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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敵剽我悍 斧利劍幻


  馬是灰袍色的,雜以白色的斑花,高大而矯健,馬口嚼環上連套著寬約二指的黑色皮韁,皮韁上,以血紅的顏色繪著怪异的圖紋,黑皮的坐鞍閃泛著烏光,鞍上,坐著一個瘦削的中年怪客,這中年人面色黝黑,雙目精芒如電,鼻端微向下勾,唇上蓄著一撮小胡子,看去鷲猛冷岭之极!自這乘騎影甫現,心佛寺前的空气已宛如剎時凝凍起來,風拂著,蹄音響著,整個五台山都似已蒙上一片煞气!
  寒山重抿著唇,嘴角浮出一抹慣常的,帶有几分譏傲意味的微笑,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粗率,目光緊緊的盯在來人的身上。
  來人穿著一套像是皮質的衣褲,光滑而呈紫色,上面,同樣的繪著古怪的朱紅圖案,銀披風銀頭巾,看去令人心里有一股异常別扭的感覺。
  大羅大師眼帘半闔,站在寺門之前毫不移動,寶像十分庄嚴,這時,來騎已在十丈之外緩緩停住,呢;寒山重早己查覺馬上騎士的左手一直插在寬大的披風之內,現在,他已瞧見對方那插進左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晃晃的劍柄!
  歸夢大師深沉的宣了一聲佛號,慢慢向前走出五步,合十道:
  “施主可是房爾极?”馬上怪客森冷的望了歸夢大師一眼,語聲有如金石的交擊:
  “大羅和尚可就是你?”歸夢大師气得臉色更加血紅,他強忍住了,緩緩地道:
  “老衲無德無能,安能掌理五台門戶,掌門師兄早已在此恭候施主大駕多時了。”馬上人輕輕拍拍坐騎的腦袋,淡蔑的道:
  “叫他過來見見服瞧庄庄主房爾极!”這位狂傲己极的不速之各,果然正是那投帖挑戰五台派的睢睢庄庄主幻劍士房爾极,他這目空一切的神態,把個老面彌辣的龍僧歸夢大師气得几乎吐血,大和尚兩眼怒睜,沉厲的道:
  “果然施主正是日前投帖尋舋之人,久聞施主武功超絕,名震一方,不過,今日見了,卻使老袖頗為失望!”幻劍士房爾极在馬上皮肉不動的笑了笑,道:
  “假如你要失望,這只是你自己的事,大和尚,你要知道,本庄主今天不是來和五台派套交情的,再說,四十余年來,本庄主也從不懂什么叫規矩,什么喚禮儀!”歸夢大師气得大吼一聲,憤怒的道:
  “好狂徒!”房爾极冷冷看著大和尚,道:
  “多年以前,本庄主就已是了。”一聲低沉有力的佛號來自歸夢大師身后,把要欲待發作的這位龍僧一口怒气硬生生壓了回去,大和尚知道,自己掌門師兄已經出面了。
  房爾极不屑的哼了哼,目光已轉到大羅身上:
  “想來,大和尚你就是本庄主今日的正主儿了。”說著話,房爾极亦已同時注意到四周五台門人那群情憤激的神色,但是,他卻凜然不懼的再加上一句:
  “現在,大和尚,摘金風鈴還是摘你頂上的大好頭顱?”并立一排的五位五台高僧中虎僧歸塵驀地厲吼一聲,猛沖而出:
  “房爾极,洒家便先斬你這魔山妖孽!”大羅大師右手微抬,阻止了沖至身側的師弟,溫和的道:
  “房施主,施主遠來是客,尚請先蒞寺內待茶。”房爾极的左手仍然插在半掩的披風之內,他令人恨煞的笑笑,道:
