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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燕鐵衣的神情有些儿像一個被人看破心事--而這心事卻又极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靦腆的模樣,他囁嚅著道:“大小姐--你一定會笑我的……”
  駱真真道:“我不會,真的,小郎,你說嘛,是不是,嗯,想娶媳婦了?”
  急急搖頭,燕鐵衣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婦哪!……”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樣子,比我們女儿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婦也沒有什么不對,你二十歲啦,是時候了……”
  燕鐵衣發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駱真真雙手托著腮頷,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訴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說,我替你說去,如果有什么困雜,我也幫你設法--”
  燕鐵衣忽然歎了口气,道:“大小姐,別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婦,再說,我憑什么去想?”
  駱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這就是自暴自棄了,你憑什么又不能想?難道說,替人家做仆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嗎?就不該有成家接宗的念頭嗎?你今天做這個工作雖不能說高尚,但是清白,賺乾淨錢,靠自己勞力吃飯,不求人,不依賴,到處可以挺得起腰杆子,比起一些靠著祖上蔭庇,一無所能的公子哥儿來要強得多,有見識的女孩子,就該挑你而不去選那些渣滓垃圾!”
  燕鐵衣感動的道:“大小姐,你太夸獎我了,其實,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爺去比?”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去替你提,沒錢,我給你墊上。”
  燕鐵衣懇切的道:“多謝大小姐關怀,我确實還沒有成家之想,更沒有什么喜歡的人,我如今歲數尚輕,趁這些年正好積蓄些錢,存點底子,娶親的事,以后再說,反正時間還長遠著呢……”
  微微一笑,駱真真道:“看不出你年歲不大,人又老實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這樣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婦,剛才發的又是那門子楞?”
  難為情的笑笑,燕鐵衣低聲道:“我……我是在盤算,半年工錢有六兩銀子,外加賞賜約莫有八兩之譜,這些錢我以后要托孫大爺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來連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錢吧,我一年本銀放出去再添上利錢,也有近四十兩銀子了……那時,我要回家一趟,給我娘買几套好衣裳,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再買兩畝山田,然后我再開始積蓄,等到我能有十畝地,兩頭牛,而且有能力把現在家里的草頂泥土房換間磚瓦房的時候,我就辭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當個庄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听著,駱真真的俏麗面龐上漾散著一股贊美的,憧憬的光輝,好像她已經隱隱看到燕鐵衣達成了愿望,看到他有了幢磚瓦房,在他白發娘親的叮嚀下赶著牛只去耕种那十畝田地了……這些自燕鐵衣口中訴說的遠境,在駱真真如此豪門巨戶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自是不堪一顧的,但是,感染了駱真真心緒的卻是燕鐵衣那种發自五內的虔誠,祈愿,滿足,以及朴實的情操--人有貧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級,但人人都會有他的理想及夢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認為心滿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許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給予憧憬者的快樂卻是相同的……
  一面說,燕鐵衣倒是真覺得自己變成張小郎了。
  一面听,駱真真彷佛感到她的意誠也与燕鐵衣的夢境融合了……
  很靜靜,兩人都沒再開口。
  長長透了口气,駱真真感動的道:“小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燕鐵衣羞澀的道:“那里,我這是窮打算,大小姐一定覺得好笑……”
  駱真真嚴肅的道:“不,我不但不覺得可笑,我更体會了其中的庄嚴性,這是一個人的希望和理想,并非空幻的夢境,只要腳踏實地的去努力,絕對可以成功,小郎,像你這樣有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義,人生若無目標,就算長命百歲,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這趟陽關道所為何來……”
  深深注視燕鐵衣,她又道:“你來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個短暫的日子,在人一生里,可屬一瞬間的片段,但是,無可否認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朝夕相處也不能了解一個人,有的,卻能在极為短暫的時日里便深切融透進對方的靈魂中,把一個极度陌生的人像追躡過几十年的光陰一樣變得這么熟稔,知己。小郎,我對你,便非常非常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內心里有些惊异于駱真真感触之深刻与靈性反應之強烈,但他表面上卻裝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慚愧,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溫柔的一笑,駱真真道:“以后,慢慢你再長大的時候就會懂了,我比你年長兩三歲,小郎,一個女人若比一個男人年長,她所能体會的事或物就不能与實際超過的歲月來做對比了,女人家,總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對我很好,不把我當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樣……”
  駱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來,我就很奇怪的對你產生一种好感--不,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种親切,了解,和怜惜的揉合,或許你有一股与眾不同的气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吧,總之,你和他們是絕對迥异的,我立即就有了這樣的反應,好像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小郎,你自己不覺得你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于無形的韻息?這种韻息极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你就是与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
  憨然一笑,燕鐵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那有什么……什么‘气質’‘靈性’?什么特殊的韻息?大小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駱真真道:“小郎,這几天來,有時候我看見你,會突然覺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決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鐵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駱真真搖搖頭,道:“連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縮了几下,燕鐵衣暗里流了一身冷汗,他赶緊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樣,咧嘴笑道:“家里的老人說,人看人順眼順心,多少也得有緣份,大小姐對我這么体諒,約莫也就是‘緣份’吧?”
