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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霸王會 針鋒相對


  “大龍石”是一條突凸而略呈蜿蜒狀的灰黑色石脊,表面上布滿了層疊的紋皺与風化的斑痕,它微現惰圓的脊背起伏著,遠遠望去,有几分形似凸背于士中的蛟龍,有一种猙獰怪异的意味。
  當燕鐵衣准時來到這條位于林邊路傍的“大龍石”前之際,令他微微感到意外的是——就像彼此約好了參加一次野宴也似,賈致祥業已親自坐候在那里了。
  一乘四人抬的紫藤軟轎,平穩的擺在“大龍石”下,那是一頂設計奇特,与眾不同的軟轎,轎頂由一面圓形的四周垂有流蘇的織錦華蓋所代替,轎的三面是可以隨時支起或放下的雕花髹金窗框,框內嵌以透明打薄的水晶,舖設蓍紅色厚墊的內座能夠扳正,也能夠后伸,以便坐轎的人任意坐臥,腳下是襯蓍紅呢的踏板,當胸的部位,有橫擱的寬木條,這片寬木條的作用有如几桌,能以置放對象于轎杠采用單杠雙橫的方式,前后兩個抬轎人并行,主要的轎夫与轎內人的距踓十分接近,顯然尚具有便于護衛的內涵。
  轎子里,賈致祥正不耐煩的坐在其中,當胸的橫木條几上,置有玉壺銀杯,百果美點,所以,當燕鐵衣看見這副情景的時候,還以為他是与賈致祥約好了郊游野宴來的。
  當然這不是郊游野宴,不止是辰光不對,連气氛也不對,賈致祥的軟轎左右,那四名亦臉大漢——‘虎帳四霸’曹豪、曹杰、曹英、曹武四兄弟,有如四尊門神也似,表情木然卻形色冷森的挺立著,‘地煞’管恩昌与一個体格魁梧,滿腮滿頷長滿了粗濃紅胡子的黃袍人物站在轎前,而‘斑怪’索標,‘邪丑’孫佑二人則站立轎后,另外,一個身長玉立,面如圓月,風儀神態极其雍容高華的白衫書生,獨自悠閒洒脫的負手蹀踱,這位白衫書生,雙目若電,真直口方,臉龐光潤洁淨,無須無髭,雖有四盞銀燈高挑左傍,搖曳眩暈的燈影里,卻也令人觀查不由他的确實年紀來。
  燕鐵衣滿面含笑,神情愉快又清朗的自黑暗中大步出現——宛似他正赶來參加一個有趣的,渴望已久的,又极受尊重的集會。
  在燕鐵衣出現的一剎那,賈致祥身邊的保鑣們——除了那白衫書生——俱皆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個個全神貫注,蓄力戒備,如臨大敵!
  燕鐵衣連連拱手,笑得非常熱情:“抱歉抱歉,得罪得罪,來遲一步,累及各位久候,真正不該之至,尚祈各位恕宥則個。”
  轎中的賈致祥一見燕鐵衣,臉上的肌肉不動,兩眼中卻似噴出了怒火,他深長的吸了一口气,壓制住胸膈間那股上涌的憤恨浪潮,然后,他才冷漠的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賈先生,你想我會不來么?在耗費了如許功夫之后?”
  這時,那白衫書生往中間一攔,平靜的開了口:“燕朋友,請你就留步在現在的位置上。”
  燕鐵衣距离賈致祥的軟轎尚有七八步遠近。聞聲之下,立即站住,邊笑容可掬的,道:“當然當然,還沒有請教這一位兄台是?”
  白衫書生淡淡的道:“不敢,在下‘白衫青鋒’白泰山。”
  再度雙手抱拳,燕鐵衣正色道:“原來是白前輩,燕鐵衣有禮了!”
  白泰山一邊還禮,安詳的道:“燕朋友無須客套,十几年來,江湖上業已是閣下這等年輕人的天下了,后浪果推前浪,倒叫我們這干老朽頗生羞慚!”
  燕鐵衣慎重的道:“白前輩為南海第一劍土,武林中的奇才,數十年前名揚四海,數十年后聲威猶懾五岳,燕鐵衣末學后進,對前輩一向崇敬得很!”
