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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臨波軒 巧遇五尊


  大悠河的河水雖在這秋日落索的季節里枯竭了一些,卻不影響它的美跪,半滿的碧綠水色,仍然悠悠東流,襯著兩岸的煙籠林陌,隱約重疊,點綴著几只翱翔河面的鳧鳥,依舊有其令人神往的幽靜清雅韻致。
  并不怎樣困難,燕鐵衣他們即已沿著大悠河找著了那座小巧玲瓏的“仙跡山”,這座山不大,也不雄偉,但是卻有著另一股清雅的靈秀与俊奇的透徹味道,它像是一座假山放大了許多倍,通体是為大的灰黑風化岩石所組成,這里直聳指天,那里橫斜挑懸,這里是千孔百洞,那里又叢結累聚,每在奇石嵯峨峨當中,有一叢修篁,或一株古老松挺逸生長,亦迎風輕簌,也杖蓋亭亭;配搭得那么。侯,又那么美,宛如不是天生,而像是經過什么仙人异士精心布置過一樣,高雅极了,清奇极了,真是“仙跡”才有這樣的巧奪天工之感!
  現在,他們已發現了那幢十分恢弘,叉十分精致的凳宇了,只那一幢,孤立的建筑在“仙跡山”下,面對“大悠河”的悠悠河水,臨著波光閃閃──該是”臨波軒”的寫照了吧?”
  端詳著那地方,熊道元脫口贊道:“不錯,是個修心養性的好所在。”
  燕鐵衣手撫“判官頭”,淡淡的道:“地方是好,可惜住在里頭的人并沒有妥加用以『修心養性』熊道元連忙道:“是的,山水靈秀,卻也陶冶不了一個人的惡性,豈不怪哉?”
  燕鐵衣笑笑道:“五岳易移,本性難改,這山水靈秀的景色,對一個天良滅絕的暴虐之徒來說,有個屁的影響作用?”說著話,他們沿著這條濱江之窄道迅速往前面那幢樓閣奔去,照燕鐵衣的估計,又要再轉過前面那片疏林,便可抵達樓閣門前了。
  就在這時,他發現在六七丈左近,有一個坐在河邊垂釣的人,忽然抬起頭注視他們,那人頭戴一陽大竹笠,身穿淡青便袍,坐在那塊白淨的石頭上,一簍一竿,頗見逍遙自在──就這一照面,燕鐵衣也不由緩下了馬來,那垂釣者向他們仔細打量,一面出聲搭訕:“喂,各位兄台是往那里去呀?”
  勒住了馬,燕鐵衣望著那張面孔,那是一張唇紅齒白,頰如敷粉的俊俏面孔,很年輕,至多三十上下,那人用姆指頂了頂大竹笠,和善的笑道:“我看,三位是外地來的吧?風塵仆仆的樣子,約莫是赶了不少路啦?這條路再往里去,除了『臨波軒』之外,便沒什么人家了……”
  燕鐵衣笑了笑,道:“我們是來逛『仙跡山』的,老兄。”
  垂釣者“哦”了一聲,目光在燕鐵衣肩后的金骨劍柄上閃了閃,道:“原來三位是來逛『仙跡山』的,但三位走錯路了,上『仙跡山』應該走那邊的一條路才對,就是分岔口的那邊,而且登上游覽,恐怕騎馬也很困難呢。”
  燕鐵衣道:“老兄卻是相當熱心,請問貴姓?”
  那人毫不考應的道:“不敢,我姓曹,曹操的曹,兄台貴姓呀?”
  燕鐵衣一笑道:“我姓仇,報仇的仇。”
  那人拱拱手,道:“哦,原來是仇兄。”
  燕鐵衣在馬上欠欠身道:“曹兄請了。”他拂了拂紫色頭巾的下角,朝林木掩隱處的那一撇檐挑指了指:“曹兄,你方才說的『臨波軒』,就是那幢樓房吧?”
  姓曹的那人頷首道:“正是。”望著燕鐵衣,他又深沉的笑道:
  “莫非兄台還想去瞧瞧這『臨波軒』?”
  燕鐵衣哈哈大笑道:“那里頭有什么好瞧的呢?難道會有位絕色美人在其中?”
