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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來如風深深的望了王家大小姐一眼,心里“噗通”一聲,他心想,這是啥子名堂,自己每天刀里火里打滾,從來沒有這种嚇一跳的奇异感覺,娘的,她就那么几句話,自己好象碰上克星似的,難道她有一种“不戰而屈我”的本領?
  心念間,雙手抱拳,道:
  “我記著就是,万一失約,千祈別罵我不識抬舉。”
  王大小姐正想說什么,但來如風怕再听到,因為王大小姐的儀態中,正充滿了征服男人的“溫柔”味道,如果來如風再听下去,不定連走出這家小店的勇气,也會瓦解于無形,所以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小店。
  而這時候,街面上与店門口,早圍了許多人看熱鬧,有的把來如風說成了俠客,而寶山地面上出現了俠客,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爭睹。
  來如風很快离開這家小飯店,在他后面,原有几個年輕的追著看他,看得來如風相當尷尬。
  于是,他緊走几步,出了城門,等跟他的人追出城,早已失去他的蹤影……
  其實來如風并未走,他在走出城后,閃身提縱,人已登在那不過兩丈高的城牆上,城門樓上看來有些破落,一個人也沒有。
  來如風正要找這种地方,因為這种地方是他籌划事情的最佳場所。
  靠著牆角,來如風盤膝坐下來,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過兩個時辰,來如風已精神煥發,神采奕奕的猛然伸個懶腰,站了起來,只見他微微一笑,由怀里摸出一個假胡子,就著鼻端下面一貼,連嘴巴下面也毛森森的,原來是個繞嘴短胡髭,看來他至少替自己增加十几歲。
  然后,來如風伸頭門樓外面,發覺夕陽距离遠處山峰還有一竹竿那么遠,他這才遛達著走出城門樓。
  寶山城的大街上,不少外地來的人,已開始在街上閒逛,有不少寶山城的住家,提著鳥籠或鳥袋,神態安逸的往城外走去,鳥籠里不外是百靈畫眉之類,而鳥袋里,卻只有鵪鶉一种。
  來如風那淺藍緞長衫前擺自腰里放下來,端正好衣著,邁開四方大步,夾在人群中朝街里頭走去……
  現在,他來到了怡紅院的那個高大門樓前面,門樓下面分別挂了一只水桶般大的紗燈,那燈的淺綠色薄紗上面,紅不溜的寫著怡紅院三字,可惜天沒有黑,要不然那燈一定很漂亮,當然也一定很亮,漂亮是因為它表示院里的姑娘們個個花容月貌;而很亮大概是客人進去的時侯,全都是精神抖擻,而走出來的時候一蹶不振垂頭喪气,怕客人跌破頭的關系。
  撫摸著嘴巴上不自在的短胡子,來如風一臉風流樣的走入怡紅院。
  怡紅院可真是春光無限而又芳蘭競妍,來如風几乎要打起噴嚏了。
  頭門的大茶壺一聲吆喝:
  “有客人了!”
  二門的大茶壺早響應者:
  “接客了!”
  于是,一群鶯鶯燕燕,笑意盎然,高矮不等,胖瘦不一的姑娘,捏弄著各人手上的手帕,掩口又纏手的直往來如風全身上下打量個沒完沒了。
  來如風可不是來嫖姑娘的,當然他連這些姑娘是個什么模樣也懶得細看,回目一瞪大茶壺……
  在這地方混生活的大茶壺,自然心里明白,當即一擺手驅散一群浪蝶,把來如風讓進二樓一間雅室中。
  大茶壺年過四十,嘴角生了個美人痣,可惜他是個大男人,一雙俏目早笑成一條縫,斟著茶,邊笑問道:
  “這位爺,可有老相好的?”
  來如風不即回答,環視了一下室中布置!
  房間雖小,可收拾得十分誘人,珠帘銀燈,錦衾繡榻,算得是名符其實的銷魂之地,溫柔之鄉。
  來如風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對這方面切頭切腦,不是行家,來的目的,只為銀子,盡早折騰到手,拍屁股走人。
  心念間,當即一整臉色,道:
  “我同你娘老相好,大爺頭一次來,如果有老相好,你他娘的會不認識我?”
