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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劍痴


  接下來的几天卻很安靜,這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無名的小鎮。
  小鎮無名,也很不熱鬧,街上的行人很少,衣衫都很破舊。
  小鎮方圓有四五里,但卻連一家象樣的客棧都沒有。
  衛紫衣這一行鮮衣駿馬,鎮上的人當然很好奇,但他們的目中并沒有羡慕之色,隱隱之中,卻有仇恨。
  一個和寶寶年紀差不多,卻只穿著一件破棉襖的孩子,噙著黑黑的指頭,不無欽羡地看著寶寶的新衣。
  冷不防,一雙皮膚粗糙的大掌一把將小孩子打矮了半截,那是一個滿臉怒色的婦人。
  她一把將小孩子拖進旁邊的門內,破門重重關上,門內傳來婦人的叱罵:“有什么好看,有錢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把你拐賣了都不知道。”
  席如秀苦笑,道:“好象他們很不喜歡我們。”
  衛紫衣歎了一口气,寶寶搶著道:“他們這么窮,恐怕連飯都吃不上,看到有錢人自然痛恨。”
  席如秀道:“世道不公,已非一日,我們又能怎么辦?”
  三個人默然無語,可是住宿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忽听路邊有房門“吱呀”開了,一個青衣老者含笑立在門口,道:“本鎮的客棧都陳舊不堪,客官若不嫌棄,就在舍下將就一夜如何?”
  衛紫衣立刻還禮,見這老者衣衫雖然破舊,卻洗得干干淨淨,況且舉止斯文有禮,該是一個讀書人。
  當下含笑道:“如此,打扰老丈了。”
  青衣老人將三人引入房中,屋子倒有兩三間,雖然家俱破舊,卻收拾得整整齊齊。
  打滿補丁的床單上,也是一塵不染。
  三個人方才落坐,老者已經打來熱水,供三人洗漱。
  衛紫衣取出一錠白銀,微笑道:“有勞老丈操勞,這些紋銀,算是一點心意。”
  青衣老人微笑道:“客人相貌堂堂一定是個知書之人,君不聞孔子有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寶寶笑道:“孔子又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是兄弟,何分彼此?”
  青衣老人含笑道:“小公子快言利口,好生乖覺。”
  當下不再推辭,收了銀子,卻出門去,道:“我去備些酒食,家中無米無蔬,無以待客也。”
  老人一走,席如秀不由道:“別人都視我等如仇,這老儿卻客气得很,莫非有詐?”
  衛紫衣笑道:“這老人飽讀詩書,自然懂得事理,你這個人卻怪了,別人對你好些,就犯了疑心病,非要人人都對你橫眉冷眼才開心嗎?”
  寶寶落井下石,道:“他犯疑心,馬上不給他吃飯,讓他吃西北風去。”
  席如秀笑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和兩兄弟開戰,可謂不智了。”
  寶寶道:“這么說,一旦我落單,就要欺負我嗎?”
  回頭拉衛紫衣,道:“大哥你今天可看清席領主的本來面目了,動不動就告我狀,其實是惡人先告狀。”
  席如秀苦笑,看來以后有寶寶在場,絕不可輕惹戰端。
  正說著,老人已經提著一些酒食回來,眾人肚中早已餓了,又有寶寶這個小神仙在,不擔心食物中有鬼,當下放心去吃,不一刻,酒無一滴,菜無一屑。
  青衣老人待眾人吃罷,笑問道:“剛才客官在街上經過,可否遭人白眼?”
  席如秀道:“正是,好端端的,為什么這樣呢?”
  青衣老人歎了一口气,道:“本來這個鎮子倒也富庶,地產的綢緞,在各個府縣也受歡迎,可是──”
  當下長歎了一口气,寶寶著急,道:“后來怎么樣?”
  青衣老人道:“后來鎮上來了一個惡人,不但勒令每家每戶日日上貢,就連絲綢生意,也一并搶了去。”
  秦寶寶怒道:“這太不象話,這廝太無禮了。”
  青衣老人歎道:“他有人有勢,且練有拳腳,百余名漢子,近不了他的身,平凡百姓,又能對他怎樣?”
