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一聲一聲的打鐵聲響何其清脆響亮。
不分晝夜,也不理是否天搖地塌,不管環境若何,“劍鞘城”內那個赤膊上身,以鑄造
兵器為生的十五歲少年依然日以繼夜的守在火炕旁邊鑄造手上名叫“傳奇”的兵器,城內每
個人均對這聲音亳不陌生。
叮叮當當,就如春郊野外彩雀在樹梢枝頭婉轉啼唱,唱出悅耳動人的鶯曲,可是此時、
此地,“劍鞘城”內正彌漫著悲涼沮喪的气氛,這种單調的韻律听進耳里,就變成蕭索的喪
曲一般令人倍感蒼涼。
余蠢帶看八万“余兵”投誠變節的消息轉瞬已傳回“劍鞘城”內,負責守城的原“武
國”戰兵及將領,還有“劍鞘城”內的平民百姓并沒有義憤填膺的心情,几乎是沉默地等待
著成為敵軍的階下囚。
余律令以暫代城主身份入主“劍鞘城”,本已令原居于此的城民感到不滿,原因是余律
令高傲不群、自負自大,動輒向人指摘斥罵的性子容不下人,抱負高卻成就低,多年來就只
曾有過“連城訣”這短暫的風光事跡讓人傳頌,比較之下,名昌世的成就比他要大得多。
“天皇帝國”大軍壓境,余律令堅持任命余蠢為大將領軍作第一重阻截防守,落得如今
余蠢投誠變節的下場,敵軍不費吹灰之力可長驅直進力破沖城的局面。
每個城民皆認為是余律令用人失誤,導致失守危机,對余律令更沒絲毫好感,可是沒有
好感又如何?余律令正慢條斯理在城內大道漫步,渾沒有兵臨城下的急迫態度。
只見余律令在大道兩旁的商舖前駐足,撫摸著一具手工精美雕上游龍的青銅器皿,摸至
有瑕疵之處,又是一臉不屑罵道:“手工奇劣,如此次貨也放于大街販賣,直有詐騙之
嫌!”
余律令不滿之下將青銅器一掃下地,崩的響聲惊動了每個城民深沉的心情,就在同一霎
時,一碗經已被狂風吹冷,吃剩的湯面嘩啦一聲潑倒向余律令身上去,他卻不閃不避,一剎
那之后,他身上便布滿一條條的湯面,情況甚為狼狽。
凡事力臻完美的余律令一向甚重視自己儀容,如今竟有人斗膽向他潑上一碗吃剩的湯
面,奇怪的是明明可以避開他卻不去回避,連手執著湯碗的面檔小販何大碗也有點意料之
外,一只手抖震起來。
余律令一步一步走過去何大碗跟前,其他人都心想今番何大碗他必然要遭殃,可是余律
令只是問道:“你目的不是來找我發泄的嗎?我已成全了你,你還怕些甚么?”
何大碗生于“劍鞘城”,長于“劍鞘城”,除了當年名劍將“劍鞘城”失守一段時間里
受過苦外,一直都在這里衣食丰足,如今眼見“劍鞘城”又要再度淪陷于“天皇帝國”手
上,曾經受過被壓榨的苦況,當然害怕噩夢再次降臨。
何大碗剛才不過是一時盛怒下才有這种勇气,既然都干了,余律令又不閃不避,便大著
膽子地喝叫道:“他媽的你這個甚么余律令,你那有資格批評我們的東西?我不知你到底有
多出色,但你用人不當即證明你眼光极差,難怪你到現在都一事無成,連做城主的資格也沒
有,還要跟人爭皇位,去死好了!”
細看之下,大道上一地是破布、爛瓷器,以及被撕破的字畫,看來余律令對這里不滿的
事物也真的太多。城民見何大碗把自已心里的話說出來,立即一呼百應,指摘余律令將要把
“劍鞘城”斷送敵人手中。
平時膽小怕事的群眾,一旦見大家都齊心指摘,便也向余律令高叫唾罵,激動的情緒一
發便不可收抬,責罵之聲響徹云霄,可是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響還是不絕于耳,那個赤膊少年
無視一切,對身邊事物充耳不聞,依然專注地為爐火鼓風,然后又錘打手上兵器,仿佛就算
天搖地塌也不比他完成手上工夫來得更重要。
在喧鬧的指罵聲中,余律令高高在上的威嚴蕩然無存,就連無知的小童也仿效大人,撿
起地上的垃圾向余律令身上扔去,更甚的是有人竟向他吐上唾液,余律令也一一照單全收。
全身是垃圾的余律令,再不能稱得上是玉樹臨風,神俊非凡,只有三個字最适合形容他
現在的境況,就是“喪家犬”。
一個強人、高手,一旦被捧到天上成為万人敬仰的對象,只要跌下來便要承受比常人更
痛苦十倍的失敗苦果,難怪每個強人不管他的手段如何,都要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來保住地
位。
能夠擁有比常人更高地位的人焉會不知這個下場,并不是他們不想下台,而是不能下
台,可以死,卻不能夠失敗。
余律令不慍不火,呼嘯一聲,何大碗拾回剛才余律令扔在地上的青銅器擲過去,這次余
律令終于伸手接住,眾人立即鴉雀無聲,齊齊退后了几步,深怕余律令終于忍無可忍要大開
殺戒。
可是余律令只是拿耆那個青銅器步至何大碗面前說道:“你說我沒資格批評你們的東西
嗎?那你來說一句這件青銅器值得贊賞的地方,只要你能夠說出這件垃圾有价值的地方,我
余律令就在你面前跪下磕頭。”
何大碗一手搶過青銅器,左看右看,但無論他怎樣搜索枯腸也不能講出個所以然,一時
間啞口無言,只是剛才既有勇气教訓余律令,如今若無一句半語反駁的話,豈不是剛給人威
猛勇敢的感覺一婦而空?
