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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仁無敵 劍心是佛


  大步往前走著,燕鐵衣的形態有若一個慷慨赴死的壯士,凜烈而湛然,這時的他已完全成了本來的他,絲毫“張小郎”的影子也找不著了。
  來到“大森府”不及一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已嘗遍,而他所計划的每一件事,都已有了明确的行動与結果,好比雙手剝筍,遂層揭開,業已到了最后接近筍心的時候--他的目地全已達到,已經沒有、也不可能再潛伏下去的必要,現在,就到了揭露展相的最后關頭了,而生死存亡的選擇,主在對方!
  他此刻要去驗身,到“群英堂”不必對方來驗,他自己就會告訴對方--他身上那些部位有了創傷,正如“大森府”預料中的那些創傷。
  人隔著“群英堂”的前門尚有好遠,燕鐵衣已經發覺那里如今是一片吵雜喧騰的混亂,一堆堆黑衣灰衫、黃袍的人物在圍聚、在簇擁、也在里外奔忙著,地下還有像是傷患在散躺著,于是,他立即知道,庄空离的人馬業已得手了。
  著灰衫者是“千人堂”的所屬,穿黃袍者是“采花幫”的哥們。
  照眼前的情形看,這些狼狽萎頓的朋友們必是遭襲之后的殘存者,大概,全乃亡命奔來求救告警的,但他們卻難以預測,歷劫餘生,又自投虎口了。
  緩緩的,燕鐵衣帶著一种奇特的神色走近了“群英堂”。
  在亂嘈嘈的人群中,他也才走進了大堂的門口,已一眼瞥見孫云亭正滿面焦灼之色不安的正在左顧右盼,他往前一邁步,孫云亭立時發現了他,于是,這位孫管事三步并做兩步的奔了過來,一疊聲的埋怨:“小郎?你跑到那里去了?真能把人急死,我業已一連派了兩撥人去找你啦!快快,葛堂首就等著問你的話,其餘十五位早就查對完竣過關了,都在等你一個人……。”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大爺!我這不已經來了?”
  一伸手拉著燕鐵衣往大廳里走,孫云亭一邊低促又緊張的道:“小郎?事情不好了,你沒見外頭這等混亂法?‘千人堂’与‘采花幫’夜來全叫人給‘窯’啦!搞得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損失可慘重得很哩!他們只有一小撥人,乘著夜暗的掩護,在刀口子下逃出命來,听說他們組合里帶頭的全都非死即傷,血濺得像雨,如今業已證明‘青龍社’動的手了,你可小心點,問話的堂首都恨紅了眼,巴不得找個人出來開刀,方才一十五名全數過關,都沒找出毛病來,就剩你一個啦!小郎,怕他們有心挑剔,找替死鬼,千万留神說話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放心,大爺,我自有主張。”
  一面進入大廳的門里,孫云亭邊壓著嗓門道:“方才葛向山己催問了好几次,問你為什么還不來?他的神气极其不善,我看他今天不見得會買我的帳,小郎,穩著點,別叫他們在你頭頂上硬扣下罪名,還有,府宗也在暖房里詢問‘千人堂’‘采花幫’几個敗兵出事的經過,你聲言可別扯高了,府宗的樣子就像要吃人……。”
  大廳里倒反而安靜得多,除了四周有二、三十名“大森府”的所屬,把守各處廊門警戒外,就見中間的一張大方桌上首坐著一個巨無霸似的青臉人物,右邊另一個白眉吊睛的瘦削角色打橫靠在椅背上。四名黑衣大漢分立兩側,這付架勢,有點像公堂開審的味道。
  這里的僵窒,与外頭的喧鬧一比較,更顯得大廳的空气冷瑟而沉悶了。
  孫云亭有些畏縮的站住腳,聲言微微發抖:“小郎,我不陪你過去了,這是規矩,可得小心回話啊!我就在這里等你……。”
  正面對著孫云亭,燕鐵衣凝視著這張和善的面孔,突然,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孫云亭的雙手,充滿了情感的道:“大爺,你是個好人,我會記得你--以后,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和你做個朋友。”
  呆了呆,孫云亭尚來不及体會燕鐵衣突然說出這些似乎有些“离譜”的話是什么确切含意來的時候,那邊,巨無霸似的青臉大漢己沉猛厲烈的道:“兀那小兔崽子可是張小郎?你還不快快滾過來答話,卻在那里磨蹭什么玩意?”