  席如秀道:“就算這樣,那些百姓為何仇恨我們呢?”
  青衣老人道:“凡是來到鎮上的体面人,無不是那惡人的朋友,鎮上百姓,這是錯怪了你們。”
  衛紫衣笑道:“那老丈怎知我們不是富人的同伙?”
  青衣老人笑道:“若是惡人的相熟,必已投到他家中去,又怎會來來去去找客棧住?”
  衛紫衣點頭微笑,寶寶已搶道:“大哥,這几天安靜得很,沒有事做好難受,今天晚上,去放一把火,燒了惡人的家。”
  席如秀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寶寶說得對,這樣的惡霸哪能在我們手上溜過。”
  衛紫衣笑道:“才閒了几天,就骨頭痒了,好好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寶寶去辦?”
  青衣老人卻道:“不勞英雄動手,今夜那惡人必有一劫。”
  衛紫衣道:“為什么?”
  青衣老人道:“鎮上的百姓几天前打听到了一名俠士,那俠士今天晚上,就要來抄惡人的家了。”
  秦寶寶道:“是什么俠士,是什么名字?”
  青衣老人微微一笑,道:“說出那人來,走江湖的人,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說到此處,卻住了口,寶寶急了,道:“快說呀,是誰?”
  青衣老人捻須微笑,朗聲道:“便是大名鼎鼎的俠盜方自如。”
  這一下,衛紫衣和席如秀、秦寶寶是又惊又喜。
  方自如居然沒有死去,居然來到了這里。
  可是寶寶還是有些怀疑,方自如中的“碧天蚕”之毒,雖然自己為他延緩了毒性,但只能捱過七天。
  十天過后,若是沒有解藥,方自如就會變成一具殭尸了。
  可是施毒者已被林若飛殺死,解藥卻在自己手上。
  那一夜,自己赶回小屋時,方自如已經失蹤了。
  寶寶當時以為,方自如一定是被敵人害死了。
  難道有人救了他?并且也得到了解藥?
  可是寶寶知道“碧天蚕”的配方很复雜,同樣的几种藥,因為成份的份量不同,毒性也不同。
  也就是說,除施毒者的解藥,其它治“碧天蚕”的解藥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加速毒性的發作。
  寶寶不相信有人恰巧也得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解藥。
  見寶寶惊喜過后又沉思起來,席如秀不禁問道:“寶寶,你在想什么?”
  寶寶抬起頭來,道:“方伯伯也許還活著,但是那個自稱是俠盜方自如的人絕不可能活著。”
  席如秀道:“管他是不是方自如,今天晚上不就可以見到了嗎?”
  轉眼天已經黑了,三個人收拾妥當,問明了路徑,走到鎮東,果然看到一家巨宅,和四周的低矮破舊的民居一比,更顯得壯觀華麗。
  寶寶道:“這才真正叫民脂民膏。”
  席如秀道:“大當家,是不是等到三更天再進去呢?”
  衛紫衣尚未答言,寶寶已道:“一個小惡霸有什么好怕的,就這樣大大方方地進去,隨机應變就是了。”
  衛紫衣笑道:“不錯,我們也算是強盜,何必用偷的手段,從正門進去就行了。”
  寶寶一馬當先沖到了門口,長這么大可從來沒做過強盜,這一次,一定要把癮過足了。
  拉動門環敲門,不一刻,門開了一縫,一壯漢惡聲惡气地道:“干什么?什么人?”
  寶寶嘻嘻一笑,道:“我們是強盜,來搶錢的。”
  惡漢不由愣住。首先,世上有秦寶寶這么小,長得這么漂亮的強盜嗎,其次,有自報家門的強盜嗎?
  正在發怔,席如秀早已提起一腳,將大門踹開。
  那惡漢也被大門撞倒在地,一骨碌爬起,大叫道:“不好啦,強盜來啦!”
