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翠儿發現大力出賣小白,他以無情的劍刺穿她的心髒之后,翠儿的臉上掀起了一
抹艷麗笑容,此時日落的餘暉剛好映入古街,四周又被薄霧繚繞,頓時化成五色紛披、燦若
圖繡的美景。
雖然丹霞令翠儿的一張臉容更形俏麗,但劍鋒刮著心髒瓣膜的感覺自劍柄傳來手上,又
微微震入自己的心房,兩顆心的心跳同步悸動,刺激全身每一條神經,大力已無心欣賞她的
月色花容。
完全感受到翠儿心房刺痛的感覺,大力將手松脫開來,任由劍刃刺在翠儿心髒的位置,
從橫里看,劍与翠儿剛好形成一個十字。
翠儿還讓那抹笑容留在自己的臉上。
她笑,刻意地笑出聲音來:“嘻嘻……”
大力解不開滿腦子疑問,為甚么她還可以笑得那樣燦爛,完全不似裝傻,劍又明明插了
進去。
殺了人,應該要走了,大力還是禁不住好奇問道:“你笑些甚么?你是在笑我嗎?”
翠儿用手掩著被刺穿了的心髒,紅稠凄艷的溫血從指縫中滲出,流到劍刃,又由劍刃徐
徐滴到灰白泥土上。
翠儿答道:“假如現在有人看到我這個模樣,就算不用毒的話也一定會把他嚇個半死不
活,對嗎?”
大力道:“不,你不是因為這樣而笑的,雖然你只跟了我一些時日,但我知道你的笑容
絕不單純,到底是為甚么?”
大力忽然打了個冷顫,隨即猜想既然翠儿跟蹤而來,那師父小白是否也會在附近?
若給小白知道他与老不死見面,甚至打算出賣自己的民族,那可不是說笑!他慌張地倒
退了一步,朝古街四周左顧右盼,只看到炭屑、荒草和已空無一物的商舖,除了他和翠儿兩
人之外,根本渺無人跡。
知道小白和耶律夢香并沒有偕她同來,大力才真的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放心下來。
“對啊,万壽圣君他們正忙著傳功給小白,此刻又怎么可能在這里出現?”大力暗暗在
心中咒罵道。
瀕死的翠儿留意到剛才大力懼怕的反應,大概已猜知他內心在想些甚么,但她還是溫柔
的笑道:“對啊,大力,或許我們的關系到此結束還比較适合呢!”
大力不敢置信地說道:“你……你說甚么?”
翠儿道:“我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大力道:“你都要死了,還說是好結果?”
不能同偕白發,瓜瓞延綿,德業同修,還怎會算是好結果?
翠儿道:“你不知道嗎?雖然我們相識的日子不算長,不是青梅竹馬,但你已經深深活
在我的心坎里,假如我活著离開你的話,我必定會痛不欲生,終日以淚洗面,況且我又知道
你的秘密,不向師父他們告發的話我又很可能躲不過良心的責備,如今死了,而且還是死在
你的手上,那就絕不會泄密、不會痛,也不會以淚洗臉了,所以那的确是個好結果。”
翠儿已開始灰白的臉仍然是堅貞的眼神,大力看得出她是認真的。
大力道:“你……你不會怪我?”
翠儿道:“怪你?我怎么會怪你?”
大力道:“假如沒認識我的話,你可能不會死。”
翠儿已無法再站起身來,跪倒地上,以手支撐著上身。
大力還是怕她有餘力拔劍反扑,又住后退了一步。
翠儿說道:“你錯了啊,我甚至要感謝戰亂讓我有机會認識你,假如沒有戰亂的話,我
倆只會各自生活在兩個平凡的小村庄內,一生營役,你可能還會闖出名堂,而再過一些時日
我便要隨便嫁給村內農民,到時身分便差天共地,根本不可能邂逅、相識、相愛;可是戰亂
改變了我們的一生,終于可以遇上彼此,故事是那么動人,而我還慶幸在死前仍然愛著你,
沒有絲毫變心,我們的愛情就此完結了,沒有留下一絲污點,能擁有如此純洁無瑕的愛,我
翠儿是天下間最幸福的女人,所以我要感謝你。”
雖然已沒有握住劍柄,但大力心底又有一陣悸動。
又退后了一步。
這回是因為雙腿不受控制地有點痠麻。
大力道:“對啊,要不是戰亂令村民各自四散,我們根本不可能認識,但你肯定我是愛
你的嗎?”