  松開緊握的以手,燕鐵衣安詳的一笑,轉過身走向方桌之前,瀟瀟──的站定。
  一看燕鐵衣這副蠻不在乎的神气,那青臉巨漢--葛向山已冒了怒火,他一拍桌面,臉色在青森森的陰暗里泛起了一抹紫赤,殺气騰騰的叱喝道:“你以為你是干什么的!老子們在這里等著侍候你,你不怕折壽么?小王八蛋,不早點來受詢已經是天大的不敬了,既來了卻又擺出這一副熊樣來,惹得老子火起,問也不用問就先砍了你這個狗奴才。”
  燕鐵衣笑笑道:“你要問什么呢?”
  三角眼猛的一硬,葛向山凶狠又陰毒的道:“你倒很輕松呀?很好,我看你還能輕松到几時?我問你,你姓什么?叫什么,那里人氏?是何出身?誰引荐你到府里來的?又你祖宗三代的家諳背誦出來,街坊鄰舍的人名營生要說明仔細,還有昨晚上每個時辰的行蹤,每一刻所做的事情經過,這些講過了,把身上衣衫脫下,我們要驗驗你身上是不是完整無缺,光光溜溜的?然后如果你全過了關,張小郎,老子再試試你這刁猾奴才尚有些什么花巧!”
  吸了口气!燕鐵衣道:“那么?我就照實說了。”
  喉頭里起了一陣低響,葛向山狼嚎般叫:“你敢有一字半句的虛言,我就當堂活剝了你!”
  燕鐵衣用一种十分清晰,高亢語調道:“我姓燕,燕鐵衣,來自‘楚角岭’,乃‘青龍社’之魁首,人稱‘梟霸’,我來‘大森府’的目的就全為了對付你們,打擊你們,我的字譜你不配知道,我的左鄰右舍俱為‘青龍社’儿郎,昨晚我的行蹤就在‘群英堂’之左側庭園里,做的事情乃狙殺司延宗、蒲和敬和章琛三人,我身上有傷用不著再驗了,那史炎旺、李子奇、孟皎、黃丹、馬大賓等人,都是由我一人格殺,公孫大娘也被我逼走,駱志昂,章凡亦落入我手、‘力家教場’是我布的离間計,‘千人堂’‘采花幫’也是我下令我的手下展開猝襲,此外,廖子竹、‘金川三鬼’更是我的指令限時截殺,怎么樣?葛向山,我回答得仔細詳盡么?然后,我便等著你如何來試試我的‘刁猾’与‘花巧’了!”
  葛向山就像一下子被釘在椅子上一樣,全身僵硬,動也不能動彈,他的臉孔在這一剎那間,不但,泛了灰白,更怪异的扯歪扭斜了,兩只眼球像要突出目眶,卻定定不會轉旋,他那張大嘴張得污脫能塞進一個拳頭,舌頭又竟發了直,他彷佛是陷入一個不敢置信的夢魘中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說他也不信這是真實的事--“大森府”的強仇死敵,那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那叫人喪膽的黑道巨擘,居然就會猛古丁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竟是由這名看上去如此生嫩稚幼的青衣童子所蛻變,這,簡直匪夷所思!
  一側,白眉吊睛的那位仁兄也成之泥塑木雕,眼也不吊了,眉毛似乎貼上了頭皮,他就像連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就讓他叫吧?他也沒這個熊膽叫出聲啦……。
  于是,后面,“扑通”一聲,孫云亭受惊過度,暈倒于地。
  整座大廳里,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空气宛似凝成了冰,塞進了人心,而那些先時還一個個挺胸突肚的彪形大漢,這個時候全變成后娘棍棒下的孩子--一個個都惶悚顫栗,噤若寒蟬。
  用力掙扎著,葛向山的嘴唇因為使力發音而扯向兩邊形成了扁的,他自齒縫中迸出斷續的字句,不可仰上的帶著顫抖:“你……你……是……燕……鐵……鐵……衣?”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不信,可以來驗證一下。”
  那白眉吊睛的朋友--“大匹練”范家昌,這時像被蛇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的跳將起來,尖聲大喊:“葛二哥,這分明是在嚇我們,姓燕的以一幫之主的身份,卻怎會扮成賤役混進此處?決不可能!”
  想想雖有道理,但葛向山卻總覺心頭忐忑,惊疑不定,他目光畏怯的技注向燕鐵衣身上,燕鐵衣青衣小帽,可是在凜然卓立中,卻穩若磐石,神韻之間,自有一股威猛懾人之概!
