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九部 惊情變
第 五 章 威風銅鐵門

  一夜過去,又是新的一天。時值中午,“窮鄉乞巷”坊眾如常熙來攘往,肩摩接踵,正
是一日里最熱鬧之時,檔戶商賈均已打開了舖門做生意,今日他們談論的首個話題,皆离不
開昨晚太子出現此地,与夢儿交手的精彩場面,當說到太子要帶著可人回到宮中之際,個個
都七情上面,直至夢見揮拳打在太子臉上的一節,個個無不握緊拳頭,心情激動。
  昨夜未有目睹的途人乍聞太子受傷,盡都臉露緊張神情,可是复听見一個活潑少女隨他
返回宮中,又見喜色,看來太子的一動一靜,已与“天法國”百姓緊緊相扣,足證太子治國
有道,把沉痀不起的“天法國”搞得國勢日隆,百姓怎不視太子為救國神明,既有如此基
礎,太子還會放棄“連城訣”,繼續做其皇帝,甚至統一天下嗎,未到最后也未可猜知。
  年逾四十的“綺泥坊”李老板,長臉深目,瘦骨嶙峋,是“天法國”的老國民,親眼見
證了“天法國”的興衰,自“窮鄉乞巷”被太子辦得興旺,他便于此地干著各种陶瓷工藝的
買賣,對面“百花香”荼坊的風掌柜把昨夜太子一事告訴李老板,他便忿忿不平的一掌拍在
柜台罵道:“他媽的那個臭家伙!我由干帝主政‘天法國’以來便在這里過日子,連皇帝都
見前后換了五個,干帝雖有仁風,可惜干大事有心無力,落得被人刺殺而死;皇后雪無霜繼
位,女流之輩處理國家大事欠缺果敢,又終日神經兮兮,病逝也算可惜,到其女儿十兩接
位,無奈她根本不是個皇帝的材料,幸而及早省覺,讓位予伍窮登基,才打開‘天法國’疲
弱不振的局面,但內部事務搞得不好,長此下去也是個死結,就只有太子一個,外患雖不
絕,但‘天皇帝國’直到現在始終沒有把握來攻,又能扭轉乾坤,一洗頹風,等了几十年,
百姓如今才可吃得飽,穿得暖,他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將領,那個甚么……甚么來著?”
  李老板于“窮鄉乞巷”是有名的長舌翁,果敢直言,性子又火爆暴躁,坊眾平時都愛听
他評論朝野國事,只是他有個老毛病,每到激動時總是七情上面,臉上青筋暴跳的樣子,恐
怕山魑鬼魅看見也要退避三舍,最可笑的是他一激動便容易忘記說話的重點。
  “百花香”的風掌柜不慌不忙地提醒李老板說道:“你是想說那個笑夢儿吧?”
  李老板恍然,又一掌拍在擺放其陶瓷工藝的木架上,聲色俱厲地喝叫道:“對嘛!我就
是想罵那個甚么笑夢儿……”他正想要說下去,此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卻阻擋在他面前,如同
晴空突被一襲烏云遮蔽,他愣著失聲,抬頭看去,一張嚇人的臉容靠近他面門咫尺,惊愕之
下向后連退几步。
  那張嚇人怪臉滿面惘然,問道:“夢儿?”
  這怪人不是別人,正是离開“神國”以后便變成迷途羔羊的傻七,他因不敢走失,沿途
從后跟蹤夢儿,而夢儿也樂得由他去鍛煉自己的輕功身法,每逢興致勃發,夢儿便會反扑去
追捕奪過他手上的“晴天娃娃”。
  可是昨夜夢儿与太子沖突時卻不見傻七出現,如今卻獨自一人走在“窮鄉乞巷”,是否
遇上些甚么事宜?
  他剛才听見李老板提起夢儿這名字,便很自然地走過來,李老板首回看見昂藏七尺的巨
人,惘然不知所措外,雙腿兀自發抖,傻七二話不說便大步走人他檔舖之內,李老板不敢攔
阻,以為傻七要對自己作出甚么可怕的事,怎料傻七卻只對木架上陳列的陶瓷工藝發生興
趣。
  見他一臉傻痴,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風掌柜經昨夜夢儿一事,怕傻七也是來此生事之
徒,走去喚叫坊眾過來幫忙,一呼百應下,轉瞬間几十個提著木棒武器的檔主赶過來幫忙,
將“綺泥坊”圍個水泄不通。
  李老板見自己人多勢眾,壯著膽子對傻七喝叫:“喂!大塊頭,你要是來此生事,真的
找對了地方,看我們一人一棍把你打得長高几寸!”
