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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至空一見錢如土躍落在身邊,不由雙手扶向錢如土的雙肩,心領神會而又滿面笑容的道:
  “江湖上什么地方禍至無日,俠駕必及時雪中送炭而解倒懸,我佛有靈,大相國寺有福了。”
  呵呵一笑,錢如土道:
  “老禪師儿句佛語,有如一根捆仙繩,把我老偷儿捆的可夠結實了,看來這次真得拚老命了。”
  于是,至空叫各人退下,領著錢如土与來如風二人,來到后殿禪房。
  錢如土与來如風邊喝著茶,至空把几個時辰前石魁到此所說的話,講了一遍。
  錢如土放下茶碗,緩緩的道:
  “歐陽壯領了那批魔頭,一窩蜂全到了汴梁城,顯見這大相國寺免不了一場殺戮,這事迫在眉睫,如何及時謀一良策,才是當務之急。”
  來如風道:
  “倒不如由我先出城去,看看能不能及時攔住楊總鏢頭他們三人。”
  錢如土搖頭道:
  “攔住他們三人干啥,難道叫他三人躲藏起來?就算躲得一時,也不能解決當前的一場搏殺。”
  至空歎道:
  “一尊‘天竺佛’,不過是我佛門中的古佛,為唐時圣僧西天攜回的圣佛,据老衲所知,那佛身上刻滿經文,并無江湖中人傳說的既有武功也有寶藏,為此拚命,真是不值!”
  錢如土一笑,道:
  “單就是圣僧唐三藏遠從西方天竺國親自攜回的佛像,已是价值連城了,江湖中人自然皆想据為己有。”他一頓之后,問道:
  “長安城附近的大雁塔,聞說是圣僧佛駕坐化之地,何以這‘天竺佛’不在大雁塔附近廟中,卻流落在這大相國寺?”
  至空雙目微閉,緩緩道:
  “當年大相國寺初建之時,在佛門中言,那是一樁极大的盛事,不少名剎寶寺前來高僧同賀,其中遠從終南山來的一位九十老僧名叫宏道大師,親手把一尊象牙雕刻的佛像,致贈給大相國寺,不久他也在這大相國寺圓寂了,但他在臨去之前,才說出這是佛門盛傳的‘天竺佛’,而他已自己擁有這‘天竺佛’五十年,一個行腳老僧,終不能把這無价之寶的‘天竺佛’也帶于地下,所以他遍訪全國各大寺廟,卻認為大相國寺雖處在十丈紅塵的中原,但卻更能、也更容易發揮佛家精神,所以他才愿意把這‘天竺佛’賜贈這大相國寺。”至空一頓,自己喝口茶,又道:
  “大相國寺的各項古物法器,都有其來歷,有關這‘天藍佛’的事,雖年深久遠,但大致情形卻是如此。”
  錢如土笑道:
  “原來如此,多謝大師釋疑。”
  來如風道:
  “錢老,當務之急,全見你的餿主意了!”
  錢如土大眼才一瞪,至空早哈哈笑道:
  “這位想必就是江湖上傳說的俠盜來施主吧!如果老僧沒有眼花,施主這俠盜應改為俠客才正确!”
  錢如土鼻子一“哼”,道:
  “大師,你別給他臉上抹粉了,這小子三天不罵,就會上房子掀瓦,他可是標准的‘認錢不認人’,而又吃孫喝孫不謝孫的守財奴,這种朋友,也只有我錢如土才愿意吃虧上當的去交,除了我,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就拿我們交往這几年來說,就是這次長安城的望岳大酒樓,才認真的吃了他一頓,這還是他小子一狠心一頓腳,一捶胸,咬碎兩顆大牙抖著手掏腰包請我這一次,這往后還不知何年何月才會請我老人家吃一頓呢!”
  其實錢如土罵來如風“認錢不認人”,來如風并不否認,至空大師心里也明白,因為來如風的銀子全來自黑道惡霸与貪官污吏之手,在來如風的心目中,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當人,他當然只有認銀子了,也因此,他從這些惡魔手中榨取銀子,焉能言謝?
  來如風一听,大叫天下知音難尋,朋友難求,雙手拍腿抹臉,現出痛苦的表情,道:
  “我最親愛的錢老,時至今日小子才知道什么叫‘心碎’二字,小子侍候錢老有年,就差沒有趴在地上叩頭叫爹爹,想不到小子在錢老心中酎般的不是東西,也罷,等這里的事完結以后,小子高山修行去。”
  錢如土手一抬,道:
  “修行何必找高山,大相國寺不缺你一個人的飯。”
  哈哈一笑,至空道:
  “此地廟小就怕塞不下你來施主這座大神!”