  乾巴巴的咽了口唾沫,葛向山硬著頭皮,吶吶的道:“不管你是誰……我們也……不含糊……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今天也是來得……去不得了!”
  范家昌大吼一聲,叱道:“先拿下再說,老子看他到底是那個洞里鐵出來的鼠輩想要混充唬人!”
  兩邊的四名黑衣大漢正在猶豫著是否上前拿人,燕鐵衣已緩緩解開衣襟,用手掀敞,于是--他腰間兩側交相對插的長短雙劍赫然展示,人掌寬、三尺長、金龍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劍”,与尺半長、兩指窄的金柄金鞘“照日”短劍,光芒耀燦,閃閃生輝,模樣是一副小廝裝扮的燕鐵衣,腰上突然露出這兩件家伙,簡直扎眼之极!
  只要在江湖上跑過几天的人,便不會不知道“梟霸”燕鐵衣的威名,而知道燕鐵衣威名者,無不知曉他長劍“太阿”,短劍“照日”的厲害,這兩件兵刃,也是他的招牌!
  燕鐵衣的這一個動作,立時又震懾了全場,沒有人敢動彈,沒有人取出聲,甚至連人呼吸聲也都拚命屏仰著,像是生恐喘气粗了些便會將那鞘中利劍引刃而出一般。現在,就算他們仍有疑惑,卻也沒有人敢說這人不是燕鐵衣了!
  僵窒的气氛里,一個有如金鐵交擊般的聲音忽而鏗鏘響起:“不錯,你是燕鐵衣!”
  聲音來自大廳右側的便門,一個身体魁梧,方面大耳,頷蓄黑髯的高壯身影正當門而立,他站在那里,巍然堅穩,神態深沉,就宛似一座雄峙不移的山岳!
  是的,“中州宰”駱暮寒!
  此刻,駱暮寒正以一种憂慮多于惊异的光凝視著燕鐵衣,這位“中州宰”的一雙環眼中雖然隱透憂色,但卻仍掩不住那股──懾人的威儀,他的臉色微顯憔悴,略泛蒼白,他沉著的走出側門,步履之間,依舊從容安詳,高華自見!
  整座大廳中,只有輕緩的步履聲在移動--駱暮寒之外,他身后跟隨著五個形容各异的人物,三名武士,兩位文士,除了他們輕緩的腳步聲,再也沒有丁點聲息!
  在距离燕鐵衣六步之處站定,駱暮寒,寬闊方正的臉膛上露出一抹澀澀的笑意,他細細端詳著燕鐵衣,好半晌,才又平靜的開口道:“燕鐵衣,果然是你,我素聞‘梟霸’其人面若少年,气質天真純稚,表里截然不同,但是,傳聞也不過只是傳聞,我卻沒有料到竟然确是如此,且又扣吻得這般密合,燕鐵衣,你是個奇人,不愧為九六省的綠林盟主,江湖道上難出其右的大豪!”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府宗過獎了!”
  駱暮寒苦笑一聲道:“閣下膽大心細,智勇超凡,居然能不計尊卑榮辱,易裝以扮,親自潛入本府充做下役之職,藉而迭使手段不利本府,此雖令閣下受屈多日,卻也使人惊震之外,更為欽服了。”
  燕鐵衣一笑道:“府宗也是方面之雄,我這雕虫小技,童稚把戲,未免貽笑大方!”
  駱暮寒左右一看,又沉重的道:“讓我們開門見山的說話吧?燕鐵衣,眼前的情勢,你已占了上風,我是棋輸一著處處失算,你顯然已達成了你的目的,當然,你更已通曉了我們全盤的計划与企圖,如今,我已局限一隅,欲振乏力,就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露出一抹金童也似的甜蜜微笑,燕鐵衣溫和的道:“駱府宗,‘青龍社’自划于北,‘大森府’雄峙于南,一南一九,原本相安無事,各不侵扰,這是一個均衡和詳的局面,我們從未開罪或為難過各位,也更不敢有越界并吞之想,我們要求的只是一個平靜渡口,腹可溫飽而已,但不料閣下卻暗中檄召同党廣結盟翼,一心一意要滅我‘青龍社’,亡我千餘口,駱府宗,這樣做,未免有失厚道,虧于仁義,我們決不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但是,等人家不要我們活下去了,我們也難以束手就戮,我們總該為自己的生存掙扎!所以,我來了!這些日子里,府里連串的惊變,不幸、意外,全乃我一手造成,我很遺憾,但卻不能不為,因為,我和我的人要活下去,我們要自保,而這些行動全乃達成比目地的必要手段!”