  喊冒失失的,熊道元跟著道:“至多也是一頭天殺的惡狼罷了!”
  姓曹的神色間似是微微一怔,他目光流轉間,佯笑道:“二位是在戲言了,『臨波軒』与住著些什么人恕我也不太清楚,他們平時很少出門,我至多就在這附近釣釣魚,那還是不常去的,因此,除了知道那幢樓的名字外,別的也与各位一樣不甚了了……”
  回頭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又轉過來道:“既是如此,我們就轉往另一條路上去了,還要多謝曹兄指引。”
  對方笑容可掬的道:“不用客气,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掉轉馬頭,燕鐵衣領著熊道元与崔厚德二人急速奔离,剛剛轉過一道小路彎角,他立即停馬,惡狠狠的叱道:“熊道元,你這張咀也應縫起來才對!”
  吶吶的,熊道元道:“魁首,我,我并沒說錯什么呀……”
  燕鐵衣怒道:“如果那姓曹的──便姑且算他是姓曹吧,他若是胡絢手下爪牙的話或同路人,就方才你那一句,業已給他很多可資傳報的線索了!”
  熊道元怯怯的道:“魁首,他不會是的,那有這么巧的事?”
  重重一哼,燕鐵衣道:“你還是認為他是比較好,熊道元,江湖中人,有許多不明不白掉了腦袋,就全像你這樣掉的,一點心計也沒有!”
  噤若寒蟬,熊道元垂下頭不敢再說什么;燕鐵衣向崔厚德道:“你不要騎馬,立即隱著身形去追躡剛才那姓曹的家伙行蹤,記得別讓他發現了你。”
  答應一聲,崔厚德飛身下馬,颼然掠去,燕鐵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輕輕敲擊著鞍前的“判官頭”喃喃自語:“十有八九,那家伙不是好路數”熊道元抬起頭,想說什么,但一見燕鐵衣臉龐上的陰寒神色,馬上又惊覺的噤口不言了。半晌,人影晃映,崔厚德又微喘著騰身而回!”
  燕鐵衣急間:“如何?那家伙是什么路數?”
  喘了口气,崔厚德有些尷尬的道:“回稟魁首,我,我沒見著他,等摸了回去,早已沒了那人的影子了,我四周搜查了一遍亦未發現,不知他跑到那里去啦”咬咬牙燕鐵衣恨聲道:“只怕不出我之所料!”
  崔厚德忙道:“我們乾脆直扑那『臨波軒』,魁首!”
  飄然下馬,燕鐵衣道:“把坐騎找個地方隱藏起來,然后,我們徒步掩進!
  ”于是,熊道元不敢稍遲,他連忙將三匹馬儿牽到路邊的荒地里,找一叢雜林子拴妥了,回轉來,跟著燕鐵衣与崔厚德飛扑向前!奔掠中,燕鐵衣低促的道:
  “如果我的猜想不錯,我們抵達『臨波軒』之際,很可能會被他們從暗中包圍堵截起來”熊道元自是不敢接腔,崔厚德低聲道:“這就比較麻煩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一點也不麻煩。”
  怔了怔,一邊奔躍,崔厚德邊詫异的道:“不麻煩?”
  穿過林隙,燕鐵衣輕沉的道:“是的,更得其所哉,正可一网打盡!”
  這時,熊道元才敢涎著臉道:“魁首,如此說來,還幸虧我冒冒失失的說了那么句話,誤有誤著……”
  躍掠一條乾溝,燕鐵衣“呸”了一聲:“滾你個蛋,如你不胡謅那么一句,我們可以先救出沈娟來再動手,免卻后顧之憂,如今卻只好硬干一場了,你猶自以為功勞不校捍?”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道元那邊敢再辯說什么,只有悶看頭跟在燕鐵衣身后一個勁的往前赶了。
  很快的,他們已來到孤立在“仙跡山”下的“臨波軒”之前;來到近前,才越加發覺這幢樓閣的建筑是如此精致華麗,又是如此雄偉堅固;沒有考慮什么,燕鐵衣領著兩名手下沿著大青石砌成的石階便往上走,他不越牆,不尋隙,大大方方的要上前去叩開那兩扇緊閃著的巨型黑漆鎮嵌獸環的大門!
