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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殺將齊下刀


  “瑞昌縣”的縣衙是坐南朝北的格局,方方正正的建筑,是有那么點官府的气派。縣衙的監房,就設在靠西側的跨院里,范圍不大,是幢獨立式的灰磚房子,要不是那道鐵柵門擋在前面,看上去更像是座糧倉。現在,門楣上吊著一盞褪了色的紅油紙燈籠正在寒風中搖晃,也仿佛凍得慌。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個人宛如是隨著風、浴著夜色飄進來的,只是那么突兀、那么不著痕跡,他們就已經出現在牢房之前。不知他們用的是什么法子,總之牢房的鐵柵門居然沒有落鎖,山大彪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輕松愉快的拉開鐵柵門,鐵柵門后的一扇桶木門也是應指而開,雙重門戶,完全形同虛設。
  門后,是一間十二尺長寬的陰暗號房,號房后面又有一道整塊板的鐵門,照形式看,囚人的所在就在鐵門之內號房里坐著三個人,三個身著皂役裝束的人,顯然他們都是這一班當值的守衛,另外一位橫躺著,光景是會周公去了。髒兮兮的木桌上燃著一支大蜡燭,青紅的焰苗跳動間還升吐著那等髒今今的黑煙,狹隘的號房中更一片污濁悶气,難為那四個活人竟能安之若素。
  冷風隨著山大彪他們的進人同時灌進號房里,几名守衛猛的打起哆嗦,六只眼睛望向進房來的三位凶神,然后,又似是任什么都沒看見,齊齊低下頭去。
  躺著的那個仁兄卻不是這樣的反應,約莫人在睡夢當中特別怕冷,門外的寒气往里頭一卷,溫度立的下降,木板床上的這一位身子驀地蜷曲,人跟著一骨碌坐起來,惺松著兩只三角眼破口便罵:“柴七、何大個儿,你們是他娘的成心跟老子過不去?才打個盹,就闖進闖出的盡給老子往里放冷風,還不赶緊去把門關上?”三名守衛似乎全在這一剎里變聾變啞了,三個人楞鳥一樣垂首端坐,紋絲不動,非但不像看到山大彪他們,甚至連吆喝著的這一位亦同屬子虛烏有。
  罵人的仁兄揉了揉眼睛,”呼”的從木板床上站起,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配著那張蓄有一把雜亂胡子的毛嘴,頓時憤怒的扭曲起來:
  “你們都是死人呀,沒有听到我的話?”,語尾驟然縮了回去,這人惊悖的注視著站在門邊的山大彪他們三個。到底算是老公門了,在瞬息的震悸之后,這人迅速恢复了鎮定,揚起一邊疏淡的眉梢,加重語气叱喝:“大牢重地,何等森嚴?你們三個是什么人?不帶腰牌,不亮符令,竟敢擅自私闖?莫非通通不想活了?”沙人貴順手把門掩上,暴笑一聲:
  “常頭儿,不想活的不是我們,是你!”不錯,這位剛由夢中回來,就有可能再度永遠安息的朋友,正是“北斗七星會”夜來准備斬除的目標常遇安。
  瞪大一雙三角眼,常遇安惊疑不定的道: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沙人貴大馬金刀的道:“只是想要你的老命罷了,常頭儿。”常遇安的眼皮子立刻抽搐起來,他猶強充架勢,提高了嗓門吼叫:
  “好一樣張狂匪徒、大膽刁民,縣衙禁地,牢獄之內,居然恐嚇官差、脅迫公人?你們是無視于王法峻厲、朝令嚴明?也罷,今天我包管叫你們一個個來得去不得
  “沙人貴好像沒有听到常遇安在說些什么,他在嘴上抹了一把,懶洋洋的道:
  “老六,用你的七環金刀取人頭吧!”山大彪只一抬手,他那把又沉又利、鋒亮閃炫的七環全刀己到了手中,橫刀跨步,人已到達可以出手奏功的位置。
  常遇安不覺心慌,他赶忙向腰后翻抄,總算給他抄出一柄解手尖刀來,揮舞著刀,他气急敗坏的朝著桌邊的三名屬下叱呼:
  “柴七、何大個儿,還有那個叫什么風的,你們莫不成全中了邪、失了心啦?倒是快上來幫我一把呀,沒有看見這三個人王沖著我一個人來了?”桌邊的三位朋友依舊不言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光景不獨是中了邪失了心,更像是魂儿出竅、六神歸位去了。
  沙人貴有點不耐煩的道:“這老鬼死在臨頭,尚在雞毛子喊叫,老六,你不煩我可煩了!”山大彪難得的開口道:
  “叫不多久了,四哥。”紫凌煙是一臉的肅煞、盈目的冷酷,她默默的端詳眼前的常遇安這十六年不見,當初遺棄了她母女的父親,十六年來,常遇安的外貌改變得實在太多,僅僅輪廓還依稀可辨,卻比十六年前益形老丑,气質越見低劣粗陋,若非根据可靠情報,今晚專程來到這里對付他,在其他場合,紫凌煙恐怕決不敢肯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這時,常遇安強充的气勢業已消泄,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舉刀當前,目光絕望的從他三名手下身上收回,現在,他已經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因為明白,才确切了解到本身的危險已到達何等程度;他恐怖的瞧著前面魁偉的山大彪,沙著嗓音道:
  “各位……各位好漢不知是來自哪個碼頭?”沙人貴閒閒的道:
  “北斗七星高。”“殺將齊下刀——天啊,竟是‘北斗七星會’的凶神!”沙人貴惡狠狠的道:
  “若是財神,今晚上就不會特來這里了!”常遇安惊俱得整張面孔都變了形,他不停的在發抖,連舌頭也直了:
  “各位英雄,各位好漢,此中想有誤會……我常遇安吃這碗公門飯,吃了有大半輩子,向來善心修行,慈悲為怀,從沒有做過失德失份的事……”沙人貫揚著臉道:
  “只怕不見得吧?”常遇安抖得更凶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栽我,存心整我冤枉……各位好漢,上有天,下有地,我發誓我絕對清白無辜,不曾違背職守,違背良知,我完全是憑著忠厚寬恕在為人處世……”沙人貴冷冷一哼:
  “我不管你是多么清白無辜,更不論你是憑什么玩意為人處世,常頭儿,我們收入錢財,替人消災,這套陳腔濫調,你犯不著向我們表,表了亦不管個鳥用!”常遇安睜凸著兩只眼珠子,大口大口的吸著气:
  “各位……好……好漢……我,我一樣能夠……能夠出錢……買命!”沙人貴狠毒的笑了:“行有行規,常頭儿,你的錢,花得遲了些!”常遇安伸張雙臂,模樣像要擁抱山大彪,又似乎是想下跪: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我一馬…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給…各位好漢爺爺,我有房有地,還有几家明暗買賣,我全都奉獻出來,只要你們高抬貨手;饒我一條賤命……沙人貴叱了一聲:
  “去你娘的。”于是,山大彪的七環金刀寒芒暴閃,常遇安狂叫如泣,紫凌煙不覺閉上雙眼事到如今,她竟對謝青楓也失去了信心!一剎突起的寂靜,使得紫凌煙迅速睜開眼睛,面前的景象,竟令她有一种疑真似幻的感覺。常遇安怔愣愣的跌坐床上,山大彪托著執刀的手臂側移出五尺之外,而那三個原來坐在桌邊的守衛,如今只剩下兩個,其中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己站在山大彪和常遇安的中間。這名守衛,雖然戴著孔雀翎毛,身穿皂衣,臉孔上加涂了顏色,這一正面相對;紫凌煙迅即認出那正是謝肯楓大概剛才進屋的時候過于專注緊張。