  駱暮寒陰晦的道:“那么?你己全做到了--我的盟友史炎旺、孟皎、黃月俱已遭你殺害,‘力家教場’亦中了你的离間計,‘采花幫’‘千人堂’也在昨夜遭到你部下的攻擊,‘采花幫’幫主‘角龍’苟楚怀重傷,副幫主‘雪濤刀’符翔喪生,三名堂主亦非死即傷,手下儿郎大半潰散,而‘千人堂’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戰死,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也受傷成殘,五位令主三死二傷,所屬弟兄損折狼藉,兩個組合俱已敗落覆沒,無一幸存。公孫大娘失蹤,蒲和敬、章琛二人受創甚重,我手下第一個得力臂助司延宗又被你狙殺,他們運道太差,剛好昨晚聚在一起議事,又恰巧正遇上了你,唉!這也是命……‘金剛會’的執法‘瘟煞’廖子竹、‘金川三鬼’等亦在北地遭到你的人截襲斷魂,如今,吾子志昂,章琛之子章凡,也定然在你的手中。燕鐵衣,你心思細密,行事嚴謹,手段狠、布調快,你是從四面八方來打擊我、牽制我、困扰我。尤其令我震惊的是,你居然就潛伏在我們的府里,就進出于我的眼皮子下,而我卻懵然不覺……燕鐵衣,從你一意削弱我的實力上說,你已成功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然則,府宗你還有另外一說?”
  駱暮寒,悲涼的道:“不錯,為了我那些被你殺害的弟兄們而言,我不得不替他們報仇,但為了減少更多的人命犧牲,使流血爭戰不致擴大,我又不能再單憑意气舉兵,如今,我的力量業已不足,強行交鋒,我知道只有更增傷亡,不會有獲胜之望,我也不否認,我疼惜我的孩子,也須為章琛的孩子顧慮,因此,我只有仰壓我的憤恨、不甘与羞辱,我把我個人的心愿抹消、尊嚴踐踏,但是我卻總要多少為那些遭受殺戮的弟兄們盡點道義上的責任……。”
  燕鐵衣謹慎的道:“請問--你待如何去盡這點道義上的責任?”
  鼻翅急速嗡合著,駱暮寒那微微下垂的唇角,痙攣了几下,他有些茫然,也帶點儿迷意味。笑笑道:“我要求与你決一死戰!”
  并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燕鐵衣仍舊沉默了一下,才异常慎重的道:“駱府宗,你的方式是?”
  駱暮寒僵木的道:“當然我是指--只有你与我……”
  尚未待燕鐵衣回答,外面,一個疤頂尖腮,塌鼻突唇,長像极其丑惡的仁兄已气急敗坏的沖了進來,他一邊奔跑,一面嘶啞惊恐的大叫:“府宗……府宗不好了,‘青龍社’的大批人馬業已摸進府牆來啦!快請定奪應變?”
  神色冷硬而陰寒,駱幕寒鎮定的道:“不要慌張,耿清,他們有多少人?由誰領頭?現已到達什么地方?”
  來人正是“大森府”前堂“府衛”“疤頭煞”耿清,這位“府衛”此刻气喘吁吁又急又怕的嚷:“回稟府宗,‘青龍社’大約有一百多人,己在群英堂外,那帶頭的報出万儿來啦!是庄空离……。”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駱府宗,不屬顧慮,他們不得我的信號,是不會攻扑這里的,這支人馬的為首者,不錯,正是‘青龍社’的第三位領主,‘九牛戟’庄空离!”
  吸了口气,駱暮寒沉沉的道:“燕鐵衣,你真是計划周密,步步為營!”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得不如此,因為我的對手非同凡響--駱府宗,有一句話我要請教,也是請你做個允諾,假如我与你,在決斗分出胜負之后,可有什么相對的條件履行?”
  駱暮寒不似笑的笑了笑,他道:“問得好,你便不問,我也會向你提出宗燕鐵衣,如若我胜,請你無條件釋放我与章琛的孩子,設若你胜,我除了賠此老命之外,并保證‘大森府’自此而后,永遠不与‘青龍社’為敵,非但如此,將來任何与‘青龍社’利益發生砥触之舉,‘大森府’必然退讓不沾!”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駱暮寒壯烈的道:“一言為定!”
