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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章 鐵掌恩怨 劍拔弩張


  這寬大深宏的演武廳,此刻更顯出一片寂靜。
  肅立百忍大師身后,身著金、白、黃、灰等各色不同僧衣的僧侶們,亦是個個垂目合十,靜悄悄的一言不發。
  每人的面孔上,更是刻板的沒有絲毫感情,好似人人都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濮陽維沉靜得如山岳般端坐在椅上,他已自少林僧們刻板的面容上,隱隱看出一絲憤怒与不滿的神色。
  雖然這种不滿的神色,是如此的隱匿在每位少林僧人的面孔之后。
  廳外,這時響起一陣幽遠而低沉的腳步聲,隨著這步履的接近,各個少林僧人的面孔上,亦逐漸的更形緊張起來。
  廳門外,這時出現了兩個人。
  前行的是那适才奉令出去的清字輩灰衣和尚。
  跟著他身后的那人,竟赫然是一位須髯皆白,神態肅穆的老僧人。
  他身著金、白兩色的袈裟,緩緩行至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身前,微微的躬身合十一禮。
  濮陽維自這老和尚身形出現的剎那間,面色已自一變。
  原來,這老和尚不是別人,正是那昔日風云一時,名蜚江湖的淮南五奇之首“鐵掌”華武。
  濮陽維眼見之下,不由驟然一震,目光凝注在華武那萎縮而蒼老的面容之上,久久不能移開……
  百忍大師這時晦澀一笑,說道:“濮陽施主,這位百悔大師,便是施主所要尋找之人,也就是昔日在江湖上的‘鐵掌’華武。”
  濮陽維面上肌肉微微抽動,他暗暗問著自己:“這早年于鬼愁谷,聚眾毀去恩師容顏的大仇,如今已遁跡空門……他難道已深深忏悔往昔的罪過嗎?但是恩師的血仇,難道就如此一筆勾消了么?”
  濮陽維那俊俏的面龐,极其難以察覺的在不時變幻著。
  他已陷入一個深深的矛盾之中……
  “毒手魔君”那疤痕累累的丑陋面容,又凄厲的浮現在他眼前,那彌留榻上的叮嚀,那嘴角最后一抹慘笑,彷若一圈圈正在擴大的漣漪,又在他腦海中漸漸擴張。
  但是,在這一圈圈悲愴錯綜的漣漪中,又顯出一個皺紋重疊的蒼老面孔。
  那面龐是如此的哀頹,彷若是一個飽經憂患与人世悲痛的失意者……
  逐漸的,這景象又幻成一幅靜寂肅穆的圖畫!
  那是一座深幽的佛殿之中,一個孤單的影子,跪在蒲團之上。凄涼的敲擊著木魚……青燈、黃卷伴著這老人篤篤的木魚聲,是那么的冷清晦冥,彷若在傾訴著什么?忏悔著什么?
  濮陽維額頭的汗珠,滴滴墜下。
  他痛苦盡力与自己的思想在做著掙扎……
  大廳中,數十雙眼睛,都像是一把利劍似的,凝注著他。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沒有人愿意打破這寂靜的气氛,先開口說話。
  驀然。
  濮陽維已下了一個決定。
  這是他自己,經過多少痛苦的心智煎熬,才下的決定啊!
  但是,當他正待開口說話之時……
  立于百忍大師身后,一位身著黃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已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他那瘦長的身軀,襯著那黝黑多皺的嚴肅面容,沒有一絲笑容。
  這時,他向百忍大師微一合十,沉聲道:“啟稟方丈師兄,看目下情形,濮陽施主好似甚有礙難,好似不欲放過已痛悔前非的百悔師弟……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存心向善,皆具佛心。然而濮陽施主卻如此赶盡殺絕,我少林一脈,素來光明正大,行事不愧天地,難道說,還要我全寺上下,向濮陽施主跪地相求不成?”
  這面容嚴肅的僧人,正是少林寺中僅次于方丈,地位极為崇高的監院首座|百缺大師。
  他此言一出,少林弟子盡皆齊齊動容。
  立于百忍大師右側的一個身材魁梧,面色紅潤,頷下白髯飄拂的大和尚,這時亦大步行上,洪聲道:“啟稟掌門方丈,百缺師兄适才所言,亦為老衲心中之意,‘冷云幫’橫行天下,肆無忌憚,更不將我們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今又直闖我寶寺圣地,聲勢洶蠻,更欲憑借一身邪門武功,予我少林一派以大辱,如任其如此來去,我少林一派,今后再有何顏面稱雄天下,統率武林?”
