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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淺愁輕怜 冤家路窄


  一側,無緣大師枯干的面龐上也展開了一絲牽強的微笑,他仰首朝東方的魚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將佛曉,吾等可以上道了!”
  賀仁杰再度抱拳,誠摯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壽,寒兄,愚夫婦先行告辭了。”
  杜妮緩緩朝寒山重一福,轉身上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禮,在寒山重洒脫的抱拳相還下,這一對鴛鴦騎已徐徐行去,映著朝霞的第一線光芒,他們的騎影逐漸消失于突起的坡陵之后。
  寒山重吁了口气,喃喃地道:
  “這一對夫妻……”
  盤坐在地下的司馬長雄活動了一下雙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為他們這一誤會,卻引出了多少麻煩,連錢琛也冤枉死在他們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錢琛原已皈依佛門了……”
  寒山重微微歎息,道:
  “世上之事,難得盡如人意,長雄,江湖上的殺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類貪婪凶殘的本性,既已生活在這里面了,生生死死,也就當做是必經的途徑吧,當然,誰也愿意在到達終點前多延遲一會……”
  無緣大師已經走過去為錢琛收尸,他用一柄棄置地下的單刀在掘著泥土,動作沉重而緩慢,自錢琛死去到現在,這位大和尚一直沒有說什么,但是,從他的舉止里,卻可以看出他心緒的悲悲涼落寞。
  寒山重閉閉眼睛,大步行到無緣大師身邊用戟斧幫他挖掘,一面和緩的道:
  “大師,佛學視死亡為解脫,正是一個人丟掉臭皮囊永歸极樂之時,在那無憂之境魂魄當能自在逍遙,胜似凡塵之生老病死諸般苦楚,大師卻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這一關呢?”
  無緣大師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彎下身去繼續工作,過了好一陣,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說得對,只是有一點……唉,佛理雖然精深博奧,但是,老僧卻也是個人啊,一個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著与大和尚掘好了一個洞穴,他到夢憶柔身邊拿過一條毛毯,裹著錢琛尸体平置穴中,緩緩將泥土推上……
  無緣大師垂眉閉目雙手合十,站在這簡陋的墳前低聲祈禱,朝陽已現,曙光映照著大和尚的面容形態,有一股特异的寒涼与肅穆的气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著司馬長雄上了馬,夢憶柔与郭雙雙,也准備妥善,待無緣大師緩步朝這邊行來,寒山重口中一連串的發出一片尖銳的呼嘯。
  咆哨聲在清晨空气中傳播得极為遙遠,似水面的漣漪,一圈圈的回蕩開去,而當那尖銳的遺韻還在人們的耳膜微微震動,山谷那邊,一聲隱隱的馬嘶已隨風飄來!
  寒山重面露微笑,發出一聲只有像父親對儿子般充滿了喜悅与情感的呼喚:
  “比雷……”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轉過身來,急切的道:
  “大師,追日呢?”
  無緣大師神色黯淡,低啞的道:
  “老僧保護無力,追日寶馬已在老僧躍出谷口之時被一陣巨石擊斃,老僧將它置于枯林之內……”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陣,唇角在輕輕的抽搐,無緣大師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馬之矯健不凡,更明白此馬為浩穆院中的良駒,但是,唉,當時情況危急,救人要緊,老僧只有暫將地馬匹之事擱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澀的道:
  “沒有什么,只是在下与此馬相處已有數載,日子久了,總會生出感情,它雖一頭畜牲,卻也懂得忠義之道,自它幼犢開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賣力,歷經大小數十戰,有兩次乘它的騎土戰死,它猶負創累累的奔逃回來……這是一匹好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歎口气,寒山重沒有再說下去,司馬。長雄也垂首無語,空气里浮漾著一絲哀傷,直到一陣擂鼓似的蹄聲迅速接近
  叱雷來了,遠遠的,它的鬃毛倒豎,昂首揚蹄,像騰云駕霧一樣,以惊人的速度奔馳而近,寒山重凝視著叱雷,直到他這相依為命的坐騎將一顆碩大的頭顱鑽進他的怀抱中。
  有一种特殊的慈愛光輝映現在寒山重的面容上。這种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見的一個人對一匹馬,他摟著叱雷的頭,輕輕用面頰摩挲,充滿了一股怜惜,撫慰的意韻……
  無緣大師牽過一邊的“瑩雪”馬与另兩匹坐騎,目光朝滿地尸体掃視了一遍,不禁搖頭長歎。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緩緩領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來為各人清除了一條巨石疊堆的通路,在東方的一輪紅日照映下,一行人魚貫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戰宛如一場夢魘,隔著這條山谷,已似乎成為一件遙遠而淡渺的過去了。
  山谷外,是一條蜿蜒而寬敞的驛道,寒山重夜里曾經來過,他行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聲,敲不散他微皺的眉宇,那張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籠罩著一些看不見,卻感得到的煩郁。
  夢憶柔驅著坐下的“瑩雪”快步跟上,她經過一夜的惊駭,神色間顯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過臉來,向夢憶柔歉然一笑,伸手握著她的小手,雙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夢憶柔搖搖頭,溫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會找個地方歇歇好嗎?”
