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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幽室敘柔情 同諧一愿
  危崖施巧智 比翼雙飛
于志敏被二女笑得訕訕地,低下頭去,幸而諸弟子一發覺有人涌進,全都回頭看著,段化鵬也离座迎接,所以沒有誰去留意他的神情。
  段化鵬安排后來到達的各人坐定,隨又站起指著二女道:“這兩位女俠是救援你們五師叔,七師叔的大恩人,你們務必對兩位女俠執行晚輩的禮節,要是兩位女俠有什么派遣,也就和師門長輩是一樣……”敢情是說了半天女俠,還不知道人家的姓名,又補上几句道:“但是女俠的稱號,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請她們自己告訴你們好了!”
  二女敢情是有生以來,未見過這般隆重的場面,所以段化鵬一開口,就全站起來,几乎把面前的茶杯打翻,已是羞得臉紅,十分尷尬;偏偏上首的座次排列時,兩翼向前,成了一個弧形,二女正和于志敏坐成斜對面。
  別人看到他們尷尬的情形,猶可忍得住,惟有于志敏生來就捉狹慣了,年紀又小,不管別人叫他晚輩或長輩,所以看到二女那付糟糕相,竟對他兩人微微點頭,扮出一付神秘的笑臉。
  天師派諸弟子俱在江湖上閱歷有年,不論看相、算命、卜卦、揀日子、選風水、畫符、捉鬼、做法事,都有一套本領,早就看出新來這位小師叔專會捉狹,這時見他一做作,上百只眼光,全都望過二女那邊,害得個個笑又不敢,只好咬緊嘴唇皮,讓臉肉抽搐不止。
  二女被各人看紅了臉,只得低頭暗恨,矮一點那位少女還比較老練,听段化鵬把話講完,連忙几句“不敢當”,才嚅嚅道:“小女子名字叫做容小佩,師妹名叫蔣小玫,同是紅花婆婆門下!”那聲音低到只有上座的人才听得出,段化鵬只得替她們把名字和師門傳布下去。
  但是,這邊傳話方畢,廳門外人影一幌,王紫霜已現身進來,狠狠地盯二女一眼,二女的臉上也微微作色。于志敏見愛侶驟然現身,情知她又要摔破醋罐,只怕她當面鬧翻,害得大家下不了台,忙站起身形,并運起“傳言入密”的气功,叫“霜妹!別鬧啊!”這几個字傳進她的耳朵。段化鵬見她進來,慌忙离座招呼。
  王紫霜微微一笑,露出一臉喜容,朝各人點點頭,款款蓮步,帶著婀娜身形,走往上座,傍著于志敏之身邊,又朝對面的二女,笑了一笑,才緩緩坐下。她這一套好戲,表演得高貴、大方、從容,在座各人無不暗中贊歎。
  段化鵬待王紫霜坐定,然后對諸弟子道:“這一位就是力誅巨魔的王紫霜女俠,也就是江湖上競傳的梅花女俠……”天師派諸弟子不禁又“噫”了一聲,所有的眼光都向這邊投射,王紫霜從容站起朝各人微笑點頭招呼,隨又坐下。容、蔣二女也不禁向她多看几眼,敢情見到人家雍容華貴的風度,自己內心中也起一种無名的慚愧。
  引見已畢,開始審訊被抓來的魔党,由這名魔党口中,知道一個多月前,段化鵬在馬房溝附近,被七煞魔君和夏瑤珠用透陰掌打傷,當場倒地,夏瑤珠還想立刻把段化鵬置死,還是七煞魔君說段化鵬既中了透陰掌,必定是六陽盡絕,任何人也撐不過七天,不必費事。夏瑤珠暗想,讓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敢情還要多痛苦几分,這才不再來下毒手。
  那知事隔几天,忽接獲馬鞍山方面的飛鴿傳書,說有兩名老道直往東走,其中一名老道被背在背上,敢情是身受重傷。七煞魔君看對于兩名老道形像的描述,受傷的老道正与段化鵬無异,這才覺得事情出了變化,立刻派出很多同党先往馬房溝附近搜尋,然后挨站南下。
  到了前几天,才發現王坪子這家“廣來客棧”形跡可疑,原因是廣來客棧雖說是人客住滿,卻不見有多人出入。
  出來踩探的魔党,得到這個線索之后,一方面邀集很多同党,扮成各种客商把其余的客棧統統住滿,一面飛鴿傳書稟告九龍山東南總壇,請示方針。恰巧總壇方面在最近几天接到永善方面的傳書,說是大涼山分堂葛堂主的公子和總教布祥日鄒正監的姑娘被人家殺死在楊柳樹的林子里,七煞魔君正是布祥司治下,對于頂頭上司的女儿被殺,那不惊慌万狀?