又決未想到謝青楓會使用這一招的緣故,人就坐在那儿,居然硬是不曾發覺!這時,沙人貴猛的踏前丁步,目瞪謝育楓,語聲酷厲的道:“你是什么人了敢插手管我們北斗七星會的閒事,莫非活膩味了?”謝青楓笑嘻嘻的道:“我不是什么人,就算是什么人,也不會告訴你,沙四爺,緣因我与姓常的有點小小的關系,不能見死不救,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則個。”沙人貴滿臉的橫肉越發橫扯,他雙目如火,殺气沖頂,形狀像要吃人:
  “好,好极了,‘北斗七星會’打出道混世以來;不知宰落多少大好頭顱,斬絕若干英雄,尚不曾遇上有哪個吃生米的膽敢上線開扒,你個邪蓋龜孫算是頭一號,不過,也必然排不上頭一號!”謝青楓笑道:“沙四爺的意思是說,斷然不可開例?”沙人貴大吼道:“死人能開什么例?你已經是個死人了。”謝青楓雙手互握,吊儿郎當的繼續哄道:
  “我的看法与四爺你稍有不同,沙四爺,你們三位在我眼里,才好象兩腳分踏陰陽界,險得很哩!”沙人貴的聲音從齒縫申迸出:
  “要同‘北斗七星會’較高低,你這匹夫還不夠材料!”謝青楓悠然自若的道:
  “北斗七星會不是大羅金仙。銅澆鐵鑄,無非人肉做成的活人罷了,既然都是人肉做成,沙四爺,便沒有利刀切不進去的道理了所以,結論是‘北斗七星會’無可懼處,橫豎一刀剮而已!”紫凌煙覺得若不開口還敬几句,情況未免不夠逼真,她先冷冷一笑,挑著眉儿道:
  “看你身手,亦似不弱,想不到卻是這么個縮頭縮尾的東西,你要真把你自己看得那么高,就應該有膽露個底,否則,沖著我們‘北斗七星會’,你仍然矮了不止一個頭。”謝青楓上下打量了紫湊煙一陣,嘴里競”嘖”嘖”有聲的贊美起來:
  “小媚,哦,你一定就是小媚了?江湖上盛傳著几句歌謠:‘小媚俏,小媚妙,小媚能叫神仙跳’;今晚一見,果然不虛,真是國色天香,艷若桃李,別說能叫神仙跳,連我都忍不住要跳啦!”差點又習慣性的輕”碎”一口,紫凌煙隨即警覺的沉下臉來,陰陰冷冷的道,
  “要吃我的豆腐,憑你只怕道行還不哆,我能叫神仙跳,卻不屑叫你跳,朋友,你等著挺尸就行,不用再蹦了!”謝青楓打著哈哈道,
  “各位是哪一個先上?最好是你,小媚,咱倆可得好生跳上一跳…
  “七環金刀的銳气過來,環聲始響,謝青楓倏然低旋,人已像原來就在那個位置似的到了山大彪背后,雙掌斜拋,勁力削斬如刃!山大彪身形回帶,七環震蕩中刀若匹練潮飛,謝青楓摹而側偏搶進,右肘試抬,已”砰”的一聲把山大彪拉出三步!沙人員貴叱如雷,”狼牙飛棒”橫掃而來,卻在快要夠上位置的弱息改掃為桃,謝古楓居然就隨著對方棒端的勁風迅升上浮,似棉似絮,又像突兀間失去了重量一般!紫凌煙急掠向前,口中輕叱:
  “四哥小心!”只這四個字的首尾,謝青楓已快逾閃電般繞著棒頭泄落,單掌反拍,正好擊中沙人貴肩頭,一記悶響起處,直把這頭”翼虎”打了個踉蹌。
  于是,紫凌煙的手中撒出一陣黑霧,不,不是黑霧,是一面网,一面黑色的絲网,网的細小孔格間,每一道縱橫結口處,全綴有一枚寒閃閃的倒鉤刺,网一撤開,鉤刺倏張,便像要捕捉謝青楓這條大魚了!謝青楓的攻拒方式十分奇怪,他不但不讓不躲,反而疾若怒矢,沖著黑网射去,紫凌煙本能的收网旋射,右手揚處,一柄又尖又細卻鋒利至极的”朱舌劍”似冷焰一抹,疾刺敵人。
  吸腹收腰于須臾,謝青楓背脊猛弓,”朱舌劍”稍差一分刺空,他的左手掣若石火翻飛,倒扣紫凌煙右腕,紫凌煙赶忙斜扑,俏臉上已被謝青楓不輕不重的摸索了一把!紫凌煙心頭一蕩。甜蜜充盈,口里卻尖叫一聲,不甘不愿的尖聲罵著:“你這個不要臉的死無賴!”沙人貴看得清楚,忍不住怒火上頭,不顧肩頭疼痛,揮著”狼牙飛棒”狠命沖來。”竟敢輕薄我七妹,你這狗娘養的是死定了!”山大彪悶聲不響,也提著”七環金刀”夾攻而上!謝青楓在三個對手圍襲中,依舊能夠游走自如,進退矯捷,身法上下縱橫間,只像是一抹有形無質的影子。
