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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火异


  “水淹大佛膝,火燒凌云窟。”
  這句話對得异常工整,驟眼看來并無不妥,實際上卻十分不妥。
  聶風定定看著樂山大佛膝上的這個山洞,問斷浪道:“這個就是凌云窟?”
  斷浪點了點頭,答:“是啊!此帶江水經常波濤起伏,水位時降時升,變換不定,傳說若有天江水淹過大佛膝時,凌云窟便會著火而焚,且還會有奇事發生。”
  聶風眉頭輕蹙:“奇怪,倘若江水能淹過大佛膝,那大佛膝上的凌云窟勢必同遭殃及,怎會有反給火燒之理?”
  斷浪聳了聳肩,道:“我也很不明白,但我們斷家歷代便是為此傳說而留居樂山,而且每代都要經常量度江水,以推斷水位升降……”
  “那,這傳說是与你們斷家有淵源了?”
  斷浪道:“我想是吧!不過每當我問爹究竟這傳說是關于什么,以及凌云窟若著火后會發生什么奇事,他總是支吾以對,說我年紀尚少,說了也不明白,待我長大后才一一告訴我!”
  聶風此時信手撿起一塊小石子投進凌云窟內,靜心一听,只听得石子撞地面聲是朝下墮去,可知此洞地勢傾斜,深不見底……
  聶風更是好奇,再問斷浪:“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娘?連她也不肯說?”
  斷浪精靈的眉目略現憂色,垂目道:“沒有,我娘自我生下來后便即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樣子。”
  聶風瞥見斷浪趣致的小臉滿是凄然,心知自己出言唐突,歉疚道:“斷浪,對不起……”
  “不,也沒什么!”
  “是了,聶風你娘親又是怎樣的?她一定長得很美了?”
  聶風一愕:“你……你怎會這樣想?”
  斷浪笑道:“不是嗎?我看你長得如此秀气,和你爹簡直是兩樣人,可想而知,你一定長得很像你娘親了。她必是個大美人無疑!”
  聶風聞言乍露一抹哀愁,甚至比适才的斷浪更愁,幽幽的道:“她……她确實美得很,不過……”他欲言又止。
  斷浪大奇,追問:“不過怎樣?”
  聶風語意悲涼,低首答:“有時候,美麗……只會令人傷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居然落下了淚。
  斷浪感到失笑,他比聶風閱歷較淺,在其圓圓的大眼睛看來,美麗僅會令人賞心悅目,根本不會令人傷心。
  然而他雖好胜,但見聶風如此傷心,也并沒有再出言辨駁,落井下石終非其所為。
  倏地,聶風在一片濃濃的哀愁中翹首,訝然道:“斷浪,你听見沒有?”
  斷浪傻傻地問:“听見什么?”
  聶風的眼睛睜大,像是听見一些很可怕的事:“是……浪聲!”
  “浪聲?”斷浪連忙回頭一看,還未有瞧清楚是什么回事,赫聞周遭水聲隆隆,霍地眼前一花!
  一道巨浪遽從江中沖天而起,竟達十多丈高,洶涌澎湃,席卷佛膝!
  變生肘腋,斷浪完全不知所措,不懂閃避,只懂大叫:“哇!水淹大佛膝哪!”
  事實上也無從閃避,蓋巨浪之高之猛,迅即淹沒整個佛膝,當然佛膝上的凌云窟亦難幸免。
  聶風饒是身手敏捷,亦難避此凜然天威,給巨浪當頭打個正著,身形再難穩持,當場与斷浪被怒濤一并吞噬!
  兩個小孩齊被卷進江中,江水仍是一片惊濤駭浪,此起彼伏,聶風身處如此惡劣形勢,依然不忘斷浪,一手緊抓著他,以防他給沖走。
  在這生死關頭,斷浪只感到聶風握著自己的手如此的緊!他自出娘胎以來,除了斷帥因斬不開的父子血緣對他關怀外,世上其他僅會像那群村童般取笑他,蔑視他,可是眼前的聶風雖屬萍水相逢,此刻卻無私地對他施以援手、關怀,斷浪雖才八歲,也明了聶風一番熱心,私下暗自感動。
  然而适才巨浪勢狂未竭,一道剛退,一道又來。浪關一涌,朝天一沖,兩人身不由已,复被浪濤拋上半空。
  巨浪滔天,這次卷勢更猛,一卷便達十丈,高逾佛頂;与此同時,浪頭忽又勢盡,閃電向下疾退,霎時間兩名小孩乍失依靠,身形急速下墮,但這回卻非墮到江中如此僥幸,而是直向數十丈下的佛足墮去。
  佛足堅硬無比,恐怕二人甫墮下必會變成肉醬。斷浪眼見必死無疑,“哇”的一聲大叫。反之聶風面對死亡卻异常鎮定,千鈞一發間,聶風陡然放開斷浪,跟著手反握雪飲,喝:“斷浪,抱緊我!”
