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部 江湖險
第 十 章 离鄉別井淚

  當日伍窮在“窮鄉乞巷”里巧遇的太子,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長發少年,憑著自己的個人
努力,開創机會,終于貴為一城之主。
  要以“連城訣”新政治构想推翻舊有帝制,必須把自己的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城民衣食
丰足,生活安穩,營商的財源滾滾,才足以證明“連城訣”的确實可行。
  由皇帝來統治的中央制度在中土已根深柢固,人有貴賤這种概念,每一個人都深信不
疑,但太子的“連城訣”卻要推翻沿襲千百年的帝制,“連城訣”內的城民起初對如此新穎
的管治手法有所保留。
  惟太子卻堅信中土地域遼闊,人口稠密,假如最終只有一個皇帝下達圣旨,會因消息傳
遞的不便而有所遺漏,正所謂山高皇帝遠,在中央以外的遙遠地區根本無法管治,只有將中
土划分成多個區域,范圍縮小才易于控制,是以擔當起“連城”城主后即大事改革,企圖將
“連城”建立為一個模范之城再推而廣之。
  憑著天賦,太子在短短時日間實行的几項改革措施略有成績,總算獲得“連城”城民初
步接受,每到閒時太子便會親到城中鬧市,視察有何需要改善之處,務求盡快把“連城”整
治得繁華興盛。
  “連城”的城頭自挂上“武國”旗幟后,今日是太子第一日出巡,伴隨其身旁的除了已
宣告效忠的古刀將軍外,還有太子經常背著的小孩。
  小孩已年近七歲,但還是雙目緊合,更妙的是不言不語,而且雙足從不落地,永遠被太
子背著,如此形影不离,卻從無一人知道兩人的關系,究竟小孩是甚么身分?
  太子道:“已是日上三竿,怎么大街上有一半的店舖還沒開門?‘陸喜茶庄’的許老四
呢?為甚么整間舖子都空掉?”
  只見平時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今日變得死气沉沉,就算還打開門做生意的菜販、肉攤,
也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對于太子的提問,古刀低下頭來,似是有口難言。
  素來簡單爽快、不多廢話的太子,舉步就向菜攤的老板走去問個明白,怎知老板見了太
子不但沒有恭敬迎接,還不瞅不睬的轉過臉去,一臉不屑的模樣。
  區區菜販竟如此無禮,隨行的古刀瞧不過眼厲聲喝罵:“混帳,你這算是甚么態度?”
  菜攤的老板由頂至踵打量了古刀,還是那一副輕視的嘴臉:“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一個
將軍一個城主,又不是當今皇帝微服出巡,我要奉拜的可是九五之尊名昌世啊,他問的問題
我不懂回答也就不答了,難道這樣就算是犯了罪嗎?”
  菜攤老板如此囂張,古刀一怒之下就要抽劍把他宰掉,卻被太子按住劍鍔。
  “連城”本屬余家所管轄的“余家五城”之一,太子從“余家”處奪來此城,時日尚
短,為取得城民信任方便推廣“連城訣”的政治概念,一直用怀柔方法安撫城民,除非万不
得已都不想使出高壓手段迫使城民服從。
  卻料不到未得城民完全信任,也得不到尊重。
  太子對古刀道:“同樣的問題,我剛才問過你也得不到答案,他只是效法,要殺的話就
該先殺了你。”
  古刀恭敬地低下頭來說道:“城主,假如今晚愿意到舍下,你便會知道答案。”
  太子爽快道:“好。”
  處事直接的太子,從剛才已猜出古刀知道人群稀少的原因,第一個問題不回答便索性不
追問,反而盤算出要古刀和盤托出的方法,也在城民面前顯示出其寬宏大量,公正嚴明的處
事態度,每一著他都考量得十分仔細。
  寒星點點,微風輕輕吹拂,秋虫在靜夜中啾鳴,宁靜的村落倍覺悲涼。
  村落建有屋舍數百,都是城中居民的住處,如此秋高气爽的天气,本該是在屋外乘涼的
好時机,太子卻只見村落十室九空,大多數已無人居住。
  “水酒微素蔬,万望城主不要介意。”說話的是個年近三十的少婦,腹大便便,樣子清
秀,眉宇間透現一點堅毅的感覺。
  這個揚眉女子正是古刀的渾家,名叫白風清。
  古刀雖然貴為城中將軍,理應住在將軍府第,惟他迷戀的白風清依戀平淡,硬要留在自
少長大的村落中,与居民有個照應,古刀拗不過,也只好順從她意。
  不享榮華而樂于平凡,身為將軍之妻竟可令古刀服貼听話,可見白風清不會是泛泛之
輩。
  太子身后背著的那個七歲小孩,由日至夜依然沉沉睡著,似乎只要能依著太子就不用再
睜開眼來。
  太子微笑回答白風清道:“豆腐、白菜、粉絲,對昔日的太子已是十分丰富的一餐,只
是有點奇怪,嫂子除了腹中骨肉外,還有其他小孩嗎?”