  這時,“九熊駝”葛向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惶急的道:“府宗何苦紆尊降貫,以一己性命与敵死搏?我們在外面尚有十五名‘府衛’,‘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加上數百名弟兄,足可傾力一拚,鹿死誰手,今尚未知……”
  苦澀的一笑,駱暮寒道:“向山,我不是光看眼前,以后的情勢亦須顧慮,設若不論胜負豁死相拚,以后呢?我們的殘存力量是否能以繼續抵擋‘青龍社’?再說:我把孩子与章大爺的孩子呢?這也是個難處……”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体魄萵大,卻暗現佝駝的“大森府”中堂“堂首”,剛想點化他几句,大廳側門后,人影一閃,駱真真赫然出現--她秀發蓬松,形容慘然,神色在無比的惊愕中帶著無比的哀怨。手里正握著先前燕鐵衣給她的那封信!
  目光微微瞥了女儿一眼,駱暮寒欲語還休,搖頭歎息。
  駱真真定定的注視著燕鐵衣,好一陣,她才顫顫的開了口,連語聲也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強顏一笑,任是心中感触万千,卻仍不得不故作平靜之狀:“駱姑娘,我是燕鐵衣。”
  混身顫抖,駱真真瞼龐慘白,咬牙有如嚙心:“好……燕鐵衣……你騙得我好……”
  燕鐵衣避開駱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聲音有些嘶啞的道:“對不起,駱姑娘,我想遲早你會諒解我的!”
  猛一挺胸,駱暮寒凜然道:“真儿退下,為父与燕大魁首尚須有個了斷。”
  駱真真淚如雨下,咽泣著叫:“爹……。”
  一揮手,駱暮寒剛烈的道:“下去,休要扰了為父的心神!”
  于是,退后一步,燕鐵衣引吭大叫:“庄空离--。”
  聲出,一片騷亂嘩叫隨起,兵刃撞擊不停,大廳門口人影倏閃,“九牛戟”庄空离一身紫袍,血跡斑染,形容酷厲而又威猛的手執銀亮雙戟,昂然出現于廳門!
  燕鐵衣微微頷首,緩緩的道:“空离,我与‘大森府’府宗業已約定,即將以兩人之間的場死戰來解決彼此的問題,如果我胜,‘大森府’自此永不侵犯‘青龍社’,反之,若我敗了,立時開釋駱志昂与章凡,不過,空离,我再補充一句,無論我是胜是負,那兩個俘虜全在事后釋放!”
  庄空离微微一怔,應即躬身道:“遵諭!”
  燕鐵衣一揮手:“听令行動!”
  一轉身,庄空离人如飛鳥,凌空斜掠而去,快疾至极!
  緩步來至大廳中央,方桌之前,駱暮寒雙手抱拳,沉重卻又感慨的道:“我与因傷臥榻的章琛,全向尊駕敬謝,燕鐵衣請了。”
  口中說完話,這位“中州宰”雙手向后輕翻,悄無聲息的,已將后腰插掖著的一只短柄紋云金叉,一面銀絲罩网握在左手中--這正是他懾魂奪命的成名兵器,“無雙叉网”。
  燕鐵衣表情冷寞木然,兩臂微張迎上二二尺。
  環立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個個屏息如寂,神色緊張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著自己的衣樣,或張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動,那等形態,古怪奇突,但卻越顯得眼前情勢的僵沉嚴重!
  駱真真雙自含淚,牙嚙入唇,她不住的顫抖著,模樣凄哀欲絕,她怔怔的凝視著燕鐵衣,她是那樣的無奈無告,卻又仍帶著迷惘,似乎,她依舊不能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她仍在怀疑張小郎怎么會化身成燕鐵衣!
  一片冷森又除翳的气氛迅速籠罩下來,像籠罩住每一寸的空間,也罩住每一個人的心頭!
  駱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動作--銀絲网在一斜之下驀而散開,燦亮生輝的网絲网格就彷佛一片龐大的云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顫如波,狂扣而下,网不是兜風的東西,卻也飆起如嘯,全廳震動,不分先后,金芒似電,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漲,齊指燕鐵衣!
  一上手,駱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絕活儿來--“九岳一擊”?