  斷浪本以為聶風已經放棄,豈料他一喝,愴惶以雙手把聶風攔腰一抱,就在同一時間內,二人已急墮至佛膝之旁。
  刻不容緩,聶風狠狠咬牙,逕施全身气力,重重把雪飲往佛膝邊一插,“錚”的一聲,二人下墮之勢登時頓止。
  豈料劫后余生,還未及攀回佛膝上,兩人驀又听得佛頂上傳來兵刃交擊之聲。
  放眼一看,赫見刀影縱橫,原來聶人王与斷帥已斗至佛頂邊緣。
  聶人王手上的雖是破柴刀,但斷帥的火麟劍并未出鞘,仍以劍鞘苦苦抵攔。由于蝕日劍法必須配以火麟劍才能發揮最高威力,故單論招式,斷帥明顯吃盡大虧,節節后退。
  聶風、斷浪瞥見這場惊心動魄的決戰,連忙攀回佛膝。斷浪更是憂心如焚,高呼:“爹!”
  可是縱使叫破了喉,聲音還是給江中的滾滾浪聲蓋過,還是給凜冽的風聲蓋過!
  浪在咆哮,風在怒號,人在惊嚷!
  上天下地,仿佛盡在等待著一個人的誕生!
  一個強者的誕生!
         ※        ※         ※
  樹叢,本來是個平凡的地方。
  然而樹叢內若藏有高手,便會顯得危机四伏,极不平凡了。
  就像距佛頂不遠的一個樹叢內,正散發著一股极不平凡的气息。
  這里藏有兩個用劍高手,不!應該說是三個!
  因為第三個雖未帶劍,而且年紀最少,可是,他或許才是三人中最強的劍手。
  但為首兩名劍手卻不知道他也是劍手,更未察覺他身上竟也深藏一股凌厲劍气!
  他的冷,他的靜,他的定,他的黑,他的恨……
  早已遠遠超越了他的劍!
  為首兩名劍手正是雄霸賜給步惊云的兩名仆人死奴、囚奴!
  第三名深藏不露的劍手固然便是步惊云!
  這次雄霸賜其死、囚雙奴,實是因為雄霸早已探出聶人王与斷帥之刀劍一戰,故遣步惊云与他倆前來樂山,伺机奪火麟、雪飲兩大神鋒,再轉贈予天下會死敵無雙城主獨孤一方!
  無雙城素來是天下會一大禍患,雄霸早已欲將之鏟除,可惜無雙城雖不及天下會人強馬壯,但根基异常深遠,焉又能輕易一舉殲滅?
  既不能以武力將之連根拔起,更不能以武力逼其歸順臣服,惟有將之拉攏為友,以暫時減輕天下會擁有武林的阻力,待時机成熟時再倒戈相向,背信棄義未遲。
  這才是兵法上的上上之策。
  据聞獨孤一方深好收藏世上奇鋒利器,雄霸為要与之結盟,雪飲与火麟已屬志在必得!
  不過步惊云當然不會讓天下會与無雙城如此輕易結盟,蓋因兩幫若一結盟,雄霸勢力必會日趨龐大,他复仇机會便會相應減低。
  他宁愿這次失手而回,也不愿雄霸得手。
  他暗暗琢磨,若自己真的事敗,以雄霸如此對其所欣賞,亦不會過于責難。
  而他欲阻止兩幫結盟的目的卻已達成。
  步惊云与死、囚雙奴如今藏身于這個樹叢,不單能看見兩大高手的決戰,更能盡瞰佛頂以下所有形勢,當然包括斷浪与聶風的一舉一動。
  聶風……
  步惊云第一次接触這個名字,是自雄霸述說這次搶奪兩柄絕世神鋒的計划時听來的,其時他只覺此名字甚為平凡,如今得見聶風,方知其人絕不平凡。
  他不平凡,所以他遠遠便可感應步惊云的悲哀,只有悲哀的人才可感應悲哀。
  他不平凡,所以他面對惊濤駭浪的天威而不懼,終于死里逃生。
  但步惊云覺得聶風最不平凡之處,卻是他的心。
  因為任何人在生死一發間,盡都會先顧自己性命為上,惟聶風于危急關頭仍死命緊抓斷浪,甘為救斷浪而放棄一人易逃生的机會,這顆心……
  步惊云可會欣賞?佩服?