  所以立刻飛報中心總壇,并邀同室女司東南總壇壇主夏瑤珠,禁治司東南總壇副壇主蕭景明,聯袂南下,一面調查鄒姑娘和葛公子的死因,一面來看看未死的段化鵬是否藏身在王坪子。
  由于赤身魔教人多勢眾,辦起事來也格外容易。在短短的几天工夫,居然探得“廣來客棧”是天師派高手白云通所開,而且這一段街道的前后,都是天師派的信徒,七煞魔君問起情形,知道段化鵬除了躲在“廣來客棧”養傷,決走不出眼線的范圍,乃派出高手偽裝在鎮外打架,以吸引天師派的高手追出,自己和夏、蕭二魔卻藏身暗處,待机滲進,驟下毒手。
  那知魔党把白云通等人引往十余里的山凹,群毆狠斗,白云通五人正在危急間,容小佩和蔣小玫忽然來到,把那一群魔党打得七零八落,三個魔頭也被王紫霜殺了兩個,可說是全軍盡墨,一敗涂地。
  段化鵬剛一把話問完,于志敏立刻接著道:“把這人殺了!”段化鵬微微一怔,那魔党卻惊得大哭。
  王紫霜愕然道:“人家辛辛苦苦說出來真話,為什么要殺了!”
  于志敏道:“如果不殺這人,被他把情形回報給魔党,豈不是把紅姑、瑾姑,連帶紅花婆婆也給這廝害了?”
  容小佩“呀!”一聲道:“是啊!我們原是奉師命到楊柳樹找四師妹,那知卻只剩一個阿瑛看守門戶,据說是我四師妹還和別人打了一場,被人家打敗了,哭了大半夜,天未亮就帶了三名侍女追去,至今未回,魔党既然有人在楊柳樹被殺,當然是四妹干的事……”
  王紫霜不禁“噗”地笑出聲來,見佩、玫二女同時看她,又笑問道:“你們和你四師妹的武藝,誰高?”
  容小佩被問得一怔,到底是心地和易,笑道:“說起來我們做師姊的也真慚愧,四師妹聰明伶俐,獨得師尊的真傳,論起武藝,我兩人合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
  王紫霜陪忖:“對呀!怪不得你師妹還可以接我三十多招,而你兩個連一招也接不下!”至此不禁微微一笑。
  容小佩見她笑得古怪,又問道:“姐姐!你見過我師妹閔小玲了?記得在山上的時候,你還提起她哩!”
  王紫霜當時雖然和閔小玲對敵,但對她倒有几分好感,當下笑笑道:“那一晚上和閔丫頭打的就是我,結果她敗了,后來就沒有遇上,可是,卻從魔党手中把阿璜和阿瓊救了,現在她兩人恐怕已到滇池了,至于死在楊柳樹那個男女,是我殺的,与她毫不相干!”
  于志敏原是耽心地會和二女鬧翻,這時見她說話毫無敵意,也就笑道:“這回你可是栽贓嫁禍了哩!”
  王紫霜橫他一眼道:“你說什么?”
  于志敏道:“你殺了人,魔党還認為是紅花婆婆門人殺的,要找紅花婆婆過節,這叫做黃狗偷吃,黑狗擔當!”
  王紫霜笑道:“那就叫魔党來找我好了!”
  段化鵬接口笑道:“這件事,我們得詳細商議一番才好!”朝座下弟子揮揮手道:“你們先回去歇息,明早再安排本門的事……”又朝跪在座前的魔党一指道:“廣田,把這人押去看管,休被他跑了!”
