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呼嚕……”
白日吐艷,朝陽暖暖地遍晒滿地,今天應該是個出外趁熱鬧的好日子,暴風雨總會不知
何時來臨,呆坐只會浪費光陰。
偏偏一輛被六十多歲老翁推著的“木牛”,長發披肩,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臭汗味的笑
莫問,放著雙腿不走路,還毫不体恤老翁辛苦,逕自在車斗中的稻穗上呼呼大睡。
所謂“木牛”,是一种較古老,用來為軍隊運送糧草而特地制造的獨輪車,需要由人從
后把駕,這种“歷史陳跡”在這世代該已被淘汰,偏偏于“天法國”境內十分普遍。
自“神國”离開后,夢儿与莫問沿水路赶返“天法國”,莫問沿途一直趁空閒沉睡,在
船上睡了几日夜,上岸后又輾轉在別人的運輸工具上入眠,相反夢儿一直以雙腿走路,無時
無刻不在鍛練身体,瞧著懶得很的莫問,愈看愈不順眼。
真是個懶得太過分的家伙。
老翁載著莫問來到“天都城”城門,喊叫莫問醒來,他睜開惺忪睡眼瞧見艷陽當空,當
即吟吟說道:“啊!到了城里再把我叫醒吧,我還想多睡一會儿。”
老翁說道:“哈,你的爹娘一定是前生作孽,生了你這個懶儿子,有腿不走路,早晚被
人窮掉一雙腿,到時想走也走不了。”
莫問還是合上雙眼微笑道:“嘻嘻,老伯伯,我這叫善用資源啊。”
老翁眯起眼厥著嘴笑道:“巧言令色,又想詭辯。”
莫問道:“呵呵,老伯你知道最早的運輸工具是甚么嗎?”
老翁對這話題似乎也有點興趣,問道:“是甚么?”
莫問答道:“是木棒,把東西放置木棒兩端架于肩頭,便是最古老也最偉大的運輸方
法,后人再以智慧先后發明了“橇”,于木板底下安放圓木,以滾動代替滑動,繼后有‘轎
車’載入,‘指南車’用于分辨方向、‘記里鼓車’顯示走路里數、‘磨車’更偉大,車上
裝石磨,利用行走時齒輪轉動,行十里磨十斛,這些都是前人以智慧創造的偉大發明貢獻后
世,作用是方便后人改善生活及工作,減少沒必要的勞力,多利用腦袋創造更偉大的發明,
有車放著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是窒阻智慧發展,莫問這不叫懶,而是利用腦袋思
考,是智慧啊!”
莫問說著“有車放著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時刻意揚高聲調,似是刻意在嘲諷夢
儿,夢儿豈會不如,只是不屑斗口舌,嗤之以鼻。
夢儿勤奮但冷,莫問慵懶卻調皮,雖然滿身汗臭不愿梳洗,又蓬頭垢面看來不好親近,
但老伯還是較喜歡莫問滿腦子學問,而且較平易近人的態度,面露欣悅神色。
原來莫問沿途不時將這些學問告訴老伯,換來老伯首肯莫問乘坐手推之“木牛”,載他
來到“天法國”。對著既懶又聰明的莫間,老伯不忘以長老身分怪責道:“哎喲,我以腿走
路,又替你推車,你這樣說豈不是拐別來嘲笑我愚昧無知嗎?”
莫問道:“嘻嘻,也不全是你的錯,只是‘天法國’的皇帝無能,未能讓百姓生活丰
裕,只動于拓展版圖,令很多人窮得沒有銀兩買家畜馱運貨物,又不懂助長百姓開發智慧,
發明更便利的交通工具,仍使用落后將被淘汰的‘木牛’,把前人心血發明統統自私地用在
軍事上,真是豈有此理!”
莫問遺傳爹小白個性,最喜指出別人錯誤,震聾發瞶,不忌諱地諷刺伍窮的漠視人民艱
苦,老翁卻笑道:“呵呵,伍窮能把頹廢不振的‘天法國’國勢振興,成績已是不錯,要改
善百姓生活還需給他多一些時日,忍耐吧。”
百姓雖窮困,但鍛練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對伍窮仍寄予厚望,對朝廷怀著寬宏的心,
團結一致,教莫問有點無可奈何,也有點不平地道:“老伯毋須忍耐了,莫問這次入皇宮便
進諫那糊涂混帳的伍窮,必須先解決民不聊生的問題。”
老伯駭然道:“甚么?你……你是莫問?就是笑蒼天的儿子笑莫問?”
