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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美得簡直不像活人,反而像一只妖,一只修煉了千年的白色蛇妖。
  周遭的白煙猶在彌漫,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猶在闔上,可知道她正在聚精會神,仿佛是一個絕世高手在勤修苦研,又仿佛是一只妖滋在修煉……
  修煉?
  驀地,她把緊閻的雙掌從胸前放下,撒手不練,還幽幽的道:
  “一日恍似千年,太沉悶了,我無法再繼續修煉下去。”
  這是一聲埋怨,然而她的聲音听來异常溫柔,反令這聲埋怨變得平和乏力,就像她自己,過去的日子從來都是那樣平和,像是受人操控,身不由己。
  此言一出,她身上的霞气隨即遏止了,迷漫于黑暗的白煙亦逐漸消用,只見消散的白煙中,有一個青人婦人正仁立于她的身畔。
  還有婦人罩于面上那張七彩班斕的面具,也在黑暗中冉冉浮現。
  “悶這個字,并不是你這种身分的人應說的話。你為何覺悶?”
  白衣少女柳眉輕皺,道:
  “神母,我日夕思索著自己為何會与其他人不一樣,已經很悶。”
  神母?又是這個神母?
  但听這個罩著面具的神母道:
  “哦?你感到自己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我,每天皆要修煉。”
  “每天修煉,是你身分該做之事,而且,更可令你臻至最高境界。”
  “不錯,修煉确能令我臻至最高境界,但,誰知道這樣修煉下去究竟是什么樣儿的勾當?臻至最高境界后又能得到什么?”
  “……”這回,可連那個神母也不懂回答了。是的,修煉下去有什么好處呢,臻至最高境界后又為了什么?
  就像世間所有武林高手,一生斗生斗死,到頭來只為一個“天下第一”的虛名,可是成為天下第一后又能怎樣呢?又不能把這虛銜帶下黃泉?
  一切都屬虛幻,終須白骨埋荒家。
  正如白衣少女与神母口中的“修煉”与“最高境界”,均并不例外。
  神母既然沒答,白衣、女只得顧影自怜地輕歎一聲:
  “我最大的痛苦,是寂寞。”聲音無限凄迷。
  “你不應感到寂寞,這么多年了,我一直視你如親生女儿。”
  白衣少女輕輕回首,凝眸看著神母臉上的面具。道:
  “我知道,因為你喚作‘神母’,把我視作親女儿般呵護是你身分該做之事。但,我同時知道,你有許多個不同嗓子,你從來不以你真正的嗓子和我說話,你也從不讓我看你面具后的——真面目……”
  神母歉疚的道:
  “對不起,這是……”
  白衣少女沒待她把話說完,先自道:
  “這是——‘神’早已立下的規矩,是不是?”
  神?世上真的有神?
  誰是神?
  白衣少女續道:
  “就像我臉上的白紗,從來也不能在人前掀開,絕對不能讓人瞧見我的臉,這就是神的規矩了?”
  “你明白便最好。”
  白衣少女雙目充滿哀傷之色,摹然道:
  “可是,我已經厭倦了神所安排的規矩和命運,厭倦了這种修煉的生涯……”
  神母聞言陡地一,怔,道:
  “別傻,修煉下去,至少可以令你能保護自己。”
  “或許是吧……”白衣少女狐疑:
  “修煉,無疑能令我愈來愈強,令我能保護自己,只是……”
  “無論是人是妖,無論多強,一個女子,畢生最大的‘壯志宏愿’,也只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敢為自己做任何事、窮一生心力去愛護自己的男人吧?”
  想不到,她竟有如此獨特脫俗的慧黠!