  剛才死气沉沉的院子,一下變得熱鬧起來,腳步聲、叫喊聲、兵器碰擊的聲音,久久不絕。
  衛紫衣最后一個走進了院子,看到檐下已經站了一排入,個個提刀拿杖,神情慌張。
  等他們看到只有衛紫衣一個人走進來,連前面進來的一老一小才三個人時,便一起笑了起來。
  原來對方只有三個人,三個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衛紫衣如電的眼睛四下一掃,淡淡地道:“你們家的主人在哪里,叫他出來見我。”
  一個管家打扮的人笑嘻嘻地道:“主人一听說強盜來了,害怕极了,躲在屋里不敢出來了。”
  其實他的意思恰恰相反──主人不會出來的,因為憑你們三個人還不配見到他。
  他這一句話剛說完最后一個字,忽覺面前人影晃動,臉頰士重重地遭了一擊。
  并且,他身邊也“劈劈啪啪”地響起了耳光聲,就像過年放鞭炮一樣熱鬧。
  再看前面,那個長得很俊美的孩子正握著手腕笑道:“這些人的臉皮可真厚,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衛紫衣和席如秀不由大笑,寶寶的話,可謂一語雙關。
  管家不相信剛才打自己耳光的人是那個小孩子。
  他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動過嘛。
  可是臉頰上火辣辣地疼痛,分明是拜耳光之賜。
  難道,這些人會妖術?
  越想越怕,禁不住轉身就跑,高叫道:“老爺,強盜會妖術。”
  他奔進內屋,不一刻,從后面走出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錦衣漢子,手指上戴著碩大的斑玉戒指,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了。
  第二個人是一個年近六旬的禿頭老者,鼻子像鷹鉤一樣彎起,嘴唇頗薄。
  看到這副相貌,衛紫衣忽地想起一個人來。
  他向身邊的席如秀,道:“你看是不是他?”
  席如秀緩緩點頭道:“很像。”
  秦寶寶不知大哥和三領主玩什么玄虛,便問道:“大哥,三領主,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衛紫衣笑道:“大哥教你認識一個人,昔年江湖上有一個人,一生中入了四個幫會,無不被他反叛出去,一輩子拜了十一個師父,被他殺了十個。”
  寶寶道:“還有一個,他為什么不殺呢?”
  衛紫衣道:“他的最后一個師父听說自己的徒弟這么惡,又气、又急、又怕,最后活活气死了。”
  寶寶道:“這個徒弟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惡人了,他是誰呀?”
  衛紫衣道:“他的名字叫王盼盼,外號則是‘九反神龍’。”
  寶寶眼睛看著禿頭老人,口中問道:“這個人現在在哪里?”
  禿頭老人喝道:“老子就是王盼盼。”
  寶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王盼盼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听名字想起她的容貌來,一定又多情、又溫柔,想不到呀,王盼盼卻是一個禿頂老頭,嘻嘻嘻。”
  王盼盼知道自己的名字很不好,如果給他取名字的爹娘在世,他早已將他們活活餓死了。
  如今名字又遭人調笑,這口惡气哪里能咽得下,雙臂一張,便如蒼鷹振翅一般,扑向秦寶寶。
  衛紫衣人影閃動,已來到兩人中間,提起雙掌,接了王盼盼一招。
  “轟”的一聲,王盼盼被震退了七八步之多,衛紫衣臉帶笑容,身子紋風不動,緩緩地放下了雙手。
  王盼盼大惊道:“閣下是什么人?”
  衛紫衣淡淡地道:“衛紫衣!”