  死、囚雙奴見步惊云似乎并不大注意兩大高手在佛頂上的惊世決戰,反注意正与斷浪一起在佛膝呆呆觀戰的聶風,同感大惑不解,死奴更不耐煩道:“云少爺,今次幫主對這兩柄絕世神鋒志在必得,希望云少爺不要分心,坏了大事反而不妙!”
  一旁的囚奴也盛气凌人地附和:“不錯,聶人王与斷帥俱屬當今頂尖高手,縱合我們三人之力也未必能与之匹敵。幫主的意思,是要我們待他們至筋疲力竭或兩敗俱傷時,才坐收漁人之利。此刻二人之戰几近尾聲,我們務須依幫主計划行事,云少爺請勿掉以輕心!”
  這死、囚雙奴其實是于十多年前顯赫一時的十大劍客其中之二——雙龍劍壁!
  二人擅使雙劍,曾忖之橫行作惡,后來敗給雄霸,并臣服其下為死、囚雙奴,做惡更多,且等閒也不會隨便出動。這回雄霸不單派遣二人前來,更把他倆賜給步惊云為仆;二人對于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主,非常不滿,心忖此子年紀輕輕,武功大多不外如是,怎配當他們的主人?
  故在前赴樂山途中,二人盡想找机會与步惊云為難。如今見步惊云只專注于聶風,更是大好良机。他倆剛才所言雖然表面得体,但一唱一和,每句皆以幫主名義壓過來,明顯表示他們雖被逼成為步惊云之仆,卻只會為雄霸辦事,絕不會听命于步惊云。
  然而步惊云听罷二人所言,居然恍如未聞,亦不答話,完全無視二人存在。
  死、囚雙奴見其毫不理睬,私下更怒,若非礙于雄霸之威,早已拔劍把這個少主人刺斃當場。
  步惊云卻只是仍定定注視聶風,就像在這空虛寂寞的世間終于發現了一樣他感興趣的東西:一個對手?還是一個朋友?
         ※        ※         ※
  這邊廂,聶人王与斷帥猶在佛頂激戰,由于聶人王已占盡上風,更是意气風發,狂態畢露,邊戰邊道:“斷帥你再不拔出火麟,早晚死在老子刀下!”
  他一刀比一刀重,斷帥已是強弩之未,擋得甚為吃力,哪還有余暇張口回答?
  孰料就在聶人王以為胜券在握之時,火麟劍猝然隔著劍鞘,自生一股如火灼般熱的气勁,猛地將手中破柴刀震為寸碎!
  高手過招,半分差池也可以反胜為敗,反敗為胜,此變當真非同小可,斷帥就乘聶人王錯愕間,猛把火麟劍連鞘痛擊在聶人王右膝之上,當場把其膝蓋擊碎。
  聶人王驟失兵刃,右膝复又重傷,戰斗力即時銳減,与此同時,火麟劍霍然自行出鞘,直沖丈高!
  火麟甫一出鞘,迅即劍抖如雷,赤紅如火的劍鋒在綻放熊熊烈焰,令人感到灼熱無比!
  斷帥眼見火麟無故失控,也是一怔,忙扑上重執火麟,誰料一握之下,乍覺火麟劍鋒竟有一股邪气攻心。斷帥素知火麟邪气甚重,但一直自信本身功力足以將此劍邪气駕御,想不到眼前火麟所發牙气卻是空前強大,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催運內力平抑心神,免致“劍控人心”。可是与此同時……
  斷帥雖身在半空,卻發現了火麟失控的原因。
  火麟失控,是因它正极度興奮,是因它已找到一個旗鼓相當的敵手!
  就像斷帥找到聶人王一樣!
  而火麟自成劍以來一直渴望的敵手,正是与它背道而馳的雪飲!
  正握于聶風手中的雪飲!