  看著她充滿憧憬的美麗眼睛,听著她如夢吃般的低語,神母方才恍然大悟,歎道:
  “也許……你所說的并沒有錯。只是……當今之世,已沒有愿意為女人做任何事的男人了,現今的男人全都質素欠佳,風流薄幸,沒有一個值得女人為他死心塌地。”
  “神母,你太武斷了……”
  “是嗎?那你可有例子能說服我?”神母冷靜的問。
  白衣少女斗地低下頭道:
  “至少,在我所遇的人當中,還有一個他……”
  “他?他是誰?”神母訝异地問。
  白衣少女面色一紅,答:
  “就是五年前我倆所遇的那個他……”
  神母聞言一愕,道:
  “五年了,原來……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步惊云?”
  “他所做的事頂天立地,是一個令人一見便很難忘記的人。”白衣少女答。
  神母也有同感:
  “不錯,他外表雖冷,惟卻令人難忘,而且,五年后的今天,相信他己變為一個相當‘精彩’的男人。”
  哦?她競以“精彩”去形容一個男人,可知他如何不凡。
  白衣少女點頭道。
  “嗯,也是一個值得去愛的男人。”
  乍听一個“愛”字,神母當場一懍,冷冷道:
  “但無論他如何值得去愛,也不干你的事。”
  “哦?”臼衣少女向她斜眼一瞥,等她解釋。
  神母冷靜地宣布:
  “你絕對不能夠破坏神的規矩,破坏已經為你安排的命運!”
  又是神?白衣少女反問:
  “假若……我一定要呢?”
  神母冷笑:
  “你不會成功的,也不會找出誰是他,因為我已下了手腳。”
  此語一出,白衣少女陡地一怔,愕然問:
  “你……下了手腳?啊,我明白了。”她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倒抽一口气道:
  “難怪……我居然發現兩個他。”
  神母并沒大惊小怪,淡若的問:
  “你早已找到他了?嘿,可惜,你永不會找出誰是他,因為我已對他們其中一個下了我最得意的伎倆一一‘天衣無縫’!”
  “大衣無縫?”白衣少女為之一惊,她似乎也知道“天衣無縫”是什么。
  “是的,五年前我倆把他棄于荒岭后,我眼見你眸子中那种依依之色,早料知你會忘不掉他,也料知你會千方百計找他……”神母道。
  “于是,我找來了另一個同樣失憶的少年,乘其昏迷不知時,在他臉上縫上一個与步惊云面孔相同的‘天衣無縫’,再安排他倆巧合碰頭;你也該知道‘大衣無縫’獨妙之處吧?”
  “我知道,‘天衣無縫’是你的獨門面具,比那些江湖人的人皮面具還要奧妙,只要一經縫在人面之上。便完全無跡可尋,即使是那個給縫上‘天衣無縫’的人每天洗臉,也不會發覺自己的臉上多了一張人皮面具,而且也脫不下來。”白衣少女歎道。
  “不錯,除非下毒蝕掉它,否則‘天衣無縫’必須由我才懂脫下,它還有一特异之處,就是會隨著面具的特征与肌肉紋理,不斷演化成那個人長大或衰老后的模樣。”
  白衣少女倒抽一口涼气,道。
  “因此,我看見了兩個長大后的他,其中有一個必是‘天衣無縫’所致,即使連被戴上面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終于明白了?所以,縱然你已找著他,你也分辨不出誰是他,如何去愛?”
  “我……只有一點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既然你要千方百計阻止我找到他,何不干脆把他殺掉,令我死心?”
  神母一愕,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道:
  “我有我的目的,并不需要告訴你。”
  白衣少女輕歎一聲,道:
  “不過無論你有何目的,神母,你還是錯了……
  “哦?”