  笑了,駱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鐵衣趁机引到另一個他早想引過去的問題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羅,你怎么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來外面走動?這會儿,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駱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鐵衣道:“孫大爺說,老爺下午要同好多什么江湖上的大人物會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貴客要來我們府里呢……”
  駱真真興味索然的道:“還不是那些人,看著都膩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好像很煩似的?他們那些大人物到我們府里來又是与老爺會商些什么事呢!好緊張呢,到處都排上崗哨,按下守衛……”
  輕歎一聲,駱真真道:“他們与爹要談的事,說給你听你也不會明白,我大略曉得一點,亦不太清楚,總不外是些干戈之爭吧!”
  故意做出些惊悸的樣子,燕鐵衣道:“干戈之爭?這,這不就是要打仗,要拚殺的意思?”
  點點頭,駱真真道:“不錯,是這個意思。”
  吸了口涼气,燕鐵衣吶吶的道,“那,豈不要死人?”
  駱真真道:“多半免不了。”
  抖了抖,燕鐵衣恐懼的道:“太可怕了,我生平不敢看死人,記得有一年,我八歲,村頭桃林里吊死了一個外鄉人,眼睛突瞪,舌頭吊出好長,舌尖上還滴著血水,一張臉全漲成烏紫色,皮肉都腫裂了淌黃水--”
  擺擺手,駱真真惡心的道:“好了,別再說了,我都要吐啦……”
  燕鐵衣又繞著彎子道:“大小姐,他們又為什么要去拚斗,去殺人呢?”
  駱真真不耐煩的道:“還不是為了權勢,為了利益,為了求取更大更多的好處--”
  燕鐵衣道:“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駱真真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這些,你就不會只以薄田十畝,耕牛兩頭而滿足了!”
  燕鐵衣怯怯的道:“會這樣嗎?”
  駱真真道:“當然,人到了欲望不易滿足的時候,奢求更大,煩惱災難也就會相應而生!”
  眨著眼,燕鐵衣道:“大小姐,恕我大膽,你好像不大……不大贊成老爺這樣做?”
  駱真真坦然道:“我是不贊成,娘也不贊成,但有什么用?爹大半輩子都是這個脾气,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誰勸阻他也沒有用,何況,爹身邊更有那么多奇才謀士給他出主意,百般慫恿--。”
  燕鐵衣一下子又轉回老題目上道:“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唇角一撇,駱真員道:“大概今天他們要商議的是如何進一步對付那邊吧,听說情勢有些不妙,人家那邊也好像得到風聲有了准備了,你不知道,爹要對付的那邊也不是簡單的,他們是北方最有力量也最強悍的一個江湖組合,人多勢壯,底子絕不比我們差,而且,他們那邊的頭子据傳在武林中是最負名望也最是厲害的人物,年紀不大,三十左右,一身本領卻登峰造极,超凡入圣了!”
  伸伸舌頭,燕鐵衣像不服气他自己:“會有這么凶!”
  駱真真道:“半點不假,那人使雙劍,一長一短,長劍‘太阿’,短劍‘照日’,出手如電,凌厲無匹,這么些年來,單挑獨斗,就沒听講能胜過他的!”
  燕鐵衣明知故問:“你見過那人么?大小姐。”
  搖搖頭,駱真真道:“沒有見過,据一般傳言,說他很年輕,長像十分秀气,外表斯斯文文,老老實實的,說話也挺柔細,絲毫沒有一般武夫的粗暴習性,不認識他的人,會把他當個生嫩的窮書生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真像這個樣子?倒是和他的威名不相符合……”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你錯了,人家這一叫高人,這才稱得起是奇士,深藏不露,虛怀若谷,叫人摸不清深淺底細,那似時下一些半調子武夫?沒有几下把式,卻囂張狂妄待上了天,自以為獨尊四海了,其實卻不值識者一笑,以人家的修養比那些人的幼稚,高低之間,一眼分明!”
