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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宣噩耗 英雄涕淚


  盤膝坐在那張坐榻之上,紫千豪雙手平置膝頭,現在,沒有人侍立于側,也沒有人為他自榻下取出那具檀木扶手了,紫千豪徐徐將腕間的“四眩劍”抽出擺在身邊,他的目光陰沉而凄涼的掃過環坐四周的每一張面孔,那些面孔,全透著憂慮,迷惆之色,當然,更有著一股無可言諭的不祥預感籠罩在他們的心頭……
  紫千豪轉過視線,定定的投注在那只青銅鼎爐上,半晌,他才在空中諸人那种焦切而又惶然的表情下沉沉的開了口:“諸君,左丹与金奴雄兩人已經為孤竹一脈捐軀,壯烈戰死!”
  這几句話,由一個字一個字連貫組成,再從紫千豪的嘴里吐出,形成了一种意義,一种冷酷的、悲拗的、震撼而又血腥的意義,環坐在空中的人們,除了熊無极与方櫻之外,連早已心里有底的苟圖昌都不禁惊懾于這消息的突然与哀痛,頓時,整個房間里一片寂靜——一片僵凝而冷窒的寂靜,每一個孤竹首要全呆呆的坐在那里,每個人的面容僅是那般麻木而空茫,他們宛如一下子沒有領悟過來紫千豪的言語內容,也像是沒有听懂紫千豪所告訴他們事情乃是代表著什么樣的意義,大家全坐在那里,無人移動,更無人出聲,彷佛,在突然間,他們全迷失了,全怔愕了,全不知自己正在接受著什么事實了……
  良久——有一陣強行壓制住的嗚咽聲,開始輕輕響起,跟著,整個房間里便全由一片哀痛的哭泣与噎便聲所充斥了……
  逐漸的,那強行壓制的哭泣聲轉為悲慘無比的號陶,剎那間,哭聲震天,淚下如雨,每個人全是肝腸寸斷,連雙眼也哭成了血紅的了!
  紫千豪盤膝坐在榻上,雙手分置膝頭,兩眼緊閉,但是,兩行清淚,卻自他緊閉的眼角境蜒流下,他直挺挺的盤坐在那里,渾身卻不住籟籟發抖,唇角也成抽搐跳動……
  愁云慘霧籠罩著這“不屈堂”的二樓小廳,彷佛連空气也全在嗚咽,連人們的心靈也在泣血。
  他經世故,心堅如鐵的“雙鈸擒魂”房鐵孤,身處此种情景之中,也自禁不住鼻端酸澀,虎目含淚,緩緩垂首歎息。
  方櫻是親身經歷過那場凄慘殺戈的人,她卻更是無法自制,哭得跟個淚人儿一樣,而熊無极,他怔忡的坐在那張大圓椅上,雖然他不似孤竹群豪這般有深刻感触与悲嗆,但目睹此情,卻不由也是滿面沉郁,凄然無語!
  過了好一陣子,室中的號哭才漸漸低沉下來,紫千豪以衣袖拭去眼角淚痕,聲音暗啞的道:“弟兄們,且請抑止悲痛,听我一言——”
  他徐緩的掃視著那每一張讓淚水浸染得哀切無比的臉孔,低愴而傷感的,他道:“左丹、金奴雄兩人雖是死了,但是,他們的音容將永存于孤竹一脈的每個弟兄心里,而他們的精神,更將永遠不慍,他們死得壯烈,死得坦蕩,更死得忠勇,他們已确确實實表現了孤竹傳統的不屈精神……”
  吸了口气,紫千豪又道:“我告訴大家,血債將要用血還,我們必須化悲憤為力量,以牙還牙,他們兩人不會白死,殘害他們性命的凶手,也無可避免的要以他們的性命來報還。”
  抽噎一聲,“斷流刀”伍桐抹著淚道:“大哥,是哪一個畜牲干下的事?”
  紫千豪重重的道:“‘血狼星’單光!”
  剎那間,整座小廳全沸騰起來,帶著血的咀咒与發自心底的咆哮匯融,狠毒的复仇誓言雜著烈焰般炙熱的仇恨怒罵,人人青筋暴起,血液上沖,“咯”“咯”的挫牙和粗重的喘息聲更是合成一片了……
  是的,從那些火似的目光里,扭曲的面龐上,可以深刻感覺到孤竹群豪們的報仇意志,雪恥決心,那是堅如石的,根深蒂固的,不可搖動的,而且更是殘酷血腥的!