  于是,三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        ※         ※
  天還沒有太亮,汴梁城小南門也才開了一半,招商客店的一個小二剛從茅房走到店門外,迎面一個老人,遞了兩張紙條,對他道:
  “小二哥,這可是人命關天,你得快把這兩張字條送入客房去,一張是送給姓勾的,另一張送給姓崔的。”
  小二一听要鬧人命,也不問明白,立刻把紙條拿了就往后面客房里跑……
  還真靈光,也夠快的,因為小二才把兩張條子拍開房門遞進去,兩個房門同時跳出一個人來,只見勾熊提著褲子披著上衣,露出前胸黑呼呼的茸毛,黑猩猩一般的抓住小二道:
  “人呢?”
  另一房里,崔偉虎也一沖而出,逼問小二要送信的人。
  小二一看這兩個凶神惡煞,嚇得直哆嗦,結結巴巴的指著門外面,道:
  “一個騎馬老頭儿送的,前后沒人,就他一個。”
  勾鴻快步沖向店門外,街面上只有三几個行人,沒有一個像小二說的騎馬老人。
  于是,勾鴻把紙條給崔偉虎看,兩張紙條上寫的是;
  “快回去吧!傻小子們,來如風那小子就在這三几天去抄你們的老窩了,騙你不是人!”
  兩個人回轉房中,也許是在商量,但勾鴻与崔偉虎兩方的人,有個共同觀點,那就是來如風既不在汴梁,他极可能又在打兩個地方的歪主意。
  其次,兩家全為報仇而找來如風,至于“天竺佛”的事,自覺已無力量与歐陽壯一較長短,何必心惊膽顫的等著奪取“天竺佛”?趁早打道回府,以免窩破、蛋砸,鳥飛而完蛋!
  勾鴻老婆勾大娘最是相信,因為她親自領教過來如風的“絕世高招”,如果他知道石板坡勾家的主力不在,她相信來如風絕對會趁机蹈虛,大撈一票。
  當然,平鄉崔家堡這時候也是個秋蟬脫皮?空架子,几個女流領著一群飯桶,哪能經得起來如風的折騰。
  就在“飛天蜈蚣”歐陽壯走拙房門要去方便的時候,五匹快馬,早已備好鞍拴在店門口。
  勾鴻与崔偉虎一見歐陽壯走出店外,立刻把情形細說一遍……
  歐陽壯一听,哈哈大笑,道:
  “這他娘的算不算是調虎离山之計?如果我猜的不錯,那個送信老者必然就是錢如土那個老偷儿,咱們江湖上跑的人,會上這种當?”
  崔偉虎与勾鴻二人對望一眼,也覺得歐陽壯言之有理。
  突听二門口的勾大娘沉喝道:
  “歐陽堡主,如果條子上寫的是來如風去燒你那石頭堡,宰你的一家老小,你還要不要等著得到‘天竺佛’以后再回赤陽城?”
  “飛天蜈蚣”歐陽壯一怔,不由怒視勾大娘,覺得這勾大娘實在可惡!
  勾大娘當即又道:
  “如今的局面,已是离鞭絞脖子?各自顧各自了,當家的,還不快填飽肚皮同三弟上路?”
  勾鴻有些怕老婆,勾大娘一聲喝,他人早已到了前面店內,拾起桌上的大白饃就往毛嘴巴塞……
  崔偉虎一看這情形,也与崔志虎二人同到前面吃起來。
  等到所有的人全起來,大家才知道石板坡勾家与平鄉崔家,五個人全走了。
  “飛天蜈蚣”不由大罵這兩批人沒有見識,也沒有腦筋,更罵到錢如土十八代老祖宗……
  這原是黑道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歐陽壯自詡,必能一戰而竟全功,卻不料十四騎离開石頭堡,繞道長安而到汴梁,已經只余下八騎,這對歐陽壯的气勢上,不能不說是巨大的沖擊,而沖擊的結果,就是一不作二不休,准備大干一場了。
  這天過午,歐陽壯又派出石魁,前往大相國寺打探,石魁欣然受命。
  當夕陽斜照的時候,也是這大相國寺游人如過江之鯽的時候,因為大相國寺正是汴梁城中最熱鬧的地方,秋陽西下?而天高气爽,不少游人來到這里游覽大相國寺。
  石魁一直到了后殿禪房中,不料正遇上至空与錢如土二人在閒話家常。
  錢如土一見石魁到來,當即笑指石魁,對至空道:
  “白吃我西瓜的人來了!”