  但是,不勞他或他的手下動手了,當他剛剛拾級而上之際,兩扇黑漆大門已自行緩緩啟開,五個衣著迥异,長像不同的人物一字列開,直挺挺的開門而立,樓外四周的隱蔽處,也出現了幢幢人影,就像從空气里凝聚成形一般往上包抄土來!
  燕鐵衣立即站住,目光与當前五個人的目光接触,唔,他不禁心里暗喑咒罵起來,那五個人中,顯然并沒有“粉面狼君”胡絢在內,因為,五個人全是好一副凶神惡煞般的丑陋面貌;為首的一個粗壯結實,滿臉粉刺疙瘩,那人身邊,卻是個年約六旬,獨目勾鼻的陰鷙老者,第三位是巨牛般的大塊頭,第四個年紀輕點,卻齊眉貫頰的一條蚯蚓似的紫疤刻在那里;最后的一個,又瘦又小,高只三尺出頭,活脫個半大侏儒也似,就這么五個人,那一個也夠不上稱為“粉面”的“狼君”!
  熊道元悄悄的道:“魁首,果然不出你的預料,我們業由被人包圍啦,對方在我們身后出現的約有二十多人……”
  輕輕點頭,燕鐵衣又流露由那一抹天真純挈的笑容來,他向門里侍立約五個人欠欠身,和气的道:“五位朋友,我們是想來拜訪一個人的……”
  五人中,為首那個形像凶惡,滿臉粉刺的仁兄從他那碩大多肉的鼻子里哼了一哼,慢吞吞,卻硬板板的道:“你,大約就是報仇的仇字那個人吧?”
  燕鐵衣肚里冷笑,表面上卻故件訝然之狀:“怪了,朋友你怎知道?”
  對方冷硬的道:“這不用你管,姓仇的,你來找誰?”
  燕鐵衣道:“閣下又是誰?”
  那人用手撫摸著臉上粉刺,要死不活的道:“『紫云洞』『千相老祖』座下有五名弟子,人稱『五行尊者』,就是你眼前看見的人了。”
  燕鐵衣暗里有些咕嚕起來,他仍笑道:“哦,原來五位竟然是胡老祖麾下的五位高足,倒叫我們失敬,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人重重的道:“少廢話,你找誰?”
  燕鐵衣試探的道:“請問,你大約就是『五行尊者』之首的『金尊者』了?
  那么,胡老祖他老人家在此處么?”
  那人多肉的鼻子聳動了一下道:“我是『金尊者』潘少蔭,不錯,老祖正在里頭用膳,今晚上有他老人家最喜愛的大悠河特產鯉魚下酒,怎么?你也想分點殘羹嘗嘗?”
  此言一出,其他四個“尊者”立即忍不住哄笑起來,燕鐵衣卻并不惱怒,他又陪著一笑道:“我那有這個福份?老祖剩下的殘羹,還是你五位做徒弟的跪著仰承了才是道理,別人那能沾上邊呢?”
  “金尊者”潘少蔭一听人家話中有刺,不覺大怒:“好小輩,你竟敢嘲弄我。呵?”
  燕鐵衣天真的笑道:“這是奉承,那是嘲弄?老友,你會錯意了!”
  獨目勾鼻的那個老者陰沉沉的道:“你年齡不大,小雜种,言談舉止卻很老練,想必也是吃我們這行飯的人,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們包管成全你就是!”
  燕鐵衣瞄著對方,淡淡的道:“你是木尊者?”
  老人冷寞的道:“不錯,『木尊者』余照開,你可有什么指教么?小雜种!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只是想來找一個人,你們不要誤會了!”
  “金尊者”潘少蔭大聲道:“你找誰?”
  舐舐唇,燕鐵衣道:“胡絢。”
  “五行尊者”互視一眼,潘少蔭沉沉的問:“你找他做甚?”
  燕鐵衣平靜的道:“結一筆舊帳而已。”
  潘少蔭輕捏臉上粉刺,陰陽怪气的道:“如此說來,你果是來尋仇啟釁的了?”
