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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坦赤心 怨隙冰釋


  深深的注視著紫千豪,熊無极雙目中有著恍悟的光彩,他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對,不能因為怕煩,怕羅嗦,就不為善行俠了,江湖中人,著重的便是這一條哪……”
  說到這里,他雙手舉杯,道:“以這杯水酒惜花獻佛,一謝少兄解我困窘,二謝少兄賜我良言,來,我先干為敬了!”
  一仰脖子,“咕嚕”一聲,杯中酒已滴滴不剩的傾入熊無极嘴里,他抹去唇角的酒債,目注著紫千豪也干了杯,他關怀的道:“少兄,呃,你面色蒼白,神態委頓,連說話也有虛疲過度的沙啞,莫不是,有什么不适么?”
  紫千豪放下酒杯,笑道:“确是有些不适……”
  熊無极頷首道:“我自幼粗通醫術,迄今已浸淫此道逾四十余年,少兄,你好似曾經受過极其嚴重的創傷,而今尚未痊愈?”
  旁邊,方櫻已是有些微微惊慌了,紫千豪卻平靜的道:“正是如此,熊兄好眼力!”
  熊無极得意的笑道:“為醫者,著重探、問、切、視,假如連一個人表面的病情也看不出來,還搞什么名堂。”
  紫千豪安詳的道:“熊兄是怎么看出的呢?”
  搓搓手,熊無极道:“少兄,你面色白中泛青,乃失血過多之兆,雙目光澤干濕,說明了你因体力的虧損導致元气的中應,而你嘴唇帶紫,此是長期勞累及心智耗費太多的結果,你語音暗啞,表示真力有些瘀滯,內腑曾受波震,還有,你目眶帶黑,雙眉時皺,莫非是,少兄,你近日來更遭過傷心之事而至愁緒郁結在臉?”
  紫千豪緩緩的道:“全說對了,熊兄,你非但會看病,更且會看相了……”
  朝椅背上一靠,熊無极也笑道:“獻丑獻丑……”
  他端詳著紫千豪,又關怀的道:“由你的气色上看來,少兄,你這傷勢可還真不輕,需要好好的養息調補上一段時間才行,而且記住,千万不能勞力,不能動怒,不能激心,不能縱欲,最好酒也別喝……”
  紫千豪笑道:“多謝熊兄指教。”
  熊無极想了想,道:“這樣吧,我這里有一張大林方子,這就叫過伙計拿紙筆來容我為你將那些味藥名開下,照方抓藥,合起來煎了,包你病体痊愈增快,強健更過往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說著,熊無极已側首哈喝:“伙計!”
  一個在梯口侍候的堂信,聞得招呼,立即匆匆奔來,熊無极大刺刺的道:“紙、筆,現在就給我送過來!”
  伙計不敢怠慢,答應著,曾聲去了,片刻后,已拿著筆硯与一張白紙回來,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又哈著腰退下。
  拿起筆來,熊無极濡飽了墨,便將白紙攤平,開始振腕書寫起來,一邊寫,他一面道:“方子上,一共有十六味藥,藥材都十分昂貴,但卻頗有奇效,煎過飲下,能生肌長肉,祛毒清心,更可補气養顏,明神靜腦,端然是份大補方子,受過巨創而尚未痊愈的人服用過后,包管种益至大,進展神速,像少兄這樣——”
  突然,像猛然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全身倏震,熊無极霍的抬起頭來,雙眼發直的直愣愣盯著坐在對面的紫千豪,這一剎間,他的表情是古怪的,惊疑的,怔愕的,而又迷惘的,宛如,他忽而不認識紫千豪,忽而不明白是在做什么了……
  紫千豪心中穎悟有警,他卻鎮定逾恒的道:“有什么不對?熊兄……”
  像咽下了一顆棗校在喉嚨里,熊無极的表情尷尬古怪得可笑,他盯視著紫千豪,脹紅了臉,吶吶的道:“直到如今……尚未清教……高姓……大名?”
  洒脫的一笑,紫千豪輕描淡寫的道:“不敢,在下紫千豪!”
  宛如一個焦雷巨響在熊無极的腦袋上,震得他渾身猛抖一下,面孔也可笑的頓時歪曲,“嗆嘟”擅聲中,他已倒翻而出,坐椅也仰摔出去!
  神情絲毫不變,紫千豪悠悠舉杯,淡然道:“熊兄,難道說,就是方才那三個字的原因,你我就不算朋友,也不算一見如故了嗎?”
  惊疑不定的站在三步之外,熊無极的雙掌早已右掌指天,左掌指地——那是他在強敵相持之際才肯使用的看家武學:“金手三絞式”的開山式:“天地魂”!
  熊無极估不到對方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如此鎮定自若,毫不慌亂,而紫千豪又那么平靜的開了口,更令熊無极窘迫無已,他有些失措的訕訕收了架勢,卻緊張而怔忡的愣在那里,一時連講話都不會講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紫千豪三個字,所代表的只是一個人名而已,熊兄,你可以不去想那三個字的意義,更用不著去憚忌紫千豪那個人,讓我們仍像方才一樣愉快的低斟淺酌,笑談今昔,好不?你只把我當做是眼前的我——一個你极順眼的新交初識,而我,也只將你當做是一位气味相投的好朋友,我們不必去尋思,除了現在我們的交往以外之事,而我們依然是极有緣的,嗯?”