  白泰山古井不波,未見絲毫欣喜自負之色,仍然平淡的道:“燕朋友過譽了。”
  說蓍,他半轉過身道:“太爺,人已來了,該說的,就說了吧。”
  出自白泰山口中一聲‘太爺’,不由听得燕鐵衣心里一涼——‘白衫青鋒’白泰山,昔年在江湖稱雄揚威之際,是出了名的鐵膽傲骨,錚錚好漢,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气度雍容,但卻外圓內方,嫉惡如仇,其風范之典雅,德操之高洁,人格之硬朗,乃是聞名天下的,不想,此時此地,他竟也出口叫了賈致祥一聲超過禮貌程度甚多的‘太爺’!
  逾了自己本分的稱呼,不管是太高抑太低,就未免貶低本身的尊嚴与身价了,燕鐵衣想不透,憑白泰山這樣的人物,何也隨波逐流至此?
  他正在暗里笑望,那邊,轎中的賈致祥已陰沉的放過話來:“人呢?”
  燕鐵衣收歛心神,微笑道:“誰?”
  賈致祥重重的道:“還有有誰?楊小怡!”
  燕鐵衣和悅的道:“藥呢?”
  賈致祥怒道:“什么藥?”
  笑笑,燕鐵衣道:“‘鶴涎靈芝’,還會有什縻藥?”
  又深深吸了口气,賈致祥道:“我要先見人!”
  燕鐵衣道:“只要你肯做交換,當然你會看到人,不僅如此,人也仍舊是你的。”
  賈致祥沉沉的道:“本來,人也就是我的!”
  燕鐵衣道:“現在形勢卻變了,賈先生,如果奶不肯交換,恐怕那人就未必見得是你的,縱然是你的,也會被割切得不似個人形了。”
  賈致祥憤聲道:“你竟敢威脅我!”
  燕鐵衣夷然不懼:“我說的是一個事實,賈先生。”
  唇角抽搐了几下,賈致祥惡狠狠,的道:“燕鐵衣,我曾見過許許多多的江湖人,有好的有坏的,有高尚的,有低賤的,但是,就未遇到過似你這等刁滑陰毒,無所不用极的劊子手兼無賴!”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設若罵几句可以消滌一下你心中的不歡,那么,我倒樂意做為你泄憤的對象。”
  賈致祥大聲道:“把人交出來,燕鐵衣,我不是与你斗口舌來的!”
  燕鐵衣針鋒相對:“只要你把那株‘鶴涎靈芝’給我,賈先生,我更沒有興趣和你辯駁!”
  閉閉眼,賈致祥猙獰的道:“燕鐵衣,我可以將你廢在當場。”
  燕鐵衣靜靜的道:“在你打這個主意以前,我必須提醒你下列几樁顧慮——一,你的保鑣們不見得能夠廢得了我,二,你將冒蓍楊小怡遭到凌遲碎剮的危險;三,奶會受到‘青龍社’傾巢而來的報复………賈先生,你有家有業,富貴利祿來之不易,想想看,犯得上同我們這种生來就伶蓍腦袋玩命的浪蕩漠子斗么?”
  白泰山忽然插進來道:“燕朋友,敝居亭便對江湖上的人与事不深入,我卻是過來者,你在恐嚇敝居亭之前,別忘了還有在下,以及在下的諸位兄弟于此!”
  燕鐵衣笑道:“我這是對賈先生說話,白前輩面前,自不敢班門弄斧!”
  白泰山緩緩的道:“但愿你未曾太過小覷了我們。”
  燕鐵衣穩重的道:“白前輩言重了,燕鐵衣豈是如此輕狂之徒?”
  面色一凜,白泰山道:“想你不是,燕朋友,否則你便混不到今天的地位,活不到眼下的年紀!”
  燕鐵衣笑笑,道:“白前輩了解,那就再好不過了。”
  急躁的,賈致祥又打岔:“燕鐵衣,你還不交人出來?”
  燕鐵衣冷然道:“容我先問一句——你到底想不想用那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的七夫人楊小怡!”
  窒了窒,賈致祥怒沖沖的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燕鐵衣陰森的道:“若是想,把芝草交給我,我立即告訴你們楊小怡藏身之處,若是不想,何妨兵戎以見!濺血橫尸之下,我們且看誰個最后玩到脫底!”
  賈致祥大叫:“你,你還敢脅迫于我?”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仍是先前的回答——我只在述說一個事實,賈先生。”
  頓了頓,他又道:“奶不妨多斟酌,芝草你有兩株,普天之下,楊小怡卻再找不出第二個;你的性命只有一條,火并起來,很可能你便得把命也綴上,鬧到那步辰光,恐怕任你万貫家財,也同樣濟不上事!”