  燕鐵衣笑了笑,道:“從另一個角度觀點上來說,是的”“金尊者”潘少蔭顯露由一种奸邪又輕蔑的笑意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慢吞吞的道:“就憑你?”
  燕鐵衣也自己檢視了一下自己,才道:“怎么啦?我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木尊者”余照開陰沉沉的道:“我怕你是失了心迷了魂,小雜种”燕鐵衣不悅的道:“你一口一個小雜种,未免叫得我不大高興─”余照開微一眯眼道:“怎么著。”
  燕鐵衣吸了口气,道:“等一下再說吧,那時,你就會知道我將『怎么著』了。”
  陰沉又不屑的一笑,余照開道:“我就等著,小雜种。”
  燕鐵衣深深望了余照開一眼,道:“我不會叫你失望的,老狗操的”余照開冷冷咧著嘴,側首向“金尊者”道:“讓我打發了他,大師兄。”
  盒眯眼,“金尊者”潘少蔭緩緩的道:“小輩,我們余老二要超渡你呢,如果他超渡了你,你即不用再去找我們胡兄弟的麻煩了……”
  燕鐵衣問道:“你們几個,和胡絢是什么關系?”
  潘少蔭似笑非笑的道:“胡絢兄弟是我們老祖的螟蛉義子,也等于和我們是師兄弟一樣,這种關系,夠不夠讓我們代他打發你呢?”
  “哦”了一聳,燕鐵衣道:“今天真不巧,恰恰碰上你們在這里”嘿嘿笑了,潘少蔭道:“你錯啦,小輩,你隨便那一天來,也會發覺我們在這里,因為我們一年到頭全在這里,胡兄弟需要我們幫他處理那些事,我們老祖也樂意我們留在此地幫他處理那些事,倒是我們老祖一年中來不了几次,這一次卻叫你遇上了……”
  “木尊者”余照開冷冷的道:“他見不著老祖的,大師兄,他見到我們業已到頭了。”一側,那個牛高馬大的胖漢突然粗聲道:“二師兄,何必与他說這么多?宰掉拋了什么事也沒有,我上啦”燕鐵衣用手指點點這巨漢問:“你是『水尊者』?”
  巨漢大聲道:“正是,『水尊者』尚壽就是我,你想見識見識?”
  燕鐵衣目光又轉向那臉有疤痕的青年,尚未開口,那青年也陰沉的道:“『火尊者』聞賢,不用再看了,朋友你今天就認命吧。”那個侏儒失聲一叫,跟著接口:“怎么?你還是想要我來送你的終?我是『土尊者』全葆,『五尊者』中最后的一個,叨陪末座,我個頭又小你大可以挑我試試看,小娃子燕鐵衣舐舐唇道:“你們真不肯讓路?”
  “金尊者”潘少蔭大笑道:“小輩,你死在臨頭,猶不自知,居然還妄想我。呵讓路?啊哈,小輩,你這個年紀,你這點見識,在江湖上混未免太嫌生嫩了!
  ”“紫云洞”是在貫海“浪天山”的一座古洞,住在洞里的“千相老祖”胡力,乃是天下武林道上提起來令人心里起疙瘩,背脊泛森涼的一個老怪物,老魔頭;胡力本人所具有的一身怪异本領,業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捉摸的境界了;這個人喜怒無常,行事怪誕,善惡之變漫無標准,且隨心所欲,毫不考慮,卻最是心狠手辣,最是气量偏窄,江湖道的人物,決大多數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招惹他,燕鐵衣自然也盡可能的不与這位“千相老祖”樹敵,因此他才遲遲未曾動手,希望能勸退對方,但是,依目前情形來看,誰知道,要命對方退開或袖手,勢必是不可能的了!
  以燕鐵衣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及份量來說,他是不含糊對方的,可是一個道上大豪,也同樣講究怨隙的化解功用,他不到必要,自是不愿結下有如“千相老祖”這樣強大的對頭,不過,這卻要看在什么情況之下而定,如今,燕鐵衣認為他已盡了本份,本份盡到,以后的責任他就小必去負了──再造一步說,為了他挈友的一條性命,他是不惜開罪一個甚至比“千相老祖”更難纏的人物的!