何大碗為要好下台,便胡亂說道:“這青銅器上的花紋精細,紋理清晰,足見鑄造它的
工匠一絲不苟的工夫,或許不能稱得上完美佳作,但不能抹殺工匠的心思余律令听罷何大碗
對青銅器的稱贊之言,一臉不屑笑道:“你是干賣湯面為活的吧?干了多久?”
何大碗答道:“足有二十年,所賣出的面不計其數,碗碗都是精心炮制,配料獨特,無
出其右,每一食客都大快朵頤。”
余律令說道:“很好,那如何炮制一碗令人滿意的湯筵我絕不及你,可是你不懂這個青
銅器失敗的地方,卻硬要顛倒是非則絕不能原諒。”
何大碗道:“那有何失敗地方,你也要說出來讓我信服呵!”
余律令說道:“你有看見這青銅器是以甚么作圖案嗎?”
何大碗道:“用甚么作圖案有甚度關系?”
余律令說道:“那是一條龍,龍是天子的象征,尊貴庄嚴,不能隨便用來作器皿的圖
案,以龍作點綴圖案已是一大錯,放在大街擺賣更是第二錯,器皿的造型是仿制百年前第一
工匠呂不為的杰作,沒有自己重新創作的勇气是第三錯,最失敗的是鑄造時沒注意爐火,熱
力太高令銅質過軟,容易變形,這完全是大錯!甚么工匠心思完全是胡說八道,就算給他用
十年光景去做一件沒价值的東西出來,是垃圾便是垃圾,甚么耗盡心血精心研制都只是掩飾
失敗的借口!假如你用十天時間去烹調一碗湯面,所得的回報贊賞比不上你用一天時間煮百
碗湯面時,你還會安慰自己是很有心思么?”
余律令有條不紊地詳細解釋那件青銅器失敗之處,宇宇鏗鏘,听來甚有道理,何大碗畢
生只專注于如何炮制湯面,又哪懂得如何鑒賞工藝品,在余律令一番陳詞之下,只得呆在當
場不懂辯駁。
余律令能夠高傲自負,所恃的是他博學多才,對每件事物都有精辟研究,有其獨特的見
解,而且他也實事求是,講求价值、實用,不將垃圾胡亂贊揚,相對何大碗的胡謅一番自然
更能使人信服。
城民听完余律令的解釋,正不知如何繼續辯駁之際,余律令已逕自說道:“你們一生只
在某個圈子內營營役役,當然不明白不屬于你們圈子以外的事物,不明白可以同情了解,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以為自已知道明白便胡說八道一番,這种態度則絕不能原
諒,正如我是這里的城主,如何決策對抗敵人,爭戰取胜,你們要是理解的話城主便是你
們,而不是我余律令!”
余律令費了一番工夫,也是兜個圈子來指罵城民不了解他的爭戰策略,可是城民還是看
緊自已的家園將要被侵占,高呼叫道:“那你有甚么必胜的策略?連屬于你們余家的長老余
蠢都將你出賣了,我們還能夠信任你可以保我們不死嗎?”
余律令說道:“這是天下間最白痴愚蠢無知的問題!任誰都知道戰爭必有胜負,就算是
我余律令又如何?你們知道我余律令就一定必胜嗎?別天真了,你們既早不滿于我,應該早
便預計要是我失敗后會有何后果,如今還可以把責任推卸,當我踏出這城門一步后,這城池
最終的下場便是你們昨日不信任我余律令的后果!”
叮當的打鐵聲響依然不斷,余律令逕自走過去那赤膊少年跟前說道:“整個‘劍鞘城’
連百姓平民及戰兵加起來逾四十万之數,四十万個廢物,就只有你一個比較像樣。”
雖然獲得余律令親口贊賞,可是少年沒有絲毫反應,甚至不瞧他一眼,高傲的態度比昔
日余律令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几日前余律令路經此地替他手上鑄造兵器起名“傳奇”,當時的少年也有一點簡單
反應,如今卻對贊揚充耳不聞,前后比較雖說不上甚么大轉變,但也著實有點异樣。
余律令雙目失明,多年來已訓練出嗅覺及味覺特別靈敏的能力,他深吸一口气,只覺一
陣血腥味蕩漾,雖然淡淡的并不濃烈,依然瞞不過他的鼻子,便伸手過去按住他持著鐵錘的
手道:“你的耳在淌血,為何?”
