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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施巧計 力伏魑魅


  長長的“哈”了一聲,攀鷹瞎道沒有再吭气,他眯著一雙豬泡眼,自狹小的瞳縫中細細端詳著紫千豪,厲肉橫生的丑臉木訥而生硬,看不出絲毫他心中所怀的意圖來,就像他如今的軀殼內還另外包含著一個他,形態是冷凜的,陰沉的,令人有一种毛發惊然的感覺……
  空气像是凝凍了,僵悶得激不起一丁點波濤,而顯然的,兩個人的思想卻在這凝凍的气氛中急速地轉著。
  好一陣子……
  攀鷹瞎道啟口道:
  “紫千豪,如果說,山人答應你不去破坏你的基業,不去殺戮你的手下,甚至,不再挖取活人的心肝為美食,你要怎么答謝山人?”
  征了征,紫千豪估不到對面這個怪物會突然來了這么一個大轉變,他略微沉吟著,謹慎而戒備的道:
  “我當然感激不盡,可是,你大約不會就這么便宜地罷手吧?道長,在這些話語的后面,你還隱藏著什么?”
  撤謀一笑,攀鷹瞎道伸出他那只又短又肥又粗又黑的手掌來點著紫千豪,冷板板的道:
  “很聰明,自然山人是有條件的。”
  注視著攀鷹瞎道手掌上粗糙如繡鐵似的圓鈍形五指指尖,紫千豪小心翼翼的道:
  “那么,你說出來。”
  點點頭,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小子滿口仁義道德,舌上能翻巧蓮,現在。山人我既要你證實一下你自己的話,看看你是否与世上那些挂羊頭賣狗肉者同儕,紫千豪,你說過,你今日來此,是掏肺腑之言相諫,剖五內之誠相獻。外小子,你可真是具此誠意?有此懇切么?”
  紫千豪冷冷的道:
  “一點不錯。”
  笑了笑,攀鷹瞎道道:
  “好,很好,非常好……”
  略徽一頓之后,他又道:
  “你自認‘盜亦有道’,自認肯舍己為人,自認悲怜蒼生自從成全天下,自認俠膽傲骨,自認亡小維大。小子,你更自認豪气干云,視死如歸。這些,對不對?”
  嚴肅而有力的。紫千豪道:
  “大致不差,道長。”
  詭异的一眨他那雙小眼,攀鷹瞎道慢吞吞的道:
  “既是如此,紫千豪,你肯不肯犧牲你自己而成全你的手下,你的基業,以及一般在你口中所云的那些無辜百姓老民們呢?”
  不待紫千豪回答,攀鷹瞎道又陰毒的道;
  “山人想,眼前的情勢十分明白,紫千豪,看你神色,大概你有傷在身,尚未痊愈吧?在你如今這种情形之下,縱使你武功不弱,山人亦絕不稍遜,而且,山人早已養精蓄銳,盼待一搏了,于你消我長的趨勢中。小子,你贏得了山人我么?”
  得意而又狠辣的咧嘴一笑,攀鷹瞎道續道:
  “因此,如容你我馬上以力搏殺,嘿嘿,只怕山人得胜的机會較多,設使山人在將你干掉之后;又立即上你的傲節山大開殺戒,殘戮人命,你的一批手下損傷可就慘重了,這還不說,你如一死,則天下蒼生又靠誰去拯救?呵呵,小子,你既將這些重任大責一肩擔起,為何不借你我間的誓約來拘束住山人?以你一段生命換取山人我的菩薩心腸,易言之,只要你肯舍棄自己,山人事情立時遠离此處遁入大漠煙荒之中,永不出世,這樣一來,你固然是登臨极樂了,但卻可免除許多人的一場浩劫!”
  斜著眼,注意著紫千豪的反應,攀鷹瞎道淡漠的道:
  “如何?自以為重又尚仁的孤竹幫大當家?”