  就這三個字便已足夠,院子里的每一個人都聳然動容。
  只有一個人臉上沒有表情,這個人一直跟在王盼盼的身后,臉上一直痴痴呆呆的,像一個白痴。
  一個白痴,當然不知道衛紫衣的威名,也不懂得害怕。
  衛紫衣也向白痴看了一眼,這一看,目中已有惊容。
  因為白痴固然是白痴,但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充盈著一股凌厲的劍气。衛紫衣從沒有看到過,一個人身上有這么旺盛的劍气。
  衛紫衣隱然明白,這個人為何會一臉痴呆了。
  劍術是一門极高深的學問,智能、勤奮少了一樣都不可能練出絕妙的劍法來。
  更重要的是,劍几乎等于道,不練到忘我,是難以登堂入室的。
  可是人事繁雜,紅塵滾滾,又有几個人可以做到忘我。
  一個人縱然可以在練劍時達到忘我之境,可是一個人除了練劍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白痴就不同了,當然,這個白痴不算真正的白痴,他只痴于劍。
  他無時無刻,心中想到的不是劍,他也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到“忘我”。
  所以他才會有那么充盈的劍气。
  王盼盼轉身拉過那個白痴,溫言道:“穿紫衣的人是個劍客,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劍客。”
  一提到“劍”,白痴的臉上立刻有了神采,目中也盡失痴呆之色。
  他抬起頭來,看著衛紫衣,此時此刻,他哪里像個白痴?
  衛紫衣忽然想起,江湖中有一位奇人,叫“劍痴”,莫非面前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劍痴”?
  他正沉思著,“劍痴”忽地沖了過來。
  他的身法如行云流水,說不出的瀟洒自若,衛紫衣從沒有見過這么完美的步法。
  在不停的變幻中,“劍痴”腰間的劍“嗆”然而發,劍出鞘時,宛若惊虹橫空。
  衛紫衣足尖一點,已离了地面,躍上身旁的一棵大樹上,因為“劍痴”的那一劍太完美了,自己的武功中,沒有一招是足以与之抗衡的。
  “劍痴”現在已變成了衛紫衣的影子,衛紫衣到哪里,他就跟著到哪里,他的動作之快絕不亞于衛紫衣,身法靈動處,竟有超出衛紫衣之勢。
  衛紫衣自出道以來,從來沒有這般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
  “劍痴”的動作太快,劍招更急,令自己根本就來不及拔出劍來。
  兩個的人身影就像兩道旋風,在偌大的院子里來回奔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沒有人能看清其中的變化。
  王盼盼哈哈大笑道:“衛紫衣縱橫天下,也有今日。”
  寶寶火起怒道:“臭禿頭,小爺打你的禿頭。”
  說到做到,寶寶忽然圍著王盼盼急速地游動,王盼盼四周,立刻就出現了十几個秦寶寶。
  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王盼盼看胡涂了。
  “叭”的一聲,禿頭上早著了一記,清脆悅耳,十分動听。
  再看寶寶,早已退在席如秀身后,對王盼盼扮著鬼臉。
  王盼盼剛要發作,身旁的錦衣漢子道:“王師父且忍耐,等‘劍痴’擊敗了衛紫衣,這小子絕逃不出我們的手掌。”
  王盼盼只有忍耐,惡狠狠地瞪了秦寶寶一眼。
  就在這時,院中急旋的兩道人影中忽地閃起一道銀光。
  席如秀道:“大當家終于出劍了。”
  “叮”的一聲,兩道人影分開,“劍痴”劍朝天指,忽地“哇”的一聲,鮮血濺出三丈,身子直挺挺地扑倒地上。
  衛紫衣手中銀劍晃動,臉上泛起春風般的微笑。
  寶寶一躍三尺高,喜不自禁道:“大哥嬴了。”
  一道灰色的人影從屋脊上輕輕落在院中,雙手只一抱,將衛紫衣抱在背上,只一彈,便彈出了院子。
  席如秀大惊,寶寶早已叫道:“站住,不許抱走我大哥。”
  兩個人飛身過牆,剎時不見。
  錦衣漢子搓手歎道:“‘劍痴’畢竟斗不過衛紫衣。”
  王盼盼奸笑道:“你錯了,衛紫衣也和‘劍痴’一樣受了重傷,只不過‘劍痴’畢竟是白痴,不懂得掩飾,而衛紫衣則狡猾得多。”
  錦衣漢子問道:“你怎么知道?”
  王盼盼笑道:“以衛紫衣的武功,豈能被灰衣人抱挾而走?”