  一旁的風掌柜就听不明白,照理把他打扁還說得過去,怎么還會有“打高几寸”這碼
事?好奇相問,李老板洋洋得意地道:“哈,一棒打在頭上,還不立時腫脹起來么?再連環
几棒打在腫脹處,愈打愈腫,怎會不長高几寸?”
  坊眾听見李老板幽默之言,無不哈哈大笑,傻七卻是充耳不聞,逕自對著李老板的陶瓷
工藝人迷,口中喃喃說道:“丁儿啊!”
  甚么“丁儿”?不就是傻七視為至愛的小玩意“晴天娃娃”?
  傻七昨夜未有在夢儿身伴出現,原來就是四處尋覓丁儿。
  昨日早些時候,夢儿与往常一樣跟傻七比划輕功,同樣地在四處跳躍縱飛,來回几遍,
夢儿仍無法把他抓著,便回頭折返可人身邊,此時傻七卻惊覺放在怀中小心保護的丁儿竟不
翼而飛,四處遍尋不獲,最后更失掉夢儿的蹤影,惘然之間,隨人流來到“窮鄉乞巷”這
里,看見“綺泥坊”里的人像陶瓷,以為會有所獲。
  傻七左右來回掃視,不斷喊叫丁儿,外面的李老板已感到极不耐煩,喝叫一聲,提起木
棒便沖將過去一揮而落,棍風迎面扑來,傻七頭也不回,目也不轉,腳底卻不知如何溜后,
李老板這棒便打了個空。
  一棒不能打中傻七,卻嘩啦一聲將木架上的人像陶瓷全打翻在地,李老板气急敗坏叫
道:“他媽的!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种道理你不懂么?我打你你還敢躲避?”
  李老板又舉棍擊去,一棒接著一棒,只是傻七身法靈巧,更胜小白与夢儿,李老板哪能
沾得上傻七半分便宜,亂棍揮得一陣,已气喘連連,店舖內空間不多,那些精致的陶器已被
打得七零八落,撒滿一地。
  坊眾見骨瘦如柴的李老板面對著大塊頭傻七,猶如老鼠拉龜,無從入手,只覺滑稽,站
在一旁靜觀嘻笑,卻不施援手,李老板再追打得一陣,結果依然,只落得臉紅耳赤,气呼呼
的叫罵。
  忽地,傻七在李老板停下來喘息之時,突然搶身出外,如電疾走,坊眾都只能眼巴巴瞧
著傻七一縷煙地离去,卻沒追赶,李老板扑出來嚷著要追打,卻被風掌柜攔阻說道:“算了
吧,人家又沒偷你的東西,是你自己先拿棍打人,這次是你不對李老板沒气回話,眼見傻七
走得沒影,自己也無法追赶,回頭看見自己檔舖里一堆一堆,甩了頭、斷了腿的陶瓷工藝,
只能哭喪著臉大叫倒楣。經過剛才一番胡鬧,傻七又獨自在“窮鄉乞巷”里走,東顧西盼,
只望能在某處地方可以發現丁儿的蹤述,可是情況一如大海撈針。
  走了一程又一程,依然偏尋不獲丁儿,突然腹如雷鳴,才想起沒有夢儿的照顧,自己根
本不懂找食物充饑,露出沮喪的臉容。
  前面不遠處突然傳來當當當的聲響,聞得人聲鼎沸,傻七循聲響處走去,到得前面,只
見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門前有人聚集。
  這里不似“窮鄉乞巷”般熱鬧,大都是百姓的住宅,較為僻靜,惟獨那宅邸前聚著零星
十數人,傻七好奇地走上前去。
  忽然又是當的一聲響,聲如雷嗚,傻七不知就里,心下一惊,掩著雙耳哇然大叫,引得
聚集者回頭望他,見傻七昂藏七尺,肩闊膀圓,長成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怪臉,莫不散開回
避,人群退開,傻七清楚看見宅邸前挂著一巨大銅鐘,那當聲巨響就是由這處傳來。
  宅邸的門前除銅鐘之外,還站著一個子矮小,大耳大臉,全身脹圓,活像個大冬瓜般滑
稽的人,他手中握著一擂棍,傻七一看之下,想起剛才被李老板追打,杯弓蛇影,又起步欲
逃。
  豈料剛一轉身,那胖子旋即大聲喝叫道:“好!你現在就走吧!你必定后悔!你一定會
后悔的!你好好記著!你給我好好記著!這是我爛銅鐵跟你親口所說的!原來這個大胖子就
是當日伍窮在“武國”所收的新徒弟爛銅鐵,上回他獻計予伍窮逼太子登基,其意圖實是希
望自已也有机會爭取太子一位,豈料失算,被人反將一局,伍窮既放棄帝位,他也沒甚么勢
力,只得离開皇宮,如今在此處敲起銅鐘,吸引途人圍觀,究竟想搞些甚么來著?