  一捋嘴角黑痣上的一撮長毛,大茶壺打個哈哈道:
  “這好辦!爺只要提一句,你是喜歡唔噥啊啦的南方佳麗,還是喜愛騎馬射箭的北地嬌娃,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再不就是囫圇的,當然破瓜的最多,如果爺要喜歡端庄的閨女,那就叫個囫圇的,喜歡騷而浪,又具真功夫的,那就找老到一點的,她們經驗丰富,包准能把爺侍候得舒舒貼貼的。”
  來如風道:
  “你這里有多少姑娘?”
  大茶壺一听,不由一怔,但他還是正經八百的道:
  “連昨天來的那個姑娘,共有五十七八個吧!”
  來如風一笑,道:
  “五十七八個,每人每天賺上十兩,我操,怡紅院就有五百七八十兩銀子進帳,這他娘比干強盜還叫人眼紅。”
  他一頓之后,又道:
  “老王八,你把怡紅院三十歲以下的姑娘全叫來,今晚我全要了。”
  大茶壺一怔,略帶怒气的道:
  “你要這么多姑娘--”
  來如風一拍桌子,道:
  “你小子可是怕我花不起銀子?”
  “不是這意思,如今天就快黑了,正是生意上門的時候,果爺把姑娘全包下來,今晚這生意……”
  來如風破口罵道:
  “開飯館不怕肚皮大,開妓院更不懼錢多,橫豎你們這些王八蛋認錢不認爹,如今大爺花銀子,何用你再囉嗦!”
  大茶壺哈著腰,道:
  “爺,你息怒,這事新鮮,小的干大茶壺凡二十年,這還是頭一遭遇上,算得是大事一樁,我得去上頭圓一聲。”
  “既然你當不了家也做不了主,你他娘的在我耳根聒噪個鳥,還不快把你們當家主事的找來。”
  “好!小的這就去請,爺請稍安匆躁——”
  大茶壺掀開布帘子去了,來如風不習慣的摸摸貼在嘴巴四周的胡子,又雙手端一下長衫前擺,滿面春風的就等著收銀子了。
  他心中十分清楚,因為他沒有工夫在這种骯髒地方久待,除了王家大小姐設宴以待之外,自己那個搭擋錢如土還在等著呢!那才是正經大事呢!
  不旋踵,門帘子一掀,進來一個滿面紅光,雙目有神的大個子,只見他一身錦緞馬褂,腰里挂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鏈子,臉上刮的淨光發亮,一條青巾,挽在發譬上……
  “劉爺,就是這位。”
  站在來如風面前,那個姓劉的臉皮一皺,皮笑肉不笑的嘻嘻一笑,道:
  “听龜頭說老兄要包下怡紅院三十歲以下的姑娘?”
  “不錯。”
  “只怕有四五十個之多,兄台可吃得消?”
  來如風一瞪眼,道:
  “吃得消吃不消是大爺我的事,我倒要問問,你是干什么的?”
  打聲哈哈,姓劉的道:
  “算是怡紅院的負責人吧。”
  來如風一仰頭,道:
  “大老板,失敬!失敬!”
  姓劉的一擺手,道:
  “不,大老板還輪不到我,我只是在此負責照顧而已!”他一頓之后,似是有意抬出他的后台靠山,平淡而低沉的又接道:
  “大老板這一陣子忙,唉!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寶山城出了個‘金刀’郝天剛,關洛道上也夠我們大爺辛苦了,你知道,一提起我們老爺大名,江湖上大概沒有不知道的。”
  來如風一笑,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有那么大的靠山,就該在這怡紅院門口,高高的挂起一把大刀,往后就不怕人來白嫖搗亂了。”
  冷冷一笑,姓劉的道:“劉某人管怡紅院十多年,還沒有看到有誰敢來來捋虎須,沒有几把刷子,也不敢把怡紅院的招牌豎起來。”
  一頓之后,姓劉的目注來如風,道:
  “朋友,光棍眼里揉不進沙子,你絕不是來尋樂子,你是來找碴攪和的吧?”
  來如風嘻嘻一笑,道:
  “我操,你這是武大郎墊小板凳炕上爬,怪机伶的嘛!”
