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七部 新帝衣
第 九 章 我愛愛愛你

  日近正午,狂風怒嚎,急卷殘云,湖上浪濤翻涌,一艘小船迎著風浪,駛至“神國”境
內的大海,剛好遇著惡劣天气,小船被波濤打得顛簸不已,船上載有一中年壯漢和一名樣貌
清秀的少年,中年漢把著小船,其技術甚是了得,但見一個巨浪從后翻來,他兩手搖著船
櫓,勁聚下肢穩定船身,船櫓擺了兩擺便避過翻船之險,与他同船的那位少年,相貌堂堂,
一身公子打扮,安坐船上檐篷內,見中年壯漢忙著應付,只覺有趣,竟開怀的連連拍掌,似
無懼風浪。
  那中年漢約莫四十上下,正值盛年,龐眉廣目,膀闊腰圓,臉貌不怒而威,背項上挂看
兩把精致獨特的“掩月刀”,正是直接隸屬万骨枯轄下“黑旗兵”之黑都尉,江湖險是也。
  此刻正是“天皇帝國”攻克“武國”四主要城池,万骨枯死守“劍京城”与“劍皇城”
之時,兵凶戰危,江湖險不在兩城中協助万骨枯抗敵,卻冒著風浪護送少年至此,他的身份
似不尋常。
  小船愈駛近“神國”,波濤愈覺急涌,江湖險憑著技術一一克服過去,忽然前方島嶼爆
出隆然巨響,把兩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只見一艘小艇被巨浪沖翻上天,撞向“仙洞听
濤”,洞穴口剛好被塌下山百封死,少年遙遙看見惊呼了一聲:“那邊有人翻船,我們要過
去幫忙,救得一命是一命啊!”
  少年一站起身,又是一個小浪打來,他一個踉蹌失掉平衡几乎跌下船去,江湖險手急眼
快,一把將少年橫里抱著阻住跌勢,才免他成惡浪下冤魂,只不過一個小浪便几將他送進鬼
門關,少年功夫看來平平,但見江湖險抱著他的手又急急地縮回去,少年兩頰竟泛起紅暈,
江湖險也是一臉尷尷尬尬,說道:“把你送往‘神國’后,我便要赶著回去協助天武大將對
抗敵軍,別人的事還是不要理會,免多生枝節少年遙望過去,那邊“仙洞听濤”剛好是伍窮
与十兩等被困死洞穴內,不過因距离尚遠,無法看得真,少年對江湖險的說話十分听從,只
好無奈地坐下,見急浪中有几塊小艇的殘骸破木隨浪漂過,心下悵然,擔心那送洞穴中人生
死,忽然撫簫弄音,曲聲悲涼,似乎感怀身世,眼眶中早掉下晶瑩淚珠,忽爾想一下,又破
啼為笑,奇奇怪怪的,連身旁的江湖險也耐不住好奇問道:“剛才還有淚光,想到甚么又如
此好笑?”
  少年兩頰酡紅,竟有少女一般的嬌羞美態,星目流盼,气度瀟洒,如晴空白云,似曾相
識,他答道:“不知莫問見到我這身男儿打扮會否大吃一惊呢?”少年的說話透露了端倪,
她果然就是男儿打扮的彤夢。
  自得悉名昌世死訊后,彤夢頓成孤儿,但她始終是名家的后裔,身上流著名家的血脈,
故此得到万骨枯悉心照顧,可是“劍京城”与“劍皇城”隨時會有大戰,并不是讓她安全久
留之地,哭過痛過的彤夢樂天性格使然,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忘記爹爹名昌世之离世,向
万骨枯要求往尋莫問去。
  知道小白在“神國”登基稱帝,莫問也必定會身在此間,可是一個單身女儿家獨自闖
蕩,途中必定凶險,雖想起可喬裝男儿打扮,但万骨枯終究放心不下,便著江湖險一路護
送。
  跟莫問經過一段時間的分別,今日的彤夢已經十六、七歲,長得亭亭玉立,更胜仙子的
美貌令人怦然心動,女扮男裝也是個英气颯爽的俊逸少年,能有如此令人心醉的外貌,也全
靠莫問當日送來“神參”与“冰天蚕”,替彤夢治療絕難根治之“心衰竭”。
  風華正茂的彤夢貪玩不羈,与一腦子鬼主意的大懶虫最為投契,想到見面在即,一顆心
早已飛到莫問身邊,怎會不偷笑起來?
