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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最毒婦人心


  余半城問道:“三領主可好?可又得了什么美女?”
  寶寶笑道:“三領主早已棄惡從善、改邪歸正了。”
  余半城訝然道:“難道這胖小子愈來愈沒有出息,居然被老婆管住了。”
  寶寶幸災樂禍地道:“席夫人厲害极了,席領主這几年的日子愈來愈不好過了。”
  余半城歎道:“沒出息,沒出息,一個男人居然怕老婆,太沒有出息了。”
  寶寶道:“一個人若是太胖,就會把膽子擠小了,三領主實在是太胖了。”
  余半城拍掌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幸虧我還沒有發胖。”
  他忽然回身吩咐兩個女人道:“快去把劍埋了。”
  寶寶奇怪地道:“為什么要把劍埋了呢?”
  余半城道:“余半城的劍居然只削了一只鞋底,這件事傳出去,別人一定會笑死的。”
  他牽著寶寶的手,复又歎息道:“我那個娘們太沒本事,到現在一個屁也沒有放,她若是能生出像你這樣的孩子,我宁愿去修鞋子。”
  寶寶道:“伯伯又喝酒、又好色,哪里有空去生孩子,怪不得嬸嬸的。”
  余半城啞聲道:“我喝酒的事情千万不要讓你嬸嬸知道。”
  寶寶奇怪地道:“難道伯伯怕她?”
  余半城挺直胸膛,昂然道:“我怎會怕她,只不過給她留個面子而已。”
  他拉著寶寶的手,一定要帶著寶寶去青城山看一看。
  余半城的家就在山上,房子壯觀、漂亮。
  上山途中,三三兩兩佩劍的人都避在一邊,恭恭敬敬地讓路。
  余半城回顧左右,道:“寶少爺,我是不是很風光?”
  寶寶笑道:“他們都是你的弟子?”
  余半城道:“我連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哪里有空教他們,他們只不過是跟你嬸嬸學過几手而已。”
  寶寶惊訝道:“嬸嬸也會武功?”
  余半城道:“有空的時候,我也教她几手,她居然就開始收起徒弟來。”
  他歎息道:“別的女人都喜歡穿衣、打扮,她卻喜歡動刀動劍,如果今年還不給我生個小子,我一定休了她。”
  寶寶覺得余半城真是又威風、又神气,這年頭,不怕老婆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走到半腰的巨宅前,大門卻緊閉,一個小門開著。
  一個丫鬟打扮的人堵在門口,見到寶寶,歡天喜地將寶寶請了進去。
  丫鬟的手中還有一塊搓衣板,余半城一看到搓衣板,立刻就像霜打了的庄稼。
  丫鬟冷冷地對他說:“你的事,夫人都知道了,你該怎么做,恐怕不需要我來教你。”
  回手一帶,小門關上,將余半城關在了門外。
  寶寶道:“為什么不讓他進來?”
  丫鬟道:“因為夫人生气,夫人生气的時候,他就必須跪在大門前贖罪。”
  寶寶笑道:“原來余掌門和三領主一樣是最怕老婆的。”
         ※        ※         ※
  怕老婆的男人,大多都有一個很美麗的老婆。
  男人怕老婆大多不是因為真正地像老鼠怕貓一樣,而是因為喜歡。
  如果一個男人根本就不喜歡一個女人,就絕不會怕她。
  余夫人果然既美麗、又溫順,看上去也非常通情達理。
  和所有第一次看到秦寶寶的人一樣,余夫人對寶寶的相貌,表現出极大的震惊和贊歎。
  她把寶寶摟在怀里,左端詳,右端詳,好象永遠也看不夠。
  寶寶自然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掙脫,道:“嬸嬸,該把伯伯放進來啦,他那么大的人,跪在門口多難看呀!”
  余夫人笑道:“你以為他會那么老實嗎?會乖乖跪在那里?”