  “一個人的面孔雖然可以造得一模一樣,惟獨气質和性格,還是無法仿效。特別是你找來了一個失憶的少年縫上‘天衣無縫’,他縱然長得和他一樣,但還是有自己獨特的性格与气質,將會与他截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
  白衣少女道:
  “只要我和他倆住在一起,日子一久,便可找出誰是他了。”
  “你要离開這里?不!我絕不容你破坏神的規矩,私自离去!”神母說著霍地一把欲強行捉著白衣少女的手,豈料竟給她身形一閃,巧巧避過,神母又再回爪疾攫,白衣少女連隨挺掌一格,幽暗之中,二人“噗噗噗”的過了數下子,各自震開。
  神母訝然道:
  “想不到……你已有如此道行,看來并不比我遜色,我一直都大小覷你了。”
  白衣少女有點歉意,道:
  “神母,你我一直情如母女,我本不欲与你交手,只是……”
  “只是為了他?”神母冷冷問。
  白衣少女再無答話,忽然別過臉,決絕地、狠狠撕下自己的面紗,丟在黑暗之中。
  她本來絕對不能在人前撕下面紗,可是她還是撕了。
  面紗在幽暗中飄蕩,宛如她即將面對的那段虛無飄渺、拿捏不定的情。
  “你竟敢為他背叛神?”神母震惊地低嚷。
  但听向來溫柔的她此際語气竟是异常堅定,略帶歉意地道。
  “神母,謝謝您把我養育多年,但,我絕不能再在這里修煉下去,虛度一生,坐以待斃,我但愿能追尋心中的夢想,他是一個不容錯過的人,也是我眼前惟一的机會……”
  “既已來到世上一趟,我定要不在此生,神母,求求您,別讓‘神’知道,就讓我真真正正的活一次,我只要一段很短的時間。”
  “步惊云,真的是你的夢想?”
  “不錯,我但求能獲自由一段時期,過后定會自行回來,繼續安守本分修煉下去!”
  只求今生真真正正的活一次,難道也是苛求?神母會否答應?
  神母定定的瞧著她的背影,仿佛在她身上,瞧見了另一個“她”的影子,另一個“她”的悲劇重演。
  良久良久,她方才“唉”的一聲喟然長歎:
  “情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縱能抓緊片時溫馨,過后亦難分真假;若堅要‘執子之手,与子偕老’,更屬痴心妄想。你,一定會很后悔的,唉……”
  她終于無語轉身,冉冉消失于黑暗中……
  明知悲劇即將重演,她為何還要讓她离去?是她疼她?還是她其實也暗暗認為,希望能夠真正的活一次,也是對的?
  白衣少女并沒目送她离去,只是迷蒙的眸子斗然閃起一片淚光,她黯然的道:
  “神母,謝謝……您……”
  說罷,也隨即消失于黑暗之中。
  她終于去了,可是,她能否找出誰是步惊云?
  她又用什么方法去找?
  就在神母与“她”相繼消失后,幽暗之中,緩緩又出現兩條神秘人影。
  但見這兩條人影皆披著曳地長袍,臉上并沒有帶上任何面具或面紗,然而卻始終令人瞧不清他們究竟是何模樣。
  因為,他們臉上均涂滿了各种不同顏色的油彩,令人眼花撩亂,不單難辨其真正面目,甚至也不敢肯定他們的五官是否長在正确位置。
  “我听見了。”為首一名神秘人道。
  “我也听見了。”另外那神秘人亦附和道。
  “神母与‘她’道行雖高,可是太不小心了,也太小覷我們偷听的本領。”
  “想不到……以‘她’這樣尊貴的身份,居然如此斗膽想瞞騙‘神’,偷偷去找那些凡夫俗子。”
  “大神官,既然你我已然知悉此事,應否立即回去告訴神?”
  神官?
  從名字听來,他們似乎也是和神母一伙的?
  事情愈來愈复雜了,世上還有多少個這樣的人?
  大神官道:
  “本來應該,只是,二神官,神會否信我倆一面之辭?”
  原來那個個子較矮的喚作“二神官”,二神官一愕。
  大神官笑道:
  “不用傍惶,我忽然想出一個邀功的方法。”
  二神官問:
  “哦?大神官有何方法?”