  錦衣人恍然大悟,道:“剩下的胖子、孩子,你我就可以對付,衛紫衣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了。”
  王盼盼大笑,道:“擒住了衛紫衣,真人不知有多開心。”
  錦衣人回頭吩咐,道:“速速搜查全鎮,挖地三尺,也要將衛紫衣找到。”
         ※        ※         ※
  灰衣人扛著衛紫衣,徑直出了鎮子,席如秀和秦寶寶緊緊追赶。
  那個灰衣人身上扛著一人,身法竟絲毫不慢,以寶寶的輕功,居然也追不上。
  在鎮外的一座破廟前,灰衣人將衛紫衣輕輕放下。
  在這片刻工夫,席如秀和秦寶寶已經赶上,寶寶叫道:“你要敢動大哥一根手指頭,我叫你變成魚。”
  灰衣人似乎怔住,好好的一個人怎會變成魚呢?
  寶寶不是吹牛,他的手中已經備好了“天蛛网”,隨時可以撒出去。
  一网下去,灰衣人豈非變成了魚?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寶寶,你又在弄什么鬼?”
  徐徐除了面巾,露出一張消瘦的面容來。
  寶寶失聲叫道:“方伯伯!”
  不錯,正是方自如,俠盜方自如。
  席如秀也已赶到,老朋友見面,說不出的開心。
  衛紫衣縮在地,面色蒼白,寶寶不禁流下淚來。
  她問道:“大哥怎么啦?會不會死?”
  方自如道:“大當家以護身真气和‘劍痴’一搏,雖然傷了‘劍痴’,自己也被擊散了真气。”
  寶寶淚光瑩瑩,道:“大哥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方自如笑道:“連我都死不掉,大當家怎么會死?”
  寶寶這才想起,方自如明明是救不活了,怎會好好的?
  雖然看上去他的面龐消瘦了許多,卻的的确确是活著的。
  這樣的奇跡,是誰創造的呢?
  從破廟里轉出一人,一身青衣,面目慈祥,正是留宿三人的青衣老人。
  方自如介紹道:“這位就是當世名醫,和寶寶的父親‘万邪醫圣’齊名的‘大毒醫隱’傅青衣。”
  寶寶喜极,道:“爹在世時,經常和我提到傅伯伯,他說伯伯的醫術比他還要高明,并且方法极為古怪。”
  傅青衣呵呵笑道:“我和秦英做了半世的對頭,想不到他居然頗推崇于我。”
  語調漸轉悲涼,道:“秦英一去,江湖中再沒有知己。”
  原來秦英在世時,因為醫法見解,和他頗多爭執,雖不至于兵刃相見,也經常是一言不和,爭吵不休。
  想起老友,傅青衣潸然淚下。
  寶寶最關心的是衛紫衣,他道:“傅伯伯,大哥有沒有救?”
  傅青衣道:“傅某盡力而為。”
  將衛紫衣抱入廟中,傅青衣令眾人在廟外護法。
  寶寶不敢打扰,只得在廟外負著手走來走去,像一只沒頭的蒼蠅。
  方自如見寶寶著急,生怕他急坏了,笑道:“寶寶,你可知我是怎樣活過來的?”
  寶寶這才有了好奇之心,歪著頭道:“是呀,是怎么回事?”
  方自如道:“那一夜我僵臥在床上,動彈不得,身体的一切知覺都喪失了,后來听傅大夫說,他路過小屋,聞到有”碧天蚕“毒的气味,才入屋將我帶走。”
  寶寶道:“‘碧天蚕’有無數种配方,他怎知你中的是哪一种?”
  方自如道:“當時我昏迷不醒,并不知傅大夫如何施為,后來他對我說,他為了妥當一些,用了一种新奇的方法。”
  寶寶也是學醫的,對醫術也极感興趣,當下急問道:“是什么方法?”
  方自如說了兩個字:“換血。”
  “換血?”寶寶問。
  方自如道:“我中的毒融在血中,如果將毒血換去,換上新血,不就可以解毒了嗎?”
  寶寶拼命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可是哪里有新血呢?”