  石魁上前見禮,雙手抱拳,道:
  “錢老前輩可真會搬弄是非,閒話一句,就把石板坡勾家与平鄉崔家兩方面的人全支走了,真是高招!”
  錢如土咧嘴一笑,道:
  “那是他們聰明,因為來如風那小子本來就是去他們老窩折騰去了,要知道姓來的那小子可是和稀泥巴老手,對于他小子的這种作風,有時候連我也覺著寒心!”
  石魁一听苦笑,不再多說,因為他知道,如今自己處在這种夾縫里,大概只有自己才對自己信任,而歐陽壯對自己,也只是利用,想成為他的心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更何況自已是有為而為之!
  也就在石魁把消息又傳報歐陽壯,“天竺佛”尚未送到這大相國寺的時候,平鄉崔偉虎与崔志虎二人,正快馬加鞭的沖向平鄉鎮的崔家堡。
  而石板坡勾家庄的勾鴻与勾熊,卻与勾大娘三人奔許昌,西去南陽而回石板坡,但誰也想不到,就在當天下午,三人尚未馳到黃河岸的時候,就在一個大沙丘附近的官道上,正好遇上迎面奔馳而來的楊剛与至仁至善三人。
  勾鴻認識楊剛,連勾熊也知道,楊剛身旁的兩個大和尚必是大相國寺里的兩大護法。
  只見其中一個大和尚,背上黃緞包里牢牢的綁著,三人心里全明白,那必然是“天竺佛”無疑。
  寶物當前,豈肯錯過,否則,必是寢食難安而終身遺憾!
  楊剛一看是石板坡勾氏雙凶与勾大娘,原本還摸不清對方目的,只知這勾氏兄弟桀傲不馴,全是黑道驕狂跋扉的人物,本想揚手打聲招呼,大家各奔前程,卻不料勾鴻一緊馬韁,座下黃騾馬打橫勒住,三騎正好擋住楊剛三人的去路!
  勾鴻馬上打個哈哈,敞著他那既粗又啞的刀磨石音調,摻雜著嘿嘿笑聲,道:“楊總鏢頭關了四方鏢局的大門,卻仍然保著兩個大和尚在道上走,你這是換湯不換藥,仍在干著老本行嘛!”
  楊剛淡淡一笑,道:“勾老大把話說反個儿了,楊某這是換藥不換湯啊!”
  勾鴻道:
  “此話怎講?”
  楊剛捋髯一笑,道:
  “過去楊某人替人保鏢,為的是嫌取銀子,如今卻沒有指望賺取分文。”
  勾熊冷冷笑道:
  “姓楊的,既然你已經不千保鏢,老子勸你一邊站著涼快去,別擋了大爺們的買賣。”
  楊剛哈哈一笑,道:
  “光景可是要打劫和尚了?”一頓又指著至仁至善二人道:
  “三位看上兩位大師什么价值連城的寶物了?”
  勾鴻戟指至仁背的黃緞包袱,口中流涎的道:
  “把那東西留下來,當然,如果大和尚聰明的話。”
  勾大娘也尖叫道:
  “你們還不知道呢,石頭堡的歐陽壯与久不出世的米長風等,七八個人,全在汴梁城中等你們呢!所以說与其在汴梁被奪,何不在此賣個順水人情?”
  楊剛冷哼一聲,道:
  “三位可是指的‘天竺佛’嗎?”
  勾鴻夜梟般狂笑,道:
  “娘的,就是那玩意儿?”
  勾熊馬背上抽下潑風砍刀,迎風一掄,“咻”的一聲,人已隨著勁風嘯聲,翻身縱下馬來……
  勾大娘更是一抖頭上亂發,手握鋼刀,泡腫的雙目,眯成一條縫,她那酷似豬唇的大嘴巴,被她笑裂成一彎新月一般,扭著大屁股,向至仁包抄過去,光景是在打至仁背上的黃包里的主意。
  當然,這時候他們絕對把來如風去抄他們老窩這碼子事,拋向一邊,先奪了天竺佛再說,因為三人全把這种机會,當成了天賜良机。
  至仁至善雙雙躍下馬來,念珠已取在手中……
  楊剛身子突然騰空而起,他人稱“金刀太歲”,黑道上還真沒有儿個愿意招惹他的。
  就在他落下實地,面前早有一人擋住他的去路,正是勾老大,只見他毛臉上的笑意比哭還難看,翹嘴巴咧道:
  “總鏢頭,老子早就想掂掂你這位金刀太歲的份量,娘的,四方鏢局只賣石頭堡歐陽壯的賬,而使得歐陽壯老儿抽成吃紅,与你坐地分贓,卻不把石板坡勾家庄放在眼里,今日正好兜上,新仇舊恨,就在此一次清算了吧!”