  號房的狹隘,給了謝青楓极大的便宜,他的對手雖有三人,且個個武功強悍,手段險惡,但擠在這不足尋大的空間里,卻是你遮我擋,彼此阻礙了有利出手的角度位置,自己替自己平添了不少麻煩,謝青楓借勢運轉,并不覺得如何吃力,非但不吃力,尚有余暇點撥嚇傻在木板床上的常遇安,
  “我說常頭儿,你這會儿還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著,猶要待到何時何刻?”真個一言惊醒夢中人;常遇安募地一激靈,從床上蹦起,倉倉皇皇便待奔往門口。
  紫凌煙輕叱一聲,手上的”風羅网”飛快阻攔,常遇安急向后躲,謝青楓貼地竄人,三十六掌合為一掌切出,照面下己把紫凌煙逼退。山大彪猛扑上來,七環金刀,帶起無數個馭忽穿織的光圈,圈圈相套,急罩謝青楓,姓山的真是在拼命了,這一招,乃是他擅長的”斷流刀法”中絕式之一:“波盈弧溢”謝青楓的身形也立時跟著光團的飛旋做若同一方向的轉動,像是他隨著光團在繞,更像光團迫著他打轉,刃疾鋒利,卻硬是沾不上他的衣角!吼喝不絕的沙人貴挺著他的”狼牙飛棒”從左邊掩近,紫凌煙亦倒翻回來,看她表面上的模樣,似是一片憤怒,与謝青楓勢不兩立的功架,“風羅网”縱橫罩卷,”朱舌劍“吞吐如虹,而這二番凌厲的攻勢,說巧不巧便正好擋住了沙人貴的前路;使得這位”沙四爺”礙手礙腳,几次不能出招。
  山大彪已經是气喘吁吁,刀揮刀落間先是跟不上謝青楓的身法速度,紫凌煙如今這一回扑,网掃劍穿,竟似失了准頭,連他的上步位置都封殺了,逼得他團團打轉,卻不便點明,真個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就在這混亂的當口,謝青楓疾然退到門邊,拿背頂住門板,雙掌撤捏至腰,從容自如的吃吃笑道:
  “不用打了,三位。”沙人貴紅著一雙銅鈴眼,口沫四濺的吼喝,
  “現時你待裝糟扮熊,業已過了那個好時辰,兔崽子,等著拿頭來吧!”极少說話的山大彪,猛的冒出一句話來:
  “四哥,姓常的人呢?”一呆之下,沙人貴連忙游目四顧,不錯,姓常的人呢?號房里,除了人們三個,桌邊的兩位,就只剩謝青楓一號,姓常的,人呢?這一急卻是非同小可,沙人貴馬上覺得体內倏熱,背脊上反倒升起一股寒意,他目瞪瞪的望著頂住門板的謝青楓,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畔:“那常遇安,去了何處?”
  謝青楓十分和悅的道:“大概是趁方才我們拼斗的空隙,逃之夭夭了,沙四爺,他一定會逃得很快很快。現在、說不准已在兩三里甚至四五里之外啦!”深深吸了口气,沙人貴的胸膛起伏劇烈:“姓常的能夠逃命,全是因為你的掩護与遮攔,你,你的紕漏可捅大了!”
  謝青楓是一副頗為抱歉的神情:“實在對不住三位,竟替三位增加了這許多麻煩;但,我也是身不由主,不得不這么辦,誰叫我和姓常的有那么一點小小的淵源呢?既生情份,總不能見死不救呀、各位寬宏,就此揭過了吧?”沙人貴強行按捺住心肺間一股几欲爆炸的憤怒,”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就此揭過?你這猛夫做得好夢!破坏了‘北斗七星會’的事,豈有這般輕易了結的道理?很好,跑了一個常遇安,便拿你抵數,里外都得拿條性命回去交差!“紫凌煙的表情更是一片水寒,她臉罩瑟霜,凜厲的接口清唱:
  “四哥,‘北斗七星會’的招牌不能叫這個三流子貨給砸了,今晚說什么也要將他收拾下來,要不,往后咱們還待怎么混?”黑洞似的鼻孔易動著,沙人貴的十邊面頰向上吊起,發出一种決無笑意的笑聲:“你放心,七妹,我要不活剝下這王八蛋的一身人皮,就算是他生養的!”