         ※        ※         ※
  聶風与斷浪同在佛膝上耿耿地仰觀戰情,斷帥在佛頂居高臨下,已瞥見聶風手中雪飲,火麟更是雀躍如狂,抖動不休。斷帥迅即戰火如焚,再難壓火麟攻心邪气,雙目登時血絲賁張,臉上邪气四溢,簡直与前判若兩人,狂笑道:“哈哈,來呀!雪飲,快來与我火麟一決高下!”
  話聲未歇,身形已自佛頂直扑十多丈下的聶風,同時揮劍一划,綻放出嚴密劍网,蔽天而下,恍如烏云直罩,密不透光,正是斷家蝕日劍法最厲害的一式“火麟蝕日!”
  這式劍法之猛之密,饒是聶人王亦無把握尋出破綻,不料斷帥竟以如此奪命殺著攻向自己儿子,可惜他膝蓋已碎,要追亦無力追及,只有光睜眼暴喝:“卑鄙!為与雪飲爭鋒,不惜對小孩使用殺著,怎配稱一代宗師?”
  但斷帥火麟在握,已因心中戰意而被火麟乘虛劍控人心,理智盡失,宗師風范頃刻蕩然無存,怎會受其喝阻,狂莽道:“嘿!我五年前初見你儿,早知他天賦奇稟,你能接的,他亦必定能接!”
  說著身形更急,劍网更密,在下的聶風見當年的斷叔叔變得如斯猙獰,也是一呆!
  斷浪一直站在聶風身畔,眼見老父形同瘋狂,急仰首向扑下來的他哀求道:“爹,聶風曾救我命,是我朋友,不要啊……”
  然斷帥為要使火麟与雪飲一拚,也顧不得儿子身在劍网之下,聶風赫見劍勢還距數丈便已臨門,即時當机立斷,一掌把斷浪推至兩丈之外,免他因而受傷……
  既然走至佛膝那個角落也是無法逃避此絕命一擊,聶風索性不避!
  只見他雙手舉刀,未露怯色,凝神注視正在逐尺逐丈逼下的劍网,似在尋找劍中破綻……
  可是“火麟蝕日”挾著斷帥身形下墮之勢,已如雷霆罩下,他可有余裕尋出破綻?
  死亡在逐丈逐丈逼近!
  八丈,七丈,六丈……
  五丈,四丈……
  三丈……
         ※        ※         ※
  樹叢內,步惊云与死、囚雙奴已把這一切看在眼內,死奴獰笑道:“嘿嘿!真是不知死活的小子,連我、囚奴也自知破不了的一招‘火麟蝕日’,就憑他小子這股傻勁便可破?簡直不自量力!”
  囚奴亦冷笑道:“這樣也好!若此子死于斷帥劍下,聶人王今日必与斷帥同歸于盡,屆時倒可省了我們不少工夫啊!哈哈……”
  步惊云一直默默听著二人的冷嘲熱諷,始終沒有反應。
  眼前的一代宗師居然以狠辣劍招瘋狂向一個小孩進攻,這樣以強凌弱,以大欺小的行徑,步惊云真的可以像死、囚雙奴那樣坐視不理?真的那樣冷血?
  就在囚奴冷笑之間,步惊云忽然拔劍!
  他手中本無劍,他拔的竟然是二奴其中一劍!
  囚奴已屬劍術高手,經常劍不离身,絕對不可能給人奪劍!
  除非,奪劍者是個劍藝比他更高的人……
  囚奴万料不到,這個年僅十三、自己一直不服的少主,拔劍的手法居然如此熟練!
  如此巧妙!
  如此快絕!
  甚至比他更快!
         ※        ※         ※
  劍,已逼至聶風額頂兩丈之上。
  劍网如虹,凌厲劍气利可斷金,把聶風周遭方圓兩丈的土地悉數切割至四分五裂,霎時間砂石亂飛,劍网儼如匹練,團團把聶風緊里其中。
  好一式“火麟蝕日!”
  劍网更在加速收縮,疾向身處劍网核心的聶風侵襲!
  森森劍网,恍如一口巨鐘把聶風由上至下緊罩,聶風但覺周遭漆黑一片,渾無半絲光明与希望……
  “火麟蝕日”不獨蝕日,不獨蝕掉光明,還會蝕掉人心中求生的希望。
  果然是异常絕望的一招!
  可是,聶風還想与老父重過以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還想以自己畢生來反哺這個被拋棄的老父,為其坎坷不平的命運盡量添上些幸福……
  不!他絕不能如此輕易便放棄求生希望,他絕不能夠死!
