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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火麒麟臂


  中年漢子向井邊拍擊,水柱立時沖天拔起,將轟飛半空的步惊云安然承托……
  水柱沖勢未盡,接連把步惊云輕彈而起,且人隨水勢,翻墮進圍牆之內。
  此時,步惊云早已渾身重傷,身十一軟,頹然跌下。倏地,一個矮小身影自屋內破頂而出。
  細看之下,此人竟奇丑無比,一把接住步惊云,再一縱身,以飛快速度火速离去。
  而這邊場中,九名殺手正分四面漸漸迫近那中年漢子。
  打水少女憂憂道:
  “爹,當心點!”
  “放心吧!”
  那漢子一面說一面勁運于臂,左肩粹然變得通紅如火,衣袖亦被震至進碎。
  這時才見其臂膀上赫然紋有一麒麟圖案,張牙舞爪!
  紙探花卻如沒看到一般,只盯著他的臉道: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中年漢子淡淡道:
  “你說!”
  紙探花目光不移,緩緩道:
  “我們九個人,每個人至少有四百种方法讓你后悔,為什么還活在這個世上!”
  中年漢子的臉上并沒表情,冷冷道:
  “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种方法!?”紙探花道:
  “是!”
  中年漢子這時才抬首。
  只見劍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濃,更盛,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最好一頭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紙探花笑起來,贊道:
  “聰明!聰明的人是不是絕不會做蠢事?”
  中年漢子沒有口答,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
  紙探花仍在笑:
  “你說!”
  中年漢子道:
  “你一個方法也用不上!”
  話一說完,腳尖勾起水桶往上一挑,隨即左拳暴出,頓將木桶轟個稀爛。
  拳勁所到,更將井水化為道道沸騰水箭,如疾電般洶至,當場將所有殺手擊退至三丈開外。
  然后,微轉過頭,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此時,殺手們己被水箭攻得潰不成軍,沸水未及触地,便先化作縷縷蒸气,沖天而起。
  雄霸暗惊道:
  “這家伙功力竟然如此厲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胜望。
  但他身形甫動,戲寶卻忽然伸手攔住他道:
  “雄幫主,別輕舉妄動!”
  食為仙好勇斗狠,立即叱道:
  “戲寶,你干什么?”
  一句話說完,卻只見戲寶己滿目惊懼,身体更微微顫抖,口中喃喃道:
  “我見過這個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還記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夢!
  當時,戲寶己是超級殺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戲曲,出道以來又從未失過手,故得“戲寶”之名。
  一次,童皇遣派他去行刺一名朝廷命官。
  戲寶經過細密的安排,就在他必經之路靜靜埋伏。
  一俟那朝廷命官的車轎出現,立時飛身扑出,施以暗殺。
  但正當得手之際,卻被一過路樵夫看得明白。
  這樵夫也不容細想,立時縱身掠出,竟后發先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戲寶搶攻。
  戲寶頓時只覺被一股熾熱的气流緊罩,一個象烈火燒至的通紅拳頭己向他迎面轟來!
  “來勢太急,避無可避!我只看到一團熊熊烈火,和那人臂上紋著的麒麟……”
  戲寶說到這里,眼睛就直直的望著那中年漢子臂上的麒麟,眼神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惊懼。
  但他不是說了下去一一一
  砰然一聲巨響,臉門如遭火的,頓時血肉模糊。
  而且拳勁霸道無匹,中招后被震得倒飛奇遠,久久未能停下……
  直至十余丈外,退勢方止!
  戲寶在地上痛极掙扎,終于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影沓沓,顯見樵夫手下留情。
  但戲寶臉容從此被毀,只得戴上面具度日。那面具雖不是鐵的,但戲寶的聲音卻如鐵一般堅硬無道:
  “走!要命的千万別去惹他,快點走!”
  說完,向來冷靜的戲寶仿如惊弓之鳥,奪路慌惶而逃。
  雄霸臉色微微一變,凝望著那中年漢子,暗惊道:
  “啊,難道這人真的如此可怕?”
  這時,那漢子緩緩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如一塊烙鐵,在雄霸臉上印了一記。
  眼神中并無濃烈的殺气,一卻有著無邊的憂怨
  其余殺手亦因他這种奇特目光,而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一傷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將令場人等徹底壓倒。
  縱是雄霸,亦不敢貿然出手。
  他自知負傷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盡,再斗下去,實非明智之舉!