莫問有點不悅:“對啊,我就是笑莫問,但下次提起我的名字時毋須先把我爹的名字說
在前頭,莫問已經長大了,不再活在爹的護蔭之下,也不想沾他的光。”
知道這個懶惰少年是笑莫問,老伯臉上奇怪地收斂笑容,換上一臉哀愁,夢儿已瞧見有
异狀,但莫問還閉上雙眼入睡。
進到“天都城”內,忽然一股清香蕩漾于空气間,莫問靈敏的鼻子一嗅,便說道:“老
伯,勞煩你把‘木牛’駛上前面三丈,左手邊一間舖子。”
老伯怀著沉重的心情把莫問載往舖子前,夢儿只覺城內充斥一股愁云慘霧气氛,一片陰
霾不晴景象。
莫問睡在“木牛”上來到店子前,也不愿下來,躺著對店內叫道:“這家的酒香濃而不
艷,酸而不澀,甜而不膩,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百年佳釀‘西鳳酒’,我能猜得出來,老板是
否應該請我喝一口以作獎賞呢?”
莫問無賴地不愿花錢喝酒,店子的老板卻走出來說道:“對不起,我們今天不賣酒。”
莫問笑道:“哈哈,我不叫你賣啊,是想老板請我喝呢。”
老板道:“今天不能,或許改天吧。”
莫問正想問明原因時,老翁已接口說道:“你就讓他喝吧,也許他今天确實需要大醉一
場,不,應該是大醉七日夜。”
老板道:“你忘記今天是舉國哀悼日嗎?甚么也不能賣,不能慶祝,當然更加不應該
醉。”
老翁答道:“他是例外的,因為他就是芳心皇后的儿子笑莫問,娘親死了,做儿子的一
定傷心痛哭,醉酒最能讓人磨滅創痛。”
老翁道出芳心已死的事,終于令莫問睜開睡眼來,他揉了揉雙眼,又伸手挖一挖耳孔。
晴空朗日忽然被烏云掩蓋,瞬間豆大雨點混遍“天都城”,莫問不停抹去臉上雨淚,盡
管如何抹也抹之不去。
良久,一抹天真瀾漫的微笑展現臉上,莫問說道:“哈哈,你們喜歡听笑話嗎?莫問很
喜歡听笑話。謊話呢?莫問也喜歡听謊話。”
有誰,可以說一遍笑話?讓莫問可以笑七天七夜?
有誰,可以編一個謊話,把莫問騙一世?
“我哭不出來。”
天蒼蒼,地茫茫,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花無百日香,人無千日好。
一天放晴之后,便換來數日風雨飄搖。
陰霾不定的天气,最易抓動人愁緒不安。
莫問真的与眾不同,整個“天都城”皇宮內,上上下下都是愁云慘霧的表情,只有他笑
口常開。
當別人用功時,他躲懶;當別人愁眉不展時,他發笑。
“哈哈哈,古人真麻煩啊!死者已矣,一去便該解千愁,卻要后人煩一大堆喪制儀式,
甚么招魂、吊喪、入殮、送葬。又要‘含口’,又要‘供飯’、‘點燈’,設靈、守靈、舉
哀,哇,煩死人,煩死了。”
“死人已經不苦,卻苦了沒死的人煩這煩那,多餘的繁文縟禮,前人不是很有智慧的
嗎?怎么在這些小事情上那樣蠢?”
“呵!娘是‘天法國’的皇后,皇帝駕崩會有活人殉葬,那皇后呢?是否也有婢女活
埋?啊!還是免了免了,好像很恐怖呢!”
“甚么甚么?還要有‘五服’?甚么嘛?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紹麻,這么多喪
服,要全穿起來嗎?喪娘只穿斬衰嗎?最重的喪服?哈哈,對不起啊,莫問未經歷過喪娘,
還是頭一趙送喪呢,太多不懂的地方,小孩不懂事,請大家莫要見怪。”
“哈哈,娘親,莫問長高了啊,穿起喪服也好像有點威風凜凜呢!他們也准備了壽衣給
你啊!”
“不過娘,他們真糊涂,你只剩下一個頭,如何穿壽衣呢?應該造一頂壽帽,壽帽戴在
壽頭上,壽頭壽頭,幸好不是大福頭。”
一別經年,小白今日是頭一趙重見莫問,沒料到為他帶來第一個消息,便是喪娘噩耗,
自己心底也感戚然。
當日小白初出茅廬,在“劍京城”內每天最感逍遙的,便是在赭紅三丈磚牆外,偷窺
“童養媳府”內芳心的花容月貌,听著壢壢鶯聲,幻想有天要抱著她的晶瑩嬌軀,共諧連
理,比翼齊飛。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才是人生中最快慰欣然、歡樂無愁的日子。
終于在“一線天”洞內,芳心一句謊言,小白便与夢中美人倒鳳顛鸞,共赴巫山极樂,
奪去芳心處子之身,還曾向天起誓,与芳心生死輿共,情系終身。
雖然一切是芳心的陰謀,又曾設計要把小白赶盡殺絕,最終反目成仇,兩軍對壘,但她
終歸是莫問的娘親,從小照顧莫問。
人死了,一切恩怨情仇也該煙消云散去,只是在芳心喪葬儀式上,莫問表現反常,不斷
左轉右轉,把燒給芳心的冥紙翻來覆去,又一邊端起芳心的壽衣自說自話。
芳心的死,對莫問造成很大的打擊。
小白說道:“莫問,娘親要下葬了,把她的尸骸交出來吧。”
正在笑得瘋痴的莫問答道:“哈,爹啊,莫問聰明嗎?”