  楊剛冷冷笑道:
  “四方鏢局大門開著,也許楊某不愿得罪你們,但如今鏢局大門一關,自是不再論是非講道理,提古道今的沒完沒了,大伙豁上一拚,手底下見真章便了!”
  潑風砍刀一抖,勾鴻狂笑道:“很中听,也有道理,几句真心話全表明了心跡,我賽李逵總以為普天下就我一人心黑,卻不料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保鏢走道人物,也有著一顆五顏六色卻又髒兮兮的心。”
  他二人眼看就要動上手,突然間,勾大娘狂吼一聲,和身直扑至仁,兩個人剛一動手,勾熊也一掄潑風砍刀沖向至善。
  四個人立刻捉對儿廝殺起來……
  勾鴻只用眼一瞟,立刻笑道:
  “姓高的,別看熱鬧了,更不必擺出一付獨弦哀歌,故作清高的樣子,卻又想獨善其身的一旁觀戰,如果真是這樣,我勾老大算是瞎眼李逵。”
  哈哈一笑,楊剛道:
  “只有這一點,你勾老大算是猜對了。”一面緩步走著,拔出背上金背砍刀,迎著似人猿般的勾鴻逼近……
  勾鴻不等楊剛逼近,早大吼一聲潑風刀暴斬斜劈,三刀六斬快逾激流般,全在楊剛面前交織凝聚……
  猝然金光暴撤,楊剛的金背砍刀在一陣流閃滾動中,那么凌厲的連揮十二刀,剛猛辛辣而聲勢惊人……
  勾鴻本來凶悍如頑熊,只是最近走霉運,先是叫來如風整了一頓,傷勢還未全好,如今又遇上楊剛這么個硬角色,几個照面下來,狂悖凶殘的气焰已在蛻變,因為這种硬拚搶攻,全得要真功夫,誰差一分,誰就得完蛋。
  勾鴻确也夠凶殘的,雖然他的潑風砍刀沒有招呼到楊剛身上,雖然楊剛的金背刀已經掃掉他左肩頭一塊黑而帶毛的皮肉,他卻連哼一聲也沒有,甚至鮮血染濕他左邊大片衣衫,他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就好象那不是他身上的鮮血而与他不相干一般。
  勾鴻當然不能叫喊,因為他看的清楚,自己的老婆也正在左閃右躲,被高大白胖的至仁以一串佛珠,左纏右繞,上迎下撩,逼得一把鋼刀每在中途,就得撤招退避。
  情形也确是如此,勾大娘總以為兩個大和尚手中只是一串念珠,一上來就是一趟三十六路奪命刀法,只要放倒至仁,搶了他背上的“天竺佛”,那么當家的与三兄弟二人就會給自己斷后……
  然而想法是正确釣,但与事實卻有著极大的出入,因為她那三十六路奪命刀法已是倒數著演了一遍,卻對于至仁一點也不起作用,只急得她破口大罵禿驢不是玩藝……
  不過認真的說,場面火爆的,要算勾熊与至善二人了,因為一上來,至善与勾熊二人全都扭上勁,大家誰也不相讓,更不退讓。
  勾熊的勾家潑風砍刀,遠劈近砍,刀刀帶起如狂濤般的激流,盡在二人中間呼嘯不止……
  那至善更是火爆脾气,嫉惡如仇,比之至仁,他可就性烈如火,只見一連串鋼球般佛珠,握在他的雙手,盡向勾熊的潑風砍刀刃上撞去,抽纏打撩,勾熊一飛點便宜也占不到,只气得哇哇大叫……
  兩個人打到附近的沙丘上,然后又從沙丘上對打搶攻,真的是到了難解難分的地步……
  不旋踵間,六個人好象全殺紅了眼一般,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勾鴻狂吼如野豹般,叫道:
  “楊剛老兄,你敢同勾大爺對砍對劈?咱們誰躲避對方的刀鋒,誰就是狗熊,看誰先放完誰的血!”
  勾鴻這么一叫,楊剛心里有數,再笨的木頭,也不會同他這种一生凶殘的人對砍對殺,再說二人全都心里明白,勾鴻的這种主意,還不是要拖個墊底的!