  轉向窗外,輕叱道:“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話音剛落,余半城就笑嘻嘻地滾了進來。
  余夫人冷哼一聲,道:“今天有貴客降臨,姑且給你一個面子,下一次再借机酗酒,定罰不饒。”
  余半城忙笑道:“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當下,余夫人親自下廚做羹湯。
  川菜本是又麻又辣,秦寶寶最怕吃,正在擔心如何不辜負余夫人的好意時,菜已上桌。
  余夫人做的并不是川菜,而是正宗的維揚風味。
  每次吃飯,都是寶寶最痛苦的時候,今天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其它原因,居然每一樣菜都嘗了一點點。
  秦寶寶忽地想起了什么,叫道:“阿呀!糟糕!”
  余夫人關切地道:“怎么啦?”她自始至終,眼睛都沒有离開秦寶寶片刻,目中深情無限,有時竟有痴迷之意。
  秦寶寶向余半城道:“那兩個被我打昏的人,是奉了張真人的命令來青城的,我正想問一問他們來的目的,偏偏遇見伯伯,將他們忘了。”
  當下將東海妙峰觀張真人之事,細細地敘述一番。
  余半城道:“這有何難,在這城中不要說找兩個活人,就是找一根針也不是難事。”
  余夫人已經揚手,換上一名弟子,吩咐一番,弟子辭去。
  如果吃飯的時候不喝酒,結束就很快,下人們上來收拾碗筷時,那名弟子急急闖入。
  余夫人道:“人呢?”
  弟子道:“在外面。”
  秦寶寶第一個沖到外面,外面沒有人,只有兩具死尸。
  馬日成和宣同的死尸。
  余半城神色凝重,仔細地翻驗尸体,最后道:“這兩個人都是被一种极霸道的內力震碎了骨骼,這种內力,我從來沒有听說過。”
  秦寶寶立刻想起了邢雄之事,面前的這兩具死尸自然是謝靈均所為。
  可是謝靈均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秦寶寶想不出他殺人的理由。
  余半城道:“殺人的人,是不是剛才那個高傲的年輕人?”
  秦寶寶點頭。
  余半城冷笑道:“在我的地盤上殺人,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
  秦寶寶道:“伯伯千万不要派人去找他,除了伯伯之外,青城中無人是他的對手。”
  余半城道:“就這樣放過他不成?”
  秦寶寶道:“他來青城,一定是有目的的,在不了解他的來意前,就算是殺了他,也沒有意思的。”
  余夫人道:“好啦!好啦!不要為這些事煩神,寶寶,吃過飯該去玩一玩,別讓食物存在肚子里辛苦了腸胃。”
  寶寶一听到玩,興趣馬上就來了,興沖沖道:“這里有什么好玩的?”
  余半城笑道:“青城山天下絕秀,瀑布、山林無一不是游玩絕境。”
         ※        ※         ※
  從山上下來,寶寶累得有些吃不消了,可是愈累,就愈睡不著。
  睡到半夜,忽听到隔壁有哄孩子睡覺的聲音。
  聲音听起來分明是余夫人,可是余半城夫婦不是沒有孩子嗎?
  除了哄孩子的聲音,又傳來余半城煩躁不安的聲音,道:“好啦!好啦!該睡覺啦!好象真的是你的孩子似的。”
  余夫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的英儿要在,一定也有寶寶那么大了,我生不出孩子,就不能抱抱別的孩子?”
  余半城歎道:“你將人家的孩子偷來,他父母不知有多著急,還不將這孩子送回去?”
  余夫人歎道:“我半夜偷來抱一抱,清晨就送回去,他的父母怎么會知道?”
  余半城無奈的聲音:“總之我說不過你,反正我要睡了。”
  不久,就傳來鼾聲。
  寶寶更加睡不著了。
  想來余夫人幼子夭折,滿腔母愛無從宣泄,便夜入民宅偷別家的孩子,當上一夜母親。
  這种行為固然怪异,但細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雙手抱頭躺在枕上,這時“它”又來騷扰。
  “小家伙,在想什么?”
  “對主人不可以這樣沒有禮貌,沒有家教。”
  “嘻嘻,不過是兄弟而已,哪里有主仆情分。”
  “喂,你說余夫人可不可怜?”
  “可怜?哼,我看她多半神經不正常。”
  “你才神經不正常,她思子心切,才喜歡抱抱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嘛!”
  “半夜入宅偷竊,也是人之常情?”