  沙廣田立即招呼一位同門過來,把那名魔党提出門外,余下天師派的弟子,也紛紛退出。
  段化鵬揮退了諸弟子,然后對王紫霜道:“王女俠剛才說要把殺人的事,攪在身上,這固然是不錯,事實上,人也是你殺的,但是,魔党慣于欺弱怕強,欺窮怕富,女俠孑然一身,賢伉儷武藝又高,換一句來說:就是又窮又狠,他們找你只有吃虧,賺不到便宜,找你作甚?再說以前兩人死在楊柳樹,魔党已疑心是紅花前輩的門下所為,今夜容、蔣二位女俠使用繡云針打傷不少魔党,更加證實,所以魔党和紅花前輩的梁子是結定了,豈能以三言兩語解決?”
  容小佩滿臉愁容,站起來道:“段前輩!小女子該走了!”蔣小玫也站了起來。
  段化鵬愕然站起道:“容女俠何須要走?我們正在商議如何對付魔党的方法啊?”
  容小佩道:“小女子想回去稟告師尊速作准備!”
  王紫霜訝道:“回丹達塘去?”
  容小佩點點頭。
  段化鵬笑道:“容女俠不必忙在此時。由這里到丹達塘山,最少也有五千里,遠水救不了近火,待你走兩三個月到達的時候,那邊已早出事了!”
  蔣小玫也笑起來插嘴道:“我師姊說的不是這個。因為我們帶有金眼隼,飛得比鴿子還要快,而且飛的又高,別的大鳥無法傷害它,用金眼隼傳書回去,五六千里只需三天,待金眼隼飛走之后,我們也跟著回去。”
  段化鵬這才明白,喜道:“有了金眼隼,确實方便得多了,魔教的傳信鴿最遠也不過傳五百里,它們一站一站傳遞到岡底斯山,最少也要十天,金眼隼既能夠直飛丹達塘山,必能赶過它前頭無疑!”
  各人听說金眼隼能夠傳信,使紅花婆婆早作准備,全都面呈喜色,可是,誰也不知道金眼隼像什么樣子。
  王紫霜听說金眼隼有那么多靈异,忙道:“金眼隼是什么樣子?給我看看,待將來抓几只玩玩!”
  容小佩笑道:“本來我們帶有兩只,可惜今夜沒有帶在身上,無法應命。說起金眼隼,和常見跟老鷹打架那种黑隼是一個樣子,不過身子較小,而且是白色,眼睛里發出金光,休看它身子小,可是敏捷得很,連老鷹的克星黑隼也打它不過哩!”說到這里,又朝段化鵬道:“恩師改邪歸正之后,門徒只有我們四人,所以最是護犢,与赤身魔教暗斗已非一日,此次遇愚姐妹出手傷了魔教多人,她也不會在意,也許將來還要幫助滅魔英雄一手哩!”
  段化鵬喜道:“我們打算明天就往九龍場去,到時必定有一場好打,兩位女俠能否參加?”
  容、蔣二女咬了一陣耳朵,容小佩才問王紫霜道:“王家姐姐!你可知道我們的四師妹到那里去了?”
  王紫霜不防她有有此一問,竟愣了半晌,才問于志敏道:“你可猜得出閔丫頭到那里去了?”
  于志敏無可奈何,只得朝二女道:“本來令師妹的去向我也不知道,但是,她既然和阿瓊几個追尋我們,我又恰巧救了阿瓊阿璜,并請她騎了我們的馬往滇池,令師妹見她們失蹤,自然利用馬跡追尋,敢情也走往滇池去了?令師妹有兼人的藝業,倒也不必為她耽心!”
  容易佩雖知自己的師妹和人家相打,打敗了又哭,哭了還要追,追又追得那么急,必定另有原因,礙著人多,不便再問,看面前這位少年,貌若金童,風流倜儻,朗星似的雙目,攝人心魄,也就明白几分,這時倒不耽心師妹的安全,而是耽心她另一件事了。當下朝著段化鵬笑道:“愚姐妹已知道四師妹的去向,自可安心回轉師門,九龍場是必經之路,段前輩在九龍場發動的時候,愚姐妹也就到了,現在時候不早,愚姐妹就此告辭!”
  段化鵬知道她兩人還要跑十几二十几路程,所以也不再挽留,率領兩位師弟恭送出門而別。
  于、王,兩人也趁机告辭回房,寬衣就寢。
  在枕上,于志敏悄悄問道:“霜妹!瑾姑叫你去說些什么了?大半夜你才回來,可能說給我知道?”