  心念間,楊剛冷冷笑道:
  “姓勾的,你少放這种二愣子加一的臭屁,約摸著再有十刀八刀,你就得打橫躺下,有什么必要,同你對站著給你一刀我一刀的輪砍對殺!”邊說著,手中刀一緊,一連六個刀花綻開中,又是一蓬鮮艷奪目的血雨,緊接著凄厲嚎叫如待宰的老豬,勾鴻一個倒栽,人已昏死過去……
  楊剛人稱“金刀太歲”,其刀上造詣,自然了得,勾鴻在毛躁中,先是連傷兩處,卻不料楊剛竟在言談中,突下殺手,就在他金背砍刀精光閃炫中,刀頭怪异的一彈而起,在層層刃芒連綿推壓下,那寬而削薄的刃芒,“噌”的一聲脆響,在极為干淨利落的脆響聲中,勾鴻的握刀右臂,齊中而斷……
  勾鴻昏過去了……
  他昏死在沙堆上,但他右邊半個身子卻還在蠕蠕抖動,斷臂与那喝過不少人血的潑風砍刀,跌落在一丈外的几株小草上面……
  血像是山縫的小泉,在向上噴洒,只是很快的就被沙地吸入沙中不見。
  勾鴻的叫聲震撼了場中的打斗,勾大娘猛砍一刀,逼退至仁大師,狂叫著扑奔到勾鴻的身邊,她雙手拖住勾鴻的斷臂,聲色俱厲的破口大罵橫刀站在一丈外的楊剛:
  “你這殺千刀的黑肝狗肺楊剛,你竟敢這般的糟蹋老娘的丈夫,你剁下我丈夫的一條臂,老娘就要你拿一條腿來補償,你等著,也要記住,你老小子的命,是我勾大娘的,你等著瞧吧!”
  勾熊一陣狂砍并未占到半點便宜,在沙丘上听到勾鴻的嚎叫,也立刻握著潑風刀扑過來……
  這時他一听大嫂喝罵楊剛,茅草臉上一陣扭動痙攣,惡毒的眼神,逼視楊剛,那种咬牙切齒欲拚命的架式,活脫一頭欲噬人的黑熊……
  “阿彌陀佛!”至仁与至善來到楊剛身邊,至仁稽首歎著,從袋里摸出一個紙包丟向勾大娘道:
  “快替他上藥止血吧!”
  卻不料勾大娘罵道:
  “滾開,你們殺了人還賣乖,老娘不承這种人情!”
  勾熊自腰中掏出傷藥,雙膝跪在沙窩里,替勾鴻上藥包扎。
  至仁一看,搖搖頭道:
  “楊施主,咱們走!”
  三人才翻身上馬,勾大娘又厲聲叫道:
  “楊剛老儿,你要好生活著,等老娘去剝你的皮!”
  楊剛冷笑道:
  “只要你有這种能耐,楊剛等著你來,不過,怕的是你剝不了我楊剛的皮,反而橫在楊某面前!”
  于是,楊剛与至仁至善騎馬去了……
  而勾大娘,在三人去后,突然才想到石板坡勾家庄不知如何了,因為那該死的來如風如果真的去拆勾家老巢,只怕自己与三弟二人還真難以應付……
  她越想越后悔,不由尖聲痛哭起來……
  哭聲卻把昏迷中的勾鴻哭醒過來!
  一聲低而含悲的粗啞哼聲,從勾鴻的毛嘴里擠壓出來,濃眉下的一雙原本炯炯有神眼光,突然像是蒙上一層灰沙般,那樣的無精打采:
  “回……回去吧……指望著姓來的不找咱們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勾鴻還真說對了,因為來如風根本就沒有去石板坡。
  原來來如風快馬加鞭的出了汴梁城西去鄭州的官道上,他与錢如土二人的想法一樣,憑錢如土的一張條子,至少可以把勾家或崔家騙去一方,當然兩方的人全离開汴梁,那是再好不過。
  當他來到距鄭州不遠的黃樹集外大竹林時候,他知道這地方是西去的咽喉要道,如果是平鄉崔家堡的人,八成會由此經過。
  于是他把白馬拴在竹林中,人卻斜靠在一根攔腰折斷的竹子上,從地上拔了一根茅草,就著嘴巴嚼,算是在百無聊賴中打發時間。
  意念在來如風的腦海中閃繞不定,從他那時笑時想的臉上,不難看得出來……
  這正說明人不能閒著,閒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就在風吹竹林動,路上行人稀的時候,遠處的蹄聲,把來如風的思維,又拉回到現實來。
  從林中望出去,只見兩匹快馬,如奔雷般往竹林中沖來,樣子完全是急如星火。
  二馬來得切近,來如風早看到一臉短須如戟的崔偉虎,他的那支判官筆,就插在肩頭,后面誰說不是崔志虎!