  燕鐵衣道:“大小姐,你似乎對那人頗有好感?”
  駱真真淡淡一笑:“對燕鐵衣?好感當然談不上,我是就事論事,該怎么是怎么,但我卻不會忘記他將是我爹的敵人!”
  燕鐵衣故作不解之狀,道:“那人名字叫燕鐵衣。”
  警覺了什么,駱真真低聲道:“小郎,這件事你听過就算,不准向比何人提起,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這仍然是樁机密,一旦泄露出去,不但你要倒霉,連我也要遭累,知道嗎?”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大小姐放心,我絕不會和任何人說--”
  “嗯”了一聲,駱真真道:“本來,這次聚會不是今天召開的,因為臨時情況有了變化,爹爹才著了急匆忙傳諭提前聚會,前天晚上,耿清与叢兆他們自北邊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不大好……”
  燕鐵衣心里一怔,他沒想到叢兆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他們是隱著形跡秘密回來的,而且一定是与駱暮寒日夕相聚磋商對策,甚少出門,所以他才沒有見到,而“大森府”的范圍又實在不少,除非存心去找某一個人,偶然遇上卻也不甚容易。
  如果叢兆今天參加与會,他就不必冒險進去竊听了,叢兆若不參加,為了爭取時效,他恐怕還得自己設法試試--今天對方會商的詳細內容,他必須要在晚間和熊道元見面時傳送出去,以便自己那邊盡早防范准備。
  他想再從駱真真,口中套出點消息來。
  這時,駱真真又憂慮的道:“听爹說,燕鐵衣那邊好像已經有了准備,風聲相當緊,對方的形勢顯然有著劍拔弩張的意義……‘白楊山’的齊如恨也出面向我們欲待聯合的兩個北地幫派拿了言語--實則等于變相的警告,現在那兩個幫派態度上已開始猶豫了,一般的情形發展,并不如我們原預料的那樣好!”
  燕鐵衣脫口道:“大小姐何不勸阻老爺這項行動?”
  幽幽一歎,駱真真道:“我已經說過了,爺的個性倔強無比,他肯听誰的?就算形勢不利,他也會硬干下去,不達目的誓不休,我們做儿女的那里插得上嘴?”
  燕鐵衣低聲道:“再請夫人勸,或許--”
  駱真真道:“此事已成定局,娘一樣發生不了作用--小郎,你沒和我爹接近過,他是那种意志如鋼,百折不撓的人,他主觀強,毅力堅韌得可怕……”
  燕鐵衣道:“那么,該怎么辦呢?”
  駱真真悒郁的道:“只好任其發展下去了,還能有什么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胜負之分仍未可斷言,江湖上的明爭暗斗,形勢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好好坏坏,朝夕轉變,現在的情況也并不就是絕對的表現,說不定還會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強笑道:“再說,燕鐵衣与他的‘青龍社’不錯是很厲害,很凶悍,但是,我們‘大森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們同樣也有我們的基礎和實力,如今情勢的變化,只是和我們最初的判斷稍有出入,尚不致影響到根本大計,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划,小心從事,未來的胜利仍可預期--”
  心里歎了口气,燕鐵衣喃喃的道:“當然……當然……”
  駱真真眉儿微顰的道:“小郎,你怎么好像沒有精神的樣子?”
  燕鐵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斗,要死人,我的心全涼下半截儿了,那里還打得起精神來?另外,我也怕因為這一打,影響到我的差事……”
  駱真真沒好气的道:“又不是叫你去沖鋒陷陣,你有什么好顧忌的!除非我們‘大森府’叫對方掀了底,也絕不會牽涉到你的差事問題,真是膽小如鼠!”
  燕鐵衣委屈的道:“我沒見過那种血淋淋的場面嘛,我更不愛去殺人,我不喜歡這些暴戾殘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飯吃,作作事才有糧嚼,這,也不算是膽小如鼠……”
  又好气又好笑的頓頓腳,駱真真道:“說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來撞我?”
  燕鐵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聲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
  窒了窒,駱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別看人長得夾生,又面嫩怕羞,說出些話來有時卻頂得听話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個字來……”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對你不敢--”
  駱真真眼波一轉,笑道:“算了,我也不會記著……”
  謹慎的,燕鐵衣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小姐,老爺不會找你吧?”
  一瞪眼,駱真真道:“爹找我干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么?你不喜歡我在這里?”