  姓劉的一瞪眼,嘿嘿一陣冷笑,道:
  “就憑你這身骨架,也敢來怡紅院撒野,真是瞎了儿的狗眼,不要說這是郝爺的字號,就憑我劉兆通在這寶山城的名號,也叫你連滾帶爬的滾出怡紅院。”
  來郊風不溫不火的道:
  “真是可惜,郝天剛那個狗操的不在這儿,這對我來說,可是一項無法彌補的損失。”
  其實來如風說的一點不假,因為如果郝天剛要是在,他的獅口就會大得多了。
  突听劉兆通破口罵道:
  “可惡的東西,找上門來罵東家,豈能容你猖狂!來人哪,給我拎出怡紅院,摔死這個王八操的!”
  突見帘外人影閃動,一沖而進來六七個手持刀棒的大漢,大腳步直欺來如風身前。
  來如風忙伸手一搖,道:
  “慢慢,我有項規矩,總得先說出來,也免得這場廝殺一到結尾,你劉老兄又怨我不事先說明白了。”
  “有屁快放!”姓劉的側身一旁,一手撩著長衫前擺。
  來如風清了一下喉嚨,慢條斯理的道:
  “事情是這樣的,我這個人一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一旦動上手,其結果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要命,一條是要銀,有道是要錢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錢,兩個條件任君選,怎么樣,我說的可夠清楚,你听的不會胡涂吧?”
  劉兆通大怒,喝罵道:
  “放你娘的屁,給我拖出去打!”
  于是,就見兩根鐵棍一把鋼刀,砸劈而上,另外四個人緊跟著握刀欲砍。
  來如風身子并未离座,他撩起一碗茶水,當面潑向三人臉上,“唰”的一聲,緊接著他拔出了身后的鋼杖,只那么搗蒜般的一連三聲“眶啷”,兩只鐵棍与一把鋼刀,全跌落在來如風面前,而三個人全都捂住下部,哀號著滾在地上,那种痛苦的模樣,從三人一臉冷汗涔涔,就不難看出三人那种活受罪。
  緊跟在三人身后的四個持刀大漢,各自一僵,卻听劉兆通又罵道:
  “砍了你這王八蛋!”也不知是打哪里抽出一柄雪亮的尺半尖刀,“咻”的一聲向來如風掃去……
  就在同一時候,四個大漢也同時發難,四柄朴刀几乎前后不分的猛刺來如風的頭肩。
  來如風仍然未動身子,而他卻以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一招橫掃千軍,就在對方一排刀芒尚未沾膚的瞬間,几聲脆響合而為一,一溜碎芒更結為一束,四把朴刀早變成浪擊岩石紛紛跌落在地上,只是那尺半長的尖刀,卻在來如風塌肩一躲的時候,被來如風死死的扣住劉兆通的腕門而無力的下垂著。
  一招之間,四個大漢各自抱住自己握刀手腕,嘴巴里正“嘶嘶”叫痛呢!
  劉兆通全身像虛脫了一般,雖然他手上仍拚命的把那柄尖刀握著,但他卻像失去主宰般,單膝跪在來如風面前,面上汗水像是有人潑了他一臉冷水般往下滴。
  來如風看著劉兆通的臉,嘿嘿笑道:
  “姓劉的,你這刀子要是不小心挨上一下子,那會有活命呀?看來這里不只是盤絲洞,也是殺人場嘛!”只見他緩緩收起鋼棒,又慢慢把劉兆通手中尖刀慢條斯理的奪在手中。
  那把尖刀可真利,因為來如風把它拿在手中,雪亮而冰冷的刃芒,盡在劉兆通那紅嘟嘟的臉上蹭著,且發出“沙沙”響聲,屋子里誰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想干什么?”劉兆通的有手腕仍被來如風握著,身子依然半跪在來如風前面。
  來如風一口痰吐在劉兆通臉上,隨之又用刀刃邊刮著,邊罵道:
  “我想操你姥姥,更想一把火燒了這鳥干的怡紅院!”
  “好!你狂,你狠,‘金刀’郝天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你等著挨宰吧!”
