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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張真人


  田靖之的目中已有怨毒之色,他忽地一咬牙,從怀中抽出一柄鋒利的短劍,架在中毒的手臂上。
  奇痒的感覺慢慢地順著手臂上延,田靖之牙齒咬得已出了血。
  他是一個极為果斷的人,他認為成大事者必備的素質,就是行事果斷、干脆,絕不拖泥帶水。
  劍光閃過,鮮血迸出,田靖之已將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斬斷。
  他未免太果斷,因為就在此時,秦寶寶的聲音又傳來:“田大呆鵝,可不要做傻事呀,我的毒只是痒痒粉,痒上三天,就會自解的。”
  田靖之手上的劍一下落在地上,臉一下子破血脹得通紅。
  他恨不得馬上撞牆而死。
  他果然向牆壁撞去,牆壁“轟”地倒塌,田靖之像發瘋一樣追了出去。
  可是田野茫茫,天地如墨,哪里有秦寶寶的影子。
  劇痛從手上傳來,當務之急是料理手上的傷口。
  田靖之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寒風中傷口劇痛難忍,也讓他清醒。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將面對一個巨大的危險。
  這個危險來自于錢炳秋。
  田靖之猛一回頭,就看到錢炳秋站在倒塌的牆壁中,正對著自己在笑。
  田靖之宁愿面對十雙饑餓的狼,也不愿面對錢炳秋此時的笑容。
  錢炳秋陰陰地笑道:“你的地位一直在我之上,現在你是不是還認為心安理得?”
  田靖之心中一片恐慌,他深知錢炳秋對自己一直有不測之心,時時刻刻想取而代之。
  他自然也早已有除掉錢炳秋的意思,偏偏錢炳秋的武功并不比他弱多少。
  殺他,必須付出一定的代价。
  田靖之并不是一個愿意付出代价的人。
  現在錢炳秋卻可以不必花費任何代价,因為自己損了一手,自己現在已根本不是錢炳秋的對手。
  雖然是站在呵气成冰的寒風中,田靖之的身上卻出了汗。
  冷汗。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錢炳秋的歹毒手段,正如沒有人比錢炳秋更了解他的心机。
  他知道在這個對手面前,自己根本就施不出詭計。
  他現在所能做的唯一選擇,就是──逃跑。
  可惜錢炳秋實在是太了解他了,田靖之剛准備動,錢炳秋已經伸出一只手。
  手上是一只翩然欲飛的蝴蝶,田靖之知道這就是錢炳秋的獨門暗器──蝴蝶鏢他一直不敢對錢炳秋輕舉妄動,便是因為這种暗器。
  暗器上淬有劇毒,毒并不可怕,只要不被擊中,就沒有什么。
  可是現在手負重傷,身形閃動已很牽強,那么,就絕對躲不開這种蝴蝶鏢了。
  自己的輕功再好,也比不上暗器的速度。
  冷汗浸透了衣襟,衣襟又被寒風吹得如冰一樣冰涼。
  田靖之的臉上并沒有表情,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錢炳秋的蝴蝶鏢立刻就會飛過來。
  只要自己保持鎮靜,錢炳秋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田靖之忽然道:“我們本來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錢炳秋淡淡地道:“哦?”
  田靖之道:“那個孩子,已經知道玉的秘密,如果他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你就算殺了我,不久之后,也會死的。”
  錢炳秋淡淡地道:“殺了你之后,我當然會去殺他,我可以向你保證,不超過明天早晨,你就會在一個地方見到他的。”
  “什么地方?”
  “地獄。”
  田靖之的冷汗又一次流過臉頰,從下巴滴下來。
  錢炳秋笑了,得意的笑。
  手中的蝴蝶鏢就在他的笑容中飛了出去,以一种奇妙的弧度,极快的速度。
  田靖之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那支邪惡的,代表著死亡的蝴蝶鏢飛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咽喉上下顫動,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覺到,他一生中加之于別人的死亡恐怖。
  但是他并沒有死,蝴蝶鏢并沒有落在他的咽喉上,因為有一只大手忽然從黑暗中伸了過來,一把握住了飄飛靈動,不可測度的蝴蝶鏢。
  田靖之感激這只手,只是,他在歎息,這只手很快就和自己的手一樣,要脫离身体了。
  手在田靖之面前張開,那只蝴蝶鏢變成了碎屑,從這只手上落下。
  這只手雖然是在黑夜中,仍可以看出它的細膩、白皙。
  令田靖之惊訝的是,這只手并沒有出現中了毒后新應該出現的症狀。
  這是怎樣的一只手?這只手難道根本就不怕任何毒?