  王紫霜心神忽之一蕩,媚笑地喚一聲:“敏哥!”接著道:“我還忘記告訴你哩!她說,我們明天暫時不走……”
  于志敏訝道:“不走?為什么不走?”
  王紫霜柔聲道:“還不是么?她說東南總壇室女司的正副壇主都已經死了,室女司沒有人主持,紅姑的事必定要到中心總壇才能夠解決,再則,紅姑是室女司未除名的人有秀姑和璇姑兩人押解,別的魔党也休想染指……”心神又忽地一蕩,頓了一頓,又道:“所以說早走晚走都是一樣,說不定在這里待一兩天,還可以把她們截得住哩!”一面說,一面打開秋水溶溶的眼睛注視著于志敏。
  于志敏邊听邊想,沉吟片刻,往愛侶臉上一看,正待回答,無意中一接触她的眼光,只見她脈脈含情,眼波蕩漾,眉梢帶俏,春意盎然,自己的心神也隨之一蕩。
  王紫霜見心上人盡在沉吟不語,卻攀著他的脖子,催促道:“說呀!你為什么不說話了呀?”
  于志敏被愛侶搖得他意亂心迷,一只右手跨過她的纖腰,輕撫她的柔發,親一親她的臉頰,柔聲細語道:“不走就不走罷!”臂彎一緊,身軀不禁往前一貼,触胸處,赫然是一對酥峰,雖隔重衣,仍感到堅如魚背,滑若凝脂,心里驟然一惊,急忙縮身后退,撒手思逃。
  那知這時已是遲了。王紫霜被心上人這么一触,周身驟如雷擊,万縷春情,按耐不住,霎時血脈僨張,如烈火焚肌,如虫虻嚙血,心旌搖動,眼角迷离,嬌呼一聲:“敏哥!”身子更貼緊過去。只見她指彈股栗,噓气如蘭,腹聳胸隆,吟聲若瑟,婉轉嬌啼,顫呼:“不……要……”
  于志敏對于愛侶平日密愛輕怜,嗔嬌作態,早就夢瑩情牽,這時溫玉投怀,暖香送抱,更是魂飛神蕩。只顧得歡樂兩諧,那管他閒愁几許?及至云收雨散,嚙臂催盟,日出東方,窗紙盡白,仍然郎貪女愛,不肯起來。
  也不知道再過多久,王紫霜纖指輕推道:“起來吧!別盡賴在床上,給人家來看笑話!”
  于志敏把她摟得緊緊地,親一親她的臉頰,才輕說一聲:“我們一齊起!”抱著纖腰,扶她坐起。
  王紫霜英風盡失,嬌倩郎扶,回眸看那茵席殘紅,不禁霞飛兩頰,把頭攢往心上人的怀里,幽幽道:“你叫我怎能再見我媽?”
  于志敏讓她撒賴一會,才輕輕捧起她的臉頰道:“我們也該收拾收拾,開門出去了!”
  王紫霜流波一盼,默默點頭,待她走出去梳洗的時候,卻遇上几個天師派的弟子站在廊檐下,一見她走近,立刻垂手肅立,微笑說一聲:“師娘!你早!”
  她本來就心怀鬼胎,一見那几位弟子站在那邊,已自心跳卜卜,這一聲“師娘”,更喊得她頭昏腦脹,几乎暈倒,沒奈何,漫應一聲,勉強裝作大方,款步過去,連頭也不敢回,就急急走往后院。
  那知剛轉過牆角,又遇上青儿帶一名十二三歲的女童,端一臉盆水過來,一見王紫霜來到,急停步換一聲“師叔祖婆!”這一回把姑娘气苦了,停步叱道:“誰教你這樣叫人的?”
  青儿被她罵得愕然不解,楞了片刻才道:“婆婆教我的呀!婆婆說于小俠是我的師叔祖,是昨夜里在廳上認的,那你不是師叔祖婆么?我們昨夜睡得很晚,才一起床,婆婆就叫我帶著紅儿妹妹端水給師叔祖婆洗臉哩!”
  王紫霜一想,倒是人家說的有理,誰叫心上人要當別人的師叔祖呢?但那“師叔祖婆”四個字,确是不倫不類,如果論起年紀,自己當人家的孫子還嫌不夠格,還沒有青儿的年紀大,猶豫了一陣,只得道:“管他們哩!你我只是姐妹稱呼便了!”