  俊逸的面龐平靜而沉寂,一雙清澈的眸子深如海,紫千豪暫時沒有回答,他咬著下唇,腦海中卻迅速而又慎重的飛快轉著念頭……
  半晌——
  攀鷹瞎道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
  “怎么樣?時間并不太多。”
  略一仰頭,紫千豪寒瑟的道:
  “假如我答應你,道長,我又如何知道你在事后一定履行諾言?一定不會背信?”
  勃然一怒。攀鷹瞎道有些厲烈的道:
  “山人自來不理什么諾言不諾言,但是,這一定山人定然做到,紫千豪,天下之大,守信重義的人卻并非只有你一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我相信,不過,在此等情態下,抱歉我卻需要一點保證,道長,這并非一次尋常的買賣,這方是以我的生命做為交易,我認為,你不會反對較為慎重些行事吧?”
  挫著那一口焦黃黝黑的尖牙,攀鷹瞎道暴戾的道:
  “好,你說,你要什么保證?”
  胸有成竹的揚揚眉梢子,紫千豪道:
  “很簡單,由我在道長的身上略微做一點手腳。”
  愣了一下,攀鷹瞎道隨即狂歷的道:
  “在山人身上做點手腳?作么手腳?”
  搓搓手,紫千豪道:
  “任憑道長選擇,或者斷你雙臂主筋,或是。破你丹田真气,哪一樣都可以。”
  几乎整個人跳了起來,攀鷹瞎道雙目暴翻,白果眼中深裹著兩枚細小的灰瞳精光隱射,他憤怒的叫:
  “你你你……小子,小三八羔子,小薛畜,小混帳,你是在說要毀掉山人的一身功夫?”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
  “正是!”
  強行壓制住滿腔怒火,攀鷹瞎道冷森的道:
  “紫千豪,你不覺得你是在做夢么?春秋大夢与白日大夢?哼哼,人道山人的心腸狠,如今看來,還比不上你一半!”
  聳聳肩,紫千豪平靜的道:
  “原諒我是出于無奈,道長,你應該明白,唯有如此,才是道長你履行諾言的最佳保證!”
  舐了舐干燥的雙唇,紫千豪又道:
  “你說過,只要我某人認命,你立時遠离此處,遠走大漠,更永不出世,既然道長要遠走大漠,永不出世,便等于自此隱姓埋名,真正跳出塵俗之外,那么,道長那身惊人武功,大約也就用不著了,這般做,一則保證普諾,二來表示道長的決心与誠意,又有什么使不得的呢?”
  气淋淋的,攀鷹瞎道忿然道:
  “你說得倒真是輕巧,你可知道這与取去山人的半條命一樣嚴重?世上哪有這等簡易之事?”
  點點頭,紫千豪道:
  “但是,道長卻也要斟酌,你的管諾代价是半條命,在下我卻是以整條命相償,而道長一定曉得,人從生到死,就只有這么一條命!”
  窒了一窒,較鷹暗道好半晌說不上話來,他鼻孔中重重一哼,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你……嘴利!”
  輕蔑的一笑,紫千豪道;
  “不,僅是對這樁買賣比較小心而已。”
  沉悶了一下,攀鷹瞎道恨恨的道:
  “紫千豪,你打的好如意算盤,山人豈會輕易上當?哼,你破去山人武功之后,山人等于成了活死人一個,到了那時,還不是你的掌中鳥,口里肉?任宰任割?又有何法令你踐諾?到哪里去喊冤?小子,你太可惡,將山人視為三尺童子了……”
  搖搖頭,紫千豪道:
  “關于此點,道長盡可大放寬心,我紫千豪絕非那等反复無常,食言自肥的小人之流!”