  “去去去,不和你說,一點人的感情都沒有。”
  “我本來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無形無体的魂魄而已。”
  這時,外面有開門的聲音。
  “喂,寶寶,是不是余夫人去送孩子啦?”
  “恐怕是吧!”
  “想不想去看一看?”
  “神經。”
  “反正也是睡不著,不如去散散心吧?”
  受不了“它”的慫恿,再加上好奇心切,寶寶悄悄起床披衣,從門縫里看去,余夫人纖細的身影在院子里一掠而過。
  秦寶寶悄悄開門,躡腳跟上去,卻發現余夫人并不是奔向山下,而向花園中掠去。
  寶寶心道:“莫非這孩子,是花匠雜役的孩子?”
  本來已不准備跟下去,卻見余夫人在一叢菊花前停了下來。
  那叢菊花開得好生旺盛,秦寶寶站得遠遠的,他聞到被風送來的花香。
  余夫人蹲在地上,凄凄切切地道:“苦命的孩子,你死得好慘啊,我把你埋在菊花樹下,娘看見了菊花,就當看見了苦命的孩儿。”
  秦寶寶被弄胡涂了,明明是別人的孩子,又怎會是你的。
  “把你埋在菊花樹下。”
  秦寶寶忽地打了一個冷戰,難道,難道,那孩子已經死了,余夫人竟要把他埋了,這個想法太令人可怕了,秦寶寶簡直惊呆了。
  他自出道以來,還從沒見過這么恐怖的事情。
  余夫人蹲下身,以手挖土,很快挖出一個小坑。
  她的臉在夜色下顯得蒼白而恐怖,在秦寶寶看來,那分明是一張魔鬼的臉。
  寶寶不敢睜眼去看,更不敢動,他害怕到了极點。
  就算他武功不錯,聰明絕倫,但畢竟是個孩子。
  不知什么時候,余夫人已經不見了。
  秦寶寶緩過神來,一掠掠到菊花旁邊,從鞋中抽出金匕首,匕首插入土中,果然触到軟綿綿的東西。
  把土抓開,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躺在坑里,一雙本來秀气的眼睛現在如死魚般盯著秦寶寶了。
  秦寶寶差一點就要昏過去。
  壯著膽子,仔細地看,嬰儿身上青紫一片,臨死前受了不少折磨。
  余夫人這樣做,一定不是第一次了。
  金匕首顫抖著往旁邊掘去,挖開土,一具小小的骸骨整整齊齊地躺在土中。
  秦寶寶再也不敢挖下去,只覺得心跳劇烈,胸口煩悶。
  忙不迭地蓋好土,像躲避瘟神一樣逃离了花園。
  一進門,立刻反手關上門,摀著“怦怦”亂跳的心,長長地出了一口气。
  余夫人原來是一個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离開這里,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從胸口摸出火折子,晃亮,點燃桌上的油燈。
  油燈點亮,屋子里一下光明起來,看到光,寶寶安定了許多。
  他忽地看到一條長長的影子,投在地上,抬頭看去,赫然是余夫人。
  寶寶駭极而大呼,嘴巴卻被一只冰涼的手蓋住。
  余夫人的動作就像鬼魅,根本讓秦寶寶不及反應。
  秦寶寶睜著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余夫人蒼白的臉。
  這本來是張很美麗的臉,現在卻變得有說不出的恐怖。
  余夫人在歎息,這樣一個瘋子,居然在歎息。
  她歎息著說:“你都看到了,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坏?”
  她把手放開,秦寶寶立刻點了點頭,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余夫人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她說:“我的孩子死了,你要我怎么辦,我想我孩子,我要孩子呀?”
  秦寶寶道:“可是你怎么也不能殺人呀?”
  說完,忽又后悔了,和一個瘋子,有什么道理可講呢?
  余夫人道:“我的英儿若是還活著,一定也和你一樣大了。”
  忽地又似發現了什么,急急地道:“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半城,我也不傷害你,我收你做我的儿子好不好?好不好?”
  它的聲音變得急促,目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寶寶道:“作夢。”
  余夫人并不失望,她興奮地道:“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以后也絕不去偷孩子,你答應我,千万要答應我?”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因為秦寶寶冷漠如冰的面容告訴她,她的想法太可笑了,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淡淡地道:“你不愿意?”