  青儿吐一吐舌,笑道:“徒孫不敢!”
  王紫霜气得又叱道:“別再酸了!快點把水放在家里,我跟你去洗!”
  青儿只得接過紅儿的一臉盆水,當先帶路往梳洗的地方。王紫霜跟在青儿的后面,見所有的人,全對她必恭必敬,笑臉招呼,不胜口舌麻煩,把這一筆賬,全記在于志敏的頭上,待梳洗完畢,回轉房里,劈頭就罵道:“好好地要做什么鬼師叔?害得人家出去也難,不出去也難。”
  于志敏被她罵得一頭霧水,竟怔怔地發呆。
  王紫霜見他這呆樣,气也消了,噗哧一笑道:“怎么樣嘛?你洗臉了沒有?”
  于志敏道:“你一出去不久,沙廣田就端水進來了,還說要向你請安哩!做師叔有什么不好?”
  王紫霜“啐”一聲道:“你才好哩,還不知道人家在受苦哪?”
  于志敏惊問緣因,王紫霜把剛才的遭遇說了出來,惹得于志敏大笑不止,气得王紫霜朝他身上一陣亂擰。
  這一對小冤家鬧了一陣。于志敏笑道:“又不是我要做他們的師叔,管他喊什么不好?要是怕人家喊,我們就和他們分開來走!”
  王紫霜喜道:“對!我們立刻就走!”
  于志敏笑道:“也得告訴人家一聲呀!”
  王紫霜又催道:“還不快去說!”
  于志敏笑了一笑,獨在段化鵬那邊把要先走的緣因說了,并且約定見面的地點,日期,又找到瑾姑,叫她先走,打打點點,待离開“廣來客棧”的時候,已近中午時分,因為事先約定,所以只有呂家征、沙廣田兩人送出店門,指點他由渡口過河,然后逕自回店。
  這一雙情侶依呂家征的指點,到達渡口,恰逢大雪初睛,陽光普照,遠眺峰頭,銀波万頃,路上也有疏落的行人,曠野也馳聘几頭獵犬,租來一艘小船,在款乃聲中,駛登彼岸。
  于志敏無意中救了天師派的掌門人,并由他邀請天下武林,共懲魔党,眼看蕩魔有日,心情已是輕松;又因与愛侶合歡,了卻一樁大事,從此雙宿雙飛,足慰芳心,更覺非常得意。對此玉人,美景,不由得喜上眉梢,頻展笑靨。
  王紫霜看在眼里,奇道:“你到底想什么呀?”
  于志敏笑迷迷道:“那還用說?”
  王紫霜順手一捶,擂在他的背上道:“就是你最坏,不往好處想!”敢情他以為個郎想著夜里的情景,所以說后又兀自兩頰酡紅,緊傍郎肩,恍若依人小鳥,輕擺柳腰,化成繞指柔枝。
  本來瑾姑先行已遠,應該飛步赶程,保持視線,可是,伊人新傷未愈,遍体嬌慵,于志敏只好邊走邊扶,裝作閒歡山景,到了日影微斜,也不過是一二十里,回頭一看,王坪子仍在眼底,不禁好笑道:“霜妹!如果依照往日的腳程,現在已不知到達什么地方了?今天卻好像還未走似的!……”
  王紫霜也不待他說完,嬌叱道:“你嫌走慢了是不是?”猛然一躍,那知身形剛逸出四五丈,忽然“哎呀”一聲,倒翻下來,幸虧于志敏見她一躍,自己也隨同縱起,乃抱嬌軀,輕身墜下,只覺愛侶身軟如綿,翠眉緊蹙,酥胸起伏,嬌喘絲絲,情不自禁地親她一下,在鬢邊輕喚一聲:“霜妹!”伊人星眸半展,一聲嬌啼,捏起粉拳,一連敲他几十下,邊敲邊罵道:“你害苦了我!”
  于志敏任憑愛侶敲打,一雙俊目仍然無限深情注視他的臉上,暗想:“一夜的光景,也不至于這樣呀!看樣子,她的武功盡廢,我卻矯捷若往時,這是什么緣故?”苦苦思索,忽覺愛侶夜來的情景,絕不像往時,腦海里似被電一震,不禁大惊起來,忙喚道:“霜妹,你昨夜里和敵人打斗的時候,曾覺得身体上有什么异樣沒有?”
