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和風絢麗,艷陽當空。
伍窮与太子不能与江川不死達成和議,令雙方在一輪喘息過后又再度開始殺伐。
“神風不死兵”實在太厲害,如直搗黃龍般將名昌世大軍逼得節節敗退,由沿岸一帶直
攻入中土心髒地域,勢如破竹。
大軍每退守十里,都必然有几個村落化成灰燼。
每一次放火燒村,都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難道真要將整個中土都變成煉獄火海方可敗
走“天皇帝國”嗎?
在名昌世大軍駐扎的大營內,名昌世正指揮眾人迎戰策略。
皇玉郎道:“交戰數月,敵軍損失了不足一成兵力,但我方已經燒毀了三十個村庄、五
個大城和小鎮。”
余律令道:“哈,或者燒得太少了,還是無法嚇退敵軍,与其久戰,倒不如派人先到各
小鎮大城放火,將一切資源糧草燒光,敵軍知道再進攻下去,未到我們投降敗死之前已經甚
么都沒有了,很可能會作出妥協,就此班師回國也說不定。”
余律令雖被屈在名昌世之下,但心里始終不服,對于他所用的焦土政策更是不值。
名昌世道:“只要敵軍不斷前進,再多一些時日我們自會穩操胜券。”
笑天算也不屑道:“請恕我無知,難道再過一些時日會有神明下凡,將敵軍敗退嗎?開
戰以來我們只是不斷燒村,敵軍則不斷進迫,我看不到究竟我們有何胜算。”
名昌世道:“敵軍自沿海開始侵入我中土,以直線進攻,一路上我們不斷燒村斷絕他們
的糧草補給,就算他們還可維持一個月,到時我軍再反扑上前,敵兵必沿來路而退,形成前
有追兵,后無糧草之局,胜利就掌握在手中。”
皇玉郎道:“但不斷放火燒村,平民百姓已經怨聲載道,再繼續下去可能未將敵軍擊
退,他們已全部投誠。”
名昌世道:“我的方法很簡單,誰要投誠變節,都要抄家滅族,就讓他們去,只要他們
還舍不得自己的親人,必定不敢叛我。”
治亂世,用重典,名昌世的嚴刑苛法,在這個亂世之時或許最有效用,小白是仁君,他
或者也有方法阻止百姓投誠變節,但一定不會是要將人抄家滅族這般殘酷。
繁星滿空,明月皎洁。
本來是涼風送爽的夜晚,“祥文村”的村民卻個個面無表情。
因為名昌世的大軍剛繞道而去,只留下一道圣旨:“過了今日之后,必須放火燒村,違
者格殺無論。”
國家正受到外敵挑釁,群起反抗的确是每個人的責任,加上當日親眼目睹“天皇帝國”
對待婦孺的殘暴方法,實在令每個有血性的人感到齒冷。
村民在“祥文村”土生土長,雖然這里不算是桃源仙境,但在村民心中卻比仙境胜地更
為重要。
留在村中的最后一晚,村民都守在自己屋內一家團聚。
每一戶的門外都挂著大大的燈籠,就像明燈指路。
黑暗中一間石屋外站著一個人,他偷偷瞧著屋子里桌子上放了三雙碗筷,但只有兩老相
對端坐,眼淚不自覺地悄然落下。
他已經太久沒有回來這個家了,這次依照明燈指引回來這個破落的家,心中無限唏噓感
慨。
屋內兩老已近八十古稀,自儿子离開這個小村要出外闖蕩后,便只剩下他兩老相依為
命。
就算有說話,經過几十年的相處,甚么也說完了。早就習慣默默相對而沒有對話的日
子。
每一晚身為娘親的都習慣煮三個人的飯菜,是期望儿子有日忽然從外回來時會有一餐溫
飽的憑證。
不會對話的兩老,今夜終于有話要說。
爹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他不會回來了。”
娘道:“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當天容許他离鄉別井,出外闖名堂,他如今還在我們的
身旁。”
爹道:“男儿應志在四方,留在這小村又有甚么好?像我們營營役役一生好嗎?說不定
他現在已經手執千万兵、當起大將奮力抗敵。”
娘道:“說不定?說不定他已經死掉,你知道嗎?”