  白風清道:“這是第一胎。”
  太子道:“但桌上卻有四雙碗筷,該不是准備給我背上的小孩吧?”
  白風清道:“夫君沒有提過你是兩個人來,所以只准備了一份飯菜,那一份是給另外一
位客人的。”
  一股猛獸獵食般的感覺忽然自屋舍門外透入,對于這份感覺太子已經不陌生,与城樓上
所看到的一雙眼睛不謀而合。
  只見笑夢儿已推門進來在桌邊椅子上坐下。
  如獵豹一般的笑夢儿竟明目張膽地坐在太子身側,雙目毫不客气的盯住太子,嘴角帶著
似是不屑地恥笑。
  太子把目光移向古刀,要從他的眼神中猜出是否他布下的陷阱,讓太子跌進籠中,可是
古刀一直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笑夢儿道:“不信任自己的部下,真失敗。”
  太子道:“笑蒼天的‘盜臉術’精妙早有所聞,可是雖能易容,卻掩蓋不了你身上的獨
有气質。”
  笑夢儿道:“你要證實當天所見的就是我笑夢儿,卻故兜圈子不直接提問,失敗。明明
精妙得把你騙倒,卻不肯承認精妙,太失敗。”
  太子道:“那一箭……”
  太子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只搖一搖頭便作罷,還提起筷來挾起一箸菜放入口中品嘗,
似不想再跟笑夢儿對口舌。
  笑夢儿卻道:“故弄玄虛,只是想要我問你對該箭有何評价,失敗中的失敗。完全猜不
透我目的,卻故作鎮定,心里卻還是在盤算,完全的失敗,我實在高估了你。”
  十分狂傲的笑夢儿,完全是為了挑釁奚落太子而來,向來冷靜的太子似乎也耐不住笑夢
儿的死纏爛打,臉上微有慍色。
  看到太子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怒意,笑夢儿有點洋洋自得,他的确就是為要激起太子憎恨
而來。
  只要是被公認的高手,笑夢儿也很有興趣把他打敗,不管是前輩還是平但太子處事審
慎,一心只想在政治上嬴取成就,對于無謂的武功比拼可免則免,非到必要時也十分吝嗇所
隱藏的武學。
  不出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胜。
  太子平靜地道:“是的,我失敗了。”
  太子的話令笑夢儿微微一愕,他以為太子必定會沉不住气對他出手,那樣就可以切實地
以武力分胜負,万料不到他真的“能屈能伸”,情愿在敵人面前先承認失敗,那樣自己就難
有出手的机會。
  先承認失敗了,以后就可免除跟笑夢儿糾纏,就算真的比拼后失敗,也因為預先已承認
了便好下台,但好處卻是可以一直找机會把他完全擊倒,表面是失敗,其實是大獲全胜。
  太子,絕對是不簡單的人物,笑夢儿開始重新估量這個對手。
  太子續道:“我失敗了,我斗不過你,你可以解答我的疑問嗎?”