  “人曰出家人六根清靜,四大皆空,無人相,如今看來,五台名山的各位高僧們,似乎對這些佛家最低的修為還差得太遠,昭,倒是大和尚你,還有那么一點儿清逸之气。”大羅大師合十垂眉,道:
  “施主過譽……”房爾极眼梢子一挑,道:
  “大和尚,先別客气,如今,正是摘金風鈴的時候了。”一絲极不易察覺的慍色掠過了大羅大師的瞳眸,他仍然微笑著:
  “与施主相見,看出施主亦是一位明理知義之人,房施主,五台派与施主沒有過不去的仇恨,更沒有解不開的怨結,施主何不退一步想,讓眼前這場戾气化為祥和。也算結一場善緣呢?”房爾极冷兮兮的一笑,道:
  “天下人若果都能悟道出家,似大和尚你這般淡泊,那么,天下也就會太平多了,可惜本庄主端端看不透那個‘名’字,為了這一個字,大和尚,本庄主只有多多開罪了。”大羅大師低低的宣了一聲佛號,道:
  “如此說,施主非要興起干戈不可么?”房爾极不悅的哼了哼,道:
  “大和尚,你是護‘名’,本庄主是揚名,我們目的沖突,自然免不了干戈以見,你卻不用給姓房的戴上帽子,當然,假如大和尚你同意摘下金風鈴無條件交予本庄主,這場干戈還來得及免掉。”站在后面的龍僧大師重重的“呸”了一聲,吼道:
  “狂夫,你是在白日說夢!”房爾极“昭”了一聲,輕蔑的道:
  “出家人,你六根不淨了。”龍僧歸夢大師气得雙目血紅,裸袒的左臂肌肉墳起,他霍的側身,向大羅大師合十道:
  “五台歸字輩弟子大悲寺主持歸夢向掌門師兄請求出戰!”大羅大師微微抬頭,沉聲道:
  “房施主,是非全在一個‘貪’,成敗都在一個‘欲’,施主,無貪無欲,自然心中平和,意境安泰,現在,施主還是退去罷。”房爾极黝黑的臉上似罩上一層寒霜,他毫無表情的道:
  “不能。”大羅大師庄重而威嚴的道:
  “迷途未遠,回頭是岸。”房爾极深刻的一笑,道:
  “你有你們心目中的岸,本庄主有本庄主心目中的岸,大和尚,本庄主正在游往本庄主心目中的岸,豈能受大和尚你所蠱惑?不能。”緩緩的,寒山重己鍍向前來,他平靜的笑笑,道:
  “那么,大庄主,可能在下和你是同一岸了。”。房爾极冷峻的用目光瞥過寒山重,當他的眸子接触了寒山重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心頭競大大跳動了一下,這在他來說,是一件极罕見之事,也是一种敏感的反應与警兆,這一剎方爾极已經知道可能有一場艱苦的爭斗將要到來。
  “你,是誰?”他凝注著寒山重,在這以前,他一直沒有注意到競尚有如此一位人物就在眼前!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
  “大庄主,閣下禮儀實在太差,你還騎在馬上呢。”房爾极冷森的道:
  “本庄主在問你的話!”寒山重哧哧笑了:
  “姓房的,少來這一套把戲,你該滾下來還是早滾下來為妙,于在下之前,你只有答話的份,哪有你問話的所在?”房爾极怒极的笑了,他用右手揉揉自己的下頷,道:
  “小子,大約你在中原武林道也是個角色!”寒山重淡淡的道:
  “豈敢,只是較閣下在關外的那個破庄名气上稍微響亮一點罷了。”此言一出,房爾极的目光已倏而變為冷煞,他似永遠不會移動般瞧著寒山重,良久,他略一騙腿,毫無聲息的落在地下:
  “洮有一庄,睢睢庄。”寒山重眼帘半闔,靜靜的道:
  “湘有一院,浩穆院!”房爾极站在馬前紋絲不動,臉上的肌肉緊繃,他盯著寒山重,緩緩地道:
  “你是……”寒山重冷冷的道:
  “閃星魂鈴!”這几個字的力量,像是几條無形的絲,纏得房爾极的聲音有些窒息了!“寒山重,你,要与睢睢庄結仇?”寒山重低沉的道:
  “假如你要与五台派結仇的話。”向四周游視了一遍,五台派的七位高僧以大羅大師為首,退在十步之外,兩百名僧俗弟子遠遠的圍成一個半圈,干百道目光正緊張的投注在這邊,空气里,充滿了冷硬与蕭煞。
  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紅煞手季子昂已偕黑云司馬長雄來到,他們与八回劍于罕站在了一道,在八回劍身旁,還有一個穿著青綢長衫,戴文士巾的青年,這青年,美得出奇,簡直像畫的一樣,呢,寒山重看到了,卻費了勁才認出來……那是易了男裝的夢憶柔。
  房爾极用右手在自己坐騎頭上摩挲著,緩慢地道:
  “寒山重,我早已知道你,而且,我也明白我們很可能碰上一碰,不過,不是在這种場合与地點,你要記得,今天我是來向五台派挑戰!”寒山重用一种了解的眼色瞧著他,用力領首:
  “你說得對,但五台派与在下淵源頗深,而恰好在下到達這里的時候又碰上你的這件事,昭,所以,事情就演變成現在這樣。”房爾极仇恨的望著寒山重,道:
  “你与五台派,有什么值得冒了生命之險為他們出頭的淵源?”寒山重洒脫的一擺手,道:
  “朋友,滿話且慢再說,你我之間,誰冒了生命之險目前還不敢斷定,姓寒的与五台淵源确實深厚,五台派總執法于罕的親甥女,就是在下的未婚之妻。”不可發覺的,房爾极深沉的眸子閃動了一下,他陰鷙的道:
  “牡丹之前,人人皆愿成為花下之鬼。”寒山重哧哧笑道:
  “房庄主,待寒某人真個成了花下之鬼,你再說這句話也不晚,怕只怕,昭,怕只怕你要取的金風鈴會拿在五台的眾高僧手中為你超魂引渡呢。”房爾极微微點頭,奇异的道:
  “寒山重,這是你主動挑舋了,怪不得本庄主……”寒山重也點頭道:
  “在下不怪你,因為你原本喜愛挑舋。”房爾极輕輕回頭,在他的坐騎鼻端親了親,用右手拍拍坐騎的鬃毛,然后,那匹馬便,向后退去,隨著這乘健騎的退后,周遭的气氛似乎在滴著血……
  靜靜的,房爾极并沒有回頭,他一直凝注著自己的坐騎向后緩緩行去,寒山重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听得出圍立四周的五台幫弟子那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寒山重平靜的垂著兩手,他知道一場激斗即將展開,而胜負,尚在未知之數。
  房爾极回過頭來了,朝寒山重露齒一笑,他的一口牙齒洁白而整齊,當那嘴里閃動的瓷光方始映入各人的瞳仁,一溜金蛇流電般的強烈閃光已快得令人飛魂的射到寒山重身前。
  瘦削的人影淬而暴瀉三步,紫紅色的皮盾与冷森燦亮的斧戟在那人影移動的同時又交擊而回,威勢之猛,有如山撼海騰!
  金芒左右連閃,帶起的光輝几乎已經擴成了一片光幕,盾斧雙飛雙拐,在一個弧度极小的轉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斬而上!