  嘿嘿冷笑,攀鷹瞎道道:
  “你說得中听,山人卻是不信,正如你所言,這并非一樁尋常買賣,而是要命的玩意,一個人在這一生中,卻只有一條命呢……”
  帶有一种特殊椰輸意味地看著攀鷹瞎道,紫千豪舐唇微笑,輕巧而淡泊的,他道:
  “道長,我想不到你竟這般珍視你的性命,你不是說,人生除了苦惱与悲痛就不會有別的了么?你不是說,你也很想早日脫离這紛扰雜亂的凡塵么?你不是說,活著并無什么意義,還不如登臨极樂來很爽心自在么?言猶在耳,道長,原來你卻也是不愿去死的哪……”
  任是攀鷹瞎道皮厚肉橫,也不禁自覺陣陣赧然,他鼻孔中粗濁的吁著气,兩只豬泡眼急速轉動,緩緩的,他挽起了袍袖,道:
  “小子,這可不是你該諷辱山人的适當時候。”
  紫千豪心頭微跳。他鎮定的道:
  “道長,現在,你要不負莫玉的托付了?”
  露出滿口黃黑的利齒一笑,攀鷹瞎道生硬的道:
  “你還有最后一個机會,紫千豪,假如你愿意犧牲你自己的話,山人的舌頭只要嘗到你心肝的鮮味,一切即已過去了……”
  紫千豪靜靜的道:
  “但是你仍要提出保證!”
  一雙白果似的眼仁倏掀,攀鷹瞎道冷然道:
  “山人的允諾即是保證。”
  望著對方那口污而尖利的牙齒,再將目光順著他的咽喉、胸膛,落到了肚腹上,紫千豪無法想象似這樣一個同類的“人”咀嚼著自己血淋淋的心肝時會是一种什么樣的形態,他不由有些作嘔的感覺,就好像在吃下一碗肉湯之后赫然發現碗底露出一只紅嫩嫩的小老鼠一樣……
  緊迫著,攀鷹瞎道道;
  “如何?山人必定言而守信……”
  垂下頭,紫千豪默然無語,半晌之后,他猛的抬起臉來,眉宇唇角,洋溢著一股子毅然而堅強之气,沉重的,他道:
  “我可以再斟酌一會么?”
  攀鷹睛道心中暗喜,表面卻冷板板的道:
  “這個當然。”
  “我可以再斟酌一會么?”
  “不行,山人沒有那么多功夫陪你干熬,想想看,小子你算是挺有种的,多少人會為你這件壯舉而蒙益?好了好了,快一點吧,山人包管成全你就是,決不毀信!”
  歎了口气,紫千豪道:
  “但是,我還有一個最后的要求……”
  朝天鼻一皺,攀鷹瞎道不耐煩的咆哮:
  “你到底是有完沒有完?還有什么要求,你說,快說……”
  凄然一笑,紫千豪道:
  “為了相信你的允諾,我以生命做為報償了,縱然你想生食我的心肝,也用不著這么急的,難道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也不能多講几句話,多留戀一點時光么?”
  “嗤”了一聲,攀鷹瞎道火道:
  “遲早也得完蛋,就是再拖一時片刻又有何用?”
  說到這里,他又催促道:
  “你有什么要求,就快點說出來吧,山人只要做得到,定然會答允于你……”
  語聲中包含著蒼涼,紫千豪又傷感的道:
  “生來雖苦,活著卻值得依戀,道長,我這么一死,會有很多人想念我么?我是為了他們而死的啊……”
  滿臉的橫肉一扯,倒吊眉也猛的刷了下來,攀鷹瞎道咬著牙,几乎要壓跳起來:
  “小子,你這是在干什么,到了這等節骨眼上還羅哩八嗦淨講此廢話作甚?你這不是存心富路時間么?你就快點吧,會有很多人思念你,哀悼你的,他們都會明白你是為了成全他們才甘愿犧牲的,這樣總行了吧,如若你沒有別的什么,山人就要動手了……”
  面容上浮著凄楚,滲著悵惶,紫千豪悠然長歎:
  “道長,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七竅都几乎气出煙來了,攀鷹瞎道獰厲而又粗暴的低叱:
  “紫千豪,你是真為命還是假的?這樣拖拖拉拉纏三粘四,算是什么花巧?”