  擺擺手,紫千豪道:“大家肅靜。”
  過了片刻,他又低沉的道:“我想,我需要將左丹与金奴雄戰死的詳細經過向大家述說一遍,你們听著,這又是一筆血漓漓的債——”
  于是,紫千豪先說出計殲“攀鷹”瞎道及重創“白眼婆”,收容方櫻的前后,接著,他便清晰而簡洁的將左丹和金奴雄在黑檀木林中如何喪生于單光手里的詳情始末一一道出;他的語聲嗆啞而酸澀,似一團團陰夜的云霧飄蕩在冷窒的空气中,罩漾于每個人滴血的心田……
  最后,他悲痛的道:“因此,左丹和金奴雄二人,雖是壯烈成仁,卻也不啻為了維護我的安全才遭此不幸,固然,他們的死乃孤竹幫弟兄們不屈骨气与忠勇傳統之表露,但是,我卻不能辭其咎!”
  揮手阻止了几個人的說話意圖,紫千豪又道:“換句話說,他二人乃是為我而死,這筆仇恨,是孤竹全幫的仇恨,不過,更是我個人的仇恨,我希望你們人人都能為他二人复仇解怨,可是,我更希望由我親自來索還!”
  低啞的,苟圖昌道:“大哥,左丹与金奴雄的死,怎么怪到你自己頭上?他們乃是盡孤竹弟兄的本份,更是他們對大哥應負的職責,大哥是孤竹之魂,有了大哥才有了我們,有了大哥,孤竹一脈始能延綿不滅;維護大哥安全,正是我們下面每一位弟兄的首要責任,大哥怎能為了他們的死而埋怨自己呢?”
  “斷流刀”伍桐亦大聲道:“二爺說得對,大哥千万不要自責……”
  “判官令”仇三絕亦肅穆的道:“身為孤竹一員,不為全幫盡力,不為大哥盡忠,還有什么才是該做的呢?”
  “毛和尚”公孫壽与“白辮子”洪超亦齊聲道:“說得對,大哥,這乃是我們的本份啊……”
  紫千豪凄然一笑,他道:“現在,我們暫且不去討論這個問題了,各位,還有更重要的大事等著我們去應付!”
  于是,舉室肅然,紫千豪平靜的道:“這件事,我想,還是請熊無极熊兄來講比較明白!”
  熊無极略一遲疑,只好臉紅脖子粗的站了起來,他搓搓手,有些結結巴巴的開口道:“呃,我,其實,我的口才不太好,說起來,恐怕有些雜亂無章……各位兄台別以為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十足的大老粗一個……”
  如果不是方才那件悲痛消息所帶來哀愁仍然盤据在各人心頭,熊無极的這副窘態,只怕就會引發一陣哄堂大笑,但,現在卻沒有人笑得出,甚至,連笑的意念也不曾給大家想到!
  熊無极的鼎鼎大名,是在場諸人所久仰了的,可是,他竟然如此害臊怕羞,卻為孤竹群豪們所始料不及,這位縱橫天下多年的“金手煞”,嗯,在大庭廣眾之間說話倒好象變成個大姑娘般份侃了……
  舐舐嘴唇,熊無极又尷尬的道:“可是,既奉紫幫主份示,我也就只好站起來向大家稟告一番了,娘的,我還真有些心慌哩……”
  紫千豪低沉的道:“全是自己人,熊兄,無庸拘泥。”
  清了清嗓子,熊無极道:“事情是這樣的,關心玉此人,我想在座各位一定都知道了;上次,他在紫幫主手下栽了筋頭之后,落了個半殘之身回去,而關心玉在中止武林道上,乃是個一跺腳山河俱顫的大人物,他在西陲吃了癟,這口气休說他本人咽不下,中原武林里一些与他頗有交往的朋友們亦是同樣忍受不了;因此之故么,這些人的‘俠義貼’就開始散出來了,准備招集人手,前來西陲為關心玉報仇……”
  強顏一笑,苟圖昌接口道:“關于這個消息,熊兄,我們已經很早便已得悉……”
  連連點頭,熊無极忙道:“我曉得,我曉得,關心玉這些朋友的行蹤,只怕也逃不過你們的監視……不過,其中有几端秘密大約卻是各位所不明白的。”
  “二頭陀”藍揚善急問:“什么秘密哪?”
  咽了口唾液,熊無极道:“嘔,譬如說,他們托訪我先行前來西捷刺探貴幫動靜,預做布署,并且覓机迎截紫幫主——”
  熊無极話一出口,孤竹豪們全禁不住大吃一惊,心直口快的藍揚善幕的睜大了那雙豬泡眼,又是迷惑又是气忿的道:“那么,你卻怎生到了這里?又和我們親熱起來!”