  笑夢儿看著太子一臉誠懇的詢問,笑夢儿咬得牙根裂響。
  白風清道:“城主的疑問,或者我可以解答。”
  太子道:“你知道我的疑問,愿聞其詳。”
  白風清道:“昔日‘余家五城’的守城責任,均由余家直系所負責,我夫君當時還只是
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自城主接收后,夫君能有机會當上將軍之位,還得多謝城主提攜。”
  白風清說罷替太子斟了酒。
  白風清續道:“男儿天職照顧妻儿,保衛家園,夫君能擔此重任,為妻的也覺光榮。當
日夫君隨城主往‘余宮城’迎戰“武國’,是捍衛聯盟城池,在城主倡議的‘連城訣’架构
下,保護邦交是理所當然的責任,但城民對城主寄予信任,卻沒想過城主會大敗而回。”
  太子猶記起當日的殺招被名昌世一招擋下之恥。
  “現在的‘連城’已屬‘武國’名昌世所有,夫君昔日只擔當守護之責,但‘武國’卻
是要吞并鄰國,變成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為‘武國’打江山,下一次出戰再不是為了保衛家
園,而是挑戰鄰國,如果因為這樣而戰死沙場的話,也是半點不值得同情的。”
  太子點頭道:“責任由守城變攻城,的确很無奈。”
  白風清道:“城主的‘連城訣’倡議各城聯系,不分彼此,既是如此,良禽可擇木而
栖,城民大多都已暗中遷徙,蟬過別枝,情愿找尋更能保護我們的城池作居所。”
  怪不得大街及村落近日人頭稀少,只短短數日間便有近半城民离開,他們的反應也未免
太快了點吧?
  太子道:“嫂子還未离開,看來該不是對我這個失敗城主還寄予信任吧?”
  白風清道:“自夫君當日离開‘連城’往‘余宮城’救援,這位笑英雄便似乎早扼城主
戰敗的先机,對村民力陳‘連城訣’的利害,剛才一番話其實也是他對城民所說的話,所以
才做好离開的准備,城主敗北消息傳回,人人得知以后要效忠‘武國’都紛紛各散東西,我
未走,只是要等夫君回來罷了。”
  古刀一方面已表示效忠太子,一方面又要照顧少妻以及腹中塊肉,要是連連出外征戰,
戰死沙場便頓成孤儿寡婦,白風清未走,只是古刀還沒點頭表示同意离開吧。
  白風清道:“城主要明白,我生于斯長于斯,喜歡這里的一切,要离鄉別井的話也是万
分不愿的。”
  說話中表面委屈,實是請求太子准許古刀讓他們离開,古刀一直低下頭不說話,也是不
敢面對背叛之罪。
  邀笑夢儿同來,是為了万一太子不允而動殺念,也有一個可以克制他的人相助,白風清
為了自己的家也費盡了心机,甘愿犯險。
  太子雙目半垂,自己的“連城訣”已是功敗垂成,假如親口批准古刀离開的話,也即是
准許所有城民無條件离開,他這個城主便是徹底失敗,“連城訣”的构想也是再難實行。
  “連城訣”的新理念無疑拓闊了城民眼光,但改革卻要他們犧牲作實驗品,与保守及只
想安逸生活的態度背道而馳,太子心底不免欷歔無奈。
  縱使“連城訣”架构已稍有眉目,但得不到城民支持也是枉然。
  太子道:“太子一人的理想,要由城民來共同達成也實在自私了點,嫂子的抉擇我不會
阻撓,這頓家常飯也是吃不下了,我想借劍。”
  借劍?太子當日也是向古刀借劍,他要殺人?
  太子對夢儿道:“我為人喜歡爽快,你不過是想徹底地證明自己胜過我,就給你一招的
机會,請好好把握。”
  笑夢儿冷冷道:“一招已經太多。”
  太子道:“你要用兵器嗎?”