  那么這只手的主人,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手的主人,是一個年輕,非常年輕的人。
  他穿著一件漆黑如墨的衣服,几乎和夜色融為一体。
  他的面孔也和他的手一樣白皙,如女人一樣的細膩。
  錢炳秋望著這個如幽靈一樣忽然出現的人,已經惊呆了。
  他不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像捏碎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樣,捏碎自己的蝴蝶鏢。
  他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此時最好的選擇,是閉上嘴巴。
  一個可以捏碎自己的蝴蝶鏢,而居然若無其事的人,是自己絕對無法抗衡的。
  黑衣年輕人望著兩個嘴巴閉得一樣很緊的人,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仇怨,但你們的事情只有放在以后了結,現在你們必須跟我走。”
  他說完這句話,掉頭就走,好象知道別人一定會跟著來似的。
  田靖之望著錢炳秋,錢炳秋也望著田靖之,兩個人居然有一种默契,居然真的跟在年輕人的身后。
  他們并沒有問年輕人,為什么要跟你走?去什么地方?
  他們不敢問。
  幸虧年輕人解答了他的疑問:“我的師父喜歡熱鬧,所以他希望在這附近的江湖人一起去赴他的酒宴。”
  他只解釋了一點疑問,至于他的師父是誰?要去什么地方?他仍然沒有說。
  錢炳秋和田靖之仍然沒有問一個字,他們忽然間變成了啞巴。
  他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將要面對的是什么事情。
  在江湖中,每天都會有各种各樣奇怪的事情,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三個人默默地走著,忽然看到一個燈光通明的巨屋。
  在這個荒山僻野中,忽然出現一個如此漂亮的房子,實在讓人很惊奇。
  最惊奇的是田靖之。
  他是本地的最高地方長官,卻不知道這里居然有一間比自己的縣衙還要漂亮的巨屋。
  巨屋顯然是新砌的,正有几個人在涂抹牆壁。
  他們的動作极為熟練,迅速,田靖之看出這些人都身怀武功。
  錢炳秋忽然道:“半個月前我來過這里,當時并沒有這樣一幢屋子。”
  年輕人回頭,微笑道:“三天前,這里仍是一片荒涼。”
  田靖之惊訝道:“你是說,這樣一幢巨屋竟是在三天中砌成的?”
  年輕人道:“是。”
  田靖之不敢相信這种事,可是屋子就在眼前,几天前,這里也的确是一片荒涼。
  這實在是一個奇跡,田靖之已經想見一見建造這個奇跡的人。
  有這樣大手筆的人,絕對應該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
  田靖之卻想不出這個人是誰。
  從可以并行兩輛馬車的大門走進,是一條舖著雨花石的小徑。
  小徑盡頭的台階上,一個身材修長,手執金杯的人正倚在朱欄上,卻已是玉山頹倒。
  田靖之注意到執杯人一身華貴的衣衫,雍容的气度,他會不會是這里的主人?
  年輕人從執杯人身邊走過,卻連看也沒看那人一眼。
  錢炳秋已微笑道:“雪中居士,無德先生,果然是手不离杯,無時不醉。”
  田靖之訝然道:“這人竟是雪中居士?”
  錢炳秋道:“是。”
  田靖之道:“一刀伏三虎,令虎丘群豪棄刃而走的無德先生?”
  錢炳秋道:“是。”
  田靖之上前一揖,道:“夜深風寒,先生何不入廳熱飲?”
  忽然冷笑道:“好酒而無量,習武而不成,這种人焉配与天下群豪同席。”
  田靖之冷汗頓出,連無德先生在年輕人眼中都稱不上習武有成,那廳上的人物又是何等樣人?