  大神官不語,僅是邪邪一笑。
  神州有七個地方喚作“西湖”,惟獨,卻以杭州的西湖最負盛名。
  杭州的西湖,一片靈山靜水,宛如一個溫柔文靜的美人,令人醉生夢死。
  蘇堤,是西湖上自南至北的一條長堤,曾由才子蘇東坡所修建;若說西湖艷如美人,那蘇堤就是美人的柔長秀發……
  暮春三月。
  西湖兩岸,柳翠煙濃,桃花遍野爭艷。
  阿黑与阿鐵經過一日辛勞,所采的草藥亦已把兩人背上的草萎塞個半滿,此時又近黃昏,阿鐵拭了一把汗,道:
  “阿黑,時候不早,我倆還是早點動身回家,免得娘親又蹲在門外苦候,老人家蹲得太久并不太好。”他很有孝心。
  阿黑默然點頭,二人遂沿著蘇堤一起歸家。
  天色雖已漸黯,惟仍未大晚,阿鐵心想:今夜娘親該不用在門外蹲坐苦候他們了。
  然而正當家門漸漸映人眼帘之際,他倆遠遠已經發覺,一條人影又已蹲在門外了。
  阿鐵隨意一瞥,便對阿黑道。
  “唉,娘親真是!也不用這樣急著等我們回來……”話未說完,他忽然止聲。
  因為,他与阿黑發覺,蹲在門外的原來并非娘親。
  蹲坐在門外的,竟是一條婀娜的少女身影。
  阿鐵旋即步近細看,但見這名少女一身簡朴衣前早已侵塵,且還抱著膝不住在他們家門外瑟縮,由于她一直低著頭,阿鐵怎樣也瞧不見她是何模樣,他惟有輕聲問。
  “姑娘,你不舒服?”
  少女搖了搖首,頭垂得更低。
  “那,你為何會瑟縮于我家門外?”
  少女這才斷續的答道:
  “我……我已……無家可……歸……”她的嗓子异常溫柔,惟听來帶點沙啞,似曾落淚。
  “哦?”阿鐵一瞥阿黑,不明所以,繼續問:
  “難道……姑娘是給家人赶了出來?”
  少女听聞阿鐵如此一問,并沒作答,卻忽然輕輕飲泣起來。
  阿鐵一愕,心想這姑娘定有許多傷心往事,否則也不會夜來無家可歸,瑟縮于另。家門外,又見自己追問之下,竟弄至她泣不成聲,私下甚為內咎,柔聲道:
  “對不起,姑娘,請別怪我出言冒味……”
  那少女搖了搖頭,道:
  “不,我……多謝兩位相問……還來不及,只是……我在這里……真的并沒有家……”
  阿鐵開始有點明白,道:
  “姑娘,你的家不在西湖?”
  少女微微點頭,道:
  “我本姓‘白’,單名……一個‘情’字,原居于楊州,后來……父母先后亡故,我……又無兄弟姊妹,只好……遠來杭州投靠指腹為婚的夫家,豈料……尋親不遇,至此,我……亦盤纏用盡,難返楊州,椎有……惟有飄泊街頭……
  哦?原來她喚作“白情”?
  又是尋親不遇的故事,惟這個故事經由這少女的嗓子幽怨道來,借覺凄涼,阿鐵与阿黑互瞥一眼,阿鐵歎息道:
  “好可怜,只不知,姑娘指腹為婚的夫家是誰?”
  “他?”那少女終于把低著的頭緩緩抬起,看著阿鐵与阿黑,道:
  “他叫一一”
  “步惊云!”