  “真的,我當然是真的……但道長,老實說,臨到此際,竟百感交集,万念俱灰,心中慌亂無言……”
  忽然一揮手,攀鷹瞎道叱道:
  “這是一定的道理,又不是叫你去要老婆,加上你根本未看破世情,這生离死別的滋味自是太大的不好受,但你不妨多想想你的所行所為是如何壯烈,如何崇高,又如何豪義,心里一定安慰,也就能多少坦然一些了,山人會用十分柔和的法子令你死去,不會感到什么痛苦!”
  忽然,紫千豪有些慌忙的道:
  “是了,道長……我,我那一個最后的要求尚未提出,你慢一點動手,慢一點……”
  冷冷的注視著紫千豪,攀鷹瞎道心里也泛起了感触,一人,總歸是人哪,任他紫千豪武功再高,智冠群他。卻對死亡怀有如此深刻的畏懼,這畏懼的程度,似乎比一般常人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自從他接受了這個互約之諾而自甘舍命之后,嗯,就大大的開始悲煌与惊悸了,看,他是那么緊張,那么悲切,又那么猶豫失態,哼哼,盛名赫赫的“魔刃鬼劍”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什么超凡入圣之處,聞名不如見面,一見竟然泛泛,太不值一笑了,如今,他像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呢……付想著,攀鷹瞎道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眼里漾起一抹別人所看不到的陰詭笑意,淡漠的道:
  “好,你說出來吧。山人急著想嘗你這西陲第一高手的心肝已經很久了,那必是与眾不同的……”
  面色蒼白著,紫千豪低啞的道:
  “道長……我想,由我自己了斷我的生命,不勞你動手了……”
  有點意外的征了征,攀鷹瞎道疑惑的想:
  “這小子不要出什么歪點子吧?”
  心里猜疑,他口中卻冷森故道:
  “紫千豪,你是如何個了斷法?”
  聲音竟是恁般沙啞,紫千豪道:
  “我用一种毒藥……”
  大喝一聲,攀鷹瞎道怒吼:
  “你是想算計山人?你知道山人要食你心肝……”
  搖搖頭,紫千豪悠然道:
  “如若我想算計你,我還說出來作甚?”
  一想也對,攀鷹瞎道火气略平的道:
  “你說下去,”
  雙目望著自己足尖,紫千豪道:
  “那是一种窒息性的毒藥,只要一吃下去,气管立即腫漲梗塞,服藥之人,不出柱香時刻,便將因無法呼吸而斷气……身上不會有傷,而且,其他官能亦不染毒素……道長,并不妨害你想在我身上打算的美食……”
  神情轉為十分悲愴,紫千豪接著道:
  “我之所以要如此做,毫無別的意圖,只是……我英雄半生,到末了,不愿將自己的生命交由外人斷送,日后有人談論起來,也算我紫千豪自己結束自己的……道長,你也是武林中人,這一點小小要求,想你也會体諒的吧?”
  沉沉一笑,攀鷹瞎道頷首道:
  “也罷,山人依你便是。”
  紫千豪愁苦的道:
  “多謝了,道長!”
  說著,他伸手入怀,探索良久,摸出一卷小小白綢來,展開白綢,里面是三小包銀鉑紙包著的藥粉,他打開鉑紙,晤,三包藥粉都是一樣的顏色。而且,一樣的香味道,眼睛發著直,紫千豪定定的看著手中這三包藥粉,良久沒有動作,更甚者,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唇角也一下一下的抽搐著,冷汗渾然面孔慘白,連拿著藥价的手掌也几乎把持不住了。
  一看這情形,攀鷹瞎道生怕紫千豪手上的藥粉潑散了,像有些急切的吼著道:
  “快點吃下去,長痛不僅短痛,小子。你并不算栽于山人之手,你是自絕了的,你仍然算得是一條好漢,算是個英雄,快,快點吃,一次將那三包毒藥全服下去,這樣藥性較強,很快你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于是——
  紫千豪慘然一笑,猛仰頭,三包銀鉑紙的藥粉全仰入口中,他用力咽下肚去,因為吞咽的勢子太快,原本蒼白的臉孔竟一下子給漲紅了!