  笑夢儿道:“我本身就是一件無可匹敵的兵器。”
  笑夢儿來破坏太子的“連城訣”,刻意挑釁,太子決心要將他挫敗,要他知難而不出手
則已,一出手便要大獲全胜。
  太子自古刀手上拔出一把平凡的劍,躍身而起,直破出屋頂外。
  夢儿也不弱,身形如風疾掠,一陣沉毽的光逝去,人已在屋外。
  在屋內的白風清与占刀,只感到外面如刮強風,又有雷行電閃,猛獸咆哮聲与劍刃破空
聲交集,整座屋舍都猶如被颶風吹襲般,逐塊磚頭被扯上半空。
  轟隆之聲連串響起,似乎夾雜沉雷巨響,風暴即轉歸平靜。
  屋舍已成頹垣敗瓦,既已決定要离開,毀了這個家也殊不足惜。
  古刀還是關心戰果,游目四顧,只見太子已盤膝坐于地上,他身上找不到一點傷痕,卻
全身大汗淋漓。
  地上有血,卻不是吐自太子口中,而是他背上的小孩。
  笑夢儿剛才的“豹拳”沒有向太子襲去,卻處處找机會攻向他身后的小孩,終于得手后
即時逃去無終。
  小陔的受傷似乎令太子非常不安,只見他將內力源源不絕送入他体內,要將他的內傷治
好。
  古刀走前細看,只見地上的劍也染上血絲,點點血花一直延入漆黑林中,似乎剛才的一
招,笑夢儿也受了傷。
  太子邊以內力替小孩療傷,同時,眼睛也向林中瞟去,他隱隱覺得笑夢儿還在林中監視
自己,是以他心中警惕一直不敢松懈。
  小孩与太子的關系,愈見扑朔迷离。
  “你就帶這少許細軟便离開了嗎?還是你仍准備回來呵?”
  “當然不會啦,只是我的娘子早几天已把部分行裝搬走,今天我回來只是收拾剩下來的
東西吧!”
  “那你打算到哪儿去投靠呢?”
  “‘天法國’。”
  “噫?那里很窮啊!有啥好?”
  “你有所不知了,傳聞那個笑蒼天已跟‘天法國’伍窮結盟,在他的協助下勵精圖治,
已經有了起色,大增商机。”
  “唉,不過‘武國’名昌世已摩拳擦掌要雄霸天下,中土勢必陷入一番動蕩混亂中,
‘天法國’也是難安穩多久的。”
  “那總比留在這個城要好吧,咱們只是‘武國’的附庸,他一聲出兵攻戰,走在前面犧
牲的必然是咱家,永遠不能像‘神武大軍’般擁有精良裝備,真是九死一生,可以走的話,
還待何時?”
  自太子昨夜親自下達口諭讓古刀离開后,消息立即傳遍全城,連城主也不作出承諾繼續
保衛城民不會白白犧牲,反而准許守城將軍离開,剩下來的城民也不再鬼祟地遷徙,逐一在
城前集結准備一起离開。
  太子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眼目半閤,他的身旁還有已收拾好行裝的古刀,作最后請辭
而來。
  本有千言万語,但太子一直沉默,令古刀也不敢言語。
  良久,太子才道:“你為甚么要拜服我呢?”
  古刀道:“從來沒有一個當城主的,會對其屬下的人禮貌周到,他們說話總是呼呼喝
喝,你卻不同,你會尊重在你下面的人。”
  太子道:“在你眼中是成功的,在他人眼中卻是失敗。”
  古刀道:“他們眼光淺窄,只相信強權把他們壓下,篤信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間領導他
們,所以對于城主是最高統領這概念并不接受,但我相信總有一天,‘連城訣’會大放异
采。”
  太子道:“但要是城民陸續离開的話,‘連城訣’就再不能成為神話,城民都是殘忍
的,一錯便再難回頭,他們不會原諒的。”
  古刀道:“城主已有妙法勸服城民不离開嗎?”
  太子道:“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勸,要用更直接的方法。”
  古刀道:“城主的意思是……”
  太子道:“沒有甚么意思,只想我們一起將‘連城訣’的构想發揚光大,以后有太子,
便有古刀,好嗎?”
  古刀眼中閃過一絲光采,他似乎已明白太子的意思,轉身离去。
  不一會儿在城門外正要准備离開的城民,看見一柄古刀。
  古刀提著一柄已經被太子使用過的劍擋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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