  根本已看不清雙方的人影,只見金蛇晃閃,盾斧飛躍,在心佛寺前的青石大道上,流走游移,兩個拼斗者的出手簡直快得不可比擬,快得像是豆古以來逝去的光陰,快得似飛瀉向干百年之后的流光。
  大羅大師兩眼凝聚,毫不瞬眨的注視前面這一場罕見的龍虎爭斗,他身后,六位五台高僧更是全神投入,形色緊張,在那邊,八回劍不時与季子昂低聲交換數語,目光卻不敢稍离斗場,司馬長雄面孔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冷然望著戰況演變,只有,喂,只有夢憶柔的一顆心儿,早己提到了口腔子了。
  房爾极的銀色披風拂飛翻展,他的腳步緊移緊跟里,左臂如鷹翼卷行,金色長劍攪起波濤千頃,凌空而下,身形微偏,金劍又自中空脫出,匯聚成一溜金矢,自虛無中猝進,又快又狠,又詭异!寒山重的皮盾滾動飛舞,綿綿密密,像滿天浮沉著千万個碩大而沉重的盤石,他的戟斧則轟如江涌海號,縱橫交織,在千鈞一發中迎接漫天的金色波濤,在呼吸交閃之間力擊那倏進的長矢,于是……
  兩條人影驟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時再度交触,招式快得像長空照下的陽光,狠得似血,毒得如百步蛇的腺齒!
  几乎是永遠沒有停頓,而又那么緊湊無間,比人們的意念更快,較人們的思想更速,當觀戰者還沒有想到拼斗雙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經成為過去,當人們還來不及擔心拼斗雙方的安危,而那安危早己重复了許多遍了!自兩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那印象還深刻的留在人們的腦中,仿佛剛剛過去,這短促的時間里,寒山重与房爾极卻已互相較斗了七十余招了!
  大羅大師深深呼吸了口气,低沉的道:
  “歸玄,這是一場出色少見的較試。”歸玄大師踏上一步,道:
  “正是,房爾极功力之高,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大羅大師沉緩的道:
  “老衲早信,他已由他的狂傲里表露無遺。”想了想,歸玄低低的問;“寒施主,師兄,更似飛龍上天。”大羅大師難以察覺的笑了:
  “除了他,只怕我們都不能力敵這房爾极。”歸玄大師望著場中翻飛回轉不息的斧芒劍影,悄然道:
  “師兄,浩穆一鼎,果是英才霸主!”大羅大師微微拂捻長須,眸子里透著嘉許的望向斗場,斗場中,寒山重正奮力射躍,在左右暴閃十二次后猛扑而下,盾自上砸,斧從斜斬,雙腳疾絞對方頸項,又狠、又准!
  房爾极原地不動,金光長劍尋准敵人的攻勢路子在同一時刻封截反擊,寒山重冷冷一笑,在笑聲里,就空中大折翻,十九盾,二十七斧,似暴雨狂風,一口气罩下!
  金芒一道,深厚強厲,驀然沖射而出,寒山重斷叱一聲,倏然跟上,那道金芒卻在一閃之下猛而側回,幻為流光縱橫,布成幕,布成网,交織成金海無涯,組合成天地接銜,那么凶惡而又無懈可擊的沖壓而來。
  寒山重如電的眸子剎進冷森而酷厲,他整個人倏忽彈起,卻在彈起的瞬息又翻滾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跡似的閃射幻耀著千万道熠熠炫目的銀色光輝,勁气激蕩,空气尖銳的嚎叫,就像一顆明亮的殞星自遙遠的虛渺的高空墜下,強勁而無可力敵。
  一片急劇得令人耳膜不及隨這金鐵交擊之聲,似一万盤冰珠子驟然摔碎在地下,金光与銀芒絞射翻騰,幻映出詭异而絢爛的團團華彩,在那耀眼的輝芒中,兩條人影分自兩個方向閃飛而出,在略一回繞,又猝掠回戰在一處!房爾极的金色長劍极快的顫抖著,薄薄的鋒刃似一張惡魔的利嘴,那么貪婪的嚙向寒山重頸項、雙肩、肚腹、兩腿,銳利的劍風帶著周遭空气波蕩不息,刮面生寒,劍勢的來去快极了,快得使人震栗。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山重緊抿著嘴唇,瘦削的身軀在一個相同的位置做著無數個角度不同的移動,他的移動是如此緊湊,如此迅捷,以至看起來好象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但是,強敵的劍刃卻俱皆稍差一分的連連自他全身周側擦過。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地里暴喝:
  “鬼決天河!”隨著他這聲焦雷似的喝聲,一連串惊心動魄的鈴聲儿倏然響起,這鈴聲儿清脆而詭异,仿佛一只無形的魔手在輕輕扯動人們的心弦,有一种冰冷冷的,令人顫栗的味道,在鈴聲里,一溜寒光冷刃一閃之后轉為廣大無极,像煞天河進落,浩浩滔滔自長空倒挂而下!