  來如風一腳踹在劉兆通的肚皮上,破口罵道:
  “去你娘的‘金刀’郝天剛,他陽壽未完,所以今天未被大爺碰上,仗著一把破爛刀,在這寶山城開了個人肉攤子,賣的全是別人姐妹,他姓郝的絕不會把自己的女儿弄來當肉賣,借你小子這張臭嘴,替我把話傳給姓郝的,他不找我,早晚我會來放他的血……”
  劉兆通直哈大气,掙扎著想站起來,肚子卻是痛得令他“哎喲”一聲又跌坐下去。
  看著滿屋子“哎呀”亂叫,來如風“嘖嘖”兩聲,自己斟了一杯茶,邊飲邊道:
  “我似乎事先有所聲明。”他放下茶杯,把奪來的那柄尺半長尖刀舉在面前,像折斷一根竹子般,順著刀尖,一小段一小段的往下折,約摸著尺半長的尖刀已被他折成七八節,全堆在桌面上。
  劉兆通似乎喘過气來,大喘气的道:
  “好小子,算你狠,留下名來,老子也好向郝爺面前有個交代……”
  來如風嘻嘻一笑,道:
  “這你放心,等咱們交易成功,我自會叫你知道,今天你遇上的是個什么人物。”
  “什么交易?我同你沒有交易可談,你滾!”
  劉兆通才吼出個“滾”字,突然“咻”的一聲,銀星一閃,被來如風折斷的一小節斷刀,早插在劉兆通的右肩頭。
  劉兆通“哎喲”一聲,來如風卻淡然一笑,道:
  “如果我是你,處在這种要命時刻,絕不嘴皮上耍狠。”
  劉兆通捂著肩頭上的傷,血自他的指縫往外流,來如風突然一拍桌子,高聲喝道:
  “點個燈來!”
  本來,這間房子里收拾得相當華麗,只是如今屋的一角擠擠蹭蹭的滾著站著六七人,而且都是大漢,天看來才暗下來,屋里就特別黑,來如風這么一叫,早听嘴角有顆毛痣的大茶壺應道:
  “來啦!來啦!”
  原來這小子根本沒有离開,就躲在附近瞧熱鬧呢!
  大茶壺急忙把燈點上,還連連對坐在椅子上的來如風哈腰打躬,而對于七八個“哼哎”有致的自己人,卻連翻個白眼也沒有,就一溜煙的又逃出屋外。
  有了燈光,屋里看得清楚了,來如風緩緩又拾起一節斷刃,冷然的道:
  “打從現在開始,如果再有叫我不如意的奇,甚或不高興听的話,從你那個臭皮囊里表示出來,這里的几節斷刃,全招呼在你小子那顆腦袋上,我保准把你的頭插成個爛西瓜。”他一頓之后,又咬牙接道:
  “到時候老子銀子也不要了,先拿你們這群王八蛋開刀,然后一把火燒了怡紅院,再找到你姓劉的家中,來一個雞犬不留,當然,姓郝的一家我也饒不了他的。”
  “娘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定要赶盡殺絕,我這里的伙計全叫你整得東倒西歪,你難道一點心肝也沒有,江湖上可沒有這种混法,就算比誰的胳臂粗,可也离不開一個理字啊……”
  來如風冷笑,道:
  “理字我有一個,那就是因為怡紅院是姓郝的所開,娘的,姓郝的一把金臂刀,明敞著走道,暗里又搞這人肉生意,他這是明暗通吃。有違道上規矩……”
  劉兆通捂著肚子緩緩扶著椅子站起來,道:
  “能啃到郝爺頭上的,必然有點道行,要銀子我給,但你得露露口風,究是何方神圣下凡!”
  來如風一笑道:
  “如果你要追問我是誰,不如我自動告訴你,因為你要知道我是誰,我的价碼可就高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錢是姓郝的,你小子只不過是過路財神,好,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他這么一說,連几個還在“哎喲”的漢子,全都豎耳靜听,想知道面前這個繞嘴胡子何許人也。
  來如風嘴一咧,道:
  “江湖上有明盜暗盜,大盜小盜,像你們干的這种買賣該屬于暗盜,而我卻是個大盜,只不過別人把我這個大字改成俠字罷了,可是到如今我還敬謝不敏,不敢擔當。”
  劉兆通一惊,道:
  “難道你是?”
  “小字號,不值一提。”
  突听一個受傷壯漢戟指來如風道:
  “他不是姓來的,中午我在王家飯店門外見過來如風,這家伙絕不……”他還未說完呢;來如風早把那個令他不太舒服的假胡子撕了下來,而使得那個正說的人又“哎呀”一聲,急接道:
  “是,是,他是來如風,他怎么變了樣,如果剛才我要知道是他,那鬼孫王八操的還進來?”