爹道:“就算死掉也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娘道:“你總喜歡自己的儿子有成就、出色、偉大,我卻只想他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爹道:“婦人之見。”
娘道:“是啊,我本來就是婦人嘛,平安有甚么不好?人一定要做大事么?為甚么一定
要逼他啊?”
爹道:“我哪有逼他?”
娘道:“不是你是誰?經常跟他說以前的甚么大將軍威武勇猛,哪個皇帝功績蓋世,他
當然也會渴望有這個成就呀!”
爹道:“望子成龍又有甚么不好?”
娘道:“不是不好,你可知道他的內心是真的這么想嗎?你有考慮過他有這种能力嗎?
他年少的時候連殺豬都不敢。叫他去沙場殺敵,給人殺掉就有這個可能。”
每一個爹娘都會對自己親儿有所寄望,希望自己未完成的夢想能靠下一代去完成,但曾
几想過儿子會有自己的想法呢?
爹希望儿子成材,娘希望儿子留在自己身旁,究竟孰是孰非?
在門外的人不停落淚,終于也按捺不住推門而入。
他忽然闖進來,二話不說便坐在椅上,將桌上留著的一碗飯拼命扒進嘴里,兩老沒有阻
止,只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他將白飯菜汁統統吃光后,用僅有的一只手抹去眼淚,然后說了一句令兩老十分震惊的
話。
他說道:“爹、娘,我回來了。”
久別的儿子終于回來了,但爹娘卻無法認出他的面目。
眼前已四十多歲的儿子,竟然是個沒有眉毛、不見下巴、望之欲嘔的怪臉,而且右臂被
齊肩切斷,与當日离開爹娘時的一副英气勃勃模樣完全不同,他的爹娘自然認不出來。
娘道:“你真的是無訣?”
他道:“是啊!娘,我真的是無訣,我總算平安回到你老人家的身邊了。”
瞧著眼前的儿子面目全非,一身傷痕,不難猜到他离開家園闖蕩江湖的日子有多苦,薛
無訣的娘親不禁老淚縱橫。
娘親感動落淚,但爹卻一臉不滿喝道:“你回來干甚么?你不是應該當上大將,如今在
陣中殺敵,把敵人打個落花流水的嗎?你是不是打不過敵人所以以為可以在這里避難?假如
是這樣的話,我沒有你這种沒出息的儿子,滾,給我滾出去!”
儿子剛回來又被爹喝罵,娘親急忙拉著薛無訣的手說道:“不啊!無論如何我這次也不
許他离開,外面兵荒馬亂,你想他去送死嗎?”
薛無缺道:“爹,我沒有令你失望過,儿子今日已經是名昌世座下的大將,這趟對戰
‘天皇帝國’,我的軍隊殺了不下一千個敵兵。”
儿子已出人頭地,做爹的亦已無話可說。
薛無訣道:“多年來我為了完成爹對自己的期望,在沙場上拼命爭戰,我殺的人多,別
人殺我的兵也多,我自己更曾被敵軍所擄,這一張丑臉就是當年在‘鐵血忠魂林’內被异族
虐待而造成。”
儿子為了自己的夙愿,几乎付出了生命,爹的內心不禁一陣抽搐,但卻不形于色。
娘罵道:“我早說過了,你看你把儿子弄成甚么樣?”
爹道:“甚么樣?我現在可以跟人說我有一個出色的儿子啊!”
薛無訣道:“是啊!若不是爹對我寄望甚殷,我絕不可能突破自己,第一次揮刀殺敵,
看著敵人的血從頸項爆出,多么痛快,我知道,我至少不會令爹失望了,但娘又怎樣呢?娘
只想我留在她身邊,完成了爹的心愿,總不能要令娘失望。”
娘道:“但你終于回來了。”
薛無訣道:“是的,因為娘,所以我回來,是時候可完成我自己的心愿了吧?”