  燕鐵衣身形猝閃涌進,“太阿劍”幻映成一片塔狀寒光,節層疊連,那急速凝結的晶瑩光塔,才將燕鐵衣罩住,扣來的銀网立時在猛湯之下掀揚一邊,光塔幻影中,一劍如虹,”鏘”聲碰擊上駱暮寒的紋云金叉,劍叉同分,駱暮寒暴躍飛旋,与燕鐵衣擦身而過,剎那間,駱暮寒的金叉洒著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极少數人發現,燕鐵衣左手中冷電倏起又,宛似虛無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駱暮寒面色連連變化,全身顫顫的抖,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并沒有受傷,相反的,他還傷了燕鐵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鐵衣肩頭血流如注,浸衣而淌,瀝瀝滴流于地,他卻神色自若,安宁平靜,在那种异常柔婉的微笑里,他手拄“太阿劍”,純真有如童子獻心!
  假如,有人目光銳利入微,現在便可以發覺駱暮寒的衣袍后領上,剛好裂開一條寸許長的破口,口沿整齊如削--方才,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便在對方的叉尖傷及他肩頭的同時,划過這個部位,當然,駱暮寒非常明白,燕鐵衣的劍刃能夠削裂他的后領,也一樣可以斬斷他的脖頸--只要燕鐵衣有心這么做的話!
  燕鐵衣是手下留情了--換句話說,這場比試,駱暮寒業已落敗!
  呆呆的站在那里,駱暮寒感触万千,說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樣的滋味,在那翻騰涌攪的甜酸苦辣里,更摻合著無比的沮喪与羞慚,他知道,如果這場決斗他能占了上風,恐怕他是不會有人家那樣寬宏仁恕的度量的,他早已聲明“決一死戰”,可是,燕鐵衣卻宁肯自己負傷流血,在能夠取他性命的時候饒過了他的性命!
  駱暮寒落敗了,令他愧怍不安的是--燕鐵衣卻在這么一种顧全他顏面的方式下才讓他落敗!
  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只有几個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實際情形,這几個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著气,其他誤以為駱暮寒贏了的人們本想振臂歡呼,卻也被他們府宗那股絕望悲涼又怔忡的形色所窒壓,再也發不出聲來了……
  一片死寂中,駱暮寒万念俱灰,落寞幽戚的開口道:“燕鐵衣,你胜了,好一手‘劍心凝魄’……”
  燕鐵衣和緩如常的道:“還是多蒙府宗承讓。”
  搖搖頭,駱暮寒苦笑道:“我連這個‘謝’字也說不出口了,對你……總之,我就只剩下了慚愧!”
  燕鐵衣湛然一笑,道:“請問府宗,承諾如舊否?”
  用力點頭,駱暮寒語聲鏗鏘:“自今而后‘大森府’永不再与‘青龍社’為敵,若違比諾,天懲之!雷殛之!”
  歸劍入,雙手抱拳,燕鐵衣誠摯的道:“府宗為忠義長者,一言九鼎,燕鐵衣率‘青龍社’所有儿郎就此謝過!令公子及章大俠的少爺,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辭,山高水長,容圖后會。”
  駱暮寒棄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禮,表情嚴肅:“大當家一路平安,鵬翼凌霄,駱某人全心敬領德惠了。”
  燕鐵衣的視線越過驕暮寒的肩頭,投向神情激動感恩的駱真真臉上,那張姣好卻淚痕斑斑的面龐上,含蘊了那樣多的祈訴与情意,他們融在眸光中,唇角里,与淚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鐵衣微微躬身,毅然轉步离開,他穿過大廳正門,門外兩側,在“烈火金環”曹廣全的瞠目注視中,在叢兆滿面欽佩之色的笑容里昂然而去--他不必和叢兆招呼,因為,在他留給庄空离的函示里,早已交待庄空离密約叢兆至“楚角岭”晤見了,自然,他會好好一謝這位功臣!
  “群英堂”外,兩軍對峙的局勢迅速消除,只听得號令不絕,步履急促,”青龍社”的武士們業已在燕鐵衣率領下從容退出“大森府”。
  “群英堂”里,自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气氛,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移動,這連串的事變,從頭開始,至到結尾,使人牽情,并領會許多教訓有如夢幻。
  自淚的波光中,駱真真再度捧起燕鐵衣給她的那封短箋,在心里念著:“我曾告訴過你,當一個人迫于形勢,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時,你能原諒這個人的無奈么?燕鐵衣。”
  淚水再度涌由眼眶,駱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諒燕鐵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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