  這位身材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少林寺藏經閣長老,百善大師。
  他洪聲說罷后,雙目怒睜,瞪向濮陽維諸人。
  雖然,平素精嚴的寺規,壓制著他們的情緒,使這般僧人們,不敢過于放肆。
  但是,他一股公然的憤怒,已流露在每個人的面孔上。
  這時,濮陽維朗聲一笑緩緩站起。
  他那笑聲,隨著身形的起立,已逐漸變成削厲,就好象廳外的風雪,吹入室中一般……
  寒森森的,更帶著一股蕭煞之气。
  笑聲驟停,濮陽維冷削已极的開口說道:“在下此次拜謁貴寺,本存著一片誠摯之心而來,适才更蒙貴寺方丈諄諄勸誡,更是十分感怀,而且,在下對昔日‘鐵掌’華武与先師的一段仇怨,亦已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但是,料想不到貴寺各位大師,竟然如此強橫霸道,更且出言辱及在下‘冷云幫’全幫,如今,在下這個決定不變,但是,卻要等待向各位大師領教之后,只要有一口气在,始將這個決定說出,亦不為晚!”
  原來,濮陽維适才已做了一個雖然痛苦,卻又令他十分安慰的決定。
  那就是,宁愿日后回到千山“冷云谷”向恩師廬墓叩頭領罪,他也不忍再向這目前已然悔悟,須發的老人痛下殺手。
  拿如此一位存心向善的老人流血,這會是一种多么令人惊悚的罪惡啊!
  但是他雖然已做了這個決定,而那性情剛烈的百缺大師,卻已不容濮陽維再加分說了。
  當然,單憑濮陽維那個倔強孤傲的性格,亦斷然不會在此种場合之下分辯。
  以免日后招致外間傳說他畏懼少林派之謠言。
  百忍大師,這位得道的高僧,雖然已自濮陽維适才的神色,看出對方的心意。
  但是。
  他現在能說什么呢?
  他能斷然喝止自己的師弟么?
  他能嚴厲的壓制著廳中弟子的激動,而不顧一切的后果么?
  而且,濮陽維到目前,尚未确切的說出他的決定啊!
  百忍大師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十分為難的尷尬之色。
  如今身為百悔大師的“鐵掌”華武,更是長髯激動,面部肌肉痙攣的呆立在當場。
  他如今已陷入一個深沉的痛苦漩渦之中。
  這時,面容嚴厲的百缺大師,毫無表情的低垂雙目,光光的頭顱,在微微的搖晃。
  顯然的,他亦是十分激動,只是礙于掌門師兄的面前,不敢過于沖動罷了!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驀然站起。
  他披在肩上的那張金錢豹皮,隨著急喘的胸膛,做著波浪似的起伏。
  濮陽維适才心中所想的事,他已大致看出,而且,這位老而彌辣的江湖怪杰,更是十分佩服濮陽維那寬宏大量,不記舊怨的磊落胸襟。
  但是少林寺僧人驟而留難,卻使情勢急轉直下,怎不令這位火爆性子的老人大為憤怒?
  同時,他心中更為濮陽維不值。
  此際,他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怒气,洪聲道:“各位大師!本來濮陽幫主此次拜謁寶寺,所欲踐之約,与老朽毫無關連,老朽不過是适逢其會,順同行之便,結伴前來貴寺瞻仰一番而已,此事始末,老朽雖未目睹,卻也有耳聞,濮陽幫主為師复仇,并無不是之處,如今不論他對此事所持之決定若何,在濮陽幫主話未出口前,貴寺即擺出此等架勢,亦未免令人齒冷……。”
  他一言未畢,“七煞劍”吳南云,亦霍然站起,傲然說道:“貴寺各位大師,如此不分清紅皂白,仗勢凌人,适才百善大師更加出言辱及我‘冷云幫’全幫上下,吳某不才,尚要向百善大師討教一番。”
  面色紅潤如嬰的百善大師,聞言之下,雙目怒睜,長髯拂動,形態威猛已极。
  但是,他卻看了掌門方丈一眼,強行將怒气按下。
  這時,身為方丈的百忍大師面容一凜,回首怒目瞪了百缺、百善兩位大師一眼,又沉聲道:“勒施主、吳施主二位說話,尚請顧全大体,若本派弟子与貴幫發生沖突,更令武林掀起劫難,想這都不是雙方所冀望的……”
  濮陽維等人尚未說話,粗魯直憨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忽然站起,大聲道:“百忍大師,雖然這确實不為雙方所情愿,但貴派弟子如此仗勢凌人,出言無狀,難道就是貴派在武林中的一貫作風么?”