  廳上燈火如晝。
  大廳四壁,高挑四十九盞宮燈,又有三十八名昆侖奴手執粗若儿臂的巨燭,立在四側。
  廳上只有一張桌子。
  桌子极寬、极長。寬足以奔馬、長有半箭之長。
  桌子上,布滿珍饈美酒,田靖之身為知縣,赴過宴席無數,卻居然叫不出桌上大半珍饈的名字。
  長桌約兩邊,坐滿了人,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動一下筷子。
  因為主人還沒有來,長桌盡頭的椅子上,仍是空的。
  田靖之和錢炳秋在兩張空椅子上坐下,他們的表情很快就和其它人一樣,變得焦躁不安。
  黑衣年輕人遠遠站著,低眉垂手,不發一言。
  大廳很大,人很多,卻居然沒有一點聲音。
  這些本來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的江湖人,此時竟變成了乖寶寶。
  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跡。
  忽有一人從椅子上站起,醋缽大的拳頭“咚”的一聲砸在桌子上。
  眾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這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身材高大、威猛,在這嚴寒的天气,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
  衣服居然是敞開著的,露出胸膛上像小山一樣凸起,如鐵板一樣結實的肌肉。
  在座的十個人中,有八個人知道他,熟知他的事跡。
  “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是在七年前傳開的。
  昔年的太行山上有一群強盜又凶、又狠,過往的商旅、行人,過太行山的時候,就像過鬼門關一樣。
  邢雄當時根本沒有名气,他卻在一天清晨,帶著兩只拳頭上了太行山。
  太行山有九個寨主,邢雄闖到第九寨的時候,身上帶著九十八處傷,其中五十七處重傷,四十一處輕傷。
  大家都知道九寨主為人最狠,武功最高,而邢雄當時已几乎站都站不起來了。
  當時大家都以為,結局是很容易料到的。
  最后的結局卻很出乎大家的意料,邢雄并沒有死,只不過身上又添了三十一處傷痕。
  更令人惊訝的是,邢雄后來居然當上了太行山的大寨主。
  因為其它的九名寨主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行九盜向來又驕傲、又蠻橫,不買任何人的帳,所以大家不得不記住邢雄這個名字。
  近几年來,太行巨盜“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已經是愈來愈響亮。
  如果一個人不知道邢雄的名字,別人一定會非常看不起他。
  和平時一樣,邢雄總喜歡穿很少的衣裳,以展示他壯健的体魄。
  這就像女人宁愿感冒也不愿穿掩蓋身体線條的衣服一樣。
  田靖之也注意到邢雄身上的傷痕,那些傷痕縱橫交錯,就像一個紋身人身上的紋身。
  但傷痕卻比紋身威風得多。
  屋子里很靜,邢雄搥桌子的聲音無疑就像晴天中的一個霹靂。
  邢雄吼道:“這是什么鳥意思,巴巴地把我們叫來,卻沒個鳥人招待。”
  大廳富麗堂皇,客人個個衣冠整齊,這里本不是說粗話的地方。
  邢雄卻管不了這么多,憑著身上一百二十九處傷痕,他在任何地方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很正常。
  邢雄的聲音很大,每個人都覺得耳朵“嗡嗡”直響。
  大家的目光又一次轉向黑衣年輕人,不知他對邢雄這种很沒有禮貌,但很難惹的客人會怎么辦?
  一直低眉垂手的黑衣年輕人這時抬起了頭,看了邢雄一眼,嘴角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居然并沒有不高興,反而有一些愉快。
  是不是他正想找這樣一個人出來給大家一個下馬威?
  田靖之這樣想著,悄悄地打量年輕人和邢雄。
  這兩個身材很懸殊的人,打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不管是什么樣子,只要是拼命,都應該很有趣。
  只要不是自己拼命,看別人拼命總是一件愉快的事。
  年輕人嘴角帶著笑意,終于一步一步向邢雄走了過去。
  大家的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
  從邢雄站的地方离年輕人約有六丈的距离,年輕人一步一步地走著,走得很慢邢雄卻忍不住了,他一步就跳到了年輕人的面前。
  他的個子比年輕人要高一個頭。
  他大聲地,惡狠狠地吼道:“你想怎么樣?”
  年輕人道:“不想怎么樣,只不過是想滿足你的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年輕人淡淡笑道:“你不是說沒有招待你嗎?現在我正想招待你。”
  誰都能听出這句話的挑戰意味,邢雄听了這句話會怎么樣?