  那漢子也不著急,帶著女儿緩步而去。
  他明白——
  他有足夠的實力离開。
  雄霸直等他走出很遠,才厲聲道:
  “你們速云追拿風。云,不得有誤!”
  “是!”
  天池殺手齊應一聲,瞬即分道揚鐮。
  于是場中剩下的只有兩個人:
  ——重傷的秦霜。
  陰沉的雄霸!
  秦霜拼命的想站起來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將比死亡更可怕。
  他雙臂俱廢,只有用膝蓋頂地,才勉強站了起來。
  但雄霸從后面一腿,立即就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著他的天靈蓋,怒道:
  “叛徒!你到底將幽若藏在哪里?”
  秦霜仰望著雄霸的臉,第一次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卑鄙与獰猙,而十几年來,自己卻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樂為喜樂,以它的憤怒為憤怒。
  不是一种痛心,而是一种悲哀。
  秦霜正是悲哀的搖了遙頭,冷笑道:
  “你真的以為我會像你一般卑鄙?嘿……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囑她往……靜心寺……等候聶風……。”
  雄霸怒哼一聲,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摜,秦霜便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        ※         ※
  靜心寺。
  幽若就深埋著頭,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只听到后面竊竊私語,己有人開始在議論著她:
  “瞧!那女子跪在那里許久了,不知她在等人?還是在拜佛?”
  “看她那身衣飾,不象本村土生,似乎出身于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來憂憂寡歡,极不快樂……”
  “是呀!富貴未必就是幸福,她如斯孤獨,真是可怜啊!”
  聶風自离天下后,她日夕思念,秦霜遂約她到此,待与聶風密議后即往會她,誰知等了半天猶未見聶風。
  夜己漸深,人潮散盡,意中人卻仍遲遲未至。
  幽若卷縮在一角,她發現有人議論還是件幸運的事,不幸的是孤獨。
  孤獨的夜自然無話。
  第二天,村民又至,幽若更不敢接融他們好奇的目光,逼得避于一旁。
  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臨,人群又去,偌大的古寺僅余下座上菩薩,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痴候。
  但痴候就痴候!
  幽若己決定今晚再在這里痴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
  “風大哥為何未來?不知有否不測,求菩薩好好保佑他……”
  但突然問,她手中的念珠赫然寸斷。
  念珠子隨即洒滿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內響起了寂寥的回音:
  “滴答,滴答……”
  這滴答之聲就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頭刺去。
  他頓生一种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身后己傳來腳步聲,并有人急切的喚道:
  “幽若!”
  幽若連忙轉過身,但來的當然不會是聶風。
  來的是雄霸。
  幽若吃惊道:
  “爹,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雄霸歎了一日气道:
  “是霜儿告訴我的!其實你這樣等下去也是自費,聶風己揚言退隱江湖,此后永不再回天下會!”
  他說完這句謊話,就如殺了一個人,眼睛連眨都不眨。
  幽若臉上頓時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
  “怎會?霜師兄既說帶他前來,風便一定會來!”
  雄霸大聲道:
  “別傻了,爹与他師徒多年,他說走便走,如此忘本,要來何用?……”
  幽若呆呆的听著,只感到渾身發軟,軟得只有靠在父親的肩頭,才勉強支持得住。
  雄霸撫著她的頭道:
  “傻孩子,忘記聶風吧!爹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男子!”
  幽若急道:
  “不!我要見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雄霸抬起頭,緩緩的應道:
  “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        ※         ※
  一個人也許沒有辦法救走聶風。
  但儿個人湊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個辦法:
  ——做副擔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擔架很快便做好了,獨孤鳴一個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頭,其余的所有人推的推,拉的拉,拖著聶風緩慢的潛逃。
  聶風左目傷勢极重。本來是一只炯炯有光的眸子,現在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斷流血的黑洞。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大的天气。
  一一一熱!
  反常的酷熱。
  差不多每個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噓……熱得透不過气,很辛苦啊!”
  “何伯,我們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會?”
  何伯亦己熱不可耐,道:
  “好!今天本刮北風,怎地如此燥熱?确是有點反常!”
  小牛叫起來:
  “是呀!几天前我還來此玩耍,如今竟不見了許多草呢!”
  這時,數片樹葉飄落,何伯接過一看,喃喃道:
  “樹葉亦枯萎若此,怎么好象被什么燒焦推似的!”