  賈致祥吼道:“莫非你就有十條命?”
  燕鐵衣峭銳的道:“不,我也只有一條命,但我的命要比你的命難取得多,況且,我若死了,自會有人代我索債,你若死了,請你捫心自間,還會有誰替你報仇?我存的是人,你積的是財,賈先生,生死之事,人比財要來得牢靠些!”
  气得面上泛紫,青筋浮額,賈致祥顫蓍聲道:“你……你這自高自大,狡猾狠毒的狂徒鄙夫……”
  燕鐵衣道:“謾罵解決不了問題,且有失風度,賈先生。”
  ‘地煞’管恩昌突兀出聲:“太爺,尚請下令剪除此獠!”
  來中土使橫賣狠法?”
  微微抑起頭來,燕鐵衣嘲笑的道:“好奴才,姓管的,我倒要看看你哥倆在西陲混不下去,又如何不禁怔了怔,管恩昌陰惻惻的道:“看來,你已知道我兄弟的來歷了?”
  燕鐵衣道:“不錯——可惜這段過往,卻未見精彩!”
  臉色倏寒,管恩昌尖刻的道:“比起你的綁架求贖行為來,恐怕并不見得更低下!”
  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是,直到如今,我尚未被什么人赶出地盤,并且聲譽之隆,有蒸蒸日上之勢,管恩昌,這就不太好比了。”
  雙目中的光芒宛如蛇信伸縮,管恩昌毒辣的道:“你要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燕鐵衣,你將會為了這些而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終會后悔不及——”燕鐵衣陋夷的道:“這是恫嚇呢,抑是也在述說一個事實?”
  管恩昌惡毒的道:“奶會知道的,燕鐵衣,你遲早會知道的!”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就憑兩位這‘紫帶子’的大二瓢把子?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關著門起道號的看門奴才?”
  管恩昌正气得心肺欲炸,顫顫而抖,那滿頷紅胡子的黃袍大漢已狂叫道:“燕鐵衣,我要活剝了你這滿口放屁的小雜种!”
  燕鐵衣瞄蓍對方,微笑道:“想你就是管恩昌的拜兄,‘天罡’包魁了?”
  紅胡子大漠怪吼:“正是你老子!”
  燕鐵衣一拂衣袖,不屑的道:“一丘之貉罷了,不見出奇之處!”
  ‘天罡’包魁全身骨節突然‘辟拍’密響,人把紅胡子鋼剌般根根倒豎,雙目如鈴,巨口扁咧——有如一頭發怒的雄獅,模樣凶猛之极。
  ‘白衫青鋒’白泰山冷冷的道:“包老弟,不要沖動!”
  七個字,像是七顆水珠子彈進了人們心里,蓄勢待發的包魁,忽然大吼一聲卸去勁力,惱恨得連連,往地下跺腳不休!
  白泰山面朝燕鐵衣,沉重的道:“燕朋友,你也是一方霸主,江湖巨擘的身分了,難道還不明白‘打人不打臉,揭入不揭短’的道理?”
  燕鐵衣平靜的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白前輩。”
  白泰山一時找不出适當的話來反駁,冠玉似的面龐上也有了慍色,他聲音帶蓍僵硬的道:“不要自視太高,燕朋友,普天之下,并非只有你一個人是‘唯我獨尊’的!”
  燕鐵衣嚴肅的道:“多承教誨——幸好我自來未做是想。”
  白泰山難堪的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方道:“鋒芒太露了,你。”
  燕鐵衣一笑道:“我不得不說,這句話并非是對我最中肯貼切的批評。”
  轎子里,賈致祥大聲道:“好了,泰山,別和他淨講些廢話,讓我來同他說。”
  白泰山一言不發,退到一邊;賈致祥朝著燕鐵衣叫:“現在告訴我,小怡人在那里?”
  燕鐵衣道:“‘鶴涎靈芝’交給我,你便會得到正确的答案。”
  賈致祥怒道:“若是你得了芝草又失信呢?”
  燕鐵衣凜烈的道:“江湖喋血,風火草莽,生死界,陰陽線,刀口上挂,槍尖上挺,賈先生,姓燕的未曾失言一次,背信一次!”
  賈致祥恨聲道:“我怎能信得過你?”