  闖過重重波浪,兩人終駛抵岸邊,棄船往岸上走去,一路眺望,見人頭涌涌,聲音鼎
沸,附近盡是黃瓦、紅牆、白石所搭建出來的特色建筑,屋与屋之間排列有序,俱是依九經
九緯、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規則設計,道路縱橫寬闊,每隔一丈均种樹一棵,顯見經過一
番細心規划,雖不是太繁華熱鬧,但已足見是一個市集的雛形。
  彤夢王族身份,從小不是住在“劍京城”便是留在被名昌世奪來的“皇京城”內,所見
俱是亭台畫閣、繡戶朱門之地,一片繁華胜境,几曾見過這种簡約清雅的建筑,頓覺眼界大
開,興奮的嚷道:“万骨枯老伯伯不是說過‘神國’几乎全是荒山野岭、碧波湖海之地嗎?
可是現在前面那個明明是市集嘛?江伯伯你沒有把我帶錯地方吧?”
  江湖險也是首見這种密集的高樓建筑在“神國”土地出現,以前曾經來過,所見的都是
十數間破敗小舍所聚成的小村落,連一個像樣的城池也沒有,想到此便說道:“那可能是小
白在此登基稱帝后才有的吧!”
  彤夢只是笑著,也不深究原因,說道:“只要有市集就好,也別理太多原因了。”江湖
險對彤夢的說話甚是不解,只想盡怏把這位千金小姐帶往見莫問,他當然不明白要見莫問的
話,她便要有酒大醉,因為這是她痊愈后第一次見莫問,比酒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承諾,有市
集的話便會有酒。
  彤夢向小市集走去,抬頭四處張望,但覺十分新鮮,這里一切都帶著一种朴素的美,令
她甚為喜歡,雖然天刮著大風,可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已習以為常,每個人都各自忙碌著。
  忽然听得有人大聲念道:“十八大姐七歲郎,夜夜困覺抱上床,說你丈夫歲數小,說你
儿來不喊娘,嫁坏郎大姐已老,等到花開葉又黃……唉呀!真可怜啊!那大姐真可怜啊!”
  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其實是一首歌謠,彤夢對曲詞歌謠素來最有興趣,當下便被聲
音吸引向前,伸手撥開阻擋著的人群,只見一間磚牆建筑的小屋,門外左右兩邊高挂著大紅
燈籠,更有一頂花轎停于門外,此戶人家應有喜事要辦,可是男家的兩老都板起了臉,不知
是好气還是好笑的表情,那手執大葵扇,樣子十足潑婦的媒婆又极不耐煩。
  最奇怪的要算是那身穿黑色禮服,等著迎親的新郎哥,個子小小,看來只有七歲上下,
不懂世事,甚至也不知娶妻為何,糊里糊涂便已當起新郎哥來,他呆呆的站在爹娘之后,對
眼前一切根本全沒主意。
  此時忽又听得有人念道:“唉呀,蛾眉月,兩頭尖,嫁坏丈夫莫怨天。十八歲女子七歲
郎,牽上踏凳抱上床,左手同郎解腰帶,右手同郎脫衣裳。一覺惊來奶奶吃,一覺惊來母親
娘……”圍觀的以為歌謠已完,正想議論內容說些甚么,可是那聲音又念道:“等到郎大老
了妻,等到花開人已老,等到日出月下西……月下西啊!”
  歌謠聲息,彤夢默默思量歌詞內容,覺得有趣,忍不住格格地嬌笑起來,誰知那新郎哥
的爹娘旋即以厲目向她瞟去,彤夢惊覺連忙不好意思的掩起小嘴來,那個年近四十的媒婆等
得歌謠聲停,竟對著那頂橫置宅門的花轎歎息道:“哎喲,大爺啊!你到底怎么搞的啊?男
家以三書六禮親迎正式納采,向女家提親,人家雙親都點頭同意,又收了聘禮,你現在卻把
新娘子收起來,你叫我怎樣向男家交代啊!”