  方自如道:“天下的惡人多得是,惡人的血也是血。”
  寶寶道:“傅大夫怎知你不是惡人呢?”
  方自如笑道:“如果他發現我是惡人,就算醫好了我,也會一掌把我斃了。”
  寶寶道:“換血之法我也听爹說過,可是爹曾說過,人的血雖然都是紅的,但是也分好几种,不同的血是不可以融合在一起的。”
  方自如道:“傅大夫也對我說過,他說人的血大致為甲、乙、丙、丁四种,不過就算是同一种血有時也不能融合的,他說換血法把握只有三分之一,沒想到我運气會這么好。”
  寶寶一听,頻頻點頭,最后道:“傅伯伯可真聰明,難怪爹對他很佩服呢?”
  “你爹真的從沒有說過我的坏話嗎?”傅青衣走出廟門,笑呵呵地說。
  寶寶一見傅青衣的神情,便知衛紫衣已經無恙,想起傅青衣剛才居然將自己赶到廟外來,心中已有了報复之心。
  于是笑嘻嘻道:“爹說的坏話可多呢?什么剛愎自用,標新立异,邪門歪道,不務正業等等,還有好些話,寶寶都忘記了,反正很多很多。”
  抿嘴偷笑,從傅青衣身邊溜進了廟。
  傅青衣苦笑道:“想不到秦老頭仍是那樣的固執。”
  席如秀哈哈笑道:“這哪里是秦前輩的話,分明是小家伙伺机報复。”
  傅青衣一愣,道:“好好的,為何報复我?”
  席如秀笑道:“你剛才將他赶到外面,小家伙小心眼,肚子里坏水多,他可不會放過你。”
  傅青衣笑道:“秦老頭是個邪頭,這小家伙可算是個魔頭了。”
  席如秀慌忙道:“小聲點,小聲點,給小家伙听到,我們又要倒霉了。”
  偷眼看去,立在廟門,雙手叉腰,滿臉邪笑的,不是秦寶寶又是誰?
  席如秀心中連忙叫起苦來。
  不過寶寶既然舍得离開大哥走出來,想必衛紫衣已經沒事了。
  席如秀為轉移寶寶的目標,道:“大當家,怎么樣?”
  紫衣一閃,衛紫衣笑哈哈地從廟中走了出來。
  看他的樣子,竟比以前還要有精神。
  衛紫衣走到傅青衣面前,長揖到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傅先生但有所需,衛某絕不敢辭。”
  寶寶不待傅青衣說話,指著道:“傅伯伯孤零零一個人,好生可怜,大哥不如派一個人侍奉伯伯,好不好?”
  衛紫衣點頭笑道:“待我買几個童仆,遂給先生就是。”
  寶寶道:“現成的慣會侍候人的專家在此,不必花費銀子啦!”
  衛紫衣茫然道:“是誰?”
  席如秀一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
  寶寶恨恨地道:“算你知趣。”
  衛紫衣笑道:“三領主武功高絕、智謀無雙倒是不錯,可哪里會侍候人?”
  寶寶嘻嘻贊道:“席夫人那么大的脾气,若不是三領主侍候周全,會那么端庄淑賢嗎?”
  眾人哈哈大笑,席如秀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下。
  他的老對手陰离魂若是在場,還不知會怎樣開心呢。
         ※        ※         ※
  陰离魂遠在千里之外的子午岭,此時忽然感到精神一震,說不出來的愉快。
  和陰离魂對坐閒談的“無情手”張子丹,見陰离魂陰沉的臉上居然露出難得的微笑,不由笑問道:“可想到了什么開心事?”
  陰离魂道:“大當家他們一定找到了寶少爺,并且三領主一定又得罪寶寶了。”
  張子丹笑道:“誰得罪了寶寶,誰就吃不消,這個道理三領主最懂得了,又怎會明知故犯?”
  陰离魂道:“狗改不了吃屎,三領主的老毛病哪里能改。”
  張子丹搖頭苦笑,不知陰离魂和席如秀究竟犯了什么沖?為什么兩人總是好不起來?