  王紫霜見個郎沉吟半天,忽然目光惊异憂急,說出這种話來,心知事不尋常,不覺停手追思當時的情形,半晌才道:“好像沒有什么呀!只是那怪鞭拂來,腥臭令人作嘔,當時我微覺心神一蕩,就把你給我的鰻珠挂起,聞到清香扑鼻,頭腦更是清醒,后來我還要奪下怪鞭,辛婆子急叫我把它毀掉,我用綠虹劍一掃,就把那妖婆連帶怪鞭斬成几段……”
  說到這里,于志敏已逐漸明白,但仍未敢證實,又打斷她的話頭,問道:“后來你還覺得心神蕩漾沒有?”
  王紫霜粉臉羞紅,噘嘴道:“就是你坏!還要問人家哩!我偏不說!”捏起粉拳,敲他几下道:“你賠來!”
  于志敏一臉正經道:“說呀!事關重大哩!”
  王紫霜看他情急的樣子,并不是涎臉賴皮,只得吁一口气,不胜嬌羞道:“當我們回到房里,一脫外衣,就覺心神一蕩,上床之后,更是此身不由自主,以后的事,你自己已知道,還問我怎的?”
  于志敏愀然道:“是了……”
  王紫霜一惊,探起上軀道:“什么是了?快說!”
  于志敏道:“好在你中毒不深,雖然是這种東西作祟,幸虧發覺得早,只要運气打通任督、兩脈,自可無礙,但你現在已無法自行運气,待我抱你找風雪不到的處所,助你驅毒便了!”
  王紫霜見他吞吞吐吐,不由得有點著惱,噘嘴道:“打通二脈,我自己就會,誰要你幫助?”打開披風,平舖地上,就想行功驅毒。
  于志敏急忙攔阻道:“霜妹不可造次!”不容分說,運人常披風裹起,任憑王紫霜哭罵,一連几個縱落,到達一處山崖,這里正是風雪不到的所在。
  王紫霜哭罵道:“你還要欺負人哩!好沒良心!”
  于志敏知道不把話說個明白,勢難令她甘心听從自己擺布,只得把愛侶中毒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原來那條怪鞭,外面确是鐵筋蛇皮做成,而里面塞滿了海綿,再浸到蛟精毒液里面,讓那些海綿吸滿了毒液,如果刀劍之類攔截鞭身,海綿一受外來的壓力,毒液就從鞭梢前的蛇口射出。只要對方被毒液濺上一點半滴,男的當場喪命倒是小事,女的卻是留下孽种,禍患無窮。
  因為蛟性最淫,遇上大雷大雨的時候,常常破土而出。出土的蛟,身軀立即暴長,不論遇上什么大的生物,必定要大肆淫虐,待元精泄出,始能升空;要是沒有遇上生物,也得踞石盤樹,一意行淫,升空之后,地面上便遺下一大堆綠色粘液,如在十天半月之內,人獸跨過,也會受感有娠。
  幸而出蛟之地,多在深山大澤,那种毒液又腥臭异常,人獸多聞臭遠避,受害不多,夏魔不知在那里找到那些毒滴,配上奇淫的春藥,裝進怪鞭里面,不說被它沾上,即是嗅進那股腥气,也淫蕩不已,尤其是雌性生物受毒后更甚。猶幸王紫霜初聞腥气,就挂起鰻珠,百毒不侵,又急時毀去怪鞭,不讓夏魔有射出粘液的机會,才免去一場大禍,但也因此而粗心大意,致嗅入的毒气,通入丹田,鰻珠一离身上,立刻感到心蕩魂飛,不能自主。
  于志敏把蛟精毒液的情形,對王紫霜一說,只羞得她臉紅耳熱,恨恨道:“你已經知道,當初為什么不說?還要來害人家!”于志敏正色道:“不是我不說,而是當時我也只是怀疑,并不知道哩!再則你已用油彩繪了臉型,真正的臉色也看不出來,劍光又罩在外面,把毒气全驅入內,如果不是你剛才把經過說出,誰又敢确定就是這种造孽的東西?”說完又一笑道:“不過,這樣也好!”
  王紫霜詫道:“還有什么好?”
  于志敏輕吻香腮,微笑道:“我倆都少費很多力气,這豈不是好么?不然,還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時候哩!”