  于是,他點點頭,低聲道:“熊道元、崔厚德,你們兩個注意台階下的動靜,上面這五名野种交給我了!”說著,他向那侏濡似的“土尊者”全葆招招手:
  “就是你吧,矮子,我看你似乎比較好吃?”
  全葆咧嘴一笑,露著滿口三差黃牙:“我來啦,小娃子!”
  “金尊者”潘少蔭沉沉的道:“全老五,不要磨蹭,下手要快,早點解決早點回去交差”全葆一點頭:“我知道啦,大師兄──”他的話還留著個尾巴,瘦小的身形已一抹鬼影也似凝射而翱,人尚未到,一溜寒光已暴取燕鐵衣咽喉──那是一柄喂毒匕首!
  燕鐵衣卓立不動,就像沒看見一樣,直等匕首尖端隔奢他喉嚨還只有三分遠近,他的左手微晃,“照日短劍”劍芒猝映里彈挑,“當”的一聲擊開了對方匕首,全葆猛然退躍,但是,擊開了匕首的短劍卻在同一個動作里,几乎不分先后的插進了這位“土尊者”的右胸,鮮血隨著撥出的劍身狂噴,全葆大叫如泣,斜刺里又一條人影鷹隼般扑到,那人在空中猛往下落,燕鐵衣的”太阿劍”宛若一抹流光倏揚,不待那人夠上位置,業已在剎那間將對方通穿了相對的十九個血窟窿。連聲長號著,翻落階下──是“火尊者”聞賢,那個頰有疤痕的年輕人!
  長短雙劍立回鞘──只在這不及人們眨眨眼的功夫里,“五行尊者”便已損折了兩名,燕鐵衣卻連腳步也沒動一下陡然間,前后的敵人全都震駭至极的僵窒住了,他們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承受這個事實的教訓,竟這么快?就這么快?當他們連意念尚未回轉過來的一瞬,便已有了結果,分了生死,而且還是雙料燕鐵衣的面龐上有一抹童稚般的笑容,他溫和的道:“我十分替『千相老祖』難過,他是用了多少白米飯喂大你們這一群造糞工具的?居然這么個稀松窩囊法?就憑你們這几塊廢料,竟也稱起『尊者』來了?真是貽羞天下,遺臭武林,令人啼笑皆非;我在道上行走,若是尚嫌生嫩的話,你們几位就只配回到『浪天山』丟當野猴子了!”
  “金尊者”潘少蔭的一張丑臉已經扭成了長的,他圓睜一雙怪眼,唇角急速牽扯著,聲音啞乾澀得像在嗓門里掖進了一把沙問:“你……你是誰?”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問我是誰么?恐怕已經晚了,大疙瘩!”
  咽了口唾,潘少蔭惊恐的道:“不用得意,我們……去請老祖來收拾你!
  ”笑了笑,燕鐵衣道:“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來,大疙瘩,用不著你們去請,老實說,你們几個,只怕任是誰也永遠來不及去請老祖師了!”
  潘少蔭臉色泛青的道:“你不要狂我們……我們并不含糊……
  你”燕鐵衣點點頭,道:“噯,這樣最好,裝好漢去,也得像個好漢模樣才對呀──”一聲虎吼,“水尊者”尚壽壯牛般的身体一陣風也似的沖到,他雙拳猛起,卻在揮砸的剎那上揚,兩只腳快不可言的疾蹴燕鐵衣胸膛!
  青光電閃,“水尊者”尚壽的兩只大腳也不知怎的便飛出了三丈,帶著洒濺四噴的鮮血!“哼……”尚壽尖號著,卻悍不畏死的以兩只血糊糊,骨森森的脛肢拄地,叉開兩只巨掌死力扼向敵人喉嚨!
  挺立不動,燕鐵衣的“照日短劍”,陡然眩花了人眼,當人們的眸瞳中全被那交流的青瑩光華布滿時,一塊塊大小不同,形狀各异的肉團便鮮血淋漓的,雨似的往四方八面蓬拋而起,尚壽那粗大的軀体,只這瞬息,即己變成了一付骷髏架子──一付血紅淋漓,猶沾著細碎肉屑的骷髏架子,完全人工制造!