  秦寶寶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同時右手扣住了金匕首的柄部,握緊再握緊,忽地一刀刺了出去。
  兩個人相距很近,何況秦寶寶的速度又很快,他原打算一招出手后,不管得不得手,立刻逃走的。
  可是這絕不容易對付的一招,余夫人輕描淡寫地就接下了,她的兩根玉指一夾,就夾住了匕首。
  她還是淡淡地看著秦寶寶,冷冷地道:“拼著和衛紫衣結仇,我今天也不能放過你。”
  美麗的手帶著优美的弧線,輕輕地飄了過來。
  美麗,往往是致命的。
  門就在這時被撞得四分五裂,一個人從外面破門而入,用最憤怒、最狂野的聲音叫道:“臭婊子!”
  這個人是余半城。
  余半城的身上還披著睡袍,頭發披散著,左手提著一柄精光閃動的寶劍,右手抱著一個嬰孩。
  嬰孩的身上還帶著泥土。
  余半城的樣子,几乎是要被气瘋了,他大叫道:“臭婊子,你殺了那么多孩子,還要殺秦寶寶。”
  余夫人很鎮靜,很鎮靜,她淡淡笑道:“想不到瘟貓也會變成一只老虎。”
  余半城提劍大罵:“你整天罵我、气我,我無所謂,可我是堂堂的大丈夫,怎能允許你做這种事。”
  余夫人輕笑道:“我做了,你能把我怎么樣,你動手啊?”
  余半城沒有立刻動手,忽然間從一個狂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人變成一個极端冷靜的人。“他冷冷地道:“千招后我必為你所殺,可是你現在殺不了我,我走,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一把拉起秦寶寶轉身就走。
  一直奔行到山下的街道上,余半城仍然在拼命奔跑。
  余半城恨恨道:“這個臭婊子比我還天才,十年前我娶她進門時,她還不會武功,現在卻可以教我了。”
  寶寶道:“就算這樣,也沒有必要這樣跑呀,她現在已經不知我們逃到哪里了。”
  余半城道:“青城派子弟大多是她的徒弟,她只要一聲令下,頃刻間,全城都是殺我人們的人,趁她的命令來不及下達,我們必須赶快出城。”
  他說得一點也不夸張,青城山上忽亮起一盞紅燈,紅燈一亮,全城立刻從沉睡中醒來。
  寶寶道:“這一定是她的信號了。”
  余半城咬著牙,不說話,他們這時已經沖到城邊了。
  從城門邊的小胡同里忽然竄出三個人,厲聲喝道:“站住,是誰?”
  余半城腳步一頓,身体硬生生站住,大喝道:“是我,余半城。”
  三人道:“哦!原來是掌門。”
  他們的語气和神態,卻根本沒有把余半城放在眼里。
  余半城喝道:“你們在這里,可看到有人逃過來嗎?”
  “沒有。”
  “好。”
  “好”字出口,劍光如毒蛇一樣刺出,扭動,三個人剎那間死于劍下。
  血光尚未落地,余半城已經帶著秦寶寶沖出了城。
  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厲聲高呼:“不要讓余半城跑了。”
  城邊是荒草連天,密林遮空,一進入密林,聲音就小了許多。
  一直走到密林深處,余半城緊張如繃緊的弓的神經才松弛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气。
  寶寶笑道:“余伯伯,你恐怕是天下最沒有權力的掌門人。”
  余伯伯苦笑道:“貪玩誤事,若非我沉緬于酒色,大權豈會旁落。”
  寶寶道:“余夫人畢竟和你是多年夫妻,不會把你怎么樣吧?”
  余牛城啐了一口,道:“這個女人連孩子都殺,分明是一個瘋子,一個瘋子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又笑道:“其實我早就煩透了,如此正好到江湖上流浪、流浪。”他又道:“寶少爺想去哪里?”
  寶寶道:“無所謂啦,我也是天生喜歡流浪,到哪里就是哪里。”
  余半城道:“我有一個朋友,多日不見了,如今正好去見一見他,你和不和我去?”
  寶寶道:“你的朋友是誰?”