  聶風再度平定心神,凝眸注視壓下來的劍网。
  他天資聰敏,而且冰心訣之修為不弱,加上內心那股不滅的求生意志,在密封的劍网中,他遽然發現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光線。
  不錯!這就是破綻所在!
  聶風舉刀,他知道只要使出傲寒六訣任何一訣向這里一劈,“火麟蝕日”勢必潰不成軍!
  然而斷帥數十年功力何等雄渾,加上現時從十多丈高壓下來的強橫沖力,聶風縱能破招,亦必給劍勁震個五髒六腑盡碎而亡。
  但這一刀他已不能不劈,這是他惟一求生之路。
  聶人王此刻膝蓋盡碎,輕功難以盡展,只是緩緩滑下佛膝,已來不及救他;斷浪更沒此能力相救,他惟有自救。
  不過聶風做夢也沒想過,樂山大佛四周,還有一個有能力救他的人,一個有“心”救他的人!
  就在聶風將劈未劈的剎那,倏地又起奇跡!
  千百道劍光驀地從密封的黑暗空間透入,瞬間交織成另一緊密劍网,及時把斷帥罩向聶風的劍网一格。
  好悲痛的劍网!好絕望的劍网!好一個鬼哭神號的劍网!
  是“悲痛莫名!”
  是步惊云的“悲痛莫名!”
         ※        ※         ※
  兩道絕世劍网漫天相,轉瞬消失。
  斷帥那瘋狂的戰意及自信亦隨之消失,僅是呆然佇立。
  因為他瞥見一個可怕的事實:來救聶風、破他“火麟蝕日”的人,竟是一個年紀尚幼的黑衣少年!
  聶風也為之一怔,他料不到救他的人居然是适才那個悲哀少年,他竟有如此武功?
  步惊云手中劍已斷,口角亦滲出血絲,顯見雖以悲痛莫名破了火麟蝕日,但斷帥數十年內力修為實非等閒,加上火麟劍的猛烈,步惊云破招后一陣气血翻涌,一時間站立不住,聶風見狀忙上前伸手扶他一把,問:“是你?你為何要救我?”
  為何?步惊云未回答,卻猝地使勁把斷劍凌空擲出,聶風心覺有异,急忙轉身,赫見半空中一條魁梧身形手持雙劍向自己飛快疾戳,卻遭步惊云斷劍一阻,那人惟有雙劍一格,“當”的一聲,劍勢一窒,身形已飛快落下,是一等一的高手!
  來者原來是步惊云雙仆之一的死奴。
  死奴本想乘隙刺殺聶風再奪其手中雪飲,但不虞步惊云反會阻其奪刀,不禁一愕,瞪著步惊云道:“你……”
  他還沒有把話說完,一柄火紅長劍已從后殺至,死奴心知必是斷帥無疑,立時雙劍各划半弧,齊擋斷帥一劍,轉身問:“呸!老子要奪雪飲与你何干?”
  斷帥道:“雪飲只有握于聶家父子手上才可与我火麟一戰,絕不能落在別人手上!”
  說罷紅光迭起,火麟复又連綿攻向死奴。死奴深知其蝕日劍法厲害,不欲与之硬拚,連忙展身游走,斷帥窮追不舍道:“走!嘿,沒有人能在南麟劍首的劍下逃走!”
  就在此時,突听兩丈外傳來一聲暴喝:“斷帥!快放下火麟劍!”
  從沒有人敢向斷帥下令,更從來沒有人敢命斷帥放下火麟劍,斷帥立時轉臉要看看來者是誰,聶風与步惊云不期然回頭一望。
  難怪此人如斯斗膽,因為他有殺手在手!
  殺手是其劍下的斷浪,此人正是步惊云之第二仆囚奴!
  囚奴一手捉著斷浪,利劍早架在他脖子間,威脅斷帥道:“斷帥!識趣的便快交出火麟!”
  斷浪在其怀中拚命掙扎,吶喊:“爹,不用理我!火麟是我們斷家的希望,千万別棄劍啊!”
  囚奴臉色一沉,劍鋒一划,霎時在斷浪右頰割道深長血痕,道:“臭小子!不說話對你有益!”
  斷帥道:“你們到底是誰?為何要奪火麟、雪飲?”
  囚奴擒得斷浪在手,有恃無恐,驕狂道:“老子倆是誰不用你管!死奴,快拿下他手中劍!”