  燕鐵衣肅穆的道:“我的承諾就是保證,賈先生,那更超過你金山銀山的价值!”
  神色森寒,他又緩緩的道:“而且,在這种情形之下,你沒有多大的選擇,你必須相信我,否則,你就會非常遺憾和悔恨了!”
  賈致祥的目光向白泰山臉上,白泰山几乎察覺不出的微微點了點頭。
  給你,你可不能毀諾!”
  于是,這位富若‘半國’的財神爺只好咬咬牙,极其不甘的道:“燕鐵衣,算你狠——我把東西交燕鐵衣庄重的道:“一言九鼎!”
  賈致祥悻悻的道:“過來拿!”
  燕鐵衣亳不遲疑,大步行向轎前,環護軟轎的八名高手,并沒有稍加攔阻或迫近,任由燕鐵衣直趨賈致祥身側。
  隔蓍轎嵌三步,燕鐵衣站住了,伸出右手,笑咪咪的道:“賈先生,多謝饋贈……”
  轎中,賈致祥在衣袖里的左手虛虛往外一擺,看樣子似是在傳遞什么東西,可是,事實上卻任什么也沒有遞出,卻是他的長袍掩遮下,猝然袍角掀起,一團黑影閃電般拋射向燕鐵衣面門!
  燕鐵衣身形暴退,同時冷芒倏現又歛,彷佛過去于瞬息的流光回現;那團黑影發出一聲尖叫,落地豁然伸長,卻打了一個踉蹌,几乎摔跌。
  天爺,那居然是一個人。
  一個長不滿三尺,瘦得只盈一握的奇形侏儒!
  但是,那個侏儒卻有蓍半尺多長的花白胡子,是個歲數很大的佚儒!
  那個侏儒雙臂特長,几垂于地,兩腿甚短,且向外張扭,是‘羅圈腿’之屬。
  侏儒既黑又扁的面孔上,流露蓍一种尷尬的假笑,他雙手無奈的攤開,右手上握蓍一只方方正正的白玉雕花盒子。
  燕鐵衣注意的卻是那侏儒的右手——粗短、厚韌、五指指甲烏紫勾曲的右手!
  侏儒斜眼看了看自己前襟處裂開三寸的一條劍痕,打蓍狠嚎般剌耳的哈哈:“好快好准的劍法,真個名不虛傳,燕大當家的,可是你卻太也性急啦,這。算是你對我‘老娃子’麻三的報答么?我正待將這株珍貴的‘鶴涎靈芝’交給你呀……”
  燕鐵衣冷冷的道:“是這么個交法,又是從這么個‘地方’纘出來交給我?”
  ‘老娃子’麻三呵呵笑道:“這才更見趣味,以博一燦呀!”
  燕鐵衣冷笑道:“我怕你原來的目的不是這樣吧?或者,你想‘更見血腥’,以博賈先生‘一歡’才比較貼切些。”
  轎中的賈致祥大聲道:“燕鐵衣你這是什么話?我賈某人豈是此等無信無義之徒?”
  緩緩轉過視線,燕鐵衣不由笑了——軟轎的四周,以白泰山為首,九名最強悍的保鑣,已把賈致祥嚴密的掩護住!
  聳聳肩,燕鐵衣道:“你不是么?賈先生。”
  賈致祥的聲音透蓍几分‘色厲內荏’的意味,他夸張的吼叫:“笑話,我賈致祥說一不二,最是重諾守信,怎會玩弄那些花巧詭計?你可以看看,麻三手中的東西是不是‘鶴涎靈芝’的真品?然后你就會知道我的人格是如何崇高,品德是怎生公正了;我叫麻三把東西拿給你,便是他采取的方式魯莽了些,你也不能用來做為背信的借口。”
  笑笑,燕鐵衣道:“當然,我不能。”
  ‘老娃子’麻三脅肩諂笑道:“喏,喏,燕大當家,我沒有誆你吧?方才我的确是要把手中這株‘鶴涎靈芝’交給你,只是一時勢子用猛了些,想不到竟引起了你的誤會,差點挨了一劍不說,只怕回去還得受太爺的罰哪。”
  那邊,人群后的賈致祥呵叱蓍道:“你還想托辭避罰縻?麻三!”
  麻三聞言之下,一派惶恐之狀:“太爺我怎敢哪?但求太爺罰輕一點,我麻三業已是千恩万謝,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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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雪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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