  當下大笑道:“管他那么許多,下棋,下棋。”
  陰离魂下了一子,道:“‘紫竹宮’的紫秋如姑娘好象很長時間沒有來了。”
  張子丹笑道:“有寶寶在,紫姑娘永遠沒有机會,她是個聰明人,何必自討沒趣。”
  陰离魂道:“如果沒有寶寶,紫姑娘倒是和大當家是天生的一對。”
  張子丹笑道:“可惜她的命實在不好,世上偏偏有個寶寶。”
  陰离魂道:“寶寶一天不長大,一天不是寨主夫人,紫姑娘就一天不會死心的。”
  張子丹道:“讓她死心并不難,如果她再上山,我們就演一出戲給她看。”
  陰离魂道:“演什么?”
  張子丹笑道:“這出戲你演不成,非得寶寶和三領主來演才成。”
  當下兩人下棋,不提。
         ※        ※         ※
  寶寶問方自如道:“你猜王盼盼他們會不會追來?”
  方自如道:“會。”
  寶寶道:“為什么呢?”
  方自如笑道:“他們知道大當家受了重傷,趁我們勢單力薄,肯定會來的。”
  寶寶摩拳擦掌,興奮地道:“就怕他們不來,來了,正好給大哥報仇!”
  此時已是深夜,忽見遠處燈火通明,不知有多少人點著了火把。
  “忽啦啦”一聲響,執火把的人群團團圍住了破廟。
  當先兩個人,正是王盼盼和錦衣漢子。
  衛紫衣的臉上浮起了殺气,他一旦有這种表情,就說明他非常想殺人了。
  可是王盼盼看到衛紫衣時,一點也不緊張,只是有些惊訝。
  “劍痴”負了重傷,天下不可能有第二個衛紫衣,他難道又有所恃?
  人群忽然分開,讓出了一條路,瞧他們臉上恭敬的樣子,來人的身份不低。
  一個身披貂裘,眼睛快要長到額頭上的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謝靈均。
  謝靈均的身后,跟著十三個黑衣人,從他們的步態舉動來看,無一不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謝靈均慢慢地走到衛紫衣的面前,淡淡笑道。“幸會,幸會,在下何幸又見到大當家了。”
  衛紫衣目光冷峻,冷冷地道:“好說,好說,衛某雖不喜歡殺人,但是對想死的人永遠是照顧的。”
  謝靈均歎道:“沒有人會想死的,大當家雖然也不想死,可是卻不得不死了。”
  他的目光從席如秀、方自如、秦寶寶、傅青衣身上一一掃過,再也不看衛紫衣一眼。
  他似乎已將衛紫衣當作一個死人了。
  頭一個忍不住的就是秦寶寶,他問方自如道:“見過癩蛤蟆嗎?”
  方自如知道寶寶心意,微微笑道:“自然是見過的。”
  寶寶問道:“你知道癩蛤蟆最喜歡干什么?”
  方自如尚未回答,席如秀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有趣地問道:“喜歡干什么?”
  寶寶笑嘻嘻道:“胡吹大气。”
  謝靈均大怒。
  有些人生气的時候,并不在臉上表現出來。
  謝靈均就是這种人。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無疑是一种很可怕的表情。
  天上無星無月,謝靈均手一動,卻彷佛已有了月。
  他拔出了刀。
  他的刀正彎彎如月,和月光一樣明亮,一樣森寒。
  衛紫衣的神气很凝重,劍已在手,緩緩上指,他的執劍方法非常奇特。
  大家都知道衛紫衣的劍法叫做“幽冥大九式”。
  “幽冥大九式”最可怕的一招叫做“地獄使者”。
  衛紫衣很少用“地獄使者”,因為這一招太殘酷了,殘酷得令人不敢想象。
  衛紫衣不喜歡殺人,而“地獄使者”一出,絕不可能不殺人的。
  衛紫衣現在卻不得不殺人,也不得不使出“地獄使者”了。
  謝靈均的神情緊張,因為誰也沒有把握接下衛紫衣的“地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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