這回卻輪到翠儿心頭震動,連她自己也感到身体剛才抖動了一下。
只是自己愛他嗎?他壓根儿沒半點喜歡過自己?
大力道:“我沒有在人前承認你是我的女人,也算是愛你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愛你
啊!”
大力在初遇上耶律夢香和小白之時,与翠儿只扮作兄姝欺騙兩人,翠儿以為他喜歡這玩
意。
他甚至沒有在很多時候去牽著她的手。
翠儿道:“第一次跟你去把人毒殺前,我的心情還是七上八下,掙扎著是否應該這樣
做,但后來還是干了,只不過是因為你喜歡,你說過要殺夠二十人去跟‘天皇帝國’交換,
以保我們不死,那句話就算是騙我也好,我每一天都記在心里,用來忘記毒殺人時的恐懼,
你還記得我們殺過多少個人嗎?”
大力道:“是八個。”
翠儿道:“我衷心的希望,我這一條命可令那八個枉死的冤魂放棄糾纏你。”
大力道:“胡說八道!”
翠儿道:“大力,千万不要以為自己做錯了,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跟了夢香公
主后便決定不再殺人,可是過往殺人的報應就來了,人還是忠于自己才可以活得長久一點,
看你現在多好,你要闖出名堂,要威風八面,便應該繼續殺人,你殺我是對的,不要自
責。”
明明是自己親手將劍插入翠儿的心髒,她卻說成是天理循環,怎么會這樣啊?
大力忽然暴喝一聲:“別說啦!”
已經奄奄一息的翠儿,要再多說一句話都要花盡全身的力气,每多說一句,生命便愈快
溜走。
用手也無法再支撐沈甸甸的軀体,整個人就趴在古街大道上,灰白的臉龐染滿灰塵。
等了一會儿,已不見翠儿再多說一句話,也瞧不見呼吸的脈象,是否已經死了?
大力戰戰兢兢移步上前,用手輕輕触碰翠儿的手。
暖的。
大力詫异道:“你還沒死吧?怎么不說話?在裝死嗎?你是想裝死,等我走了后再找人
求救嗎?”
翠儿道:“是你叫我別出聲的啊,我甚么都听你的,你想我快一點死嗎?替我把劍拔出
來吧,那樣血便會流快一點,我就會快一點死去,來啊,快點拔出來,我希望能快一點倒死
在你怀中,讓你不用擔心我還活著,還擔心我會泄露你的秘密。”
大力暴叫:“蠢才!蠢才啊!你到這一刻還在幫我?是我用劍刺你的啊!是我教你去殺
人,是我毀去你的一生,你竟然還在為我著想!你真是個天大的蠢才!”
大力的臉上終于有淚,翠儿瞧見了心在疼:“是啊!我知道自己蠢,但你連這么蠢的女
人也愿照顧,你……更……蠢!”
翠儿已气若游絲之際,大力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翠儿問道:“你真的喜歡我死在你怀里嗎?假如不是真的愿意的話便把我放下來。”
大力道:“別說了,我不會讓你死!”
自己的男人終于將自己最想听的一句話說了出口,心愿已了,翠儿只想快快离開人世。
怕他又再度改口。
翠儿道:“我真的死不了的話,你會后悔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后悔的啊!”
大力道:“你說得對,我是在后悔,但我只后悔忍心殺死真愛我的人,今生今世要找一
個像你那樣愛我的人已是絕不可能,我要你死便死,要你生便生,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死,你
死了的話,將來如何看我號令天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翠儿道:“不可能的,我的血很快便會流光,流光了便會死。”
大力喝道:“別出聲!”
翠儿的軀体漸漸冰冷,但內心還是溫熱,是因為愛火在燃燒,把決死的意志都燒盡。
她終于感動了近乎無情的男人,是女人的光榮,到這一刻她自己也真的不想死了。
翠儿道:“快救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要跟你在一起。”
一個人由誕生到死去,生命從來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誰可以說生便生,死便
死?
不是自己想不想死,而是是否已到了死的時候。
大力抱著翠儿朝著剛才經過的路回頭奔跑,不斷的高聲大叫:“江川不死!江川師父你
出來啊!你在哪儿啊?”
江川不死剛收下大力為徒儿,他震古爍今的惊世修為既能開天劈地,救回一條瀕死的生
命應該絕不困難吧?
人力剛剛才跟江川不死見面而已,他斷不會走得太遠,甚至就在附近,可是始終看不
見。
大力高叫:“師父啊!出來啊!你在哪儿?”