  此語一出,阿鐵陡地一愕,阿黑向來冷靜的臉上亦有一絲愣色。
  那個喚作“白情”的少女亦已抬起頭來,原來她競有一張异常好看的臉,和一雙清澈脫俗的眸子。
  而這雙清澈的眸子,此刻雖隱泛淚光,卻定定凝視著兩個魁梧漢子的臉,似要找出适才“步惊云”那個名字,會在他倆臉上得出何樣反應。
  可惜,她本預期只有一個他听聞這三個字后會有反應,卻未料到二者皆是一愣。
  她始終找不出。
  阿鐵沉吟道:
  “步……惊云,他……不正是當年賑濟樂山災民的人?他……好像是什么雄霸的弟子!”
  啊,原來他兄弟仙為之愕然,僅為了曾經听過這個名字,而不是為了這名字勾起了他們更深的記憶,
  這個喚作“白情”的少女似乎有點失望,她輕輕搖首道:
  “不,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的夫家……并不是那個步惊云。”
  說時忽然目露惊奇之色,像是方才看清楚眼前二人的容貌,詫异問:
  “啊!你……們……長得真像,你們……是孿生兄弟?”
  阿鐵一瞄身畔的阿黑,頗以阿黑為豪,答:
  “不錯,我們真的是兄弟!”事實上,他确視阿黑如親弟。
  阿鐵繼續問:
  “白情姑娘,既然你尋親不遇、今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該怎么辦,我夫家的鄰里說……他全家已不知遷往何州何方,人海茫茫,我……又与他素未謀面,如何……去找?”少女六神無主地道:
  “只希望……能找得一戶人家……好心把我收留,大恩……大德,我……一世也會……為奴為婢……報答……”說著說著,忽然又潸然淚下。
  眼見弱女飄零,阿鐵一時手足無措,阿黑則默然無語。
  倏地,阿鐵心中在倉促間下了一個決定,他道:
  “白情姑娘,你身世如此可怜,若不嫌棄我們家屋狹菜少,就先住下來再從詳計議吧,只是……”
  “我倆上有娘親,還須一問老人家的意見。”
  他說得异常誠懇,應此時,門內驀地傳出一個聲音,慨然歎道:
  “娘親沒有意見。”
  語聲方歇,屋門徐開,正是阿鐵他們的娘親——徐媽。
  原來徐媽早在門內把一切听得一清二楚,老人家心腸向來很好,此時更是不顧家中貧困,先幫了這個楚楚可怜的孤女再說,她慈和的道:
  “白情姑娘,我剛才已把一切听見了。他兄弟倆也是我早年收養回來的儿子,你若不見棄,就把這里視作自己的家好了,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瀕臨絕境,乍逢生机,這個喚作白情的少女還能怎樣推辭、連忙向徐媽及阿鐵兄弟深深一揖,眼泛淚光的道:
  “婆婆,謝謝……你們,你們……對我……實在……太好……了,我……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言畢。霍地足下一軟,似欲仆倒,可能已餓得太久了。
  阿鐵連忙搶前一手扶起她,少女羞澀地一笑,有气無力地斜瞥阿鐵与呵黑,道:
  “你們……長得真的很像,恐怕即使……假以時日,我也未必可分辨……誰兄……准弟。”
  “沒辦法了,不過日子還多著。”阿鐵溫然笑道。
  是的!日子還多著,所以她雖怀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
  但并不用太著急。
  四人之中,只有阿黑,一直都是未有說過半句話。他斗然轉身,先自步回屋內。
  少女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暗思:
  “他……很冷,難道……是他?”