  房爾极黝黑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長劍一抖,幻成千股万道光流,如正月里煙火齊射,那么繽繽紛紛,彩色奪目的噴洒而出,但是,這些長短不一的光流彩芒,卻在它的曳尾之外,布成一個羅蓋也似的半弧,美极了。
  雙方都沒有再接近,寒山重兩肘一靠,急旋出去,當他的足尖在青石地上如一個陀螺似的旋轉,朝斧的尖端已帶起一片片,一股股,一道道的流光,似夜空中的殞星千万,縱橫交織的射向敵人。
  于是,房爾极又退了,方才,他那一手劍法展露,寒山重心中已有些惊异,寒山重明白,那是劍術中最為難練的以气馭劍的方式之一,名稱叫“黃花蕊”,在劍術修為上沒有二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是無法施展的,房爾极看情形不會超過四十歲,卻已有這般功夫,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因此,房爾极雖然又退了一些,寒山重卻沒有借勢緊逼,他借著拋斧轉盾的力量,整個身軀划轉了一個半圓,在半圓的弧點上,他再冷叱一聲:
  “神轉六盤!”猝然大側身,戟斧橫著斬,皮盾怪异的三轉三折,驀地砸向敵人,在他皮盾脫手的剎那,已宛如奇跡也似,陡然間變成了千千万万,像滿天飄浮的云朵,綿密無隙的罩向房爾极,在房爾极的閃動中,橫斬的朗斧卻突然似黑暗中的空中耀射出的一溜電光,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砍到敵人胸前!
  房爾极冷冷的道:
  “好狠!”“狠”字在他舌尖上滾動,又是一記“黃花蕊”蓬展而出,一片叮當震響中,寒山重斜退兩步,房爾极橫移了三尺!
  這時,空中的陽光己穿透了云郁,光線十分明亮的照射在大地,但是,大地雖然已轉為明朗,在一側觀戰的司馬長雄臉色卻十分晦暗,他眼看寒山重身形連連閃擊,再殺再進,自己腳步卻向斗場中緩緩接近了一步。
  季子昂轉首望了司馬長雄一眼,低低的道:
  “司馬兄,你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司馬長雄雙目緊注場中,心不在焉的道:
  “是么?昭,在下倒不覺得……”季子昂詫异的又看了司馬長雄一眼,沉默著沒有再說話,可是,男裝的夢憶柔卻憋不住了,她輕輕扯扯司馬長雄的衣角,悄細的道:
  “司馬右衛……”司馬長雄微微一惊,急忙笑道:
  “長雄在。”抿抿嘴,夢憶柔怯生生的道:
  “右衛,依你看,山重可以戰胜那房爾极吧?”司馬長雄堅定的領首道:
  “可以。”“那么……”夢憶柔欲言又止的猶豫了一會,終于說道:
  “那么,你為什么又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司馬長雄怔了怔,季子昂与八回劍罕轉過頭來瞧著他,于罕疑惑的道:
  “右衛,那房爾极功力高絕固不待言,但山重的藝業卻明擺著可以贏他,依老夫看,胜算早已在握,右衛卻是否看出有什么不妥之處?”司馬長雄咽了一口唾沫,低沉的道:
  “不瞞各位所說,正是如此,在下跟隨院主左右几達十余年,這十余年來,院主或遇敵手,或經凶險,卻俱是一一渡過,少受損傷,而院主武功修為之佳,實為在下生平所僅見,不過,今晚院主的對手,一身所學卻也竟然高強到如許程度,乃為在下當初未曾料及……”八回劍于罕目光向場中一掃,穩練的道:
  “房爾极強則強矣,山重卻更進一層!”司馬長雄勉強一笑,道:
  “當然,但是,自房爾极截拒院主‘神斧鬼盾絕七斬’的招式上看來,他能如此平穩洒脫的躲過,亦可見其之不可力敵,在下投效院主久矣,多少英雄豪杰,沒有一個能在院主斧盾之下周旋如此長久而不敗!”夢憶柔嚇得一机伶,俏臉儿煞白的道:“那……那怎么辦呢?右衛,不要讓山重冒這种險!”司馬長雄深沉的道:
  “姑娘無庸惶急,須知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天塌人亡,俱無兩全!”八回劍于罕低低的,有力的喝了一聲彩:
  “好气魄!”斗場中,在此時又傳一陣惊天動地的金鐵交擊之聲,各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見寒山重腳步微現踉蹌的退出五步,房爾极卻懸空翻滾了六七個轉,仿佛電光淬閃,寒山重沒有稍做遲延,口中暴叱一聲,長射跟進,斧盾交相揮撞,狂風如咫,冷光燦流,房爾极在空中翻滾的身軀陡然硬生生彈起了三尺,金色的長劍挽起一道長虹似的芒彩,芒彩內外,幻起一片蒙蒙的白色气体,□□的聲息入耳生栗,是的,使劍的行都會知道,這便是劍气!
  全場的觀戰者俱都變色,大羅師銀髯忽飄,六位五台高僧候然散開,但是,如果他們此時采取行動,卻已來不及了……
  當劍气彌漫,宛如大地蒙上一層陰黯,寒山重狂烈的大笑一聲,身形弓著彈躍而起,躍起五尺,口中大叫一聲:
  “神哭鬼號!”聲如裂帛穿金,高昂壯厲,紫紅色的皮盾透空斜推,身軀猛而橫起,在他橫身的同時,一片浩烈的光河繞身而起,似是怒江決堤,狂浪滾滾,令人生起一股束手無策的無助感覺,周遭的空气呼轟,波蕩洶涌,發出一陣陣尖銳得足以撕裂人們耳膜的嘯聲,強大的壓力猝然排擠,宛如寰宇間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于此:
  于是……
  劍气剎時散亂,金芒如一只受創的巨蛇急速晃抖,當一片悶在五台弟子胸中的喝彩尚未及發出,那片晃顫的金芒卻突然凝結成形一一似一條長長的,渾圓的滾桶,精電閃爍,耀射四周,如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驟然射出來的長虹,那么矯捷的盤旋沖上,威勢奪魂懾魄!
  眼前的景象甫自映入四周各人的瞳仁,已像一根悶棍同時砸在他們的頭上,八回劍于罕熱血上沖,脫口惊呼:
  “以气馭劍!”夢憶柔尖叫一聲,瘋狂的往場中奔去,司馬長雄顧不得嫌疑,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抓住夢憶柔的肩頭用力扯回,在這麗人一個路鮑下,已由于罕急忙抱人怀中。
  只在這瞬息之間,那股在空中流動的金色光体,已速速向寒山重攻擊了九十七次,青石地上下,有著數不清的深刻劍痕!
  房爾极的身軀里在那滾桶也似的金光冷電里,每一個盤旋穿刺,青石地下石粉飛濺,劍印縱橫交織,刺耳的呼呼劍气之聲如有魔鬼的諷笑,搖蕩在空气中,像帶著血,帶著淚,帶著嗚咽!