小白說道:“你是很出色的儿子。”
莫問道:“但我卻不會回答爹的問題。娘的尸骸在哪里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啊,叫我如何
交給你呢?”
太子當日只交回芳心的頭顱給伍窮,今日芳心殮葬,當然也就只有她的頭顱可以下葬。
莫問可以接受芳心遇害,卻無法接受娘親死無全尸。
甚至乎這數日以來,伍窮一直不肯說出是誰把芳心殺了。
殮葬中最感哀愁的一個人,只有夢香公主,當日要不是她去勸芳心复出,協助莫問帶兵
試戰,芳心很可能不會被殺。
公主万般后侮地對莫問道:“莫問,真的對不起。”
莫問笑道:“哈哈,公主,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的‘對不起’。”
公主說道:“莫問不肯原諒我嗎?”
莫問說道:“公主沒錯,叫莫問原諒些甚么呢?”
公主說道:“假如沒有建議芳心協助莫問,你娘就不會被殺。”
莫問說道:“哈,那要多謝公主才是。娘親一直以公主為敵,處處想要證明智謀更胜公
主,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公主認同來得快樂,娘親那時一定十分快樂,含笑而逝,再不用天
天問,向天問,問長問短,問這問那,真真正正的优哉悠哉。”
芳心以往一直對自己的戰才十分自豪,几次失敗后連信心也輸掉,否則也不會甘心离開
戰場,莫問以笑掩飾喪母哀痛,以公主來贊頌娘親過往功績,是心愿達成,今日喪葬不是哀
悼,而是芳心榮歸。
朱不三、生力、將軍、血霸王,無一不是看著莫問長大,熟知他脾性古怪,經常猜不透
他心中所思,但今日都非常清楚他的心意。
伍窮為芳心設下這個盛极奢華的葬儀,又下圣旨要舉國連續七天七夜哀悼,更命風不惑
挑選最佳的安葬墳地,務求把芳心風光大葬,目的其實只想在小白等人面前,表示自己對芳
心的死十分哀痛。
伍窮上前對莫問道:“莫問,我必會替你手刃殺芳心的人。”
莫問忽然轉身而去,跑出靈堂,眾人正猜測他要干甚么時,莫問又捧著一大盆香味濃郁
的湯肉而回。
莫問把大盆端到伍窮跟前說道:“這味湯肉我已庖制了一整天,火候剛好,特來獻給伍
窮,來嘗嘗吧,保證你欲罷不能。”
伍窮不敢拂逆,就挾起一塊塊肉放入口中。
莫問見伍窮把肉吃完,問道:“味道怎樣?”
伍窮道:“是甚么肉?”
莫問答道:“是虫肉。”
伍窮詫异道:“虫肉?甚么虫?”
莫問道:“小虫。”
伍窮根本不明白莫問用意,當然也不知道甚么小虫、大虫,但夢香公主已經惊叫道:
“莫問,你把那頭小驢宰了?”
“小虫”并不是一條虫,而是一頭笨笆的名字。這一頭笨驢是芳心當日把莫問送回給小
白時,所贈送給他的小驢子,用來代替芳心的位置陪伴莫問左右,代替娘親的擁抱。
莫問每天睡在小虫背上嗅著它身上散出的幽香气味,就感受得到過往的溫馨、親切。
伍窮曾想賜封太子之位給莫問,便命芳心往“洞天福地”尋子而回,莫問回到芳心的身
邊便托夢香公主照顧小驢,沒想到芳心一死,莫問竟把小驢子也宰掉。
莫問對伍窮道:“哈哈,真好,伍窮為莫問報殺娘之仇,莫問也需替小虫申冤,你把小
虫吃了下肚,待你殺掉那人后,莫問便割開你的肚子取回小虫骨肉好好安葬。”
莫問說得調皮,但眼神卻十分認真。
莫問續道:“娘的頭顱是你親手帶回,你不說出誰是殺娘之人,莫問也的确無可奈何,
只能夠以小虫的肉答謝你代報母仇。”
伍窮終于明白莫問搞這些花樣,不過想知道殺芳心的人是誰,等他親手報仇。
伍窮略一遲疑,說道:“芳心是‘天法國’皇后,這件事由我來辦。”
莫問道:“生我養我是我娘,娘被殺,莫問不能袖手旁觀。”
伍窮道:“你不應該去送死。”
莫問道:“你不應該隱瞞,否則我會怀疑娘的死,跟你有莫大關系。”
伍窮心一涼,他的确知道太子是逼死芳心的元凶,但太子已秘密投靠于他,供出來只會
節外生枝。
猶豫了一會儿,伍窮歎了一口气說道:“是名昌世手下的大將薛無訣。”
混帳的伍窮,他為了包庇太子,竟然把芳心的死嫁禍給薛無訣。
假如太子也在葬儀出現的話,他一定會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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