  俞大元此言一出“大力尊者”勒烈行不禁暗暗叫遭。
  他尚未回頭申斥,少林弟子已齊齊嘩然鼓噪,群情激憤。
  連百忍大師如此涵養高深的得道高僧,面上亦不由得微微變色。
  濮陽維雖然覺得,“力拔九岳”俞大元言詞之間,也太不為對方稍留余地,但他話已出口,自己又能怎樣呢?
  是以他一言不發,沉靜的看著事情的演變。
  此刻,那面容嚴肅的百缺大師,更是面如秋霜,毫無一絲笑容。
  他向百忍大師合十一禮,轉身向俞大元道:“俞施主,便憑施主适才那句話,已分明不將我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此甚好,稍停老衲定向施主討教几手絕學,好看看施主倒底憑借著些什么如此狂傲。”
  這時,室中气氛已充滿了火藥气息,雙方皆劍拔弩張,大有一触即發之勢。
  百忍大師慈目倏睜,棱棱有威。
  他環首四顧,雪白的壽眉已自微微皺起。
  目前,雙方的怒火已到了巔峰,而且,已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壓抑得下。
  何況,這場激斗的必行,并不是僅關系著“鐵掌”華武一個人的事,而更影響到少林寺今后,在武林中的威望。
  百忍大師目前所深深憂慮的,只是在忖度如何將這場可能一發便不可收拾的戰火,盡量壓制到最微小而不致發生嚴重后果的局勢。
  濮陽維此刻凝注著百忍大師,他心中已大約測出這位得道高僧,心中所思慮之事。
  濮陽維緩步行去,向百忍大師長揖道:“大師悲天憫人之心,在下甚為欽佩,但如今形勢,已不容許雙方任何一人退縮,貴寺是為了往昔的威信,在下亦須保全祖師遺留的名節,如今區區之意,貴寺与在下等人,不妨作一次盡可能不流血的比試,未知大師尊意如何?”
  百忍大師聞言之下,深沉而含蓄的向濮陽維一瞥。
  這一瞥中,已傳出多少的了解与贊許。
  人們,除了那些天生嗜殺殘忍的魔鬼外,又有誰是喜歡流血的呢?
  此刻,百忍大師頷首一笑,說道:“如此甚好,雙方亦可借机印證一番,武學之道孰深孰淺!”
  百缺大師卻冷冷一笑,接口道:“亦可知曉到底是正宗武林絕技為上,抑是邪門左道的武功可以獨行?”
  濮陽維面色一變,隨即沉默無語,淡淡一笑。
  “七煞劍”吳南云這時冷削的一笑,說道:“五台‘七煞劍’吳某,便首先請命出戰,討教百缺大師几手正宗的武林絕學!”
  百缺大師長眉一軒,狂笑道:“好极,老衲亦久思向吳施主討教……”
  這時,少林弟子均已紛紛四散站立。
  百忍大師与濮陽維二人,又已相偕落坐。
  但是,二人卻又俱皆极為緊張的注視著廳中。
  忽然,就在百缺大師正待舉步上前的剎那,一條人影卻翩然先他掠出。
  此人亦是一個身著金、白二色僧衣,但体形卻甚為枯瘦的六旬和尚。
  他最令人惊懼的,卻是眉心之中,生有一粒指尖大小般的殷紅朱砂血痔!
  這和尚甫一現身,就合十向百缺大師道:“百缺師兄,且請稍息,這首場便請由老衲出戰,討教吳施主几招五台絕學。”
  濮陽維等倏見此人,俱不由心中一震。
  因為,他眉心中的那粒朱砂紅痔,已明顯的告訴各人,這大和尚正是少林派刑堂首座,江湖上威名赫赫,號稱“血痔鐵膽一孤僧”的百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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