  邢雄咧開了嘴,笑了。
  他既然鬧事,就不怕挑戰。
  就在這時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年輕人身上的時候,年輕人忽然做了一個大家沒有想到他會做的事情。
  他向邢雄雙膝并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家都惊訝极了。
  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卻讓大家更惊訝了。
  本來好好站著的邢雄忽然間飛了起來,像鳥一樣地飛了起來。
  在他飛起時,大家又听到一陣很奇怪的聲音。
  這种聲音听起來很像過年的時候放的炮竹。
  邢雄跌在長桌上的時候,這种奇怪的聲音仍然響著。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因為大家都看出邢雄變成了一堆肉泥,他本來粗壯有力的手臂、大腿,現在變得像面條一樣柔軟。
  誰都沒有看清,年輕人是如何震斷了邢雄全身的骨骼的。
  更可悲的是,邢雄居然還沒有死。
  他雖然沒有死,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大廳里立刻變成了墳墓,只有昆侖奴手上的巨燭在“嗶嗶剝剝”地響。
  立刻就有兩名身穿黑衣,腰系火紅絲帶的人將邢雄從桌子上抬下,大家默默地看著這一幕,誰也沒有說話。
  黑衣年輕人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將眾人震住,誰也不敢再放肆。
  桌上被舖好,被壓扁的酒食被撤下,又重新換上。
  桌子的食物還是那樣誘人,但大家几乎部沒有食欲。
  今日宴會的主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他(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几十個人中,恐怕沒有一個人遇到過這种事情。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絲竹管樂之聲,音樂聲富麗堂皇。
  本來緊閉著的大應的兩扇側門忽然開了,從兩扇門后分別走出來八名美女。
  眾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女人是一种很奇妙的東西,她們往往會對緊張的局面產生微妙的緩和作用。
  何況那八名美女無一不是人間的絕色。
  如云的長發,如雪的肌膚,如霧的霓裳,几乎讓人怀疑這是人間的女子。
  每個美女手中都提著花籃,雙手揮動,花籃中的花瓣洒在地上。
  在這种万物凋零的季節,她們的花又是從哪里來?
  花瓣舖成一條花徑,一個頭戴金冠的老人踏著花徑,慢慢地走進了大廳。
  老人的面容清瘦而古雅,態度從容而淡泊,彷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何种質料做成的,腳上穿的,是一雙多耳麻鞋。
  莫非他真的是傳說中的神仙。
  老人面帶微笑,高坐在桌子盡頭的椅子上,他的眼睛又清又亮,眼睛只一轉,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老人看的是自己。
  他的眼睛竟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眾人的目光被吸引住后,就再也無法离開。
  老人微笑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時之俊杰,老夫雖身處僻遠之地,眾位的大名卻久聞矣。”
  眾人靜靜地看著他。田靖之忽然感到這位老人身上有一种說不出的妖异的魔力。
  老人忽地歎道:“可惜江湖本是濁臭之地,眾位如美玉落于泥淖,不免讓人扼腕歎息。”
  田靖之居然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座上眾人,也皆點頭不已。
  老人道:“所以老夫悲天怜人,特來為眾人指點明路,以免終日奔忙卻不知所為何由。”
  黑衣年輕人大聲道:“真人創‘光明教’,各位一旦入教,則迷云頓散,光明遂生,各位意下如何?”
  田靖之終于明白此宴的目的。
  原來老人安排這個宴會,就是要讓眾人入他的光明教。
  田靖之閉著嘴巴,他知道一定會有人出面質問的。
  果有一人長身而立,眾人視之,那人銀袍金面,卻是“銀槍銀袍金面俠”黃复君。
  黃复君躬身一禮,揖手道:“真人高言大義,令人頓開茅塞,只是在下俗務纏身,脫身不得,縱愿日日親聆真人教誨,無奈身不由己。”
  老人微微笑道:“黃大俠真的不愿意嗎?”
  他的一雙清亮的眼睛緊緊地盯在黃复君的臉上。
  田靖之看到,黃复君本來從容不迫的面容忽然變得呆滯了。
  他呆呆地道:“在下愿意。”
  慢慢地坐下,目光已充滿順從和恭敬,已不复剛才的豪气。
  田靖之忽然明白,江湖中本有一种神奇而可怕的攝魂大法,可以控制別人的意志,莫非金冠老人便會這种攝魂大法。
  想到這里的時候,田靖之不由机伶伶打了個寒噤。
  忽听一聲又脆又亮的聲音道:“妖道!妖道!”
  田靖之循聲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原來那個人竟是秦寶寶。
  秦寶寶個子小,剛才坐在椅子上,誰也無法注意到他,所以田靖之也一直不知道秦寶寶竟然也在這里。
  秦寶寶一躍上了桌面,向金冠老人戟指叫道:“老妖道,不要使幻術騙人。”
  老人的臉色微微一惊,他恐怕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叫罵。
  不過秦寶寶是一個孩子,和一個小孩子計較,未免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他看了一看黑衣年輕人,樣子已經很難看,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責備:“我讓你邀請武林高手,你為何要請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黑衣年輕人連忙道:“這位少年在黑夜中奔行甚遠,其經功已有不小成就,故而小徒邀了他來。”
  他轉而向秦寶寶道:“你是何人?敢在真人面前如此無禮!”