迥聲在古街來來回回,空寂的大道上始終只有兩個戰亂的小情侶互相緊抱。
大聲疾呼后等待,等待了一會儿大叫,始終不見江川不死再出現。
大力抱著翠儿跑,她流出來的血雖然愈來愈少,但身体卻愈來愈重,重得大力支持不住
趴倒地上,翠儿無依的軀体被拋起來再摔倒,大力一步一爬的走過去將她扶起來。
她僅餘的气力只足夠交代遺言:“我死了的話,可以承認我是你的妻子嗎?不然到了黃
泉,連問我是誰的問題都無法回答。”
大力道:“不!不要!我說過你沒机會死。”
翠儿的手終于軟痴下來,眼皮也徐徐闔上,完了,他感覺到她要离開。
就在痛心失望之際江川不死終于出現面前,大力苦苦哀求他救活翠儿,可是江川不死連
眼尾也不瞧一眼便說道:“死了便是死了,我縱使神功蓋世也不可能將死人救回來。”
大力聞言后面如土色,連本來回复希望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呆呆的看著翠儿的尸体不懂
哭笑。
他一言不發的再將翠儿抱起來,沒再瞧江川不死一眼,欲緩步离開,卻不知應往何處
走。
江川不死問道:“你要去哪?”
大力空洞散渙的眼神瞧著江川不死問道:“甚么?你在跟我說話嗎?”
江川不死道:“我問你要去哪?”
人力痴痴傻笑:“呵呵,你真的在跟我說話。”
大力重复又重复的喃喃念著:“你真的在跟我說話,你真的在跟我說話。”就像是個瘋
子一樣。
良久,大力突然狂叫道:“我去哪儿跟你有關系嗎?你算是甚么高手?你是誰啊?連她
的命也救不回來的話,你有二百年修為又有何用?你快去死吧!”
受不了翠儿已死的打擊,大力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情緒中,大聲臭罵江川不死,奇怪的
是,老不死竟罵不還口。
直至大力連僅餘的气力也花光了,江川不死才道:“看你像個傻瓜的樣子,只不過死了
區區一個女人就狀如瘋痴,將來你還要替我殺千千万万的人,今日不過是個開始。”
大力道:“她是不同的!”
江川不死道:“沒有甚么分別。”
大力道:“她死了!她死了啊!”
江川不死道:“死得好,死得正是時候。”
大力道:“你胡說八道!”
江川不死道:“女人都不會喜歡庸才,總要自己的男人比別人出色,但她們都不知道男
人在飛黃剩達、大權在握時,自然要雨得雨,要風得風,到那個時候為甚么還要留在一個女
人的身邊?”
大力停下來等江川不死把話說完。
江川不死續道:“可是每個女人都會到那個時候才恍然大悟,然后變得嘮嘮叼叼,埋怨
你不專情、埋怨你跟以往不同了,她們會忘記當初是自己要求一個非凡的男人,翠儿沒有在
那個時候才死去是你和她的運气,所以我說她死得好,死得正是時候。”
大力迷惑失神,剛才的翠儿是那樣情真,愛情真的會老嗎?愛火會有燒成灰燼的一日?
大力問道:“真的嗎?你說都是真的嗎?”
江川不死輕輕捻著胡子,滿有經驗的道:“二百年的閱歷,令我看得比別人透徹,難道
你會比我更明白人生嗎?”
對啊!從來都是有經驗者教導后輩,江川不死比任何人都長壽,人生閱歷自然比自己丰
富。
大力道:“那我要怎樣?我要將她埋起來……她說要我在她墳前承認她是我的妻子。”
江川不死道:“傻瓜,你以為做一個賣國賊的妻子會有好下場嗎?要是你這樣做,將來
她的尸骸只會給人挖出來鞭笞,你要做的只是好好發奮,為了成為中土大王已經令你失去最
愛了,假如不掀起風云,她就是白白犧牲,將她放下來吧!”
不掀起一番風云的話,最愛就是白白犧牲?
大力呆呆的跟江川不死一起說著,好像真的明白過來了。
大力道:“哈哈!對,我在那一刻真的感動過,我們曾經愛過就應該滿足了,她直到死
前還在我身旁已算她幸運。”
老奸巨滑的江川不死也微笑道:“對啊,她不是這樣說過嗎?”
大力道:“她自己也說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江川不死道:“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大力手一松,把翠儿的尸体拋到地上,伸手拔去插在她心髒的劍,就這般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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