  如是這樣,這個喚作“白情”的秀麗少女終于在阿鐵一家住了下來。
  她很溫純。
  人也很勤快,每一天,也自動搶著幫徐媽燒菜弄飯,還把屋子執拾得頭頭是道。
  阿鐵与阿黑每夜歸家,總覺眼前一亮,因為屋子總給打掃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惟一的遺憾,就是本來微薄不堪的飯菜因家里多了一人,更見微薄了。
  不過徐媽与阿鐵并不感到后悔,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乖”的女孩。
  只有阿黑,從來都沒表示任何意見。
  她總是一天到晚忙個不休,像是不用休息似的,有時候連徐媽也看不過眼,勸她:
  “白情姑娘,你這就歇一歇吧,別要給忙坏了。”
  “婆婆,不用再如此客套,你就喚我作小情好了。婆婆,待我把竹篱芭執抬一下便會休息了,你還是先回房里歇一會吧!”她總是這樣支吾以對。
  于是當她把竹篱芭執抬妥當后,她又忙別的了。
  而且,雖然阿鐵一家每餐只得清菜白飯,但她似乎連青菜也不忍心分薄他們三母子,每次吃飯時,總是只吃白飯,絕不夾菜。
  徐媽有時忍不住硬要夾菜給她,她最終總是千方百計夾回給她,無論怎樣也不愿吃。
  徐媽很感動,阿鐵也很感動,他倆明白,她不想太負累他們一家。
  只有阿黑,依舊沒有半絲感動的表情。
  西湖一帶的人,也听聞徐媽收留了一個絕色少女,有些人閒著無聊,又基于人類的好奇心,聞風而至的逐漸的多,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們在阿鐵家附近遠遠的看她,無不噴噴稱奇,只因為,她實在太漂亮。
  當然,也有些男人會對她存非分之想,极度垂涎。惟礙于阿鐵的一雙鐵拳,和阿黑懾人的冷,大家都不敢造次,故亦不致招來太大麻煩。
  “白情”這個名字,迅即不腔而定,傳遍西湖。
  徐媽看著這個溫婉柔順的女孩,只感到心滿意足。
  她和阿鐵,簡直把她視作親人般愛護,開始喚她作“小情”,對她更關怀備致。徐媽夜來還會起來看看她有否把被子蓋好。阿鐵,更經常在回家時采了不少她喜愛的香花給她配戴。有一次,還因為有流氓真的色膽包天,對她輕薄,阿鐵便以一敵十,与他們打了起來,幸而終把流氓擊退,縱然最后阿鐵亦受傷。
  她就像是古往今來、中國無數鬼狐神話里的妖魅女角,誤墮紅塵,突然的出現在尋常百姓家,任勞任怨。
  目的,可能為了報恩,又可能是為了尋找心中所愛,更可能是……
  或許,她真的是這些妖魅中的——其中之一。
  只是,這樣一個接近完美的女孩,也有令人奇怪之處。
  這點,于她在這里住了半個月的時候,阿鐵便知道了。
  每一晚,當他們吃罷飯后,她總會靜靜的坐于窗旁,幽幽的看著窗外万籟俱寂的黑夜;宛如在等待著一個人。她到底在等誰?
  抑或,她在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
  阿鐵十分好奇;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她,漸漸地,他就發現一件奇事。
  小情的目光,竟出奇地、時常落在阿黑面上。
  這可奇怪了,向來阿黑的冷面都是人見人怕的,為何她居然會看了又看?
  許多時候,小情也會与阿鐵閒聊,只是,說話之時,眼睛還是經常暗暗往站于阿鐵身畔的阿黑臉上看去,阿鐵開始瞧出一點端倪,她似乎十分欣賞阿黑的冷面。
  “可惜,阿黑始終沒有搭控腔,也從來沒有和她說半句話,更沒有看她。
  他不看她,她偏偏要看他。
  雖然看得如此含蓄,但即使連眼睛不大好的徐媽也察覺了,她只是會心微笑。
  阿鐵也會心微笑。
  他雖不敢肯定為何她會這樣看阿黑,然而他相信,可能是因為她看阿黑的第一眼。
  一切愛情故事的開始,都因為那動人心魄的——第一眼!
  阿黑向來皆人見人怕,村民們遠遠見他已爭相走避,沒有人愿意親近他。
  如今,難得來了一個對阿黑看了又看的女孩,阿鐵心想,我自己這個當大哥的,好應為阿黑感到高興才對,若能夠推波助瀾,助他倆一把的話……
  想到這里,阿鐵終于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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