  哈哈一笑,熊無极道:“別緊張,藍老兄,所以麻煩便出在這節骨眼上啦,如今,我他娘的算是棄暗投明,倒了戈嘍……”
  說著,熊無极便老老實實的把他如何巧識紫千豪,又如何改變立場,站到孤竹幫這邊來的細說因果講了一遍,結尾的時候,他又苦著臉道:“現在我已經和紫幫主成了一條命,一顆心了,易言之,也等于和各位是一條命,一顆心啦,目前最重要的問題,便是如何設法予中原來敵以迎頭痛擊,确保孤竹一脈的霸業与紫幫主的聲譽……娘的,我站在這里這么一說話,還盼望各位兄台不要以為我滑稽可笑才好……”
  站了起來,苟圖昌滿面尊仰肅穆之色的道:“熊兄,沒有人會覺得閣下如此協助我們,如此維護我們是一件可笑之事,為了大哥及孤竹幫,你甘愿放棄你辛苦創立的名聲,犧牲你舊日的朋友,這是如何令人敬佩又感怀的壯舉?我們全尊敬你,熊兄,你是一位不受蠱惑,不懼威脅,明是非,曉忠奸的硬漢子!”
  呆了呆,熊無极面紅耳赤的道:“呃,啊,過譽了,過譽了……我只是個老粗,只是個老粗而已,苟兄,你切莫高抬了我……”
  正色的,紫千豪接口道:“熊兄,圖昌說得不錯!”
  “二頭陀”藍揚善也一伸大拇指道:“熊兄,咱方才冒失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一個講義气的朋友;天下之大,似你這般不畏艱險,不怕人言,而又擇善而從的人物,已是不多見了……”
  身為“鐵旗堂”堂主的“判官令”仇三絕亦高聲道:“不論孤竹幫异日興衰存亡,熊兄,我們全記得你的臨危相助,仗義拔刀!”
  連連做著羅圈揖,熊無极又是受用,又是汗顏的道:“謝了,謝了,各位兄台如此謬獎于我,我熊某人實在承擔不起;所謂土為知己者死,紫幫主与我可說是一見如故,交逾連心,為了他,這份眷顧之情,我姓熊的便一切全豁上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坐榻上,紫千豪平靜的道:“熊兄,請坐。”
  熊無极坐下之后,房鐵孤已語聲惺骼的道:“少兄,為今之計,中原來敵你可想到如何對付了?”
  目注房鐵孤,紫千豪道:“已有一個概念。”
  房鐵孤道:“如何?”
  紫千豪斬釘截鐵的道:“分化遠誘,各個殲滅!”
  用力點頭,房鐵孤道:“對,而且我們還須搶先攻殺!”
  森酷的,紫千豪道:“這是自然!”
  忽然,苟圖昌又問道:“大哥,他們還有多久才到?”
  紫千豪道:“約莫半個月左右。”
  輕咳一聲,熊無极道:“不錯,還有半個來月。”
  房鐵孤看著坐榻上的紫千豪,半晌,他關切的道:“少兄,你那身舊傷,到了半個月以后可能完全恢复?要知道,你是再經不起折騰了……”
  紫千豪尚未回話,熊無极已搶先說道:“房掌門,你放心,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半個月以后,紫幫主便算不完全好,也差不多能痊愈個八九成了……”
  苟圖昌慎重的道:“熊兄可有把握?”
  呵呵一笑,熊無极道:“若是沒有把握,我豈敢在眾位兄台面前吹這牛皮?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要兌現哪!”
  于是,苟圖昌移目注視藍揚善,以探詢他這內行人的意見,藍揚善又端詳了紫千豪好一會,點著頭道:“瞧大哥的气色,嗯,卻是大有進展了……若是調治得好,二爺,也并非不可能……”
  苟圖昌安慰的道:“但愿如此,則是全幫之幸了,大哥身体恢复健康之后,我們要看看中原來敵誰個是他對手!”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圖昌,不要代我說滿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誰也不敢自夸出手無敵,唯我獨尊!”
  房鐵孤接口道:“不過,少兄之能,卻也不是泛泛無据的,以我看來,苟兄方才所言并無夸大之處!”
  一抱拳,紫千豪道:“慚愧了”
  這時,苟圖昌又道:“老大,如何應付中原來敵,可需現在計划經當?”
  搖搖頭,紫千豪道:“不必,我們如今強敵環伺,處境險惡,情勢只怕隨時會變。眼前決定之計,到時候卻不一定合适,只要大原則把持住了,行動起來就方便得多,到了展開攻殺的前夕,我再臨時分派各人任務便了!”