  來如風依舊身子不動,伸手拔出口中茅草,“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吐沫,把臉抬得高高的,好象等著崔家兄弟給他看看麻衣相一般。
  一看到來如風,崔偉虎立馬竹林中,破口就罵:
  “王八蛋原來躲在這儿。”
  崔志虎早拔出他的鬼頭刀,躍下馬來。
  來如風故露惊訝的道:
  “娘的,二位不是同那歐陽老儿同去汴梁城,謀奪那人見人愛,皆欲据為己有的‘天竺佛’嗎?”
  崔志虎厲喝道:
  “這就是鬼使神差,老子們把你小子剁在這樹林中,再回頭汴梁奪寶,正好不耽誤。”
  來如風一聲長歎,道:
  “這一定是錢偷儿坏了我的大事,真不該告訴他大實話,眼看著可以赶到平鄉去狠狠的弄一票呢!”
  崔志虎聲色俱厲,咬牙切齒:
  “來如風,不提你与那錢老鬼的狗屁倒灶事,如今一朝被我們兜上,誰還耐心听你閒扯淡!”
  來如風一歎,道: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大變,世道險阻,人心不古,我是那么一片真心的對朋友,想不到換來的是欺騙二字,這往后還敢相信誰喲!”
  崔志虎揚聲罵道:
  “來如風,你還叨念個啥古景,你他娘的就只有那一套,嘴巴上東拉西扯,肚子里男盜女娼,一肚离坏水,老子們吃你虧上你當,合著今日全得找回來,而且是連本帶利,一個不少。”
  來如風一付哭窮樣,道:
  “二位崔當家的,來如風知道自己命普,總指望有一天能苦盡甘來,就拿在貴堡討的一點銀子來說,沒几天就全光了,銀子來之不易,去之卻快,沒辦法,想銀子就得變,因為變則通,我這就要趁虛而入貴堡呢,卻被朋友出賣,但不知那老偷儿拐騙二位多少銀子?二位可否透個口風給來某听听?”
  崔偉虎面色冷然,一點判官筆道:
  “你想知道嗎?陰司路上等著問姓錢的吧!”便在這話聲中,驟然騰空而起,一朵藍色云影中,噗嚕嚕罩向來如風,人在半空中,他那支判官筆巴挾著凌厲銳風,指向來如風的眉心!
  就在崔偉虎驟然扑擊中,另一面崔志虎的鬼頭刀,劈砍如電,自上而下,交織成銳芒冷焰如一溜冰柱,“咻咻”的砍來,樣子是要一刀就把來如風劈成兩半!
  像一條貼岸的泥鰍,來如風從站著依靠的斷竹一邊滾,人已閃在兩根巨竹后面,就在他身形一挺時,眼前的竹子已斷成兩片,而鬼頭刀与判官筆,卻又在斷竹中閃著冷芒,帶著光環,破空襲來。
  鋼杖繞体滾動,杖端的兩刃尖刀,似毒蛇出洞,精光閃炫的在空中盤旋如輪,來如風就在竹林中斜竄騰躍,鋼棒幻化出層層刃芒,進射激蕩,撩起陣陣破空之聲……
  也就在這种沖刺中,來如風覷勢彈飛起二丈有余,人已躍在崔志虎的頭上,滾動的尖刃,划裂流燦的空气,摻雜著令人毛發倒豎的呼號哀叫聲,仿佛來自閻羅殿的受刑者,被投入油鍋前的掙扎聲!
  崔志虎對來如風的這招十分清楚,尉遲明就是栽在他這一招式中。
  當然崔偉虎更明白,因為大哥崔成虎正是在這一殺手下被來如風穿胸而亡,自己万幸,只斷了一根肋骨,傷勢還未痊愈呢!
  兄弟兩個算是見机得快,然而崔志虎似是早就被來如風看中了一般,他如影隨形的貼著鬼頭刀的去向,如飛燕穿屋,尖刃划過崔志虎的左肩,但他回手推杖,早發現崔志虎橫躍七尺,已提前退讓。
  又是一個上翻,來如風直逼退后的崔志虎,冷冷喝道:
  “是該清賬的時候了,你小子還不打譜豁上干,晚了可就沒机會表現了!”就像滾動的車輪,來如風的鋼杖飛快的在面前打轉,“咻咻”之聲,帶動著他前扑之勢,看來如同飛人!
  崔志虎的哀叫聲中,鬼頭刀早拋在地上,只見他半身里在血水中,右手拖住白骨森森的斷筋露骨左臂,跌跌撞撞在竹林中,酷似一只沒頭蒼蠅,時而“嘶嘶”呼痛,時而大罵來如風不是人!
  崔偉虎一看這情形,早厲喝一聲,迎著來如風的滾動刃芒沖去,有如一頭不顧死活的野牛,粗聲粗气而又奮勇的舉起判官筆就刺!