  一直沒說話的獨孤鳴,忽然開口道:
  “小忠,你說帶我們往你姑母的村子暫避,還有多遠?”
  小忠道:
  “就在附近的芙蓉村,越過個山頭便是了。”
  獨孤鳴抬頭,望了那山頭一眼,憂憂道:
  “若依我們目前行程,雖是捷徑,亦非要天亮方可到達,但聶風傷勢奇重,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
  “況且大家現己筋疲力盡,又恐防殺手追至,應從速覓地栖身及替小馬(聶風)止血,方為上策!”
  獨孤鳴贊道:
  “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腦門,喜道:
  “對了,我知道那邊有個山洞十分隱秘,不若到那里歇一夜吧!”
  几乎是异口同道:
  “好!”
  又馬上把聶風拖進了山洞。便這山洞竟比外面更熱!
  聶風蠕動著干燥泛白的嘴唇道:
  “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
  “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邊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著就走。
  何伯囑咐道:
  “你們當心點!”
  他們剛一出去,小豆子便抱著一堆枯枝跑進來,笑道:
  “哈,竟給我找得一些于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獨孤鳴立時反對:
  “不行!生火只會引起濃煙,令殺手更快發現我們,而且洞內熱得惊人,生火還不把我們全部熱死,宁愿暗一點好!”
  這話無疑是极有道理,小豆子一攤手,扔下了干柴,歎道:
  “說得是!暗一點總較熱一點好!”
  他的這句泄气話,剛一說完,孩童們便叫了起來:
  “咦,小馬哥的創口怎么自行止血啊?”
  獨孤鳴懶懶應道:
  “想必因過于酷熱,鮮血便很快疑結吧!”
  說話間,心里不由得無比沮喪道:
  “怎么就沒有一個來關心我呢?”
  這時,關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
  小豆子拿著兩根枯枝,怪可愛的望著他的腿道:
  “獨腳哥哥,你的腿骨斷了,用這兩根樹枝支撐會好過點。”俯下身,幫他綁起腿來。
  獨孤鳴一喜,高興得什么也似的,一連道:
  “好!好!謝謝!謝謝!”
  似乎忘了正處身于一個酷熱的山洞,渾身涼梭梭的。
  但他忘了,別人卻沒忘,小石于忽然拉開了衣服,叫道:
  “啊……不知怎的,熱得心也在發燙啊!受個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話沒說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沒過多時,卻又倉惶的奔了回來,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這里可能是猛獸的巢穴!”
  獨孤鳴振奮道:
  “不用怕!我有這柄護身匕首,區區野獸,足可應付!”
  何伯卻仍不放心道:
  “為策安全,咱們出外做一些防御布置吧!”
  眾孩童一齊贊同道:“好呀!”又一齊涌了出去。
  洞內立即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一种聲音:
  “荷,荷……”
  赫然是獨孤鳴用一只獨腿,匍匐著緩緩向聶風逼去。
  “此際已無任何阻礙,若要報仇,正是千載難逢之机!”
  獨孤鳴的資質与武藝俱遠遜于聶風,現在如不殺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無机會下手。
  但匕首舉至半空,整個人都又凝住,內心私下猶疑:
  “殺,還是不殺?”
  想起惡戰時,聶風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強忍重傷,拼命挾著他一起逃亡。
  獨孤鳴發覺一一一
  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聶風……
  可殺父仇人就躺在眼前,且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于等至今天,卻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
  “罷了……聶風,大丈夫豈能乘人之危,這次就放過你吧,可是日后我又怎樣才可報仇?唉………”
  獨孤鳴長歎一聲,匕首將放未放時,突然闖進來兩個孩童。
  一一一小忠与小牛。
  這兩個本記得洞口不遠處有一處水潭,但沒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時日,赫然蒸發。
  水潭己化成濕轆轆泥地。
  兩孩童只有無功而返,無意中撞到這一幕,立即大聲叫起來:
  “啊!你在干什么?”
  “你……你竟想殺小馬哥,”
  外面的孩子們聞聲一擁而進,將獨孤鳴重重攔住,爭著怒責道:
  “現在大家身處險境,本應同舟共濟才是,但你還要殺小馬哥,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小馬哥縱是失血過多,仍然帶著你一起逃,你這樣真是恩將仇報!”