  彤夢又噗哧一笑,嬌笑聲中,忽听得花轎里面竟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嚕呼嚕聲響,里面的
人竟然念完一首有趣歌謠后便就此睡著,也實在有點過分,彤夢愈覺有趣,又忍不住彎著身
格格地笑起來,一旁的江湖險也覺眼前情景甚是荒誕,只因自重身份,故此沒有笑出來。
  那媒婆忍無可忍,一手掀開轎帘,竟見轎內并不是穿看裙褂的待嫁新娘,而是披頭散
發,活像個乞丐模樣的笑莫問,他把口張得大大,真的就這樣沉沉睡著,口角唾沫還一滴一
滴的沾濕衣襟,彤夢一見轎內人是莫問,笑得更加厲害。
  那媒婆見莫問睡在花轎內,也不詫异,還用手上大扇拍打莫問的臉,莫問睜開惺忪睡
眼,用力地打了個呵欠,一股臭气扑鼻而來,媒婆聞個正著,忙掩著鼻子退出花轎,一邊連
聲咒罵。
  莫問步出花轎,伸了個懶腰,用手整理那頭凌亂長發,旁邊的人也覺异味襲來,紛紛退
后回避,只見莫問全身都是破爛衣服,一身風塵,臉上污穢不堪,也不知几日沒有梳洗,可
是看在彤夢眼里只覺他實在可愛,但這刻卻強忍笑聲不讓莫問把她認出來。
  莫問拍拍衣衫,若無其事的抓抓頭便喊道:“怎么啊?已經拜堂了嗎?真是恭喜恭喜
啊!”
  不知莫問真傻還是假癲,媒婆叫道:“你這家伙不知把人家的新娘子帶到哪里去,還怎
么拜堂成親了拜個屁喲!”
  只見莫問這時才恍然大悟笑道:“哈哈!我記起來了,昨夜我正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
會,剛巧見這花轎好像十分舒适,而且莫問也從未試過在花轎過夜,便潛進新娘閨房向她借
花轎一晚,可是你知我看到甚么嗎?”
  莫問說話時表情丰富,語气抑揚頓挫,吸引得連那媒婆也想伸過頭去細听,此時莫問又
故意嘩的一聲,才續道:“那新娘在哭啊!哭得甚是凄涼,真是聞者心酸,跟著你們又知她
跟我說甚么嗎?”
  眾皆做了個好奇想知的表情,莫問才又續說道:“哎呀!她不想成親啊!為甚么一個待
嫁新娘偏不愿拜堂成親,只因為她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七歲小儿郎,而新娘卻是個十八歲貌
美如花好姑娘,年齡相差實在太懸殊,你們說這事怎么可能呢!這种女子大于男子,并且年
齡相差懸殊的婚配形式,叫作“小女婿婚”,在“神國”相當盛行,通常是由于男家缺少勞
動力,急于為未成丁的儿子娶一個十歲或十八、九歲的女子為妻,替他打點家中一切,莫問
不是“神國”人,他十分惊异有這不合理的習俗。
  媒婆也懶得向莫問解釋,只是連聲質問莫問,如今新娘子身在何方,可是莫問茫然的猜
想一下,便遙指著前方湖上,說道:“我好像記得是由那邊乘船离開,不過也不知她要去哪
儿。”
  莫問愛理不理的模樣令媒婆十分生气,要莫問找回一個新娘子讓她完成這頭婚事,可是
莫問笑道:“你也一把年紀,不如就由你來代替那失蹤的新娘,豈不是簡單美妙么?”