  死、囚雙奴到了此時此地已知步惊云并非為奪劍而來,反是要阻止他倆,動机未明。故二人為急于邀功,亦不欲再与步惊云一道行事。豈料就在死奴剛要奪斷帥手中火麟劍時,斷帥忽地反手一劍便向死奴胸膛直戳!
  死奴以為寶劍即將到手,得意忘形,冷不防斷帥會一劍刺來,根本毫無還手之机會,火麟已貫胸而過,“啊”的一聲慘叫,當場殞命。
  囚奴料不到斷帥行徑會如此荒誕乖戾,心中一寒,道:“你……你竟然殺了他,難道你不怕我殺掉你儿?”
  火麟飲血,劍鋒霎時紅霞暴放,放照得斷帥臉色更邪,斷帥冷笑道:“火麟會帶給我顯赫名譽,更是我斷家复興之望,要我交出它,我宁可犧牲我儿,你要殺便殺吧!”
  此語一出,在場眾人全皆震愕,聶風心想:“啊,五年前斷叔叔的臉容并非邪异至此!爹曾說火麟劍邪气极重,會隨時日增長而逐漸劍控人心,今日一見果真所言非虛!”
  思忖間瞥了身畔的步惊云一眼,卻見其面無訝色,似乎對一切都不會感到惊訝,對一切都毫無興趣。
  不過至此時此刻,聶風仍未知道步惊云本是和死、囚雙奴同來奪神鋒,死、囚雙奴現身后亦未有机會言明。
  眾人之中,最震惊的還是斷浪。他雖置生死于度外,但乍聞老父一番決絕無情話,小臉陡地蒼白非常。
  斷帥既不怕囚奴殺害其子,更是昂步而上,步步逼向囚奴。囚奴本也屬劍中好手,此際反被其邪异盡懾,抓著斷浪一步一步后退,慌惶道:“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可是斷帥恍如未聞,繼續逼前,囚奴斗然狠咬牙根,道:“好!你不信我殺他?我如今就殺給你看!”
  言畢便以劍往斷浪脖子上一拖,殊不知握劍之手突給人從后緊扣,來人內力深厚非常,反手一扭,當場把囚奴手腕扭斷,接著一掌把小斷浪推給斷帥,喝罵:“呸!卑鄙鼠輩,以稚子為脅,死不足惜!”
  此人正是聶人王!他适才因腳傷未能及時救得聶風,但仍強忍痛自佛頂緩緩滑下,各人正因在你爭我逐而未有注意他已滑至佛膝,想不到終給聶人王救了斷浪。
  囚奴右手慘被扭斷,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及翻至凌云窟前才可勉強忍著痛楚支撐起來,豈料甫站起又見斷帥及聶人王逼近,斷帥聲色俱厲問:“我再給你一個机會!到底是誰主使你們前來奪神鋒?”
  囚奴大汗淋,忽地眼珠一轉,大叫:“好!我說!主使我們的人就是——”其實囚奴是想指證步惊云,然而話聲未畢,驀地,凌云窟內傳出一聲撕天狂吼!
  吼聲如雷,震耳欲聾,簡直并非凡人叫聲!
  是獸,是獸的叫聲!可是,什么野獸能有如此凶猛、可怕駭人的叫聲?
  吼聲未歇,囚奴剛想回頭一看是何猛獸,一蓬火舌猛地從凌云窟內洶涌噴出,囚奴閃避不及,登時給火舌燒個正著。火舌且蘊含強猛气勁,“刷刷刷”的數聲,囚奴渾身上下不獨著火而焚,還給火舌切割至支离破碎,也沒哼一聲便即倒斃,死狀恐怖非常!
  劇變陡生,斷帥竟似乎早有准備,即時翻出丈外,然聶人王正站于洞口,膝蓋亦碎,難以走避。就在此時,一只四指巨爪又從洞內扑出,一爪攫著聶人王的小腿,聶人王向以狂野見稱,豈會懼怕,一拳便轟到巨爪之上,誰知巨爪堅如精鋼,毫不畏縮,爪勁一扯,硬生生把聶人王拖進洞內……
  聶風見狀震駭莫名,惊呼:“爹!”
  惊呼聲中,正想縱身上前,誰知一人從后緊捉他的手臂,正是斷帥!