  說話間,另兩名小童己將聶風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聲叱道:
  “我們不喜歡你這种人,快給我們滾!”
  獨孤鳴本亦想殺聶風,自然心中有傀,百詞莫辯,默然不能作聲。
  但這時,一直昏述不醒的聶風忽然清清楚楚的說了一句:
  “小忠,不可無禮!”
  眾孩童立時惊乍道:
  “啊,小馬哥……”紛紛回首一望,聶風卻又昏厥了過去。
  獨孤鳴臉上更是惊得煞白,暗道:
  “什么,他竟然早已醒轉,那……為何不早呼救?難道……他想成全我?”
  只听小忠大聲道:
  “好!瞧在小馬哥為你求情,就饒恕你一次。”
  轉臉又對小伙伴們道:
  “今晚我們切不可以睡著,一定要合力守護小馬哥!”
  于是,小豆子拾來的一些本無用的干燥木棍倒派上大用場,一人持一個緊守著聶風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給獨孤鳴夾過腿,更憤然吼道:
  “倘若你再想對小馬哥不利的話,我們便絕不客气!”
  獨孤鳴滿心歉然,縮在一角,過不了多時便昏昏睡去。
  眾孩童因白日過于勞累,也熬不了一盞茶時,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頭大睡。
  于是,聶風毫無戒備,也毫無守備,兩個人影緩緩而到,殺机陡現……
  正是——-
  夫唱,婦隨。
         ※        ※         ※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步惊云緩緩的張開眼,只見正處身一石屋內,滿室彌漫著一片藥香。
  這迷漫藥香,令步惊云腦袋昏昏沉沉。昏沉中左臂赤痛。但覺此臂軟弱無力。
  左腕己血肉模糊,左臂更支离破碎,他嘗試運勁,卻始終無法提起。整條臂膀己被雄霸所廢。
  但這次在惡戰中竟然能死里逃生,步惊云頓感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這石屋四周的布置。
  除了四個斗大的,在烈火中冒著騰騰熱气的古鼎外,還有一些水晶器皿。
  步惊云好奇的湊近一看,竟是以藥水浸存大小不同的手臂,不覺心頭一寒……
  朝外望去,只見正站著打水的一老一少。
  那中年漢子左臂紋有麒麟標記,正是——
  麒麟臂于岳。
  此時己值寒冬,于岳兜頭一桶冷水潑下后,反手憂怨的輕撫臂上的麒麟。
  步惊云看著這頭麒麟,驀然間勾起了少年惡夢,身軀不由得微微發抖,只是仍一聲不吭。
  旁邊的打水少女,正是其女——
  楚楚!
  楚楚拿起一塊干毛巾,輕聲道:
  “爹,讓我替你抹干吧!”
  于岳淡淡道:
  “不用了。”
  說話間,內勁一運,在臂頓時轉為火紅,麒麟標志更顯張牙舞抓,令人望而生畏。
  而且,散發出一道奇特熱勁。身上的水份迅速被烘干,地面之水也化作蒸气消失。
  更可畏可怖的是,方圓數十步內,樹葉亦被熱勁所的,盡皆枯萎脫落。
  步惊云倒吸一口气,暗惊道:
  “好駭人的功力!”
  就在這時,鼎內之藥也被熱勁帶動,煎勢更急;藥鼎受熱勁影響,亦加速沸騰起來……
  突然,一人手持雙斧,凌空翻身而至。
  正是救步惊云的怪人。
  他突然向于岳左臂疾劈而下。
  因來勢太過于猛急,于岳避無可避,立時血濺當場。
  左臂更慘被齊肩劈斷。
  這一劇變陡生,步惊云大吃一惊,手臂無意中一拂,“啪”一個藥罐傾倒墮地,摔得粉碎。
  那怪人立時惊覺,霍然轉身。
  步惊云頓只見一道寒銳無比的眼与一張奇丑無比的臉同時逼了過來,不覺惊叫一聲。
  這一叫便叫醒了過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不醒來尤好,一醒來,步惊云更呆住了。
  但發覺身處的房間,赫然是和夢境一模一樣。
  一一這是怎么回事?
  這時,左臂傳來陣陣隱痛,步惊云右手一撫,才發覺手臂已被包扎妥當。
  但他的在臂明明寸斷,又怎會完整無缺?