  寒山重瘦削的身形如風舞電掣,倏起候落,忽左忽右,淡淡的像一抹有形無實的影子,給人一种無法捕捉的虛渺感覺……
  夢憶柔索索顫抖,她強忍著在目眶里打轉的淚珠,低低的哽咽著:
  “你……你們都瘋了……你們眼見……眼見山重如此危險還不去救……你們……你們……天啊……”八回劍于罕沉重的歎了口气,喃喃地道:
  “別急……寶貝……別急,山重會贏的……”司馬長雄凝眸注視場中,面孔刻板得有如泥塑木雕,他身旁的季子昂雙手緊握成拳,嘴巴微張,目光里有著緊張,那邊,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五台派的各位高僧已向前移近了一大截,這些平素修為深湛的大和尚們,此刻,也個個掩不住那每一張面孔上的緊張与焦慮。
  金色的光桶似流虹般閃刺不息,那一抹淡淡的影子自然游舞如在太虛,現在,房爾极似乎已占了上風。
  緩緩的,司馬長雄緊繃的面孔開始展露出一絲罕見的笑容,如陰郁中陽光一線,季子昂瞥見了,嗓子有些沙啞的道:
  “右衛,閣下似乎并不焦急……”司馬長雄平靜得帶著點冷漠的道:
  “當然,浩穆一鼎豈會落敗?”季子昂不覺心頭不悅,他盡力忍住,卻仍不免流于形色:
  “在目前,右衛,不才覺得此言有待斟酌了……”司馬長雄看了季子昂一眼,有些諷刺意味的道:
  “可怜五台。”季子昂面色一變,急忙硬生生的吸了口气,憋回肚子到口的話沒有出聲,八回劍于罕剛要開口,斗場里已驀而傳來寒山重冷然的喝聲:
  “陽流金!”于罕連忙轉瞧那邊,就在他听到聲音,迅速轉頭這一丁點的時間里,寒山重雙陽式中的這第一式已經用完,他正閃身接住了戟斧,金色的劍气卻有些波散的盤旋出三丈之外,面孔的表情殘酷如一只攫食的猛獅,寒山重閃電似的躍進,斷叱一聲:
  “陽燦芒!”斧刃回繞,以惊人的速度划過一道半弧,而在這一片匹練般的燦爛光輝里,寒山重握著戟斧的手臂不知揮了多少下,亦不知劈斬了多少斧,滾桶似的金色光帶,有如怪蛇舞卷,霍然迎來,一連串令人耳鼓不及迎接的清脆撞擊聲密密響起,于是,几乎本來就像沒有接触過,雙方又猝然分開。
  這時,雙方應戰已在五百招以上,可以說在彼此間的攻拒斗敵中,每招每式都含蘊了生死,每出每進全含括了胜負,只要一個粗心大意,就极可能抱恨終生,只要略為草率莽撞,就會万劫而不复,自開始到現在,沒有一絲一丁點喘息的間隙,沒有哪怕是瞬息間的回圜余地,到目前,每個人都心里有數,如不分出個榮辱英雄,只怕不會甘休。极快的,光流与人影一扑又過,八回劍于罕深深的歎息一聲,道:
  “司馬右衛,你可看出方才他們兩人那一擦而過的須臾間,雙方一共施展了多少招式?”司馬長雄含蓄的笑笑,道:
  “院主攻拒了八盾二十掃斧,那姓房的揮戮了三十二劍!”紅煞手季子昂面孔微熱,在旁尷尬的道:
  “不才卻未曾全部看清,實在太快了……”司馬長雄安詳的一笑,道:
  “這也難怪,在下跟隨院主多年,院主出手換式之間,在下自是比較各位熟悉些……”八回劍于罕摟著惊魂不定的外甥女,感慨的道:
  “老夫平素時而自夸手中劍利,今日一見那房爾极所露的兩手劍術,才知自己實在差之又差,正應了那秋螢之光難与皓月爭輝的話了,唉,劍術之道,深之又深,此刻見了,更覺言之有理……”司馬長雄看了八回劍一眼,淡淡的道:
  “總執法,八回劍之名武林竟相傳誦,鮮人不知,實較房爾极不逞稍讓,而且,如方爾极是皓月,則一鼎必為陽!”八回劍于罕一楞之下,忙笑道:
  “當然,當然,山重更是超絕人上……”司馬長雄目注場中,半晌,他又道:“如若在下言有過處,稍停,各位必可證實在下之言結果!”夢憶柔雙眸中淚痕隱隱,她低細的道:
  “右衛,山重一定可以打胜吧?”司馬長雄微微頷首,沉聲道:
  “必然。”忽然,于罕神色一顫,低促的道:
  “快看……”各人急忙將目光移注斗場,寒山重已腳步交叉移換,左倏右的往四周游走起來,速度不快,卻詭异玄妙得無捉摸,那道該桶似的燦然劍气,盤旋縱橫連連穿射,雖快极,卻次次落空。
  司馬長雄深深的吸了口气,肅穆的道:
  “將近有八年之久未曾看見院主重施此技了……”季子昂也緊張得忘了方才的小不愉快,忙道:“什么技藝?”司馬長雄雙目不敢稍瞬,迅速的道:
  “兄台即可看到……”隨著他的語聲,一陣陣間歇性的奪人魂魄的,搖動旌的銀鈴聲己急劇傳來,聲音清越而悠遠,不大,但卻深深進入人們的心靈深處,在無數雙目光的緊緊凝注下,寒山重的瘦削身形已倏忽在連環九次的交叉換移下如一抹流光曳空般婢然掠起,肉眼的視力只能看見一股淡淡的黑煙在長空騰射,那道金色的劍芒懊然急進直追,而在這剎那,這似千万年時光停頓于此的一剎那,九點銀閃閃的,刺目炮眼的小光點,已在一晃之后失去蹤影……那微微一晃的形狀,恰巧排列成一個是煞映空之形!
  几乎在那九點銀光方才閃耀的同時,快速得不可言喻,金色的滾桶形光芒已呼嚕嚕的歪斜飛出七丈,劍气即刻淡散,地下,房爾极正以他那柄珍罕而薄長的金劍依恃著身体,他的面孔在黝黑中透著慘白,在憤怒不屈里,有一股看得出是強自忍耐后的巨大痛楚!
  全場沒有一丁點聲息,靜得似一個深邃的湖底,風拂著,帶著濃重的寒瑟,帶著蕭煞,每一個人都如痴如醉的呆在那里……
  驀地……─
  大羅大師踏前一步,聲如宏鐘大呂的宣了一聲佛號,嗓音顫抖:
  “佛佑五台,寒施主胜了……”如夢之初覺,一片震破云天的歡呼聲剎時響成一片,歡笑在飛,欣慰在流,飛在偌大的五台山周圍,流在人們的心田……─當然,除了房爾极。
  寒山重早已挺立在青石道上,俊俏的面龐上有著深沉的疲憊,他沒有一絲儿得色,更沒有一絲儿笑容,山風拂著他卓然不動的身体,拂著他飄飄的衣角,像煞一尊黑色的魔像!
  整個五台派的弟子都像瘋狂了,他們跳著,蹦著,歡叫著,喝彩著,六位五台高僧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齊齊向天合十垂眉,然后,他們個個笑容,緩緩行向寒山重。八回劍于罕与紅煞手季子昂這時才長長的吁出一口气,于罕重重的拍了司馬長雄肩頭一記,欣慰的笑道:
  “好伙計,你說對了!”紅煞手季子昂先顧不得安慰在于罕怀中抖索著,眼淚扑簌簌的夢憶柔,急忙的道:
  “司馬右衛,請問方才貴院院主施展的是什么把式?怎的如此玄异?又……又竟這般狠辣?”“季兄聞說過浩穆一鼎的絕活‘罡星九煞’?”“罡星九煞?”季子昂与于罕一凜之后,雙雙脫口惊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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