  謝青楓聳聳肩膀,提至腰際的兩手換為互抱胸前,一派閒散的道:
  “正主儿又不是我,正主儿早走了活人;三位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沙人貴一緊手上的”狼牙飛棒”,形容獰猛凶惡,光景其向能生咽活人:
  “不止和你過不去,王八羔子,更要你抵命!——搖搖頭,謝青楓道:
  “我不抵命,我也不和你們繼續糾纏下去;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再要不饒不休,各位或者覺得有趣,我可不耐這個煩!”沙人貴又惱火又狐疑的道:
  “莫不成你以為你還另有選擇?”謝育楓笑了:“沙四爺,你瞧我人在哪里?”眼珠子一睜,沙人貴大聲道:
  “你人在哪里?不就在老子眼前?你還能到了哪里?”謝青楓嘻開嘴道:
  “現在不錯是在你眼前,而只要你一眨眼,包管我就不在你眼前了,如今我人站在門口,背后頂著門板,轉個身,我不就到了門外啦?我到了門外,中間隔著這扇門,三位仍在門內,這一里一外,差別便成天涯,四爺,你信是不信?”紫凌煙努力緊繃謄著張俏臉,其實卻几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當然她知道這時候万万不能笑,一笑就砸鍋了。沙人貴仔細品味著謝青楓又是門里又是門外的這一番話,過了片歇,終于想通了人家的意思,他的”狼牙飛棒——嗅”聲掄起,嘴里大吼:
  “你他娘想逃!”謝青楓微微躬身:“正是”兩個字的音韻輕輕滑過空气,冷風便突兀灌人房里,寒气只浸透于剎那,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出,沒打著人,卻”嘩啦啦”打散了那一扇橡木門。僅這一轉眼,謝青楓已經鴻飛渺渺,不見蹤影!山大彪甚至連揮刀的時間都沒有,他凸瞪著一雙眼,空瞅著破碎的門廊,喃喃啟語:
  “好輕功,真是一等的身手……”狠狠一跺腳,沙人貴咆哮如雷:“快追人哪,還在發什么呆?”紫凌煙飛身而上,伸手想推開外面那道鐵柵門,卻推了几次都推不動,她回頭低呼:
  “四哥、六哥,不好,那死無賴把鐵門從外面反鎖住了。”山大彪插刀回鞘,一揮手:
  “七妹閃開,讓我來!”紫凌煙赶忙站到旁邊,山大彪已十頭怒牛似的橫肩撞向鐵柵門,他這一撞之力,何止千斤?別說這扇鐵柵門,看架勢,恐怕一堵城牆也抵不住他這一撞。但聞一聲”匡啷”巨響,果不其然,整扇鐵柵門業已脫框飛鳥,拋出老遠!沙人貫脫口狠叱:“走!”。
  才迸出一個宇,人已掠至四丈之遙,紫凌煙与山大彪磕后跟上,就像來時一樣,飄于輕風,浴著夜色,三條黑影瞬即消失不見。
  號房里,只剩下那兩個守衛,他們目瞪口呆的注視著這一切情況的發生与結束,恍惚間几若一夢卻是場不折不扣的惡夢!仍是那幢小紅樓,仍是樓下的廳堂里,時間,仍在黃昏,而黃昏的肅煞气氛卻凝布于廳堂中,壓迫得人們的呼吸都那般滯重了,駱孤帆這次沒有埋身在他那張舖設著厚重白熊皮的大圈椅間,只背負著兩手,不停的在來回踱步,臉色陰沉,一如樓外的晦迷暮靄。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几個人并排危坐,個個表情僵木,僵木中卻仍流露出那种難以掩隱的惶疚之態;看上去都不怎么自在。
  曹又難和胡雙月則各自微闔兩眼,不出一聲,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此時此情,他們知道應該如何自斂,明哲保身。
  只有公孫玉峰一個人在挖耳搔腮,表現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模樣;事情全由他一手策划,如今砸了他不擺擺姿態怎么成。就在一片冷寂中,駱孤帆突然停住腳步,目光轉向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人的臉上,語調里充滿了森森寒意:
  “這么說來,你們三個竟連對方是什么人都沒有搞清?”干咳一聲,沙人貫吶吶的道:
  “只看出那王八蛋約莫三十多四十來歲,身材高挑,五官有棱有角,面部輪廓分明,武功特強;提縱術尤為了得。”駱孤帆緩緩的道:
  “還有,是個男人!?”心腔子猛縮,沙人貴不覺頭上見汗,他苦著臉道:
  “老大明鑒,這也不能全怪我們,計划是早就由老五定規好的,大伙俱是按部就班的來,誰也沒想到臨時會出岔子,牢房里的三名牢卒中間,猛古丁殺出這么一個程咬金來。”公孫玉峰一听事已扯到自己頭上,不由赶緊接口辯白:
  “四哥,計划是我定規的沒有錯,我也定規了這好几許年,几時又出過紕漏來著?當晚值班的三名獄卒,我事先已經買通,不獨暗里把門開了,而且保證守口如瓶,一切因果,皆若不聞不見,甚且連常遇安領差的時間、上下值的辰次。必經的路線等等都查得明明白白,你們挑揀的動手場地亦挺合适,按說种种安排都嚴絲合縫,無懈可擊,卻偏偏出了意外,我不敢斷定責任誰屬,至少怪不得我
  “沙人貴怒道:“難道都是我們三個不對?凡是人,誰不愿意光頭淨面,臉上貼金,哪一個喜歡抹一鼻子灰回來?情況有了突變,必是事先的顧慮欠周,安排不夠詳盡,否則,如何會忽然鑽出這么一號攪局的角儿?”公孫玉峰的面頰抽緊,兩眼瞪起,抗聲道:
  “四哥,你對不該把這口黑鍋扣到我頭上,從首到尾,哪一樁、哪一樣我沒有仔細考慮,逐步策划了?中間發生問題,一定有個原由,我卻決不相信是我的安排欠缺周密!”這時,駱孤帆猛的臉色一沉,重重的喝道:“事情弄得一團糟,虧你們還有興致在這里喊叫爭執,笑話還嫌鬧得不夠么?都是一群獾貉,烏合之眾!”沙人貴与公孫玉峰這才惺惺的合上嘴巴,沉默下來,駱孤帆又冷肅的道:“照整個的情況來看,這次行動,必然是事先走露風聲下才會功敗垂成,否則,對方不可能預伏幫手,且是一個力量足以抵制我們的幫手。再說,他們竟能預知我們的行動時間、下手地點,從而以逸待勞,旁侯狙擊;這一切部署,若非預為准備,就不可能如此從容,既然有了事前的准備,就一定得悉了我們的任務內涵,我們接這樁買賣,從決定到下手,一共只有三天辰光,這三天里,對方卻是如何獲得消息的?”,沙人貴吸著气道:
  “想想真是可怕,誰會有這么大的神通?”駱孤帆陰森的道:
  “若非我們七個人自己泄露了机密,就是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口把事情傳揚出去,否則,對方不會未卜先知,神机覺變,妙算到這种匪夷所思的田地?”公孫玉峰忙道:
  “老大,我們七個人是同一個核心,誰也不是二百五,怎會泄露這等要命的机密,自己給自己過不丟7至于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嘴,亦不大可能,都是老江湖了,哪一個不明白守口如瓶,話留三分的道理?”
  駱孤帆凜烈的道:“然則是人家神仙先知的了?”
  公孫玉峰陪著笑道:“當然也不會這么玄虛,老大,我看是另有漏洞不曾發現。”
  駱孤帆雙目中光芒似血,他嚴酷的道:“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的內情查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天不查清楚,我們便一天不接生意,一天不能結案,就一天不可罷休,不管几年,几十年都要耗下去!”在眾人的悶窒里,這位北斗七星會的大阿哥拂袖登樓,連頭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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