  “木尊者”余照開像瘋狂了一樣以他的“黑金劍”劈刺著燕鐵衣,那柄黑馬閃亮的長劍泛映著怪异的芒彩,走著玄秘的招術,剎那圈住了燕鐵衣!
  在“黑金劍”的急速穿掠中,一縷白森森的光芒,倏然呼嘯著以排山倒海之勢反卷過來,其力道之雄渾,劍法之犀利凌猛無可比擬,“木尊者”余照開神色大變中奮身退避,卻在一個絕對不可能的角度里射出一溜青電,快得就像遠古的時光流逝過去,一下子透進了余照開腦門,青電猝,這位“木尊者”便帶著泉涌的鮮血与黏白的腦漿一頭栽向石階之下!
  突然怪嚎,“金尊者”潘少蔭的“大流星”“呼”的暴飛而出,砸向燕鐵衣胸膛,燕鐵衣手中“照日劍”猝彈,“錚”的一聲,點開了那團斗大的“大流星”,“大流星”往上一揚,又“呼”的直貫燕鐵衣天靈,同一時間,潘少蔭閃身急進,立即縮頸低頭,“奪”“奪”連響,他的后領口內已有三點藍光疾射敵人。烘門!
  燕鐵衣臉無表情,左手虛空斜揮,串射而來約三點藍光──那是三枚喂毒”十字星”,便像被一股無形中的吸力引帶往一樣猝然料撞出去,“金尊者”潘少蔭更不遲疑,返身便逃!
  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燕鐵衣右手猛拋,他肩后的“太阿劍”白芒倏展,有若一溜冷焰,一股九天之上劈下雷火,尖嘯著狂旋飛出,“咯”一聲斬得奔逃中的潘少蔭那顆頭顱飛上了半大,“太阿劍”又回轉返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往上一挑,“太阿劍”驀的揚起,“錚”聲筆直插回鞘內!
  這時,奔跑中的潘少蔭那具無頭身体仍在餘勁未歇的往前踉蹌著,直六七步外才仆跌,頸腔內噴出的熱血,將這一路全染成了赤紅!
  “五行尊者”全已伏誅,從頭到尾,其過程也不過就是人們眨几次眼的時間而已,從頭到尾,燕鐵衣便卓立原地,連移動全沒移動一下!
  側過頭來,他目光冷森森的掃視著那圍立四周,早已形同泥塑木雕約二十几。蝴黑衣大漢溫和的,他開口道:“你們還不逃命去么?比看看那一個逃得最快,我要留下跑在最后面的那個人的腦袋!”
  二十几名黑衣大漢立時惡夢初醒般机伶伶的打了個寒噤,面面相覷,卻俱皆發覺彼此的臉色全已惊駭得不似張人臉了!
  燕鐵衣笑道:“現在,開始──”天下再沒比這更快的奔跑法了,他一聲“開始”,那二十几位仁兄立即撞擠滾跌成一片哀號著,尖叫著,喊泣著,就像到了世界末日般狼奔豕突的霎時逃散一空!
  吁了口气,燕鐵衣點頭道:“唔,果然很快……”
  熊道元在褲管上擦去了手心上的冷汗,口乾舌苦的道:“見過魁首的手法多次了,也不知怎的,每一次經歷卻總令我心惊膽跳,冷汗盈体,像要連隔宿糧也嘔出來一樣!”
  崔厚德也吶吶的道:“可不是,方才那『五行尊者』一攔路,我就像是看見他們每人背上全背著一具棺材啦!”
  將“照日短劍”還鞘,燕鐵衣道:“不要咕嚕了,我們進去──”不用他們再進去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傳來,頓時已有三個人出現在門里的長廊上,在前領路的那名黑衣漢子抬頭望見了燕鐵衣,立即像見了鬼一樣向后瑟縮,一邊卻往這里指:“就是他,老祖,大爺,就是這人,他方才在門前逞凶傷人”一個滿頭赤發披肩,獅鼻海口的魁梧老人正放緩了腳步,銅鈴眼凶光閃射的瞪視著燕鐵衣,老人身旁,嘿,居然就是生前那位自稱姓曹的俊俏人物!