  抹抹嘴唇,紫千豪又道:“熊兄,你坐位之前,為我親書的藥方黑跡猶新,淋漓未干,難道說,就此一瞬前后,恩仇即已這般分明?不是太冷酷了么?”
  怔呵呵的呆立良久,熊無极才尷尬的道:“你,果真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
  為了隱秘行蹤,免得惹人注目,紫千豪早將他那柄名震遐爾,招牌也似的“四眩劍”用撕下的長條襯里里住,現在,他自椅下拿起,抖開一現,又包卷好了置回椅下:“不敢當,熊兄,看見這柄劍,相信你更明白了。”
  長長的吸了口冷气,熊無极心惊的道:“你瞞得我好苦啊……”
  紫千豪忙道:“抱歉之至,熊兄。”
  抹去額上冷汗,熊無极又余悸猶存的道:“紫千豪,你實在夠鎮定,夠深沉了,我一直未曾察覺有异,直到方才我為你寫下那張藥方之時,才忽然想到你的一切形狀和紫千豪如今的情形太為相似了,無論是外傳的容貌、体態、風范、气質,几乎完全一樣,而你,也是受了傷,那舊傷又未痊愈,天下竟有這般巧事,未免也巧得太玄虛了,何況,你也剛好正在這條紫千豪回來的路上……我才想起這种种疑點,果然,果然紫千豪就是你!”
  深沉的,紫千豪道:“未曾明言身份,實有苦衷,熊兄,如若言明,你我如今豈會仍是朋友?仍會這般投緣?”
  不寒而栗的,熊無极道:“紫千豪,你早就明白了我是何人,如果你方才趁我不備之机猝下殺手,以你的功力來說,只怕我難以防范,但是,你為何不下?”
  紫千豪微微一笑,肅穆的道:“熊兄,在這一點上,我們的觀念相同,我,也不肯去做違背良心,違背仁義之事,何況,你我又這般一見如故?”
  雙手捧著頭,熊無极苦惱的呻吟:“老天爺,我,我該怎么辦啊……”
  站起來,紫千豪走過去親自將椅子扶起,又坐回原位后,他一攤手道:“熊兄,且請落坐。”
  恨恨的跺腳,熊無极猛古丁朝自己臉上摑了几個大耳光,他低吼道:“混帳,我自己混帳,胡涂,疏忽,大意,怎么沒想到紫千豪就是他?那一切征候,外貌,細節,可以說太清楚大清楚了,我卻端端沒有想到……早晚得‘為人只說三分話’啊,我卻又一股腦的把底子都掏了出來……我又和人家結成了朋友,受人家的幫助、招待……天爺,弄成這种場面,我……我又如何去了結,去斷處……”
  誠摯地,紫千豪道:“何苦自怨自艾至此?熊兄,難道說,我們就不能交成朋友么?或者,交成比你中原道上那批朋友更堅定更真摯的朋友?”
  苦著臉,而臉上指痕宛然,熊無极痛苦的道:“我慘了,我這一下子可自己砸了自己的鍋了……”
  嚴肅的,紫千豪:“不然,熊兄,真正的手足情,朋友愛,并非是單純從表面上的原因來分判,它要自忠誠、道義、諒解、容讓上來斷測,要在急困艱難的時候才能分深淺、知厚薄,真正的友誼,并非只是交身,更需連心,熊兄,你在中原道上的那批朋友,并非就全是真正的朋友,而你我雖是初識,卻也并非就不能在未來時日中結成為生死之好,問題是,要從你的智能与情感之中,去決定誰才會是你真正的、永世不渝的朋友,誰才值得你交,誰才不值得你交!”
  干巴巴的咽著唾沫,熊無极困難的道:“老實說……我對你一直很欣賞,很佩服……我确實有心交你……但……但我也不能背棄好友啊……”
  緊迫的,紫千豪道:“你不需背棄,能兄,只需抉擇,我們無怨無仇,反而投緣投性,我們何苦互相殘殺爭斗?何苦為了旁人唆誘而飲恨吞聲?在江湖上闖,熊兄,也有自己可以決定自己主意与善惡的時候,只要能拿出勇气,拿出毅力!”
  額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注,熊無极艱辛的道:“我……我……唉,娘的……叫我怎么辦?我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緩緩站起,紫千豪堅定的伸出雙手——他的雙手是修長的,白皙的,也是有力的,他低緩而沉重的道:“熊兄,我伸出友誼的雙手給你,你愿交我這個朋友,就握住它,否則,你便砍掉它!我決無怨言,我只會悲歎于自己的有眼無珠,不能識人,太也高估了你思義之气!”
  大吼一聲,熊無极咆哮道:“什么?你你你,你把我看成這樣一個畏首畏尾,不識道義,不知好歹的人?好,老子就做給你看!”
  話未說完,能無极已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他那兩只蒲扇似的巨靈之掌猛然伸出,緊緊的,緊緊的和紫千豪握在一起!
  于是,二人相視良久,一絲友善的笑意,緩緩的浮上他們的眸瞳深處……
  于是,四雙手緊握不分,一股真摯的熱力,徐徐的透入彼此的心田肺腑……
  就這樣,他們明白,他們是連身連意了,友誼的絲帛已然將他們束緊,就這樣,他們曉得,多少的了解,多少的情愛,全已從對方的血液中貫入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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