任環境如何惡劣,如何變遷,少年一直不停下的雙手終于被按停下來,昂起頭撥開額前
長發,只見他星目含愁,臉容苦楚,小小年紀便像經歷了無盡凄酸一般,令人看了也會感染
到他心底的悲哀而心情悸動。
少年唉然歎謂,忽然便掉下一顆眼淚,余律令也“感覺”到了,只是一腦子問號,以他
的智慧也無法解答少年為何要落淚,只好再問道:“竟然有事值得你難過?”
手握“傳奇”的少年答道:“力臻完美,力求創新,開拓前人不敢走的艱難道路,這全
是做人應有的態度,可是縱使你能一絲不苟,每事每物都要十足完美,別人不明白、不能跟
上步伐配合,只懂躲在一邊說些閒言閒語指罵嘲諷,實際上自己卻沒有做過甚么事情出來,
對看這樣的江湖,我焉能不悲哀了焉能不流淚痛哭?”
少年說話中似在同情余律令,把他過去的失敗歸咎于其他人未能配合他的智慧,也未能
像他一樣對事物有极高要求。
余律令說道:“就因為怕冷嘲熱諷影響自己的信念,怕誤听讒言動搖自己相信的真理,
所以你就把自己耳膜弄穿,失聰了便甚么閒言閒語也听不到,勇气著實可嘉。”
少年瞧見余律令說話的口形,了解他要說的話,答道:“不但止是讒言和各种諷刺的
話,就算是頌贊的美言也是一种毒藥,過往的余律令被贊美得有如完美無瑕的人,令人對你
寄予莫大期望,你也只能努力向自己、向其他人證明你的過人實力,可是今日卻淪落至這下
場,為避免重蹈覆轍,我不但會每天提醒自己不要沉迷頌贊,更不會以登基為帝作為我人生
目標。”
余律令道:“不沉迷頌贊、不被謠言影響,只專注在自己的專長處努力拓展,你做對
了,也做到了,可是為甚么不想做皇帝?”
“傳奇”少年道:“人复雜多變,也沒有几個像我們一樣完美的人,做皇帝卻要倚這些
愚蠢的人為自己開拓江山,最后還要費盡心思為這班愚蠢的人建立更丰盛的家園,實在不值
得。”
余律令說道:“人心難測,也的确不如鑄造一把神兵利器容易掌握,或許這是一條正确
的路,不過我敢說,到最后你退是要走上爭霸之路。”
“傳奇”少年問道:“為何?”
余律令答道:“因為這是一條必經之路!”
“傳奇”少年略一猶疑,似在揣摩余律令話中含意,但旋即又想到自己還未經歷這個階
段,枉自猜想也是自費心思,便不再胡吼揣測,只說道:“你要走了,當‘傳奇’完成后,
我必會送來給你。”
余律令道:“過去的路我走完了,從今天開始,余律令便會開創新的人生路,新的傳
奇!”
說罷,余律令轉身穿過人群,只見他逕自向城門邁步,一近高聲說道:“愚蠢的人,愚
蠢的城民,我余律令今天要為你們做一件愚蠢的事了,但我告訴你們,這個城池必定會失
守,而我余律令也必定很快會回來,要是你們還不死的話,到時才來向我余律令高呼三聲万
歲吧!”
也不知道余律令說話的意思,只見他推開城門,一步一步踏上“星河橋”,只見對岸江
川十兵尉所帶領來的十五万大軍已全故集結,一見余律令昂首步出便搭箭上弓,准備要將他
來個万箭穿心。
江川十兵尉揚手喝止,大軍一直望著余律令大步走過來,任憑他如何神勇,也斷不可能
以一敵十五万吧?
絕對不能敵,但可以敗。
余律令向十兵尉說道:“我余律令以一人,換‘劍鞘城’四十万城民的命,只求沒有一
人傷亡。”
本來被認為是最頑強難纏的余律令,如今竟然不費吹灰之方便令他投降,雙手奉上城
池,連帶著十五万兵來攻打的江川十兵尉也有點喜出望外,笑道:“先是余蠢帶八万兵變節
投誠,現在是余律令一人投降,這個城奪來也實在太輕易了,輕易得讓我覺得內里必有陰
謀。”
余律令道:“就算是有陰謀,你又能夠耐得我何嗎?”
余律令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能力敵十五万兵,但要造成一定程度的傷亡絕對不難,江
川十兵尉也犯不著冒險。
江川十兵尉說道:“神兵急急余律令在中土的威名太大你選擇的是投降不戰,而不是投
誠變節,我該如何确保你不會反抗呢!”
只見余律令伸出雙手來向著江川十兵尉道:“你是絕對殺不了我余律令,勸你也無謂冒
這個險,要是你怕我會頑抗的話,就鎖著我一雙手好了,這樣應該可以解決你這個蠢人的煩
惱了吧!”
余律令竟甘心成為階下囚,江川十兵尉也不客气叫道:“把余律令押鎖,五万兵入‘劍
鞘城’去占据城池,其余十万兵改道去助不凡圣子,把‘劍訣城’也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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