  秦寶寶嘻嘻笑道:“真人?這里個個都是真人啊,你說的真人是指哪一個?”
  黑衣年輕人勃然大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忽听一人道:“這位就是身受少林、四川唐門、‘金龍社’三大勢力庇護,近年來名震天下的天才少年秦寶寶。”
  大廳上,立刻騷動起來,秦寶寶的名字,近日來已具有很大的震動性。
  老人清亮的目中忽地閃動一抹异樣的光芒,秦寶寶不由得心中一寒。
  此刻,那個“它”趁机出來湊熱鬧:“嘻嘻,秦寶寶,看來你要倒霉了,老頭有了异心了。”
  “去去去,關你屁事,少來攪局。”
  “剛才一時沖動跳出來,現在一定后悔了吧?”
  “小爺做事從不后悔。”
  “煮熟的鴨子嘴還硬,到了這种時候還不放下臭架子?”
  “上山容易下山難,大不了是個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不到秦寶寶倒是個視死如歸、威武不屈的好漢。”
  “……”
  “硬不起來了吧!邊不說句好听的,向我討教討教。”
  “你的豬腦子有什么好主意。”
  “不听拉倒。”
  “少擺架子,說!”
  “嘻,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其實我的主意只有一個字!”
  “什么字?”
  “逃!”
  秦寶寶四下張望,見大廳的大門离自己有三丈之遙,黑衣年輕人正站在門与自己的中間,老人和廳上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自己,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可沒那么容易。
  老人正淡淡地道:“原來是秦小俠,幸會,我早已想一睹‘金童閻羅’衛紫衣的風采,小俠恰好替我引見。”
  秦寶寶道:“要見大哥,去‘金龍社’就是,何必要我引見。”
  老人陰陰笑道:“只要少俠在此,衛紫衣听到這個消息一定會來的,我又何必鞍馬勞頓。”
  秦寶寶心道:“看來不得不逃了。”
  當下輕輕一躍,离開了桌子,尋思著該如何引開黑衣年輕人,逃出大廳。
  于是笑道:“老頭儿你不知道嗎,大哥一向和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我在這里,大哥當然就在近處。”
  老人道:“哦?”臉上已有惊疑之色。
  秦寶寶忽地向頭上一指,道:“大哥,還不下來。”
  眾人大惊,衛紫衣在江湖中聲名頗盛,向以心狠手辣,行事果斷著稱,對待黑道人物,從不心慈手軟,在座諸人,難免有不義之舉者,聞听衛紫衣就在廳中,如何不惊?眾人的目光,立刻順著秦寶寶的手看去,秦寶寶悄悄地移到了廳口,卻不著急遁去。
  這時只听眾人一聲大叫,從秦寶寶手指屋梁之處,竟真地飄下一個人來。
  那人身穿一件如血樣紅的紅袍,面白如玉,赫然是林若飛。
  大廳之中立刻沒了聲息,衛紫衣行事飄乎,蹤跡難測,所以在座諸人都沒有見過衛紫衣。
  衛紫衣號稱“金童閻羅”,必然相貌俊美,面帶殺气。
  林若飛恰好符合這兩個條件。
  一看清是林若飛,秦寶寶立刻溜了,反正林若飛并非善類,這個黑鍋讓他背了,豈不很妙,廳上,黑衣年輕人上前一步,揖手道:“東海妙峰觀張真人座下末徒謝靈均,見過衛大當家。”
  林若飛道:“誰說我是衛大當家?”
  謝靈均皺眉道:“那么閣下是……”
  林若飛道:“在下天山林若飛。”
  眾人又是一惊,衛紫衣又怎的變成了林若飛?秦寶寶又在搞什么鬼?
  林若飛心中焦躁不已,本來他見到這里聚眾夜宴,故而特來窺探,以他的武功,隱在屋梁之下,別人自然無法察覺,不料卻被秦寶寶歪打正著,揭破了行藏。
  他看出謝靈均態度沉靜,淵淳岳峙,重傷邢雄于彈指之間。
  這樣一個人物,已是勁敵。
  而金冠老人,想必是張真人,其人的武功必在其徒之上,自己被揭破行藏,想悄然退去,已是不能。
  若是動手,單是一個謝靈均已是足堪匹敵了。
  心里,早已將可惡的秦寶寶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這時金冠老人張真人已經坐下,只要不是衛紫衣,就根本不需要他來出手。
  謝靈均已冷笑道:“林公子夜入私宅,隱身于屋梁之上,可有什么解釋嗎?”