  劉兆通一看是來如風,不由狂叫道:
  “我操你先人,中午你才訛詐一万四千兩銀子,才几個時辰,你又摸來了,難不成你吃定俺們了。”
  來如風臉一寒,伸手抓起几節斷刃,咬著牙,道:
  “你這是知名而罵,拿你來爺當鳥甩呀,老子銀子也不要了,我就拿你那顆腦袋當西瓜啦!”說著,就要揚手打去!
  劉兆通抱頭狂叫道:
  “等等,等等,你厲害,我服了你了,要銀子吧,我的來祖宗。”
  來如風道:
  “這回不再囉嗦了吧,你也該放聰明些,要知人死鳥朝上,一切全泡湯,銀子再多是姓郝的,老命可是你自己的,你犯得著為姓郝的盡忠?”
  “姓來的,我認栽了,你候著,我這就去拿銀子。”
  來如風彈身而起,藍影暴閃中,早已抓住劉兆通的左臂,笑道:
  “我扶你一把,看你傷得這般模樣,嘖嘖……”
  劉兆通心里十分明白,左臂被抓,有如上了一道鐵箍,只要自己稍用力,全身就會酥軟,但外人還以為來如風真的在攙一個受傷的老朋友呢!
  來如風押著劉兆通,走出這間怡紅院的閨閣,走過一條長廊,來到對面一間更大的房間,進得那間房,來如風朝后一腳,把門一踢關上。
  劉兆通從怀里摸出一把大鑰匙,把一個棗木大柜子打開來,大柜內有三層抽屜,每一層放的全都不一樣,第一層放了許多零零碎碎的金銀与飾物之類,第二層放的全是怡紅院女子的賣身契,第三層放了一疊疊的庄票。
  劉兆通哭喪著臉,道:
  “怡紅院的家當全在這儿,你琢磨著辦吧!”
  來如風連想一想也沒有,一把把庄票塞入怀里,又把大個儿的金元寶揣了一大把,最后他把第二個抽屜內的一大疊賣身契抓在手上。
  劉兆通一怔,急問:
  “姓來的,你要這些賣身契干啥?”
  哈哈一笑,來如風道:
  “反正怡紅院已經砸鍋完蛋了,要這些玩藝干啥?”
  劉兆通伸手一按,急道:
  “我的來祖宗,怡紅院破財,指望著還得由她們身上找回來呢,你若這么一來,咱們連撈本的机會全空了……”
  來如風聲聲冷笑,道:
  “王八蛋你還沒弄清楚呀!老子這是來抄翻你們這怡紅院的,柜子里留的那些碎銀子,算是要你遣散下人用的,話已說完,你該明白了吧!”
  劉兆通全身哆嗦,完全是气的,他哪會想到遇上這种倒十八輩子霉的事來著,不由一臉泛青:
  “我操,人你也打了個半死,銀錢更被你搶個鳥蛋精光,臨了還要逼我們關門大吉,來如風,虧你還是什么俠盜呢,不如改成惡盜吧!”
  來如風笑道:
  “俠盜也好,惡盜也罷,全是人叫出來的,我可沒有逼著人家叫,當然,你愿意怎么叫,那就隨你高興。”
  來如風又揪住劉兆通來到前院屋檐下,卻見兩三個大茶壺,直想近前替劉老板求情,但卻不敢上前開口。
  突听來如風叫道:
  “我要怡紅院所有的姑娘全出來!”
  三個大茶壺立刻奔向各院各屋,急急叫道:
  “姑娘們,前院接客了!”
  “姑娘們可要仔細打扮呀,誰要把客人伺候好,老板可是有特別賞賜呀!”
  “快!快!前院去接客啦!”
  三個大茶壺像赶鴨子般,沒多久,把五十多名粉頭紅面的女子全集中在前院。
  來如風站在台階上一看,乖乖,可真齊全,正應了初來時那個大茶壺的話,什么樣的全有,花色齊全之外,連獨眼姑娘也有一個。
  唯獨那個獨眼小姑娘,看在來卻風眼里,還真叫他心里一陣絞痛,因為,那么個好模樣,怎么會瞎了一只眼呢?約摸不會超過十七八歲,一身翠綠衣裳,如果不是那只瞎眼,她絕不輸王家姐妹。
  招招手,來如風把她叫到跟前,卻見一個大茶壺諂媚的趨前笑道:
  “爺!你可真有眼光,她可是囫圇貨,還未破身呢!”