  傻七被他呼喝之下不禁回頭一望,爛銅鐵果然就指著他叱喝道:“好啊!既然你已決定
回頭,我爛銅鐵也回心轉意把你收留,從今天起你便是我威風八面‘銅鐵門’的大弟子,其
他陸續拜入門下的都是你小師弟,怎么樣?很高興吧?”
  只見爛銅鐵叉起腰肢,裝作威風凜凜,可是身形圓圓的,始終十分滑稽。他說些甚么
“銅鐵門”?還要在此收門徒?
  抬頭看見宅邸門楣上挂著一塊金漆牌匾,上面書著“銅鐵門”三個大字,可是傻七是
“天皇帝國”的人,就算是中土老居民,他也不懂字,只搔了搔頭不知所以爛銅鐵見狀暗忖
道:“你要么就是掉頭走,我詛咒你十八代祖宗,保祐你不得好死,要么一猶豫,我就一定
把你吃掉!”他嘻嘻哈哈的笑著想要拉傻七過來,豈料傻七腳步一錯,橫里閃挪,就彈出丈
遠,爛銅鐵又哪能料到傻七有如此詭奇身法,扑了個空之余几乎踉蹌跌倒,吃惊道:“甚
么?這家伙是怎樣走到那儿去的?”
  心中雖吃一惊,但爛銅鐵還是很快便堆起笑容,還豎起大拇指,對著其他圍觀途人稱贊
道:“你們全都看見了,我爛銅鐵眼光獨到,單是一瞧他外表就知其潛質深厚,不過玉要成
器還須琢磨,千里馬還須有伯樂賞識,只要再經我爛銅鐵指點,來日他必定在江湖中打出名
堂,更胜那甚么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
  這個爛銅鐵果真不改滑頭本色,一句馬后炮的說話,便將正感乏味想要离去的圍觀途人
重新吸引過來,望著他們狐疑的目光,爛銅鐵又即叫道:“你們不信么?好!你們是應該不
信的,若是這么容易人信,你們只是蠢蛋一名,沒資格拜入我‘銅鐵門’之門下了。”
  圍觀坊眾心中的疑問,似乎盡被爛銅鐵所識穿,大家心內都不禁有點佩服,但還是躊躇
不前,爛銅鐵忽地大步走在宅邸之前,在那竹籮中挑起一斷劍一爛刀,交擊了一下,迸出星
火。
  斷劍爛刀在手,爛銅鐵忽爾收斂笑容,恭恭敬敬嚴肅地說道:“這把劍并不是普通的
劍,你們知道是甚么劍嗎?”
  對著突如其來的發問,其中一人爽快的答曰:“斷了的劍。”
  爛銅鐵心中暗暗詛罵,但為要引得他們拜入自己創立的“銅鐵門”下,成為一代宗師,
不得不將怒气吞下。
  爛銅鐵一臉冷然地說道:“這是神兵‘等’。”
  說出了這個“等”宇,圍觀的人皆低呼了一聲,剛才搶著回答的那人也惊叫道:“等?
那不是‘武國’前國君名劍的佩劍么?”
  爛銅鐵未等那人說完,就大聲贊道:“對!你對江湖之事也頗有見識,說得不錯!
‘等”确實就是當年三大盜帥之一,名劍的佩劍,此劍當年為王小二所有,于‘碧濤坡’上
与名劍劍決,最后王小二也被出鞘的名劍所敗,繼而改由名劍擁有,此刻,就在我爛銅鐵手
中。”
  他說罷輕撫斷劍,表情似無限傷怀,不禁引起眾人的好奇心,追問道:“既然是名劍的
佩劍,理應由名家后人擁有,怎會在你手上?而且又為甚么會斷掉?”