  余半城不由眉飛色舞,道:“說起我的朋友,武林中大大有名,便是唐門一代掌門,唐雷。”
  “唐雷?”寶寶笑道:“原來你的朋友竟是他。”
  余半城道:“你認識唐雷?”
  寶寶胸膛一挺,傲然道:“唐雷和我平輩論交,我怎能不認得他?”
  余半城笑了,想不到可愛的寶寶也會吹牛。
  其實寶寶一點也沒有吹牛。
  寶寶的父親“万邪醫圣”秦英前輩,對唐門第一高手唐老爺子唐竹有救命之恩,所以寶寶的年紀不大,卻是和唐雷平輩。
  別看唐雷已是胡須儼然,寶寶也不過叫他一聲“老哥哥”。
  余半城自然不知這其中有這些個關節,他認為寶寶在占他的便宜。
  和寶寶在一起,不吃虧是不可能的,不過就算是吃了虧,恐怕也沒有人會生气余半城沒有生气,這么可愛的秦寶寶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寶寶也的确想到唐家去一趟。
  唐諒的暗器練到了什么境界?唐八公子唐光是不是還是永遠沒有不開心的事?唐容是不是又胖了?唐卓是不是還是那樣一本正經?
  還有脾气最暴躁的唐虎,現在還喜歡打架嗎?
  一想起這些人,寶寶恨不得一步踏入唐家室。
         ※        ※         ※
  衛紫衣和席如秀日夜兼程,就在今夜來到了青城。城門已在望,衛紫衣道:“不知寶寶還在不在,真想不通他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席如秀哈哈笑道:“寶寶的心思就像和尚的禪机,反正我是猜不透的,所以從不想。”
  衛紫衣道:“所以我有時候很羡慕你,不用費盡心机去猜寶寶的心事。”他又苦笑道:“而我卻是他的大哥。”
  席如秀笑道:“反正這個包袱你要背一輩子了,好好受用吧!”
  笑聲中,催馬飛奔,從城門內,忽地沖出來一群人。
  這些人都穿著一色的青衣,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長劍。
  席如秀立刻勒馬,馬人立而起,衛紫衣已經赶到。
  人群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衛紫衣道:“你們是什么人?”
  有人大怒,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人,馬上給我滾下馬來。”
  席如秀惊訝地對衛紫衣道:“大當家,我是不是听錯了,居然有人叫我們滾下馬來?”
  衛紫衣淡淡地道:“你沒有听錯,的确有人叫我們下馬。”
  席如秀一聲怪叫,膝蓋一點,座下馬如飛沖出,左手一探,抓向一個人的衣領。
  立刻有七八柄長劍齊向席如秀這只手刺來,席如秀若不是收得快,手上就要多七八個血洞了。
  他大叫道:“厲害,厲害。”
  閃電般右手一探,抓住一個人的衣領,立刻打馬而回。
  人群立時沖了過來,他們立刻就看到了一片耀眼的劍光。
  劍光閃動處,七八柄長劍齊齊地從中而斷。
  人群立刻停下,后退,這時他們看清了面前的人。
  紫巾、紫衫、紫布鞋,俊美如金童的臉龐沒有一絲笑容,冷漠得就像無情的劍鋒。
  可他的手上并沒有劍,剛才那片劍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衛紫衣冷冷地道:“你們是青城派余半城門下,余半城在哪里?”
  忽然有人歎息,道:“余半城瘋了。”
  衛紫衣訝然,他實在是惊訝极了,活蹦亂跳、能喝能嫖的余半城,怎么會瘋了呢?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現在這個女人已經站在衛紫衣的面前。
  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衛紫衣拱手道:“余夫人。”
  這個女人就是余夫人,她歎了一口气,道:“大當家來得遲了,若早來几日,半城就不會走了。”
  衛紫衣滿腹怀疑,道:“余兄真的是瘋了?”