  心下狐疑,步惊云遂站起來游目四顧。只見臥榻之側,正放著一奪目刺繡。刺繡上的圖案异常獨特。
  ——個身形高大威猛的漢子正揮拳痛擊一頭火麒麟。
  甫見火麒麟,步惊云內心驀然涌起一份奇怪的感覺……
  身后一個溫柔清脆聲音傳到:
  “啊,你醒過來了!”
  步惊云轉身一看,正是那打水少女——
  于楚楚。
  于楚楚端著一盆水,熱切道:
  “你的傷勢未愈,要好好休息。來!用溫水抹個臉,精神會好點的!”
  步惊云并不想抹臉,他只想出去看看室外是否和夢境一樣,
  但沒有辦法,楚楚非等著他抹完臉不可,直等他抹完臉,她才肯走出去。
  她走出去的時候,步惊云亦跟著緩步而出。
  果然,屋外情景盡与夢中一模一樣。
  那個容貌奇丑的怪人坐在椅子上,抽著旱煙,瞥了步惊云一眼,好整以暇的笑道:
  “哈!于老頭,步惊云終于醒過來了。我早說過老夫的功夫是一流的!”
  目光一閃,又狡黠的笑了笑道:
  “如今我己功德完滿,你答應給我的條件究竟……在哪儿,快些拿出來呀,”
  于岳左邊的袖子軟蕩蕩的,渾不著力,竟似廢了一般,聲音卻仍是硬朗道:
  “神醫,放心吧!我早已給你辦妥了。”
  步惊云聞言一一惊:
  “神醫,難道這容貌奇丑之人,正是武林三神中的神醫?傳聞他己不間世事,怎會在此遇見他?”
  不覺得慢慢地走了出來。
  神醫望望他,再望望于岳,還算比較識趣道:
  “你倆還有許多話要說,老夫就不阻你們了!”
  說完,身形己掠了出去。
  他掠出去時,帶飛出儿片落葉。
  可是落葉還沒落地,他的人己消失無蹤。
  步惊云和于岳卻什么話也沒說,只靜听著落葉飄落的聲音。
  但落葉落地,他們又能听什么?
  沉默良久,步惊云終于開口問道:
  “你,為何要救我?”
  于岳仰天歎了口气,道:
  “因為在惡戰中,我第一眼看見你,便強烈感到我倆有緣!”
  步惊云不明白,吃惊道:
  “有緣?”
  于岳不答,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起他披在肩頭的衣襟。
  步惊云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他發現于岳左臂竟真的被齊齊削斷,不覺失口道:
  “啊!你手臂己斷,莫非夢境是真實的?”
  于岳淡淡道:
  “那一切都不是夢,你所見的盡皆屬實,而我的左臂亦己移植在你身上。”
  步惊云惊得一跳。他并不是容易吃惊的人,可這次他卻連眼珠子都似凸了出來。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再看著于岳的空袖,才感到這條臂异常陌生。
  于岳又慢慢地,平靜的道:
  “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等……今天,我終于等到了!”
  步惊云叫道:
  “你……究竟為了什么,”
  于岳道:
  “若想知道,就隨我來。”
  說完,緩緩的走了出去,步惊云跟著他,腳下亦走得很慢。
  楚楚望著他們的背影,正想問你們到底去哪里,胸脯卻忽然被人輕輕的摸了一把。
  楚楚立即就如貓一般彈開叱道:
  “啊!你想怎樣?”
  正是那容貌奇丑的神醫,誕著臉笑道:
  “你爹答應給我的人呢。”
  楚楚臉上一紅,羞怒道:
  “呸!誰知道?”
  話剛落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
  “大爺,我己恭候多時了!”
  姍姍而來的,正是十大名妓之——
  醉紅。
  神醫立即一腳跳到八丈高,大笑道:
  “哈哈……于老儿果真守信,來的當真是絕色美人……”
  身形一閃,己抱起了醉紅。
  “來來來!美人,快跟我入屋吧!”
  神醫天生奇丑,极難獲女子青睞,故自訂規條,但凡術醫者必須獻上美女作為交換條件。
         ※        ※         ※
  于岳二人直朝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
  于岳忽然道:“很熱,是不是?”
  步惊云并不答話,他汗流泱背,但感到——
  熱,并非來自四周。
  而發自左臂。
  于岳用僅有的一只右臂,往前面的一個山洞一指,道:
  “那里才是這帶最熱的地方,熱得象是地獄。我現在就帶你往這地獄去!”