  抖手一嘴巴,那個大茶壺早被打落四五顆牙齒,翻滾在地上爬不起來?
  來如風就著廊下燈光,問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聲音是那么柔,那么低,有如蚊鳴,但來如風听的十分清楚,那是兩個极不相稱的字:“西施”。
  但來如風心里明白,這獨眼姑娘絕不叫“西施”,那有獨眼西施。
  微微一笑,來如風道:
  “你那只眼睛……”
  西施一听,開始雙肩聳動,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樣,望著一旁肩頭流血的劉兆通,沒有開口!
  不是不開口,而是怕再遭毒手!
  當然來如風十分明白,當下又問道:
  “你是哪里人氏,我知道你們干上這個的,絕不會是本地人氏。”
  那聲音又在來如風的耳畔響起來,但卻有如五雷轟頂般,几乎令他站不住腳,因為那獨眼少女競低聲道:
  “孟津來家集人氏。”
  來如風想哭,但他不能哭,因為面前的這位故鄉人,怎么會流落在這寶山城了呢?
  咬一咬牙,來如風又問:
  “你姓來?”
  “不!我媽娘家姓來,我姓魏。”
  “小三!”來如風立刻想到錢如土身邊的小三,他也是來家集的人,也是姓魏,巧,他娘的這事不但巧,也透著玄,這可得好好問問她是怎么瞎的眼。
  來如風就著燈光,又問道:
  “你可有賣身契?”
  “有,為了埋我爹,才立的賣身契。”
  “說說看,你叫什么名字!”
  “小娟,魏小娟。”
  來如風高舉著一疊賣身契,一張一張的翻,嘴里嘟噥著:“魏小娟,魏小娟,魏小……在這儿。”他抽出那張賣身契,看了一遍,道:
  “不錯,你是來家集的人。”說著,只見他兩個指頭一揉捏,那張賣身契早碎如粉末般飄落一地。
  來如風對小娟道:
  “如今你已不再是怡紅院的人了,可以告訴我你的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魏小娟當即跪在來如風面前,連叩几個頭,來如風連伸手扶的勇气也沒有,急的直把手在身上蹭著。
  卻見魏小娟站起身來,道:
  “這只眼是被郝家大少爺一鞭子抽瞎的。”
  突然間,來如風仰天一聲厲笑,聲如夜梟長鳴,那种表情早把一群姑娘們嚇得雙手捂面而直往后退。
  來如風笑聲一止,人也變得生硬如冰山雪人般,一字一字的道:
  “魏姑娘,你稍安勿躁,他姓郝的抽瞎你一目,我就叫他連本帶利送還你兩只眼睛。”他話聲中,雙腿暴彈,夜光中,燈影下,只見他身如輕燕般縱起三丈高,屋檐下的紗燈一晃,已被他摘了下來:
  “這儿全是你們的賣身契,且看我一把火燒個精光,先還你們的自由身。”
  他可真夠爽快的,也不取下紗罩,三把兩把全塞進那紗燈里面……
  于是,紗燈著火了…...
  當然,所有的几十張賣身契,也全都燒了。
  哄然一聲,所有的女子一哄而散,各奔回屋中,收拾一應細軟,急急逃出了怡紅院。
  等到來如風領著魏小娟走出怡紅院消失不見,劉兆通才狗屎般的跳腳狂叫起來:
  “搶劫了,快去稟報東家呀!”
  而東家,當然是指寶山城東后街的郝家。
  來如風走出怡紅院,一手拉著魏小娟,只几個轉彎,人已消失在暗影中,二人一路摸進城門附近王家父女開的小店里,王掌柜早迎了上來:
  “恩人快請后廳坐,酒席已擺,正等著你入席呢!”這時王掌柜一看來如風身后一位獨眼姑娘,不由一怔:
  “這位是……”.
  來如風一笑,道:
  “同鄉,來家集的小同鄉。”
  王掌柜呵呵一笑,領著二人往內院走去,早望見內院正屋里燈火通明,王家姐妹正痴痴的坐在酒席一角苦等呢!
  來如風帶著魏小娟走進去,只見桌上端放了四大件,全都用海碗蓋著,象牙筷子白玉杯,一把鶴嘴銀酒壺,光景還真的正等他到來入席呢!