  余夫人潸然淚下,衛紫衣不必再問,有些話是不适合在外面說的。
         ※        ※         ※
  席如秀的脾气一向很好,你就算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生气。
  現在他卻气极,余夫人的敘述簡直讓他气瘋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破口大罵:“余半城,老子瞎了眼,居然交你這樣一個狗屁朋友。”
  余夫人唉歎不已,道:“這件事何嘗不怪我,平日我若是多觀察他些,多寬慰他些,他也不會做出那种事了。”
  余半城如此時在場,一定會气得當場吐血,因為在余夫人口中,那個殺害嬰儿的瘋子竟變成了他。
  余夫人哭得傷心凄切,席如秀禁不住眼圈也紅了。
  誰說女人是呆子,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呆子,女人天生就有演戲的本能,余夫人更是天生的好演員。
  席如秀道:“大嬸不要傷心,余半城已經瘋了,傷心也是沒有用的。”
  余夫人歎息道:“我現在擔心,怎樣向那些死者的親屬交待。”
  衛紫衣自始至終一直沒有說話,一直到余夫人為他們安排的房間里,衛紫衣才道:“如秀,你真的認為余半城瘋了?”
  席如秀道:“這個女人在說謊,就算割下我的腦袋,我也不相信余半城這個渾球會做出那种事。”
  衛紫衣點頭,道:“余半城不在,這里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寶寶一定來過,我擔心──”席如秀同樣擔心,是否余夫人會把寶寶像其它嬰儿那樣殺了?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連想都不敢想。
  衛紫衣道:“余半城一定是和余夫人為這件事鬧翻,所以走了,令我奇怪的是,余半城難道怕她?”
  席如秀道:“我看她行動敏捷有力,目中精光閃動,武功一定很不錯,也許余半城不是她的對手。”
  衛紫衣道:“余半城以前也曾說過她會武功,我以前只認為她只知皮毛,想不到她居然是個高手。”
  席如秀道:“女人如果專心做一件事,往往比男人還要強的,所以有很多自以為很了不起的男人,大多數栽在女人手里。”
  衛紫衣笑道:“寶寶也是個女子,她專心調皮搗蛋,果然比男孩子厲害。”
  席如秀道:“所以你以后的日子一定過得很有趣,我真是嫉妒极了。”
  衛紫衣苦笑道:“這是幸災樂禍,典型的幸災樂禍。”
  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种情景,只要一提起寶寶,話題就變得輕松愉快得多。
  衛紫衣笑了一笑,道:“余夫人編故事給我們听,一定是有企圖的,我們今夜要提防著一點。”
  就在這時,他們听到一种极輕但又很奇怪的聲音。
  對衛紫衣和席如秀這种江湖大行家來說,這种聲音太熟悉了。
  那是一名輕功很好的夜行人,踏動屋脊的聲音。
  衛紫衣淡淡笑道:“來得好快。”
  說到第三個字的時候,他還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第四個字的聲音還沒有消失,衛紫衣卻消失了。
  席如秀歎息道:“一遇到動刀動劍的事,他總是比我快。”
  其實他也不慢,他從屋里沖出時,還能看到衛紫衣紫色衣袍一角在屋脊上一晃而沒。
  席如秀知道那個夜行人很快要倒霉了,衛紫衣對付敵人,絕不會像自己心慈手軟。
  院子里光線很好,因為明亮的燭光正從一間敞開大門的屋子中傾泄出來。
  那間屋子是余夫人的臥室,難道夜行人是余夫人。
  席如秀一步扑到了門前,很快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夜行人不會是余夫人,因為余夫人在屋中。
  第二,余夫人死了。
  第三,自己應該用一件薄被蓋住余夫人的身形。
  余夫人的身体半裸,橫躺在床上,漆黑雜亂的頭發,恰好蓋住丰滿的胸膛。
  席如秀慢慢地踱進了房間,雖然屋子的主人已經死了,他不必很講禮貌。
  余夫人穿衣服的時候,已是個美人,不穿衣服的樣子是不是更誘人?
  事實并不是這樣,席如秀發現,余夫人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曲,就像全身沒有一根骨頭。
  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被頑皮的孩童扭曲的變形玩具。
  席如秀惊訝地發現,她的全身骨頭沒有一根是完整的,本來秀美儀容也因骨骼碎裂而變得十分可怕。
  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內力,席如秀從來沒有听說過。
  他將薄服拾起,蓋在余夫人的胴体上。
  現在他有了兩個疑問。
  第一,余夫人竟能將余半城赶走,武功可想而知,為何她死的時候,屋中沒有一點動手的跡象。
  一個武功高手,不會睡得太熟,尤其是一個單身女人,更不會睡得很沉。
  那么答案便是,凶手是她很親近的人,她根本就想不到他會動手殺人。
  和她最親近的人是余半城,難道凶手是余半城?