  攀鷹瞎道睛地里連連叫好,表面上卻擺出一副悲天怜人的面孔,沉緩的道:
  “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遵照所約去做的,好好走,你即將到達一個永遠宁靜而幽雅的地方了……”
  在這時,攀鷹瞎道是愉快的,是得意的,但是,假若他看過,或者听過有一种名叫“夜貓眼”的奇藥的話,只怕他就再也愉快不起來,得意不起來了,是的,紫千豪服下的那三包銀鉑紙中的藥粉,全是藍揚善特地替他配制成的奇藥,促使人暫時亢奮、勇悍、強厲、激昂的奇藥。
  方才的一切,紫千豪全是故意裝扮出來的,他知道,以目前自己重創未愈的情形,實在沒有把握能在与對方力搏之下掠取胜利,而于他的一再勸諫游說以后,他已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令那魔頭軟化言和,換句話說,攀鷹瞎道早就殘酷成性,惡根深固,不可能再予說服或超度了,因此,紫千豪在一面虛与委蛇,一面在苦思中想出了這條异常冒險的計策,到現在,他還不能肯定能否成功,但是,至少他初步表演的逼真卻已令攀鷹瞎道迷离了……
  呻吟著,紫千豪盡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裝成窒息前的呼吸艱難模樣,然后,他憋著嗓子,斷續的道:
  “我……我……道長……我好……難受……”
  未見攀鷹瞎道有任何動作,他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軀体已自神壇布松后面飄然而下,輕拍著紫千豪肩膀,這位怪道猶仍假惺惺的道:
  “快了,快了,小子,馬上就不會太難受了……”
  好像已有些狂亂,紫千豪粗暴而失常的撕開自己的緊身衣襟,露出了里面層層交錯包扎的白綢來,他用力呼吸著,咻咻作響,一邊大張著口,嘶嘶的气流穿過他的喉嚨,帶出來干澀的語聲:
  “道長……我……我自己撕開……衣裳……不勞……你麻……煩……只要用刀……一剜……那副……血淋淋血淋淋的……心肝……便出來了……”
  此情此景,連素來心狠手辣的攀鷹瞎道也不禁有些動容了,他快速的眨動著那雙豬泡眼,低促的道:
  “好,好,小子,果然是條好漢!”
  這位凶如虎狼,心似蛇蝎的殘酷怪道真的被紫千豪的表演所迷惑了,甚至沒有再多少去尋思一下,其實,他應該想想,為什么紫千豪原先一直堅持他所提保證、條件而到后來又忽然完全軟化下來?不折不扣的照他的心意去行事?難道說,紫千豪就是如此好吃的角色么?還有。紫千豪成名多年,威懾西陲,為武林中有數的少年英才,其淡識、功力、智謀,都是第一流的,豈會如此甘心受戮,自殘己身,依他的習性与身分來說,便是不一定能胜得了攀鷹瞎道,他也決不會束手自栽,而不想傾命一搏的,再說,他与攀鷹瞎道在立場上處于极端敵對,攀鷹瞎道又是出了名的陰狠詭毒,只憑攀鷹睛道空口白說了几句“諾言”,他合會相信如此之真?信得竟而把自己的性命墊上?這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紫千豪裝得太像,太真了,而攀鷹瞎道更沉迷于本身武功高絕的自信里,他認為紫千豪舊傷未痊,勢必不敢与他正面沖突,他認為紫千豪是一個食古不化,只知講求意气而不明運用智慧的愣頭青,還有,他更認為紫千豪懾伏于他的惡名之下,受制于強敵環伺的絕境里,沉溺在無可自拔的恐慌中,為了保存基業,維護局下,在沒法可施的情形內,只好……有了這許多“認為”,攀鷹瞎道相信了紫千豪真的會接受自己所做的“約定”采取了如此下策,而這种下策,當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猛然一個踉蹌,紫千豪頹然坐倒于地,他面孔漲得赤紅,頭巾歪斜,雙目如火般的暴睜著,在胸口的急劇喘息下,連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扭曲了——這是“夜貓眼”的藥效發作后所迅速引起的亢奮反應,可是,在此刻看來,卻真如“窒息”之前的痛苦十分相似……
  抖索著,紫千豪連忙抽出了他的四眩劍,“砰”的一聲擲到旁邊,他這一動作,更加深了這鷹瞎道的自信与寬怀,嗯,這不是等于說,對方連一丁點掙扎的意圖也沒有了?已在貼貼實實的准備斷气了?