  急急搖頭,燕鐵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會有半點這种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可以教我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處在一起……”
  臉儿驀然奇异的一熱,駱真真情不自禁的沖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鐵衣慌張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很愿意大小姐經常來教導我,指點我……”
  沉默了一會,駱真真的聲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燕鐵衣納悶的道:“一位老娘親,再有個哥哥,就是這樣,因為我在家里是么儿?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駱真真輕輕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親沒有?”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歲,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娶親,因為……因為我哥哥天生有點遲鈍,人比較痴呆,除了下力的事別的全干不了,要娶媳婦,難……”
  “哦”了一聲,垂下目光,駱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親,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鐵衣怔怔的問:“我有什么苦的呢?”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兄長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親呀,你家鄉沒這個規矩?”
  燕鐵衣也笑了:“我一時沒想到這上面去,其實也沒什么,我年紀還不大嘛,再等個三五年也沒關系,何況,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該娶媳婦的時候我哥還沒娶,家鄉的尊長族親也會答應我先成親的,因為我哥哥的情形与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這一點,鄉里的老輩尊長都還通情達理……”
  下意識的,駱真真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連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突然冒出了這么句話:“這就好了……”
  迷惘的,燕鐵衣道:“大小姐是說?”
  猛然一惊,駱真真立即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了語病,她心儿驟跳,全身燥熱,赶忙板起面孔,一本正經的掩飾著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說,這就不至于耽擱你自己的青春年華了,這個意思你還听不出來?真是迷糊!”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我懂,我懂。”
  駱真真有些儿怔忡的望著前面樹枝上的一片葉子,目光是蒙朧又茫然的,她在問她自已,方才是怎么回事?她确實存有一种什么樣的企望,蘊育著一种什么樣的情感?對這名純洁的,篤實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個長工,一個仆役而已,僅只來到這里五六天,也只認識了五六天,這么短促的時間,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她真會對他發生某一類情感的傾向?這未免有點不倫不類,有點匪夷所思,怎么陪襯得起來,比較得起來呢?這是可笑的,難以令人置信的,不,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么?
  “大小姐……大小姐……”
  像來自云霧里,來自遙遠的天外,燕鐵衣的聲音迷迷蒙蒙的響在駱真真耳邊,悚然打了個冷顫,駱真真如夢初醒,頓時面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
  身邊燕鐵衣惊疑的道:“大小姐,你怎么啦?忽然悶不哼聲,坐在那里就像中了邪一樣,一雙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點不動--你沒什么不舒服吧?”
  駱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說,我好端端,那有什么不舒服來?”
  撫著心口,燕鐵衣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眉開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剛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窘迫的道:“亂講,我那里在想心事!”
  拍著手,燕鐵衣道:“這是大小姐自己說的--只要一個人靜著不動,眼睛定視一點,卻又茫茫然視同不見的時候,那這人,一定是在想著心事了,大小姐剛才便是這個樣子,我猜對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意道:“別嚷,嚷著,你全和個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鬧,一點大人味也沒有!”
  燕鐵衣偏著頭,笑得好天真可愛:“我猜對了,是不是?”
  咬咬唇,駱真真無可奈何的道:“好了好了,不准再提這件事!”
  這一剎間,駱真真的形態在佯嗔中滲雜著羞澀,表現著下意識的微妙的柔順,那么嫵媚,那么嬌美,又那么可人,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尤其是在心理的反應与情感的境界上,更顯示出芬芳如蜜的气韻。
  燕鐵衣看得不禁有些發怔。
  美麗的花朵,精致的繡刺,雅巧的珍玩,晶瑩的珠寶,都是“美”的象征,俏艷的女人亦然,不存心要占有這些的人,卻也免不了欣賞的欲望。
  駱真真羞紅了臉,輕輕的斥責:“看什么?”
  急忙收回目光,燕鐵衣有些失措:“沒有……沒有什么……”
  駱真真的肌膚原本白細如玉,柔嫩似脂,這一來,在染上了那抹朱酡之后,越現得嬌艷欲滴,宛如三月里燦霞般的桃花,美极了。
  聲音細若蚊蚋,她道:“你呀……人小鬼大……”
  燕鐵衣咧嘴傻笑,裝做听不懂駱真真言語里蘊著的真正含意。
  駱真真也沉默著。
  當然,燕鐵衣感受到了這位“大森府”,“府宗”的千金小姐對他有點儿微妙的好感,但“微妙”到了何种程度他不能預測,同時,他也不想去預測,這件事,确實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發展到了這樣的傾向,總是不太合适的。
  站起身來,駱真真輕聲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們大概也要開始議事啦……”
  燕鐵衣心想:我并沒有權限制你回不回去呀,你愛到那儿就到那儿,根本不用以這樣帶著征詢意味的語气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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