  聶風拚命想掙脫斷帥制肘,但他的手如鐵鉗將其緊鎖,聶風一邊掙扎一邊叫嚷:“放開我!我要救我爹!”
  斷帥乍見洞中陡生劇變,适才邪异瘋狂的戰意竟似盡退,聶風這番孝心他當然明折,但仍厲色道:“太遲了!小子,它正在震怒,你進去只有送死!”
  聶風一呆,惊問:“它?它是什么?”
  斷浪聞言也即趨前問:“爹!凌云窟已著火,它……是否就是我們斷家歷代久等的東西?”
  斷帥道:“不錯!但想不到它比傳說更為可怕!”
  此時洞口已布滿火舌,洞內更突然傳出聶人王的叫聲:“風儿……”
  “爹!”聶風复再拚命欲擺脫斷帥,与此同時,赫聞聶人王“啊”的一聲慘叫!
  “不……”聶風拚盡全力大叫,狂叫,厲叫!
  不!他不要爹死,他還要与爹一起過快樂的生活!他還要供養老父終老!
  然而這聲慘叫,無論誰都知道聶人王已凶多吉少!
  聶風猶自奮力大叫,奮力掙扎,斷帥仍沒松開半分,他轉身望著斷浪,猝然從怀中取出一信,飛快放進斷浪怀中,凝重道:“浪儿,此信關處乎我們斷家所有秘密和武功,你十五歲后方可拆閱。”
  斷浪未及回應,斷帥又轉臉瞪著依然掙扎的聶風道:“小子,徒然送死只屬愚勇!你品格天賦俱是上乘,不要糟蹋自己!”
  說著緊捉聶風的手運勁一拋,聶風整個身子頓給其拋向斷浪,這一動蘊含強大引力,巧勁一卷,斷浪“哇”的一聲亦被帶出,二人身不由已,直向佛膝邊緣滾去……
  斷帥臨危高呼:“快走!好好的給我活下去,有命的也別再回來!”
  然而佛膝之下此時已是水位暴漲,江面波濤起伏,漩渦處處,兩個小孩這一下去,必定九死一生,斷帥為何明知此理卻還將二人送進江中?
  就在聶風与斷浪剛要滾出佛膝邊緣剎那,一條人影閃電搶前欲把二人攫回,聶風于翻滾中也瞥見了,這條人影正是那黑衣少年!
  可惜就在步惊云的手快捉著聶風的手之際,斷浪小小的身儿已如斷蔦般滾出佛膝邊緣。千鈞一發間,聶風毅然作出一個決定,他絕不能拋下斷浪,他霍地一手緊扣斷浪小手,与他一同直朝江中墮去……
  半空之中,聶風為要全力緊握斷浪,另一只手不由自主一松,雪飲竟爾脫手,一惊之下,連忙一腿飛出,把雪飲重重踢進大佛石旁的崖壁上,直沒至柄,跟著便与斷浪雙雙墮進怒濤中消失。
  步惊云怔怔瞧著滿江怒濤,似是未料到世上竟也有不顧自己生死而先照顧別人的人,只可惜這個人已經消失……
  他幽幽回望,赫然發覺凌云窟早已一片火海,斷帥正站于丈外瞪著他,道:“小子,我不知為何你會出手營救聶風,但我知你心中一定在問,為何我會將兩個孩子送上一條九死一生的路?”
  步惊云沒有回應。
  斷帥像為自己解釋、辯護:“因為眼前凌云窟這條路,更是一條必死路!”
  斷帥說罷轉身,竟向凌云窟那邊走去,卻仍回首瞥了步惊云一眼,滿目欣賞之色,道:“你能接下老夫‘火麟蝕日’,他日必能成為曠世劍手,若你不想白費自己這身資質便快跳進江中,也許還有一線生机,否則老夫又少了一個好對手……”
  斷帥言畢不再遲疑,展身躍進這片火海,轉瞬消失。
  步惊云只是呆呆凝視著火光熊熊的凌云窟,心中霎時涌起一個疑問:既然凌云窟必是死路,斷帥為何還要踏上這條死路?他到底為了什么?
  他沒有再想下去,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只見凌云窟那片熊熊火光中,正有一條黑影徐徐步出……
  向是處世不惊的步惊云一瞥之下,亦不由心中一凜。
  天!這是什么?
  這團黑影,簡直就是上天對世人的懲罰!
  這條黑影,赫然是……
  一頭全身冒火的异獸!
  一頭火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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