  全身抽搐著,紫千豪一面瞑目切齒的指著地下閃泛著森冷光芒的四眩劍,一面痛苦的呻吟著:
  “道長……把……把我的劍……交還……給……給孤竹……幫的……苟圖……并……告訴他……這一切……”
  假慈悲的點著頭,攀鷹瞎道道;
  “行……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不負所托的……”
  猛然——
  紫千豪雙手捂著咽喉,他面容漲得赤紅,大汗淋漓,四肢在一陣急似一陣的顫抖,大口的呼吸著,像一條离水的魚,吃力的,他以絕望的目光瞪著攀鷹瞎道,拚命而沙啞的呼叫:
  “請……扶我……站起……道……長……我……我要……站著死……不能……似……這般……這般……窩囊。”
  心里不由低罵,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漫應了一聲,他悠哉悠哉的走上一步;一把將紫千豪抱了起來,一邊不關痛痒的道:
  “你也真是麻煩,怎么死法全是一個滋味,站著也并不十分好受,等你咽了气,還不是照樣要躺回去……”
  他的兩手斜插在紫千豪腋下,身体卻略微朝左邊傾俯,兩人相隔的距离近得無以复加,但是,由他攙扶紫千豪的姿勢上,可以看出這惡道仍然保持著一份可有可無的防備——雖然他或者根本沒有加以注意,雖然极可能只是他一种習慣上的自然反應、但卻由這里斷出他仍是個极其小心謹慎的人物!
  于是——
  就在攀鷹瞎道那“躺回來”三個字還在舌尖上繞著轉子時,紫千豪已順著他攙扶的勢子朝對方怀中倒去,攀鷹瞎道的吊喪眉一皺,厭煩的叱道:
  “你看看你,連骨頭也軟了不成,還要叫山人摟著你么?”
  行動之快,是無可言喻的,紫千豪在甫始往前面一傾之際。他腰上皮帶內的寬刃已猝然猛送而出,雙方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不足一寸,而他的上半身又恰好遮住了攀鷹瞎道的視線,在這种情形之下,甚至連金刃破空之聲也不會听得出來,在他短刀推出的同一時間,攀鷹瞎道已驀然鬼哭狼號似的尖噪一聲,雙掌有若暴雷般猛砸向紫千豪的太陽穴!
  短刀推出,紫千豪便早做了准備,他几乎不分先后,手上一用勁,自己也立即往下急沉,兩團重逾千斤的巨力“呼”的掃過他的頭頂,雖然稍差一發未曾擊實,但余力卻足夠將他帶得翻了兩個滾,豹皮頭巾也狂舞飄落,這眨眼間,像是兩把大斧頭削過了紫千豪的頭皮!