  席如秀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几乎打了自己一個輕輕的耳光。
  自己太不夠意思了,怎能無端地怀疑老朋友。
  余夫人既不容余半城,自然是有情夫的,殺她的人,自然是她的情夫。
  第二個疑問是:以衛紫衣的身手,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望著床上的死尸,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妙,至于不妙在哪里,他卻想不起來了屋子里忽然明亮了起來,本來很靜的院子也一下子變得很熱鬧。
  莫非有一群睡不著覺的人打著火把在夜游。
  席如秀回頭一看,院子里果然有很多人,有些人手中拿著火把,每人手中都有一柄劍。
  他們的樣子又凶又惡,好象恨不能將席如秀吃了。
  席如秀看看這些人,再看看床上的死尸,終于明白自己陷入困境。
  尸体在床上,自己在屋中,死者是個美麗的女人,自己是個男人。
  誰都會想到凶手是自己,至于殺人的動机,恐怕每個人不用想都能想出來了。
  席如秀苦笑,他只有苦笑。
  院子里的人倒好對付,擔心的是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且不說其它,光是夫人那邊就不知如何交待了。
  一個人喝道:“殺了他,為夫人報仇。”
  席如秀沒有退,反而沖進了人群。
  最前面的三四柄劍從不同的角度刺了過來。
  這些都是小意思,席如秀現在想的是,該如何應付這种局面。
  這些人為主報仇,理由正當,自己當然不能殺他們。
  這些人都是余半城的徒子徒孫,所以自己連傷都不能傷他們。
  看來自己的唯一選擇,就是盡快地离開這里。
  他本來認為,從這些人手下逃走,就像喝開水一樣容易,漸漸地他發現,開水很燙。
  人群并不是一擁而上,而是很有規律地走動,怖成了一個劍陣。
  席如秀連連叫苦,想不到余半城的徒子徒孫倒真有些玩藝。
  自己有刀在腰,卻不能用刀,因為刀劍無眼,极容易傷人的。
  自己偏偏又不能傷害他們。
  席如秀第一次遇到這种進退兩難的情況。
  衛紫衣為什么還沒有來,莫非他追敵累了,跑到一個地方吃宵夜去了。
  本來進退有序的劍陣忽然亂了,因為一個渾身上下如一團火一樣的人沖了進來,這個人手中有劍。
  劍光閃動處,必有人倒下,劍陣立刻亂了。
  席如秀抓住這個難得的机會,一下子沖出了院子。
  紅衣人并沒有跟出來,席如秀也希望他不要來。
  紅衣人雖然幫自己解除了困境,但他殺了余半城的人,所以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和他打一架的。
  可是和救命恩人打架未免太不合情理,所以席如秀希望紅衣人千万不要跟來。
  紅衣人沒有來,并且想必已經走了,因為余半城的徒子徒孫正如潮水一樣涌出來,來追自己了。
  席如秀歎了一口气,施展平生最快的輕功,像一陣風一樣掠了出去。
  現在他漸漸有些擔心,衛紫衣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        ※         ※
  用劍的高手,必是輕功高手。
  衛紫衣無疑是當今世上用劍的絕頂高手,他的輕功當然頂好。
  他對自己的輕功也一向很自負。
  今天卻有一個小小的意外。
  前面黑色的人影明明离自己只有三十余丈,自己偏偏很難縮短距离。
  這不是因為衛紫衣的輕功不高,而是因為對手的輕功也很不錯。
  一道黑色,一道紫色,兩條人影在夜色中飛奔,在夜色中,几乎無法分辨。
  一個夜行人在馬路上急急地走,他忽然感到有兩陣風從身邊掠過。
  他好象看到了兩個人,又好象沒看到。
  在這种情況下,他很容易地得到一個結論自己一定是遇到兜了。
  据說這個人因而得了一場大病,并且從此后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它的妻子為丈夫的這個變化感到開心极了。
  這件事衛紫衣當然不知道,現在他心中已燃起了一團火。
  自從當上“金龍社”的大當家以后,衛紫衣很少做爭強好胜的事。
  因為那樣很不适合自己的身份。
  今天他卻起了好強之心,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今天他也一定會追下去的。
  可惜青城的地形他并不熟悉,而他的對手卻很熟悉。
  黑影在巷子中三縱兩躍,就再也看不到影子了。
  自己久不入江湖,想不到近年來出了不少高手。
  這時他才想起席如秀,以席如秀的本事,知道自己不會出事,不過他一定等得很急了。
  衛紫衣已經決定折返回頭,這時他忽然看到屋檐下的黑影中站著一個黑衣人,正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自己。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誰也沒有將目光离開。
  黑衣人淡淡地道:“剛才我們比的是輕功,現在你想不想和我比試一下兵器?”