  點點頭,寒山重道:
  “昨夜可惊著你了,別否認,我看得出來,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后我一定盡量減少這种長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里待著,小柔,每在血雨腥風里,我老記挂著你的安危……”
  夢憶柔深情款款的凝注著她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時,山重,我真恨你為什么不是一個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纏著那么多辦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地道:
  “我會歡喜的,為了你,這种生活也該平緩些時了。”
  猶豫了一會,夢億柔壯著膽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馬儿死了,我看你很傷心,我……我覺得你對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兩旁向后移動的景色,低沉的道:
  “馬儿也通靈性,只要是真正去愛它們,小柔,畜牲也知道忠于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見异思遷,反复無常的小人要來得強,它們不會臨危退縮,棄主不顧,在最緊要的關頭,它們与主人共生同死,齊進齊出,前面便是一座絕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絲毫不猶豫的躍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艱困之間与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災難將更多……”
  夢億柔如水的雙目一眨,悄細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會這樣……”
  寒山重哧哧一笑,緊了緊自己握著夢憶柔的五指,道:
  “當然,我就是再愛叱雷,也及不上愛你的千万分之一,小柔,這是一种性質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与一頭畜牲爭風吃醋……”
  夢憶柔輕啐了一聲,嗅道:
  “難听死了,你別臭美,誰和它爭風吃……晤,難听死了……”
  無緣大師在后面牽著司馬長雄坐騎的韁繩緩緩行著,這時,他“唉”了一聲,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現在才看見你們二位真正開了心,方才就好像誰在和誰賭气一樣都板著面孔,活像城陛廟供著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剛才只是在想著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滯了一點,卻不是在生誰的气……”
  司馬長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馬背上,怪不舒服的轉動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們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錯,你有事么?”
  司馬長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絲笑容,道:
  “長雄只是在想,那塊南疆購得的璞玉,正是該雕‘五雄圖’的時机了,院主,大約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約莫是吧,習武之人愛藝若狂,大家都想試試五雄圖雕成功之后是個什么狠法儿,長雄,咱們回去就動手!”
  一側的夢憶柔急道:
  “喂,山重,你就從來不告訴我那五雄圖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現在你可得說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無緣大師及郭雙雙,二人也正期盼的瞧著他,于是,沉吟了一會,他道:
  “五雄圖乃是一种五人聯手合擊的陣式招術圖,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闖過此陣之一,恐怕,嗯,恐怕還沒有一個!”
  宣了聲佛號,無緣大師道:
  “寒施主,浩穆聲威已是名震天下,沒有哪個活膩味了情愿去招惹你們,但你們卻一天到晚仍是精練技擊陣勢,這也未免有些太過緊張了。”
  寒山重理理頭巾,道:
  “大師,樹大自是招風,虎無傷人意,卻預防人有害虎心,有備才能無患,這五雄圖的陣勢,只是一种防守的武學,若非敵人相逼,當然不會拿去攻敵,江湖風云詭异,瞬息万變,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眾人一面談話一面策騎緩行,當日頭爬上中天,他們已來到一個十分熱鬧的市鎮之外,寒山重朝這鎮子打量了一眼,道:
  “大師,你可來過此處?”
  大和尚搖搖頭,道:
  “看去卻是十分繁華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戰終宵,又走了半天遠路,吾等還是于此處尋一客舍休息下來再說,長雄的傷要好好養一養。”
  無緣大師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臉色青白,雙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臉上的肌肉,伸伸腰,領先行向鎮內,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他們找著一家外面挂著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棧住了進去。
  客棧里,西廂房一共有五間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來,又差店伙計到街上藥舖去抓來五付上好大補藥材,在為司馬長雄換了傷藥之后五個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補湯,然后,每人一間客房,閉門蒙頭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陣溫暖而柔馨的气息弄醒了,這陣陣气息似是來自春風吹拂著的百花園中,又是香甜,又是軟膩,嗯,像是一個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個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舊閉著眼睛,安靜的享受著這悄然蘊于不可言喻中的溫馨,這股隱隱的芬芳,在他來說,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于中,卻又多么令人魂縈魂系啊。
  輕柔的,兩張濕潤而滑膩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著,嚙咬著,有些麻痒痒的感覺,但是,卻一直舒适到心底,茸茸的發絲拂搔著寒山重的面頰,像有几只多腳的小虫在蠕動,晤,那帶著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來了呢?