  林若飛同樣報以冷笑,他的驕傲不允許向人示弱,就算是在敵強我弱之際,他也不會服輸的。
  他冷笑道:“林若飛向來只是提問,而不是回答。”
  謝靈均淡淡一笑,道:“久聞公子磨劍十年,近年來已漸露鋒芒,在下何幸,今日終可一睹公子絕藝。”
  林若飛道:“平三江,闖十二連環塢,連取十三高手人頭之刀何在?”
  謝靈均手腕翻動,一把二尺長的短刀已在手中精光閃動。
  林若飛手握劍鞘,也慢慢地抽出了他的劍。
  刀已在手,劍已出鞘,一場決戰一触即發,大廳上立刻鴉雀無聲。
  謝靈均拈刀于手,身形如山如岳,練刀這要訣,在于一個“穩”字,謝靈均無疑已得刀法要訣。
  林若飛手腕如鐵鑄,劍鋒卻不停晃動,劍法要訣在于一個“靈動”。林若飛身不動,卻似千變万化,手如鐵,卻如千招不變,足可當“靈動”二字。
  這兩位當世青年一代最杰出的高手,就像磁石与鐵,總有相遇的一天。
  他們一旦相遇,也注定要迸出最燦爛的火花。
  刀劍不動,人亦不動,大家知道這一戰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這几乎是已經注定了。
  只要他們一動,就一定有人會倒下的。
  沒有人能阻止這場決斗。
  一個小小的身影忽地又出現在大廳門口,眾人視之,居然是秦寶寶去而复返了。
  張真人雙目微閉,端坐椅上,此時忽然睜開眼睛,秦寶寶笑道:“老頭儿還不去勸架,你不怕你的徒儿會死在劍下嗎?”
  張真人冷笑不語。
  秦寶寶笑道:“他們兩個龍爭虎斗,必有一傷,如果死的是林公子,你當然不會心痛,如果死的是謝靈均……”
  這种可能是一半對一半,張真人不再冷笑。
  秦寶寶道:“謝靈均畢竟是你栽培多年的高徒,你當然要委之以大任,如今卻莫名其妙卷入一場生死之爭,是不是顯得有些太早?”
  張真人“哼”了一聲。
  秦寶寶笑道:“如今能阻止這場戰爭的人只有你,難道你愿意著著你的徒儿死去?”
  張真人心已動了,他的确不愿看到謝靈均与人生死一戰。
  此次前來中原,張真人蓄志非小,謝靈均是手下重將,不可輕用。
  他問道:“我縱然可以令徒儿住手,可是你能保證林若飛不動?”
  秦寶寶笑道:“我有三個理由,可以保證林若飛不會偷襲。”
  “哦?”
  秦寶寶道:“第一,林若飛不是那种偷襲的人;第二,他未必有机會偷襲;第三點,也是最充足的理由。”
  “什么理由?”
  秦寶寶道:“如果他偷襲得手,你一定不會放過他的,而他也絕不是你的對手。”
  他嘻嘻笑道:“謝靈均的性命在他眼里怎及得上他自己性命,所以他自然不會出手的。”
  張真人道:“好,徒儿,退下。”
  謝靈均擋刀于胸,一步一步向后退了七步之后,大廳上眾人陡覺壓力消失,每個人都禁不住吁了一口气。
  秦寶寶忽然向林若飛破口大罵:“林若飛,你竟敢冒充我大哥,你這個大蠢豬。”
  林若飛本有感激秦寶寶之心,卻被這般臭罵激得心頭火起,大喝一聲,電射向站在廳門口的秦寶寶。
  秦寶寶早已不在廳門口了,林若飛扑入了夜色之中。
  大廳上,張真人忽然歎息。
  謝靈均道:“師父為何歎息?”
  張真人歎道:“秦寶寶年未及弱冠,卻在高手環伺之中,侃侃而談,令我等束手,這樣一個少年,怎不令人歎息?”
  謝靈均不禁也歎息一聲。
  張真人道:“你為何歎息?”
  謝靈均歎道:“林若飛心高气傲,縱然我不戰而退,他也不愿立刻离去,但秦寶寶辱而罵之,令其追之而去,林若飛既脫險地又不失面子,這种方法,可謂一石二鳥,秦寶寶如此年紀便詭計多端,假以時日,必為我等大患。”
  張真人點頭道:“所以你下次見到他,絕不可以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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