四十多年,整整四十多年,爹和娘都從沒想過儿子有自己的心愿。
薛無訣道:“我實在很想見到爹娘可以和諧共處,相親相愛,不用再為儿子爭執對罵,
可是我今日回來,仍無法一嘗家的溫暖,儿子實在非常痛心啊!”
“爹,娘,過去的已無法回頭,我這一張臉雖然為我奪得‘武國’大將的名銜,但同時
嚇怕我所喜歡的人,儿子好痛心、好傷心,我以為只要完成爹娘的心愿,自己的心愿也會達
成。但看來一切已是不可能。”
森寒的刀光忽地在小屋內掩映,薛無訣竟然對著爹娘拔刀。
薛無缺道:“我不再對自己有寄望,只想令爹娘也同時失望。”
娘道:“無訣,你說甚么?”
薛無訣道:“爹以為我會為國犧牲,流芳百世,我偏要賣國求榮,遺臭万年,娘要我長
伴終老,我偏要娘死不瞑目。”
爹道:“你要造反了?”
薛無訣道:“對,我要造反了。為了你們我過了几十年不快樂的日子,最后得到的是甚
么,我只不過想你們都快樂,但你們有嗎?沒有啊!原來在我离開家園的日子里爹娘還是經
常為了我爭執吵鬧,我已經在為你們努力了,甚至乎被虐待,你們呢?有為我努力去相親相
愛嗎?”
爹道:“混帳,我們怎樣相處要你來過問嗎?”
薛無缺道:“那我要做一個怎樣的人要你們來過問嗎?”
爹娘無言以對。
薛無訣道:“既然大家都毋須關心對方,那我几十年的努力都是白費了,薛無訣啊,今
天終于真相大白!很好,真的很好,原來不用為他人奮戰的感覺是如此暢快。來啊,爹,你
沒看過儿子在沙場上是如何殺敵的吧7我現在便示范給你看!”
一刀,只是一刀,薛無訣的娘親已身首异處,滿天血霧中,夾雜了爹痛苦的叫聲。
薛無訣道:“爹,那就是殺人的感覺了,你已經感受到了吧?怎樣啊?”
爹抱著老伴哭叫道:“你瘋了。”
薛無訣道:“怎么啊?你不是常常不滿娘親嘮叨的嗎?覺得娘死了很痛心是嗎?為甚么
不在她死前表示你的關心?”
“你腦子里現在想甚么?是想有人可以殺了你的儿子吧?那又是你的心愿嗎?對不起
啊!我說過要令你失望,我不但要殺了你,還要殺掉整個村子的人。”
一刀,又是一刀,薛無訣再斬掉自己親爹的頭顱。
他万料不到自己會死在親儿手上。
難道對儿子有寄望真的是錯嗎?
可怜他到死仍不知道答案。
提著染血的刀,薛無訣殺紅了眼,竟沖入另一戶人家不斷屠殺。
殺了一整夜几乎血流成河,只有几百人的村落變成尸骸遍野的亂葬崗。
翌日。
依然是個驕陽如火的日子,“天皇帝國”的大軍,在江川十兵尉的領導下終于來到“祥
文村”。
連續攻了數個月,“天皇帝國”所到之處都是一片頹垣敗瓦之地,万料不到“祥文村”
除了尸橫遍地外,其他豬只、糧草一切完好無缺,實在也令江川十兵尉大感詫异。
薛無訣自村中走出來,他走到江川十兵尉面前竟然跪了下來,道,“我听說過你們需要
一個傀儡皇帝。”
江川十兵尉道:“哈哈,你是名昌世身邊的人吧?”
薛無訣道:“大將。”
江川十兵尉道“他不是下過一道圣旨,投誠變節的人都會被抄家滅祖嗎?”
薛無訣道:“對。”
江川十兵尉道:“你不怕?”
薛無缺道:“本來是很怕的,但當他們全部都死掉之后,就甚么都不怕了。”
一個人不但失去五官、父母死去,甚至連所愛的人也死在自己手上的話,還有甚么值得
他去怕?
------------------
熾天使書城 OCR小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