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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殺高凌云絕不离開金陵,這是高凌宇對自己許下的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凌云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凌宇卻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云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松懈。
  在練武房中,只有高凌云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人是不准進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云。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么……什么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几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儿子沒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這儿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儿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只有負責清洁的下人可以來。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發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儿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面向樹干兀立不動,不由使人毛骨惊然。
  高凌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什么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只不過高凌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几步,暗暗戒備著,道:“什么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确是個人,長發不濃密,還夾雜著一些灰白頭發,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么鞋子,中等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后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后側,高凌宇又豈僅是大吃一惊,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絕的?高凌宇轉折晃動十余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范圍。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么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种速度,怎能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長發,居然沒有飄拂蕩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惡心!”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么洒脫輕松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腸刀。
  越打越惊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种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凌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刀中腿,腿里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洒脫接下這最后的刀中之腿,腿里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凌宇作最后的“腿里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种賠本的交換,但危机就在這剎那。似乎人家看准了這一點,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進退,后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凌宇知道要逃過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后腦,速度并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這只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于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离開了這所大庄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么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凌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么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回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听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鳴砸擊聲。
  那嬌呼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上一個小土崗,崗后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手。
  高凌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于還挺著個大肚子,這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么?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想盡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凌宇義忿填膺,疾掠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复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怀疑我的貞操……那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种想法,我始終沒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面喘著道:“快去救小翠……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她為了我受了几次傷……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面、額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凌宇气极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听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橛。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這個幫閒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你這么威風,連個怀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里這個孽种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你說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系,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气,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你今夜能不能逃离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閒工夫作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只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點……待會高大俠回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回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別忘了帶几個紅蛋來……”
  高凌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确沒有時間收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么,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种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這怎么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气,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還要盡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准了一兩個,可是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凌宇道:“小翠,有話快說,万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怎么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名的陰險家伙,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緊要關頭,他万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怀中人在盡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痛那种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附近找個尼寇什么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气不接下气,道:“佛門淨地……怎么可以去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里處一片竹林中就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万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盡快的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听,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凌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里,去尼庵約三里,而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凌宇把鐵梅心交給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點……當你听到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回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盡量忍著不哼,道:“凌宇……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我已經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盡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讓他听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于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种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听說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愿意去。
  高凌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子……咱們可沒听說過……万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來個難產或血崩什么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么人生孩子?‘有收無類’,給什么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凌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污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干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凌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么?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凌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听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后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快去准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
  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儿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于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硬碰硬,只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扰,要盡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听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么,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听說你們老鄉干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气,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么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儿,給你未來的小雜种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夸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气,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几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凌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听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凌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么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么?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余党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听起來云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听人背后說他陰險狡詐,卻沒听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气,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于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确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种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扑上來,高凌宇就等于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儿。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挂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凌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凌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凌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气炸了肺。
  人在怒极、恨极或悲极時,都會因情緒的過于激動,使思維与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么瞬間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几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惊魂尚未回竅,已是橛落人滾,“嗽”——慘嗥划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家伙擺在那儿,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高凌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么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凌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几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并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复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并不覺得惊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于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并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吁口气攤攤手,高凌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触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凌宇忽然体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体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凌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凌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么破坏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听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后再趁机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惊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嗎?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后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种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痒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尸兩命的局面,卻被柳怡齋弄砸了!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凌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么能逃命。他上了屋頂四下打量,由于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凌宇已有几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么把握,望著高凌宇森厲而扭曲的面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咽,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線索崩斷而飛洒。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与“軒轅斬”相若,在傷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凌宇略胜半籌,盡管那時高凌宇是疲兵,且傷勢剛愈,体力未复。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雨,揮洒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只是高凌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种火候而“還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体”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境界。
  兩刀在极小的空間中回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在對方身上划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只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凌宇道:“韋天爵,回頭猛省,仍不算晚。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沉,只要有決心及時回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髒。別人說你甘為亂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气地想想,事實正是如此,像你這么聰明的人,為什么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當年叛离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人交談,隱隱可以听清,甲道:“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這儿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里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么湊巧,竟會在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該倒霉了!我看你還往哪里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儿的地形不熟,沒有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么會在此和他惡斗?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吁口气,高凌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挂了彩,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斗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于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只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凶的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儿,沒有一點人性。”
  高凌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系,我們倆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凌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愿意見他們二人,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后,在下關雜紙舖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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