  此刻,廳門忽然起了几聲輕響,坐在門邊的蘇言目注紫千豪請示,紫千豪點點頭,道:“放他們進來。”
  于是,蘇言起身啟門,門儿剛開,“毒鯊”祁老六、“玉郎狠心”貝羽、“一心四刀”里的老二蘇恬已風一樣卷了進來!
  三個人一進室中,已連忙向紫千豪施禮請安,紫千豪含笑還禮,一邊打量著他們,道:“怎么樣?好得多了吧?”
  “毒鯊”祁老六用手摸了摸他那只以黑布眼罩遮著的右眼,毫不在乎的呵呵大笑,道:“大哥,你放心,我這一只招子同樣能看清楚對頭的身法,當然,也同樣能看清娘儿的屁股朝哪邊扭!”
  貝羽和蘇恬立即笑了起來,在他預期中,坐著周遭的伙伴們一定也會跟著哄堂的,但是,卻使他們惊异了,竟沒有人附合著笑,大家全是那樣沉悶的坐在那里;貝羽和蘇恬疑惑的轉動著目光,發現就連平常最愛說笑的“白辮子”洪超和二頭陀”藍揚善竟也都沒有露出歡容,僅見勾動了一下嘴角,表示個勉強的笑意而已……
  怔愕的,面色還有些蒼白的貝羽喃喃的道:“怪了,大家是怎么搞的?”
  “毒鯊”祁老六也愣了一下,同時他亦發現了那邊的方櫻,于是,急忙一整面容,這位不拘小節,言語爽直的仁兄有些窘迫的道:“大哥見總,我不曉得座上尚有女賓……”
  紫千豪苦笑道:“沒有什么,老六,你們三人坐。”
  于是,就在他們三人坐下的時候,他們旁邊的“白辮子”洪超与“毛和尚”公孫壽已低促的將他們進來以前所不知道的那些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們。
  紫千豪注意到鄰老六、貝羽、蘇恬三張面孔的急驟變化,同時,他也看到了那五只眼睛立刻涌現的淚光!
  無聲的太息著,紫千豪輕沉的道:“你們明白了?”
  祁老六“霍”的跳起,聲如泣血般叫:“老大,我們要報仇——”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
  嗚咽一聲,祁老六捂著臉頰然坐下,雙肩抽搐不停,這鐵打的漢子,已与貝羽及蘇括兩人哭做一團!
  洪超和公孫壽急忙低聲安慰著他們,而方才談散了一些的哀愁气氛,卻因他們這遲來的哭泣又頓形加重了……
  半晌——紫千豪等他們暫時宣泄了心頭的悲憤之后,才緩緩的道:“老六、貝羽、蘇恰,你們不要再難受了,靠眼淚是索不回血債的,要緊的,是要將悲痛變成力量!”
  抹著淚水;祁老六沙啞的吼道:“老大,我們要剔剝了單光這狗娘養的!”
  貝羽也慘痛的道:“大哥,可怜奴雄啊……他自幼便是個孤儿,一直到死,也沒有嘗試過半天的安宁生活……”
  紫千豪冷靜的道:“貝羽,孤竹一脈中,又有哪些人嘗試過安宁的生活?我們又有誰不是孤單于零?你要記住,傲節山是我們的家,天下之大,也只有我們這批手足弟兄才是我們這世上的親人……你該知道,奴雄的死,凡是我孤竹弟兄沒有不難過的,但是,要使奴雄与左丹瞑目于九泉,不是用我們的哀傷与淚水,而是要用我們的血与汗!”
  抑止悲切,貝羽低聲道:“謝大哥教訓。”
  紫千豪閉閉眼睛,道:“圖昌,交待下去晚筵開在‘情心廳’,為熊兄及方姑娘接風,他們二位的住處,也需特別妥善安置。”
  苟圖昌連忙恭聲道:“遵命。”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還有,全山防衛尚應更為加強,大頭領級的弟兄也要排定時間巡視查哨!”
  苟圖昌頷首道:“是。”
  吁了口气,紫千豪威嚴的掃視全廳,道:“現在,我孤竹所屬,可以离開。”
  孤竹群豪們聞言之下,紛紛起身行禮,然后,肅靜無嘩的魚貫推門而出,此刻,空中除了紫千豪和苟圖昌之外,只剩下職無极、方櫻,与房鐵孤三人了。
  紫千豪朝熊無极和方櫻微笑道:“我与圖昌親送二位前往住宿之所——”
  轉望一側的房鐵孤,紫千豪又道:“房兄可愿借行?”
  哈哈笑著,房鐵孤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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