  王掌柜把來如風讓到上位,王大小姐早笑盈盈的把海碗移開,立刻間滿室香味令人垂涎。
  王掌柜一邊替來如風斟酒,邊為女儿介紹道:
  “這是我大女儿,她叫小倩,坐著的是我二女儿小雯,今日來大俠救了我父女,真是不知如何感激,聊備薄酒,不成敬意。”
  來如風一笑,道:
  “王掌柜,我這個人就怕別人拿我當大俠,你父女這桌酒菜我先謝過,我還真有件急事待辦。”一面指著一旁坐的魏小娟,又道:
  “今天也真巧,無意間救了我這位小同鄉,我想暫時要她住在你這里,多不過十天八天的,就會有人來接她。”
  不等來如風把話說完,王小倩早來到魏小娟跟前,一陣溫暖的愛撫關注。
  魏小娟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救自己的大俠,是自己的小同鄉,也是來家集的人。
  于是,她含淚把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
  原來去年家鄉收成不好,.她父母帶著她投奔一個遠房親戚,不料那遠房親戚早已不在”一家三口這才流落到寶山城,不幸一個冬天未過去,她的父母相繼去世,這才在別人誘騙中,,賣身葬了老爹。”
  原本立契賣身是到郝家當丫環,不料因為她頗具姿色而惹起郝大少爺的狼心,但她卻抵死不從,几次以后,惹惱了郝大少爺;一頓皮鞭,不料竟把她一只眼睛抽瞎。
  她就在郝府養了几個月傷勢,最近才被郝家送人怡紅院,由于她是一只眼睛,所以也沒有客人找她,也因此保住了她的貞操。
  說完了她的不幸遭遇,王家兩姐妹也有同感的落了几滴同情眼淚......
  來如風忿怒的道:
  “不要說你是我小同鄉,就算不相干的人,一旦叫我遇上,我也是要包攬到底的,魏家大妹子,你等著看姓郝的付出他必需要付的代价吧!”
  這一頓酒席相當丰盛,而且全是王小倩的杰作,來如風吃著也不住的叫好,直到二更天才吃完。
  當天夜里,來如風就把魏小娟留在玉家后宅住,來如風就歇在前屋客店里。
         ※        ※         ※
  四更天,月西移,寶山城里一片死寂一…
  來如風一身勁裝,閃身出了客店,他攀過院牆,來到,那兩丈高的城牆下,奮力一躍,早竄到城牆上面。
  他只是稍辨一下方向,就一路躍到東城,要知這寶山城并不算大,丹江的水,自北而下,繞過寶山東邊朝南流去,直到光化而入漢江。
  只是來如風心里明白,郝家在這寶山可是標准惡霸,他們住在寶山后街,必然是一所太宅院,自己在城牆上走,既容易往城中查看,又不必在后街走冤枉路。
  也真是巧,就在距离東關偏北地方,緊依著城牆根,正有一個大廣場,一座巨大的宅子,坐北向南,門口的那對石獅子,張牙舞爪,襯托出這所巨宅的主人身份來。
  來如風也曾由魏小娟的嘴里,知道郝家門口有一對石獅子,他不由咧嘴冷笑,縱身落下城牆。
  也只是几個起落,他已來到巨宅的門樓前面。
  他似是胸有成竹般,又掏出了一個小胡子,往嘴唇上一貼,又掏出一個布巾把頭包了一半,几乎把雙眉也包住,這才伸手拍門。
  “開門,快開門呀!”來如風發出气急敗坏的聲音。
  看門樓的有兩個人,睡夢中被人吵醒,一面點燈,嘴里還嘟噥著:
  “啥事,半夜三更的扰人清夢。”
  終于,那扇朱紅大門開了,兩個漢子肩上披著長衫,把手中燈舉得高高的照向來如風道:
  “朋友,你找誰?”
  “你這儿可是郝當家的家宅?”
  舉燈的那漢子似未睡醒的道:
  “是呀!你這時候找誰?”
  來如風口中直念“阿彌陀佛”,道:
  “總算不負郝當家使命,那就有勞二位,快把大少爺請出來,晚了怕來不及了。”
  一听是老爺派來的,兩個漢子這才算真的清醒過來,其中一個當即道:
  “兄台你里面請坐,我們這就去請大少爺出來。”
  來如風連催要快,并一本正經的又道:
  “是郝當家的遇上大盜來如風,吃那小子捅了一刀,正不知是死是活呢?”