  來如風刃環暴聚,正准備送入崔偉虎的前胸,卻不料崔偉虎的這一招可實可虛,他在來如風未及發動之先,卻又無聲無息快不可言的閃到來如風的左側,那正是判官筆挑刺的絕佳部位,對來如風而言,也是個死角。
  來如風也常把敵人的攻擊部位,假設在這個死角,因為他本人就會利用這种攻敵部位,當然,一個知敵所必攻的人,自己就會善于防備,這就是臨場經驗!
  其結果,卻是令崔偉虎大吃一惊,他絕對想不到,來如風會在一個旋身中,手中鋼杖垂直一擋,硬把已沾上來如風左肋的判官筆尖,蕩開一尺,鋼杖陡然下壓,一端的刃芒已沒入崔偉虎的腹中……
  崔偉虎未叫出聲來,擠壓在他腹中气息,像一個鼓脹的气球,突然被戳破一般,气与血全由破肚中爭著向外流放,連他擠壓在喉管的一口气,也無力破喉而出,僅僅在喉頭“咯嘟”一聲而已……
  只有离咽最后一口气的人,才是這個樣子!
  拔出尖刃,來如風放眼四下看,崔志虎連個影子也沒有了,就連崔志虎的馬匹也沒有看到,不由心頭也是一惊,因為他知道崔志虎傷的不輕,如果他仍然能趁机會騎馬逃走,單就這個狠勁,也值得喝聲彩!
  來如風緩緩收起鋼杖,看了一眼仰面躺在竹林中的崔偉虎,那种齜牙咧嘴,活脫死狗樣,真令人惡心!
  竹林中拉出馬來,當然,來如風不會去追殺逃去的崔志虎,他不是個赶盡殺絕的人,否則,他也不會讓人拿銀子來換取性命了!
  其實他与錢如土有個共同的認識,因為他二人深深了解,對于一個惡人而言,銀子就如同他們身上的肉,否則惡人就不會千方百計的掠奪別人的銀子,那么從這些人身上割取銀子,不就是比割他們自己身上的肉還要令其痛苦嗎?
  當然,這种懲治惡人的方法,有人美其名曰“罰款”。
  但不論怎么說,有時厚道一點,又何嘗是件坏事?崔家四個老虎,三死一傷,給崔家留條根,指望著以后崔家的小虎不再傷人就好了。
  夕陽焦黃一片,那是照在老黃河的河道上的關系,來如風心中在打算,如果快馬加鞭,能不能在二更前赶著進入汴梁城!
  不過,眼下可得找個路邊小飯店,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        ※         ※
  當來如風快馬加鞭赶回汴梁城外的時候,汴梁城的大門才關上不久,來如風心里明白,自己在半途上吃的那碗面條,真是耽誤不少時間,由于那家路邊小飯店的饃饃已經賣完,他才坐著等老板娘替他下碗面,可是從和面杆面切好下鍋,端上桌到吃完,可真花了不少時間,要不然,自己正好赶著進城。
  听著城門里面有人走動,來如風在城門外面低聲下气的打商量……
  “看門的大爺,你只要稍稍給個方便,在下這就過去了,在下這是赶著進城有緊急事情要辦呢!”
  “你這人也忒意的囉嗦,汴梁城的大城門是隨便一句話就能開的?外邊候著吧!再兩三個時辰就開了。”
  來如風低聲道:
  “外面風大露水重,候上几個時辰多累人啊!”
  卻听另一守城門的道:
  “候几個時辰就离坏人啊!爺們長年整月熬夜受累,替一城百姓守大門,為的是啥子?朋友你可知道,咱們這是天天守夜盼天明,冬夜還得喝風吃雪挨凍,那才叫苦叫累呢!”突然門里壓低聲音,道:
  “朋友!有句話你也該听過吧?”
  來如風心里雪亮,當下故示不明的道:
  “啥?”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如果上道,余下的就不用我多說了!”
  來如風呵呵一笑,道:
  “喲!我明白了,大爺們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何不早說呢?”來如風正要往怀里掏碎銀子,突然一陣馬蹄聲自后面傳來……
  來如風扭頭望過去,可真巧,那不正是楊剛与至仁至善兩位大師父嗎?