  媒婆黑著臉,手叉腰肢說道:“混你的帳!你可知道我是這村的官媒,職掌万民之判,
男人三十而娶,女人二十而嫁,全是由我一人決定,我決定了的親事沒人可阻,你這家伙來
破坏,我要把你捉去押上衙門,要官府來好好審理這事。”
  官媒也是“神國”遺下的奇异官制,凡男女的姻緣,只能拜托媒人,即使男女私下相
愛,愿意結合,也必須要經過媒人才能正式婚娶,如果婚娶不用官媒,便會落得被人家恥
笑,甚至怀疑不貞。
  莫問听得媒婆之解釋,只是哈哈大笑,說道:“好啊!好啊!”莫問說一句便停一句,
媒婆极不耐煩追問,莫問才說道:“你不告訴我原是這里的官媒還好,既然是官,莫問現在
便罷你的官,從此也廢那不知所為的‘小女婿婚’制,以后男女可自由相戀、自由結合。”
  莫問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圍觀者只道他是不知從何處走來的乞丐,卻如此大言日不
慚,莫問此時笑道:“不但是男女可自由相戀、自由結合,這個由小村改建而成的市集更會
一步一步重新构筑,將會有城牆、城門,不久之后再成為政權的中心村民看著莫問的表情甚
是惊愕,最初也以為他在痴人說夢,可是莫問巨細無遺的道出他的构想,雖然大家并不太明
白,可是听看听著又覺得他的构思十分理想。原來莫問在這些日子來已命人改建附近各大小
村落,又親自在夜間巡察,看著有何需要改善之處,原村民都不知他就是笑莫問,當然就對
他的說話不大了了。此時莫問忽然停了下來,深深吸一口气,只覺空气中蕩漾著一股清香,
經他靈光的鼻子一嗅,香味的主人便無所遁形,可是他不忙轉過頭去看便說道:“對不起
啊!我這個大懶虫真糊涂,居然只忙著替爹把‘神國’內外一切搞好,沒第一時間把你接過
來,辛苦你了。”
  旁人一頭霧水听不明白莫問的說話,只能摸著頭顱,也許莫問的行逕在他們眼中太稀奇
古怪,可是彤夢躲在人群當中,也一樣被莫問發現,還說出如此關怀的話,喪父之悲涼感覺
又重襲心間,一時百感交集,眼淚潸潸而下。
  莫問只听到一陣飲泣的聲音,他還是沒轉過頭來,卻向那媒婆說道:“對了,在罷免你
的官職之前,可以先替我辦兩件事嗎?”那媒婆把頭別個一旁,十分得意地道:“那要看你
要辦的是甚么事囉!”
  莫問說道:“第一件事要你辦的事,這里哪戶人家會有最上等而又最多的酒呢?”
  那媒婆帶著厭煩的神色嚷道:“你身后的大戶人家今天擺喜酒,也就有最多最好的酒
啦,可是現在婚事沒辦得成,那些酒都不知找誰來喝,都是你這小乞丐闖出來的禍!”
  莫問說道:“呵呵,那就易辦了,我等一會便會跟我的小仙子好好的大醉一場,只怕你
這里的酒不夠多。”
  彤夢听得莫問這樣說,一張臉頓時泛起酡紅,把頭奪得低低的,一顆心儿噗通噗通的跳
著,手也顫抖,明知那戶人家有的是喜酒,但那是辦婚事才會喝的酒,如今莫問竟然說要跟
自己喝喜酒,此時她才發覺自己少女的心已被不羈的莫問緊緊俘虜住,芳心暗許。
  這時莫問又向那媒婆說出自己第二個要求:“你既然撮合過不少男女婚事,是否也可以
替我身后第三排中間的那個小仙子找個理想人家么?”
  莫問說罷,那媒婆便自然地向那邊望去,其他人也好奇地跟隨她的目光,只見男儿打扮
的彤夢身軀兀自抖顫著,兩行淚早已沾濕胸前衣襟,那媒婆以為可以找回一戶人家擺平今天
這趟爛攤子,誰知見彤夢一身男裝,便叫道:“甚么小仙子啊?那明明是個少年郎,害我白
興奮一場。”
  莫問因為背著身子,只憑彤夢身上散發的獨特体香把她辨認出來,哪知媒婆竟說是男
的,心忖難道自己猜錯了嗎?當下立即轉過身一看,見彤夢竟作英姿颯爽的男儿打扮,在莫
問眼中甚是有趣,但彤夢身邊的人卻不知就里,只猜道竟有個男人也不怕被笑,大街大巷的
哭成淚人。
  莫問正想開怀取笑彤夢的打扮時,彤夢卻忽然大聲叫道:“我愛愛愛你啊!”
  此話一出,旁人無不側目,須知在他們眼中莫問与彤夢皆是男人,怎么竟然會說出“我
愛愛愛你”的話來,實在太离諳。
  莫問呆愕著道:“甚么?”
  彤夢再說道:“我愛愛愛你,就是我好愛好愛你的意思啊!怎么還要替我找個新郎哥?
要找的話,就找你好了!”
  彤夢實在太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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