  兩個漢子大惊,急急往后面走去,卻又被來如風叫住:
  “以我看傷勢有救,郝當家的也特意交待,不要惊動內眷,所以你們只要快把少爺叫來就成了。”
  其中一個,連連點頭,道:
  “好,好,你請等等。”
  兩個漢子匆匆往內院走,來如風暗中跟在二人身后,一連過了兩進大院,后樓上有人在往下問:
  “什么人?”
  只听一人道:
  “我們是前面門房,有急事要見少爺。”
  “什么急事不能等天亮了再來,非要半夜三更的往后院里來。”
  卻听另一人道:
  “是老爺連夜派人回來報信,老爺傷在大盜來如風手中,急著招少爺去一趟呢!”
  “嗖”的一聲,樓下廊上竄出一條人影,一閃身到了二人身邊。
  其中一個漢子一抱拳,道:
  “原來是杜師父值夜,真是辛苦了。”
  只听姓杜的護院師父低沉的道:
  “老爺西去長安,怎么會那么快遇上來如風,再說來如風那個王八蛋,中午整了少爺,夜間又抄了怡紅院,怎么那么巧又遇上老爺,這其中必有問題。”
  “杜師父的意思是……”
  姓杜的指著二人道:
  “你們也不想想,老爺才去几天,長安离此几有千里,而姓來的混帳東西,就算有飛天本領,也不會几個時辰間,同老爺照上面,我看……”
  其中一人一拍腦袋,道:–
  一手,外面那家伙必有問題,得好生盤問他去……”
  姓杜的當即道:
  “走!帶我去看看。”
  三個人魚貫而行,走向前院而去……
  來如風卻真似一陣風般,躍上了高樓,且推窗跳進屋內,四下打量著。
  那屋可真夠豪華,漆黑的天,屋內的家具卻件件發光閃亮,一個大而寬的架子上,一卷卷全是字畫,另一面也有個架子,上面全是古玩玉器,靠右邊一個臥房,珠穗帘子雕花門窗,里面正有著輕微鼾聲。
  來如風挑起珠帘往里看,繡花帳中隱隱有兩個人睡在床上,勾肩搭背,像麻花糖般扭在一塊,睡的好香。
  一伸手,鋼杖已拔在手中……
  來如風閃身床前,一掌切在偎在郝大少怀里的少婦的后頸,只听“嚶嚀”一聲,那少婦頭一偏已昏過去……
  響聲也把郝大少惊醒……
  “誰?”
  來如風沖著郝大少一笑,道:
  “怎么啦,你不認識我了?”
  郝大少雙眉一皺,揉揉睡眼,惊嚇已极的道:
  “我不認識你,請問你半夜三更闖進我家來想干啥?”
  來如風冷哼一聲,道:
  “干啥,王八蛋你作的好事!”
  郝大少道:
  “我做什么了,你說。”
  來如風一掌打在郝大少的頭上,罵道:
  “你小子一鞭打瞎人家一只眼睛,且又把人推入火坑,乖乖儿,你可真夠惡毒的……”
  郝大少一惊,又看到來如心的家伙,立刻知道來人是誰,不由破口罵道:
  “來如風,我与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銀給銀子,合著天黑時候又抄了我爹的怡紅院,這筆賬還沒算完呢!半夜你又摸進我家里來,怎么的,合著你是吃定我郝家了,就算有什么解不開的結,也等我爹回來再說,怎么也不該一天之內三次想盡方法來折騰本少爺呀!”
  來如風冷然一哼,道:
  “若論你父子的罪行,何止是折騰你們,老實說來爺這是來挖人眼珠子的,叫你知道看不見是個什么滋味。”
  郝大少立即會過意來,忙連連搖手,道:
  “娘的,你大概又想要敲几個,好,你開价吧!本大少爺認了。”
  來如風一咬牙,冷然道:
  “這回有銀子也不行!”
  郝大少一惊,張口大叫道:
  “有刺客!有……哎喲……”
  來如風也真夠利落的,兩顆眼珠子,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早被他用絲巾包起來,与他身上一大把庄票放在一塊,回身就走……
  當姓杜的護院師父來到大門,發覺來人早已不在,才叫了几聲,突然他會過意來,大叫道:
  “快走,上當了!”
  他是上當了,因為他听到郝大少爺的“哎喲”聲,就知道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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