  三個人一見城門外的人竟是來如風,不由一喜,當下來如風也不多說,立刻對城門內喊道:
  “爺們開門吧!這點銀子足可以買上兩斤燒刀子,慢慢飲,到天亮也喝不完!”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有銀子能使鬼推磨。
  城門很快的被兩個守城的人拉開了……
  邊用力推著門,一個守城的伸手接過來如風手上的銀子,笑嘻嘻的道:
  “行路在外的人最是辛苦,能摸黑赶夜路,一定有重要事情辦,大伙快進城吧!可不要誤了正事,否則小人們可就罪過了。”
  來如風一馬當先沖進城門,楊剛与至仁至善三人,隨后跟進來。
  來如風連多看一眼那個守城的也沒有,因為他只覺著兩個守城的可惡,也可怜,同時他也覺得,這世上賺銀子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門,誰能說他們這种行為不也是賺取銀子的一种方法?至少比之抱刀隱沒于深山大澤中劫那善良的行旅,又高出一等了。
  四個人一沖而來到了相國寺前面,至善外面高聲叫門,立刻把寺前大門叫開。
  走入大相國寺的門,至仁至善先迎著大殿上的佛像長跪三拜,口口念念有詞,似是感謝佛爺有靈,讓他二人平安的把“天竺佛”又尋回來一般。
  來如風就著大殿上的燈光,可以從至仁至善二人的臉上,看出二人是多么的歡愉!
  于是,在至仁的前導下,四個人來到后面禪房。
  至空方丈早聞報走出來迎接,錢如土相繼的走出來。
  至空見至仁背的黃緞包袱,心中不由大喜,就在几人進入禪房以后,至空抖著雙手,接過至仁恭敬虔誠遞過來的“天竺佛”,他口中哺哺,慈目微現淚光……
  面對著失落在江湖上二十年的“天竺佛”,禪房中所有的人,全都期待著一睹“天竺佛”的廬山真面目……
  錢如土与來如風二人只听說這“天竺佛”是千年以上的古佛,由象牙雕成,至于“天竺佛”上究竟有什么隱秘,那也只是傳說,如今秘密就要在二人面前揭開了,二十年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不知因“天竺佛”的重現,又會帶來什么樣的狂風巨浪?
  于是,二人摒息著就等至空打開包袱一觀了。
  楊剛似是無動于衷,他也許只關心一樣,那就是他的四方鏢局因為這尊“天竺佛”,而使得他關門大吉,中途被歐陽壯拆鏢,這是江湖上從未有過的事,也是他楊剛的奇恥大辱,所以當他得知此事以后,既不責備石魁,也不找上歐陽壯理論,因為那也于事無補!
  也因此,他也決定設法找回面子,首先他把羅漢寶珠在赤陽石頭堡的事,告訴大相國寺的至空,然后,他与石魁長夜商議,想出了另外一計……
  雙手捧著“天竺佛”,至空對至仁至善道:
  “鳴鐘,這是大相國寺的大事!”
  至仁當即傳話出去。
  其實禪房外面,早聚集了几十名和尚,因為就在至仁与至善回寺的時侯,“天竺佛”被找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大相國寺了。
  庄嚴的把“天竺佛”放在桌上,至空難以掩藏其悲喜交集的感情,而誠惶誠恐的打開黃緞包袱……
  又見另一貼著“天竺佛”的黃緞子,而顏色是那么的鮮艷金黃……
  于是,“當!當!當!”大相國寺的鐘聲畸徹云霄,夜空回蕩,恐怕整個汴梁城全都听到了。
  這時候大相國寺的后殿上,烏壓壓的跪滿了一殿的和尚,仔細看,每個人全都稽首頂禮,垂目誦經,完全一付庄嚴肅穆的樣子。
  緩緩的,緊里在“天竺佛”身上的黃緞,也被至空小心翼翼的打開了,立刻露出裱糊在佛身上的黃金裱紙,歐陽壯就是打開至此,才忍痛又讓石魁上路的。
  如今至空掀去內層黃緞以后,卻并未再撕開“天竺佛”身上的一層裱紙,這對來如風与錢如土二人而言,多少還真有些失望!
  而失望的結果,使二人產生一种共同的臆測,那就是這“天竺佛”的內部,一定有著江湖傳言的那玩意儿,否則至空為什么不當眾再掀開那屋裱紙呢?
  二人正思忖間,早見至空寶相庄嚴的雙手把“天竺佛”托在胸前,緩步走出禪房……
  于是,大相國寺的鐘聲更為響亮了……
  而大殿上的和尚們,誦經之聲高漲如鬧市般,每個和尚都舉頭張目,望著至空与至仁至善。
  那至空走至巨大的佛像前,_恭敬的用雙手把“天竺佛”往蓮座前中央放下,然后頂禮膜拜,領著一眾和尚,口誦著:
  “南無阿彌耶大悲咒經……”
  錢如土与來如風二人只好陪著楊剛,三人就等在至空的方丈室中……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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