  毫不動彈的躺在床上,他覺得一只軟軟的小手撫著他多日未刮的頷下胡碴,好一陣子,一個細如蚊的羞澀聲音響在他的耳邊:
  “喂,我不相信你還沒有醒。不害臊,都掌燈了還賴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他伸臂用力擁著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軀,懶洋洋的道:
  “寶貝,你的疲勞倒恢复得快。”
  說著,他睜開了眼睛,晤,這一睜眼,卻頓覺目光一亮,夢憶柔顯然是經過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儿新描過了,有如兩彎嬌柔的柳葉,唇上淡淡點著一抹鵑汁儿,薄敷脂粉,身上換了一套水儿絲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發高高挽起,如云似霧,一根金風釵儿斜斜插過,小小的串玉墜儿在鬢角輕輕的搖晃,襯著那剪水雙瞳,挺秀的鼻梁,嫣紅的小嘴,那一抹撫媚的笑魘,喂,美极了,也艷极了。
  寒山重長長的吁了口气,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夢憶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么?不好看?”
  寒山重松開的手臂,紉細端詳看著她,好一陣子,口中嘖嘖有聲的贊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說不出如何來形容……我只怕你這美會不屬于我……”
  輕輕捂住寒山重的嘴,夢憶柔不依的道:
  “瞎說,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屬你,不論是身体或是內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過夢憶柔的小手親了親,伸伸腰坐好,夢億柔望著他,低細的道:
  “為什么……山重,為什么不擁著我?”
  寒山重也注視著她,溫柔的道:
  “伯弄皺你的衣裳,小柔,你這打扮是如此高雅脫俗,會教任何想親近你的人都將感覺到是一种褻瀆……”
  夢憶柔咿唔一聲,緩緩湊上那張菱形的小嘴,寒山重無奈的笑笑,輕輕吻了吻,夢憶柔正待嬌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問:
  “怎么不多睡一會?好好休息赶起路來才會有精神,才會不胡思亂想,怕什么我對你冷淡啦,說什么我對你不關心啦等等……”
  哼了一聲,夢憶柔輕輕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還說呢,咱們住在廂院前面,有一間小精舍,旁邊還圍著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卻像誰要斷了气似的一聲接連傳出一個女人的哎喲聲,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這一嚷不打緊,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沒听到?”
  夢憶柔用右手那只玉蔥般的纖纖食指在他額角輕戳了一下,羞著他道:
  “還好意思說?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會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后面,怎么好打扰到你呀?”
  寒山重抓著夢憶柔的手指親了親,笑道:
  “為什么不找店掌柜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夢憶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臥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這樣難為人家呢?”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個有著好心腸的女孩子,現在,讓我恭請你這位好心腸的女孩子去同進晚膳,姑娘,我有此榮幸么?”
  夢憶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經的道:
  “看你昨夜護花有功,姑娘我就賜你這份殊榮吧。”
  寒山重大笑躍起,在夢憶柔的面頰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換一件衣裳即來。”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可換快點啊,大家都已經起來了,剛才司馬右衛還叫來客棧掌柜,交待他騰出一間雅室來准備用飯。”
  寒山重點頭道:
  “嗯,不錯,長雄負創,猶還不忘他尋常應做的一些瑣事。”
  夢憶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邊道:
  “你呀,一向都讓人伺候慣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開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脫下身上已經污皺不堪的長衫,匆匆換上一套亦是純黑色的絲質緊身衣,猶豫了一會,揀了一件寶藍色鑲滾著銀白色寬邊的長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張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擺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開始套上他的瘦緊虎皮靴,而在這時,房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及叫喊之聲,嗯,這聲音憤怒而焦切,是夢憶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應促使他旋風般掠出門外,門外是一道曲廊,圍有朱紅欄杆,夢憶柔正手捂著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間的門框上,怒目瞪視著欄杆外一個身著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頭滑腦紈褲子弟的色相:
  夢憶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個仍然睜著一雙饞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這人怎么如此不識禮教?人家不認識你你怎么可以說這些下流話?看你外表也像個正人君子,不想競這般齷……”
  隔壁的房門此刻也“呀”然啟開,青燕子郭雙雙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夢憶柔身邊,急促的問道:
  “什么事,柔妹妹?”