  爛銅鐵以手撫劍,用充滿感慨的語气說道:“上天不公,名劍窮一生光陰建國立業,剩
下最后一個后人卻也被身首异處,‘武國’又被侵占,幸好,爛銅鐵有幸曹遇上名劍,獲他
親自授了一招半式,前次我去‘武國’,就是從名昌世手上要回‘等’,豈知已斷,實在也
不知原因。”
  雖然爛銅鐵侃侃而談說得七情上面,但實在是一派胡言,手中這柄當然不是神兵
“等”,他天生有收集斷折兵器的習慣,竹籮之內,的确可能有些是戰場大將所用過的兵
器,但“等”已隨著當年老劍离開“武國”后而不知所終,他這樣說只是想利用名劍的名气
來提升自己地位。
  其中一個質疑的圍觀者,雖然也不大相信爛銅鐵手中所持的就是“等”,但确實也沒辦
法拆穿他的把戲,不滿之下,嘲笑道:“既然斷劍是‘等’,那另一把就定是大師兄橫刀的
‘奪愛’吧?”
  爛銅鐵听罷仰天哈哈大笑,說道:“傻瓜!橫刀雖然已屆古稀之年,但依然健在,這把
又怎會是‘奪愛’?這其實是昔年曾威震江湖,今人聞風喪膽,‘紫禁寨’寨主低首梟雄的
‘龍頭大刀’!”
  好個爛銅鐵臉不紅、气不喘,竟胡謅一柄平平無奇的短刀為“龍頭大刀”,真的有點過
分,那人又即說道:“他媽的!甚么‘龍頭大刀’?龍頭呢?‘龍頭大刀’怎么會是一柄短
刀?”
  跟他對質的人有點光火了,其他圍觀者卻好像看得甚有興味,也因為場面開始變得鬧哄
哄,叫聲把較遠的途人也都吸引過來,可怜兮兮的傻七對爛銅鐵的話听不明白,一心只想快
點找回丁儿,怎知腹中又咕嚕咕嚕地響,饑腸轆轆,人群擠擁之下,他朝爛銅鐵宅邸內堂里
看去,升起了一個念頭,便悄悄往人群之后退去。
  爛銅鐵剛才只是利用傻七來吸引眾人云集,如今既已成功,也不將注意力放到傻七身
上,面對剛才那個難題,他好整以暇地反問道:“你有見過‘龍頭大刀’么?”
  被這一反問,那人即呆在當場,顯見他根本也未曾見過,爛銅鐵隨即打蛇隨棍上,說
道:“既然你也未見過‘龍頭大刀’,又如何能肯定‘龍頭大刀’不是一柄短刀?像你這樣
人云亦云的無知小輩,我見過不少,不要緊啊!反正我跟低首梟雄的關系也不便多說,我原
諒你,可是甚么是真,甚么是假,或是想要學一點儿技藝在江湖上闖,我爛銅鐵都可以幫你
們。”
  爛銅鐵胡天胡帝的說話,似乎真的奏效,大家都對爛銅鐵這個人感興趣起來,錐然并沒
有人立即想要拜入“銅鐵門”之下,但能令他們有興趣,已經很有成績,爛銅鐵得意地笑著
說著。
  人群在宅邢門前聚集,餓得發慌的傻七逕自在后門處徘徊,見他左顧右盼,等了一會仍
不見有途人經過,便即轉身,蹬步跳上外牆,几步之間便走人了宅邸之內他慌慌張張的四處
張望,依稀仍可听見前門處正人聲鼎沸,他才有點放心下來,輕輕推開一道門,見里面四處
是牆,只擺放著一張床,便又拉上了門,躡手躡足往里面走,逐一將門推開。
  他要找的東西不言而喻,只是食物兩宇,可是當打開了第三道門,他霍地呆著,不自覺
地低聲說道:“丁妹子……”
  丁儿是夢儿想要奪到手的“晴天娃娃”,“丁妹子”則是當年小白迭贈給傻七為見面禮
的“雨天娃娃”,上次在原野時跟小白反目,已遭傻七一气之下砸毀。如今陳現在他跟前
的,卻是一個臉容慘白,頭頂不長一發,身上披著一件闊大袍子的女孩。
  因臉色太白,顯得兩顆眼珠更黑,一臉哀愁,鼻子扁平得近乎只見兩個鼻孔,薄薄的嘴
唇沒有一絲血色,乍看之下儼如鬼魅,也真的跟“雨天娃娃”有几分相像,難怪傻七脫口叫
了一聲“丁妹子”。
  那“丁妹子”見傻七闖進來,全身抖動,雖然只是微微移動身軀她也好像痛苦非常,忽
聞嗆嘀聲響,傻七朝她足處望去,竟見一條粗如嬰儿臂膀的鐵鏈將她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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