  他們走進去的果真是地獄,周遭越來越熱寸草不生,焦燥一片。
  于岳卻象絲毫感覺不到,一直腳步不停的向里走去。
  “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步惊云只好跟著走進去。
  直走到盡頭,于岳才一伸手,道:
  “看!就是這副壁畫!”
  步惊云一眼望去,立時目瞪曰呆。
  只見洞壁上競刻著一幅和楚楚所繡圖案一樣的壁畫。
  “又是這頭火腆磷!”
  于岳微惊道:
  “哦?你見過火麒麟?”
  步惊云惊惊道:
  “我少年時曾遇上它!”
  說話間,腦海里再次浮現出那次惡夢,不禁全身冷汗直冒。
  于岳低歎道:
  “難怪!你和我同是遇上火麒麟而大難不死,原來真是有緣……”
  步惊云一听,跳起來叫道:
  “什么?你亦見過它?”
  “不錯。”于岳微仰著臉,緩緩的說出了那段往事。
  “三十年前,我只是這帶村落的一名平凡青年,本以鑄鐵為生。”
  上有雙親,下有一妹,生活也算安定。但一夜,村里忽刮起了一陣不尋常的風沙。其時,爐中火焰竟猛然轉烈上升,火舌更离奇地被卷往窗外。
  我立時奔出看個究竟,屋外的情景,頓令我心神震駭。
  ——那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火海!
  村民竟無暇救火,所有男丁手持武器,紛紛向一頭猛獸圍攻。
  那頭猛獸在火海中張牙舞爪,正是一頭全身冒著烈火的——火麒麟!
  火麒麟挾著無數火舌,男丁們甫一触及,頓時一触即亡。
  我見狀沖回屋內,拿取一把鐵劍,便加入戰圍。
  由于我本以鑄劍為生,對火焰的耐力較強,故能更為侵近火麒麟,但它刀槍不入,纏斗之際,手中劍頓被震斷。
  我既不能,其余男丁更陸續被焚身而死!
  ——這頭异獸如此可怕,凡人如何可以抵擋?
  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它身上有一脫甲之處…
  此值情勢危急,不容細想,我舉起劍便向其直扑!
  只听火麒麟“叭”然一聲厲叫,斷劍竟可插進它脫甲之處。
  想不到那處正是要害所在!
  頃刻,鮮血自其体內飛濺而出,洒在我左臂之上。
  火麒麟之血有如千斤沸油,象要將我的手臂炸熟一般。我忍不住痛极而倒,倒在地上翻滾呻吟。
  火麒麟亦因負傷,火速逸去了。
  最后,我終于昏了過去。醒來后左臂早已的傷個堪,心想:
  “這條臂膀是廢定了!”
  誰知一個月后,的傷的硬皮全部脫落,赫然露出了一條全新的手臂。
  而且,這條手臂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有异于常人的強大力量。
  于是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平風的人!
  ——沒想到這手臂的潛力仍未發揮,它還有更惊人的力罩。
  后來,我往外地尋找寒鐵鑄劍,兩個月后方才回家。
  甫進家門,卻見父母俱倒在血泊之中,妹妹己無影無蹤。
  原來本地知縣早已垂涎我妹子,遂乘我离家,突然強搶,我父母頑抗不從,竟被活活打死。我妹子亦于被搶當晚,不甘受辱,自盡而終。
  惊聞這等慘變,我怒不可遏,瘋狂的奔向官府,誓要找其情算。
  便就在盛怒之下,我的左臂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如火……
  直闖官府,官差上前阻攔,我一舉這條左臂,立時擋我者死!
  到了后來,我殺得性起,便不斷的殺,不斷的殺……
  于岳眼中己滿溢著說不出的痛惜与悔意。
  步惊云大聲插口道:
  “如此恃強橫行的狗官,殺得好!”
  “錯!我徹底做錯了!”
  于岳厲烈的反對。
  “當我殺掉那狗官時,亦殺光了官府的一百零三人,只剩下一個小女孩怯怯的躲在樹后。”
  她就是狗官的幼女,只得六歲!
  但此刻我已完全瘋狂,仿似一頭野獸,舉臂便要臂下……
  但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接触到她那絕望和哀求的眼神……
  于岳深吸一口气,接道:
  “那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它使我如遭雷電,終于恍然在悟:
  每個人都有權生存下去,我根本無權扼殺他們的生命!