  夢憶柔气得臉色發青,咽聲道:
  “郭姐姐,這人……這人他欺侮我……”
  郭雙雙倏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她狠狠的瞪著那猶在搖頭晃腦的青年,憤怒的道:
  “喂,你這人是吃了狠心豹膽,竟敢耍這种無賴到姑娘們頭上?今天你不跪下叩頭謝罪,姑娘決不与你罷休!”
  那青年眯著眼睛,背著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嘖嘖有聲,半晌,他仿佛忽然記起了什么似的一個半轉身,斜著一側肩長揖到地,尖聲尖气的道:
  “兩位美娘子在上,小生這廂有禮了。”
  這一著弄得郭雙雙与夢憶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著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著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一位是解語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蓮,一位胜過西施,一位賽似王嬌,一位強過楊玉環,一位气死趙飛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顏,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夢憶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沒有過來,反而半倚在門上在強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腳,大聲道:
  “你不要滿口胡言,我們根本不認識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塊大紅綢巾,他朝夢憶柔嬌滴滴的一揮綢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識?唉,同是傷心客里人”
  郭雙雙瞪大了眼睛,緩緩退后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這家伙神智有點不大正常……咱們還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聲,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樣,又那么變化迅速的用大紅綢巾一捂嘴,嗲聲嗲气的道:
  “這位姑娘,你不要隨意評損小生,小生又沒有得罪過你,怎么說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這樣,只要稍稍熱情一點,人家就會以异樣的眼光來看你,唉,其實,小生的心地卻是無比善良的呢……”
  郭雙雙哼了一聲,啐了對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癲痴之症了,在這里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你這叫善良?這叫下流,無恥,不要臉!”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兩眼突地大睜,尖聲高叫:
  “什么?你!你你這賤婢敢罵我不要臉?好呀,我這條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當面辱罵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給你几分顏色看……”
  當然,寒山重自出門第一眼,就看出欄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這塊活寶,像他這樣男女不分的形態舉動,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此刻,寒山重悠閒的走來,微微拱手道:
  “俞兄請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發威,聞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轉過身來,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陣,一鼓嘴,道:
  “你是誰?少爺不認識你,怎么過來亂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爺是貴人多忘事,少爺不認識我,我卻認得少爺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一陣子,他驀然尖叫一聲,像見了鬼一樣跳了出去,張口結舌的指著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馬夫,臭馬夫——”
  說到這里,他突然又瀉了气似的頹唐的道:
  “你騙我們,其實,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違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紅綢巾蒙著嘴,惊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母子二人并沒有得罪過你,你這般模樣卻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賞對方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并不想于什么,雖然令母子二位當年對在下不夠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記怀。”
  他又笑了笑,問夢憶柔道:
  “小柔,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夢憶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聲,气咻咻的道:
  “你還問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這個人忽然從那邊精舍里走了出來,一雙眼睛轉也不轉的直勾勾,盯著人家,先是出言輕薄,繼則意欲……意欲動手,幸虧人家閃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爺,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為在下義妹,尊駕如此行為,可是大大不當了。”
  笑西施俞俊心頭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們和稱的關系,而且我也并沒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詞……”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們与在下是否相識,你都不該做出此等輕浮下流之舉止,俞俊,記得往日你曾有過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現在,如果你尚有興,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說到此處,寒山重狠厲之色畢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內不令你尸橫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隱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發了寒熱般不住抖索起來;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藝業,多少比俞俊更為強悍超絕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橫行一時的江湖梟雄霸主也懾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對方所經的大風大浪里,他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漣漪罷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紋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懼,生命誠是可貴,沒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棄;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對這世間還有著深刻留戀的人?
  俞俊十分想穩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對方硬拼一場,但是,他試了几次都失敗了,一肚子的所惱气抵不過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還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結果定會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瀉了气的球,俞俊頹喪的道:
  “別,寒山重,別這樣,我打不過你……”
  寒山重雙目如冰的注視著對方,緩緩的道:
  “你認錯了?”
  俞俊用大紅綢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兩聲:
  “我……我認錯了。”
  “嗯”了一聲,寒山重語气和緩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親太嬌縱你,以至養成你這种十分不雅的習性舉動,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個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頭來,用綢巾捂著鼻子,神態似是极為傷心,寒山重平靜的道:
  “你母親呢?你怎會來在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淚汪汪的抬起頭來道:
  “我……唉……我母親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著綢巾,淚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傷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來,就是現在,對頭大概還在到處追拿我們逃命的娘儿倆啊……”
  寒山重瞧著他,沉著的道:
  “對方是誰?又怎么會如此赶盡殺絕?”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長歎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
  “唉——說起來,可就話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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