  衛紫衣反問道:“你殺了余夫人?”
  黑衣人一點也不否認,他淡淡地道:“是。”
  下面已經不需要說話了,凶手已經确定,已到了用劍的時候。
  衛紫衣冷冷地道:“報上你的名字。”
  黑衣人道:“我叫謝靈均。”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身邊的牆壁上寫下他的名字。
  三個字龍飛鳳舞,居然寫得很不錯,每個字都深有二寸。
  謝靈均道:“這樣你的手下就可以找到報仇的人了。”
  他的意思是說,衛紫衣死定了,而那三個字,是提供給“金龍社”的人報仇的衛紫衣從來沒有遇到這么狂妄的人。
  如果說,剛才他只不過是想給謝靈均一個教訓,現在卻已有了殺心。
  兩個人各自站在屋檐的黑暗中,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明白自己今天遇上了平生最可怕的對手。
  “嗆”的一聲,謝靈均拔出了刀,夜色中,刀如星光一樣閃動。
  衛紫衣沒有拔劍。
  在沒有把握刺入對手咽喉的時候,他是不會拔劍的。
  謝靈均忽然出刀,刀揮動時,彷佛天上的月亮變成了他的刀。
  衛紫衣一退就退到了牆邊,身体深深地隱入身后的牆壁中。
  一刀逼退衛紫衣,任何人做到這一點足夠用一輩子的時間炫耀了。謝靈均卻很不滿足,他的第二刀更快更急地揮出。
  這一刀刺入了牆壁上被衛紫衣撞出來的洞中。
  就在這時,一柄像筷子一樣細,彷佛也像筷子一樣脆弱的劍,忽地從牆壁中刺了出來。
  衛紫衣人已在屋子中,劍卻從牆壁刺了出來。
  衛紫衣的劍鋒,永遠都指向一個目標──咽喉。
  謝靈均大惊,急退。
  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慢,甚至可以說是快极了,可是劍鋒仍然刺破了咽喉的肌膚劍鋒入肉并不深,只有半分。
  這并不足以致命。
  謝靈均立刻向劍出手的方向拋出了手中的刀,同時身子一退退到了一個巷子中。
  咽喉的傷口很痛,万幸的是,并沒有刺進气管。
  謝靈均一直逃到一個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這時他才發現,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了。
  剛才雖只是兩刀一劍,但卻像一場激戰。
  謝靈均摸著咽喉,感到心髒到現在還沒有平靜。
  他的刀法很快、很奇,可惜他的經驗還是不夠。
  利用地形進行作戰,這是靠血汗換來的經驗。
  謝靈均所欠缺的,無疑正是這些。
  一時之間,他感到沮喪极了。
  衛紫衣也很沮喪。
  自己的劍明明已刺中對方的咽喉,只要再加上一點點的力量,就可以斃敵于劍下。
  可是當時,自己已用了全力,那一劍剌出時,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那閃電一刺中去了。
  更令人沮喪的是,自己居然沒有把握接下謝靈均的刀,居然沒有把握在謝靈均出刀的瞬間出劍。
  這种事絕對是第一次。
  若非自己充分利用了似乎絕不可能利用的地形,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也就是說,自己已經到了不得不利用經驗的地步。
  衛紫衣忽然感到寒意,那不是風寒,而是心寒。
  不進則退,這些年來,他究竟用了多少心思在武功上?
  這种局面無疑是絕不能夠再發生的了,衛紫衣仰天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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