  顧不得著發散亂披拂,紫千豪雙手貼地,猛而翻坐,就在這時,攀鷹瞎道已狂號著形同厲鬼般扑了過來,一柄鋒利的寬刃短刀,正有大半插在他的小腹之內,刀柄還在微微晃動著……
  即使在眼前這种受到致命打擊的情形下,攀鷹哈道卻依舊悍野無匹,身法之快,更是令人惊奇,武功高如紫千豪,也不禁暗自忐忑不已,攀鷹瞎道似乎只是一閃之中,已到了紫千豪身前,他掌勢翻飛有如千鴻錯射,群星并落,拔著尖銳的風嘯之聲狂涌齊罩,紫千豪一時來不及躍起招架,瘦削的軀体便宛似滾地球般的在地面團團溜閃起來,而紫千豪的行動卻是出奇的快,在他的溜閃里,根本已看不清他的形体,只見到一團青色的影子在倏東倏西的貼著地滾動,就在這捷如電掣的相互攻擊中,攀鷹瞎道已傾出畢生之力揮出了一百一十三掌,但是,除了將地面震擊得坑陷派飛,將神壇劈扯得支离破碎之外,卻是掌堂落空,根本就沒有傷及紫千豪的一丁點表皮,現在,攀鷹瞎道已是油枯燈盡,欲振乏力了——
  驀地——
  紫千豪在又一次的避過攀鷹瞎道十掌連擊后,他猛往后翻,背脊貼著地面,雙腿碎而蹬彈,在他足踝的振抖中,腳上那雙豹皮靴跟部所附有的銀色輪刺已脫飛而出,又准又狠的射進了攀鷹瞎道的頸項兩旁——那里,是人身上琵琶骨的部位!
  骨骼的斷碎聲雖是如此細微,卻已夠得上清晰了,攀鷹瞎道眼看那只尖利閃亮的銀色輪刺飛來卻無法躲開,他突然悶吭一聲,連連打了几個旋轉“嘩啦啦”撞扑在神壇上面,一張丑惡的面孔歪曲著,口中有誕液滴下,那兩只又小又圓的白果眼痴茫的大睜著,定定地瞪視著那碰落在地下的一些燭台香鼎与簽簡,像是一頭病狗似的粗重地喘息著,在小腹上,殷紅的鮮血,正順著露在外面的刀柄,一滴一滴的墜下……
  上身一挺,紫千豪正矯健的站立起來,就在他站起的同時,他的足尖已將躺在一套的四眩劍勾起,四眩劍在空中一翻,剛好便落在他的手中!
  現在,紫千豪的臉龐仍然是赤紅的,像喝多了酒,又像是過度的興奮,他吁了口气,神采奕奕的注視著趴在神壇上的攀鷹瞎道,這時,此位曾令天下人膽寒的魔頭已經奄奄一息,接近死亡邊緣了。
  冷漠的,紫千豪道:
  “用不著要你半條命,妖道,我要的是你一整條命!”
  睜著一雙迷茫的小眼,攀鷹瞎道抖索著呻吟:
  “騙……得好……小子……你把山人……騙得好……”
  微微一頓,紫千豪道:
  “妖道,你已茶毒了多少無事生靈!殺害了多少天下善良!你兩手血腥,滿腦邪惡,一肚污穢,你根本已不能算是個人,人,還有吃人的么?妖道,你的狠毒、明素、暴戾、殘忍,今天已得到了報應,這報應早就該來的,可惜卻太晚了點,在你的身上,已找不到絲毫人味來,你不是人,妖道,你是野獸,一頭最下錢最無恥最瘋狂的野獸!”
  喉頭咕嚕著,攀鷹瞎道的鼻孔大張,嘴巴翕動,口誕含著鮮血自唇嘴往下流,他怨毒的瞪著紫千豪,斷續的道:
  “山人……极侮……應該……應該……早殺了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
  “正和我早想殺你的心愿相同……”
  他的話尚未說完,問心宮前,“碰啦啦”一聲柵門碎裂橫飛,左丹手舞著晶紅的“霸王掌”极利的沖入,后面,一道頹牆也呼哩嘩啦的倒塌下來,“六甲神”金奴雄那巨無霸似的身影亦已手持“金紋斧”猛扑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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