  可是我卻因一己私仇,害了無數人命。
  結果,我雖放過了她,但已鑄成大錯。
  無可挽回的在錯……
  官府迅速的把我通緝,我倉惶的落荒而逃,從此,漂泊江湖!
  我很后悔因一時沖動而濫殺無辜,故在流浪期間.隱姓埋名,以麒麟臂助人解困,以期抵償所曾犯的殺戮。
  而且,為了紀念麒麟臂改變了我一生,我便在左臂紋上火麒麟。
  經過許多年的逃亡,血案逐漸平淡,終于鳥倦知返,回到這條村子,亦在無意中找到這個山洞,才發現洞內刻有這樣一幅壁畫。
  畫中麒麟便我心生好奇,且有一种奇妙的親切感。
  于是,我便在這帶定居下來,并不斷詢問附近年長一輩,試圖查探這壁畫到底有何淵源和喻意。
  可惜一直茫無頭緒,而自己亦娶妻生女,過著平淡的生活。
  不幸妻子早逝,便与楚楚相依為命。
  多年以來,我盡力行善,幫助他人,但始終磨滅不了心中那傷罪惡感覺……
  “這份深入骨髓的遺憾,令我每天寢食難安,悶悶不樂,這就是殺人應付的代价!”
  “如今楚楚已經長大,我決定去干一件事來彌補罪過,但卻不想這麒麟臂伴我而去……”
  步惊云豁然明白,接道:
  “因此,你便將這條左臂傳給我!”
  于岳望著他道:
  “不錯!我曾有恩于神醫,故他答應相助。這些年來我亦遍尋体質合适的入選,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你,接駁竟然順利完成,看來我倆緣份不淺!”
  又單手按著步惊云的肩膀,似重托般的道:
  “麒麟臂有著不可思議的無窮力量,希望你日后能好好用之正途!”
  步惊云卻盯著他,冷冷道:
  “我与雄霸有不共戴天之仇,得此左臂亦只會用它繼續殺戳!”
  于岳頓時臉色一沉,道:
  “你真的要殺,”
  步惊云目無愧色,斬釘截鐵道:
  “非殺不可!”
  于岳跺腳急道:
  “但你這樣做又何苦?”
  步惊云冷笑道:
  “何苦,倘若我不殺雄霸,雄霸必會殺我…我們雙方,必須其中一個死亡,這場仇殺方可結束,誰都沒法逃避!”
  “這就是——我的命!”
  他的話無疑就是射出去的箭,說出來了就絕不會更改。
  “既是無人可改變的命運,那若硬要改變,結果只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步惊云又深沉道:
  “我年紀較你為小,但經歷卻比你多!命運給我的挫折与挑戰,我會一一面對!”
  于岳默然的看著步惊云,發覺他所說的話,全是由他生命中無數慘痛回憶和遭遇而發。
  他再往步惊云瞳孔深遂之外望去,更深深感受到他眼內藏有不可言喻的哀傷。
  這傷哀傷竟令于岳正義之心狠狠涼了一截,他只有歎道:
  “我明白……只希望可能的話,你能盡量珍惜別人的生命。”
  步惊云一愣,大聲道:
  “無論如何,救命之恩定當銘記于心,他日必定報答。我亦不欲久留,告辭!”
  說完,己轉身跨出了一步。
  于岳道:
  “你傷勢未愈,极需神醫看顧,何不留下繼續休養?”
  步惊云腳步未停,道:
  “天下會勢力龐大,留下只會連累你們!”
  于岳突然大聲道:
  “步兄弟,我倆既然有緣,何不留下交個朋友?”
  步惊云腳步遁止,卻沒有回頭。他一字一字他說了一句話:
  “世上有一种人,他不會有朋友,更不會有愛,這种人只有寂寞。”
  “而我——正是這种人!”
  黑暗里,驟然有人低聲接口道:
  “錯!步惊云,象你這种人,只有一一死亡!”
  最后兩個字說完,洞內忽傳出一聲沉雷般的悶吼。
  “呼!一一一”
  步惊云一听之下,錯愕回顧,失聲道:
  “這吼聲好象是……”
  于岳道:
  “是!我絕不會忘記這吼聲!”
  兩人心下一惊,不由得同時往洞中深處望去,但見火花乍現,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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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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