  經過了潘少蔭的尸体時,赤發老人連瞟也沒瞟一眼,他只注視著燕鐵衣,好像地下躺著的死人与他毫無牽連似的──這是個心硬如鐵的角色!
  終于,他們在五步之前停住了,赤發老人那雙巨大的,暴虐又帶里獸性的雙眸里燃燒著一片血也似的火,那片火焰是熾烈的、狂悍的,殘酷又凶狠的,似是心底的熔漿翻騰,魂魄在尖吼怒號;曾有多少英雄俊杰,能手強豪,便融化在他這片熊熊的火焰中了。
  在老人身邊,那位姓曹的俊俏人物,這時也面如嚴霜般凝視著燕鐵衣,慢慢的,他首先啟了口:“果然是你們,我猜到了!”
  燕鐵衣笑笑道:“也果然就是你,可惜我未完全猜中!”
  那人陰沉的道:“只怕,你不姓『仇』吧?”
  燕鐵衣點點頭,道:“不錯,就如同你也并非『姓曹』一樣,你姓胡,叫胡絢”英挺的面容上掠過一抹猙獰之色,那人緩緩的道:“我是胡絢”燕鐵衣望著他,輕輕的道:“就是對了,胡絢,你是我要找的人!”
  突然──赤發老人雷鳴般咆哮:“我的五個徒弟,全是你殺的?”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正是,胡力!”
  這赤發老人,便乃“浪天山”“紫云洞”洞主,盛名喧赫的“千相老祖”胡力!
  粗糙褚紫的面皮驟然抽緊了一下,胡力吩咐的道:“你為什么殺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因為他們想殺我,因為他們強行攔阻我要去找尋的人!
  ”胡力怪吼:“你要找誰?”
  燕鐵衣用手一指胡絢,道:“他,你這位孝順得親自為你到大悠河邊去釣鯉魚來侍奉你的乾儿子胡絢!”
  赤發蓬豎,胡力咬牙問:“為什么要找他?”
  燕鐵衣平靜的道:“為了我的一個好朋友那條命,胡絢,你該還不會忘記裴詠吧?”
  臉色立即一變,胡絢臉孔蒼白,力持鎮定的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多年摯友,連心好友,此外,他曾救過我的性命!”,頓了頓,他又道:“這种關系,這种淵源,夠不夠我來替他索命复仇?胡絢,你是個枉披人皮的畜生,狼心狗肺的野獸,你也該不會忘怀你是如何折磨他,凌辱他,傷害他的吧?”
  臉上的肌肉不可抑止的痙攣了一下,胡絢的嘴唇偏了偏,他吃力的道:“既然你有膽量來,想也有所憑藉的──你是誰?”
  燕鐵衣往前湊近了點,低沉的道:“你沒見過我?”
  胡絢咬牙道:“不記得在今天以前見過你。”
  燕鐵衣道:“裴詠也沒告訴過你,他有我這么一條好朋友?”接著,他又自己搖頭:“是了,裴詠不會告訴你的,沒有這個必要,而且,從頭至尾,你也沒有給他說什么話的机會”唇角抽搐起來,胡絢痛根的道:“裴詠罪有應得,他是個卑陋的東西!”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叫這做『卑鄙』?姓胡的,你強占人家的妻室,將人家夫婦活活拆散,又以這种慘無人道的暴虐手段把裴詠活活折磨致死,這是人家『卑陋』?只怕你弄錯對象了!”
  胡絢大聲道:“沈娟原是我的!”
  燕鐵衣哼了哼,道:“那是你自己以為;她自己喜歡誰才算數,她嫁給了誰才算誰的,沈娟根本對你不假辭色,從來也沒有一點情感發生在你身上,你憑什。捍認為她是你的?簡直亂七八糟,滿口胡言!”
  胡絢激動的咆哮:“不管怎么樣,我愛她,她就應該跟我,可恨裴詠這奴才趁我不在『塘鎮』之際,乘虛而入,用甜言蜜語騙去了我的沈娟,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皆口難忍,他是罪有應得,我對他的懲罰已是太輕了!”
  燕鐵衣冷峻的道:“你完全蠻橫跋扈得不似個人种了,胡絢,沈娟愛的是裴詠,這原是一件順乎天理,合乎人倫的好事,你卻因嫉生怨,因怨成仇,用殘酷又卑劣的方式拆散了人家,霸人妻,殺人夫,居然猶滿口振振有詞,顛倒皂白,你還知道什么叫廉恥,什么叫綱常么?若說人間里有衣冠禽獸,胡絢,那就是指的是你了!”
  突然獰惡的笑了起來,胡絢陰鷙的道:“就算我殺人夫,霸人妻吧,你打算怎么樣?裴詠從后面的豬圈中逃了出去,大約就是請你來替他伸冤報仇的了?如今你已來,我也站在這里,你能奈我何么?”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能的,胡絢,你立即就會知道我能!”
  憋了老悶气的“千相老祖”胡力,突然厲聲道:“絢見不必与這小龜孫多說,待我先將他生擒了,有的時間來整治他”燕鐵衣一笑道:“千相考祖,你真要和我為敵么?”
  胡力嗔目切齒,气涌如山:“你是什么東西?對付你我還有什么值得多考慮的?”
  燕鐵衣道:“那就來吧,胡力!”
  突然眯上了眼,胡力反而不急著迫進了,他仔細打量著燕鐵衣,看得那么詳盡,那么謹慎,宛如要透過燕鐵衣的肌膚看進他的肺腑一樣,好半晌,這位“千相老祖”用他的厚麻木衣袖拭拭眼,若有所思的道:“你使我想起一個人來,只是,又不大像,你的年紀似乎太輕了點”搖搖頭,他又大聲的道:“不可能,絕不可能,你斷乎不會是那個人!”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說得是那個人?”
  獰笑一聲,胡力道:“普天之下,敢像你這樣在我面前賣狂的并沒有几個,我想起的那個人是這少數几個人物中的一個,但卻絕不會是你,小龜孫子,你沒有人家那种气魄与威勢!”
  燕鐵衣一笑道:“只怕不一定呢,胡力。”
  披肩的赤發一揚,胡力惡狠狠的問:“小龜孫,你有几柄劍?”朝肩頭上一指,燕鐵衣道:“這是一柄──”胡力狂笑道:“不是他,你不是他──”燕鐵衣一掀外袍,露出了胸前佩帶的“照日短劍”,他笑道:“這又是一柄!”
  于是,驀然間,胡力的狂笑像被打回肚里一樣噎住了,他的嘴巴仍然咧開著,因笑而牽疊的臉上皺摺也凝凍在那里,滾圓的睜著那雙牛眼,他楞了似的僵木的瞪著燕鐵衣發呆──那模樣,像是看到了一個他不相信會看到的鬼魂般!
  胡絢已大大的不安了,他局促的低問:“義父──他是誰?”
  呻吟似的吸了口气,胡力勉強平著自己,沉重的道:“燕鐵衣!
  『青龍社』的大龍頭,『梟霸』燕鐵衣……”
  和的一机伶,胡絢失聲惊叫:“是他?”
  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胡力咬著牙,低勢的道:“你闖的禍不小,絢儿”胡絢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天……我怎知裴詠會有這么一個朋友”燕鐵衣的面容上,依然漾浮著一抹純厚的笑意,他輕柔的道:“胡力,我不愿開罪你,想你也不一定喜歡開罪我,因此,我們大家少惹麻煩,兩免了,如何?你走你的,這里的事,讓我与胡絢自己解決!”
  胡力的褚赤臉膛痛苦的扭曲了一丁,他吶吶的低聲道:“這個……
  ……這個……
  ”混身栗栗輕顫,胡絢哀傷的道:“義父,你怎能在這生死關頭拋棄我?”
  厚厚的嘴唇翻偏了,胡力搓著手,無所适從:“這個……呃,這個”燕鐵衣步步緊逼道:“胡力,你有你的威名,有你辛苦掙得的武林地位,不必要冒這种險,這是不值得的,江湖風云狂暴流譎,全沒掩卷了你,莫非你就甘愿在這里拿著你几十年的名聲成就孤注一擲?不要傻,你混到今天不是容易的,但要毀棄卻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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