  王紫霜恨得在他額上拍了一掌,啐道:“虧你想得出來,還不快點替我治好,盡嚼什么臭蛆?”
  于志敏才叫她睡成一個“大”字,把几粒“七寶際毒治陽丹”納入她口中,站起身形,咽靈液,理中气,仰天一聲長嘯,把胸中濁气,全都清出,然后吸進几口清气,先在自己身上運行一周天,再伏在愛侶身旁,一口真气度了進去,行三焦,攻六府,不消半晌,王紫霜自覺得熱气由上而下,舒适异常,那股熱气到達丹田分為兩路,霎時間,幽門,谷道,全是氤氳,正在閉目領略此番滋味,于志敏已把她擁起道:“這回好了,你自己試試看!”
  王紫霜一躍而起,輕笑一聲,人已憑空直上,由空中一個轉身下來,笑道:“我倒是好了,段前輩那些人豈不是要吃虧?”
  于志敏笑道:“那怪鞭被你斬斷,毒气已隨天風散去,有什么虧好吃,難道那些牛鼻子也會怀孕不成?”
  王紫霜臉紅紅地,纖指往他額頭一戳道:“這种話也說得出嘴,虧你是人家師叔哩!還不快點赶路?”
  于志敏笑說一聲:“那就走罷!”一同走回大道。
  因為丁瑾姑起程的時候,比于王兩人要早得多,再加上一個走快,兩個走慢,又耽擱這一大陣子,此時已是去得無影無蹤。這一條雖說是官商大道,其實岔路不少,前面走過的腳印,雪溶后已是一塌糊涂,難以辨認。
  于、王兩人唯恐把路走錯,只得在路上快步前進,到沒有人或沒有岔路的地方,才敢施展輕功。這么一來,比起貫走山路的苗蠻,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此不上在荒山里走得自由自在。因此,走到紅日西斜,仍然在荒山里面打轉,路旁也常遇上土著建筑的房屋,一堆一堆傍著山崖,每經一處,于志敏必然查詢有無像瑾姑那樣的姑娘經過,卻因言語不通,得到的結果不是搖頭,便是瞪眼。
  也不知走了多遠,卻見紅霞滿天,已是黃昏時分,西北風呼呼吹來,把山峰上的積雪又吹得漫天飛舞,王紫霜不由得眉梢蹙起道:“今夜,敢情赶不上瑾姑了!”語气里,顯得有點耽心。
  于志敏忙安慰道:“我沿途留心她留下的暗記,并沒有把路走錯,而且她必然投宿在前面的墟鎮上,還怕找不到她么?”
  王紫霜道:“反正時已黃昏,行人短少,不如施起輕功,走快一點罷!”于志敏還未答話,忽見道路彎角處,人影一閃,已看出是一位漢裝打扮的中年人,肩挑著一擔東西,朝這邊飛奔。
  于志敏見是漢人,正好打听,一步搶前,換了一聲:“大叔!”
  那人敢情是跑得太急,竟沒有留神前面,被人家驟然一喊,惊叫一聲:“哎呀!”猛一收腿,几乎栽倒。
  于志敏已搶到跟前,抓住扁桃前端,笑道:“大叔休惊!小可想問一點事!”
  那人被他一嚇,已含怒意,此時見是一位少年,心神略定,怒喝道:“要問什么?赶快走!”立刻一擺肩頭。
  于志敏心里暗道:“你叫我走,我偏不走!”微笑道:“大叔有什么急事?待小弟問明了再走,不行么?”仍然抓緊扁挑不放。
  那人因為自己這么一擺,起碼也有百來斤蠻力,竟擺不脫人家的掌握,不由得心里奇怪,再一看過去,卻望到于志敏肩后那枝劍柄,這才“啊!”一聲道:“有本事的,就快去救那女娃儿去!”
  王紫霜听說救女娃儿,由后面一掠而到,立即搶著問道:“什么樣子的女娃儿?”
  那人只見一陣輕風襲來,面前就現出一位少女,又嚇得他尖叫一聲,往后就倒,要不是于志敏一把抓著,真個要跌個四腳朝天,定一定神,一雙怪眼朝王紫霜身上直瞪。
  王紫霜又好笑,又好气,叱道:“我問你呢?”
  那人竟惊得忘記了,疑惑道:“你問我什么呀!”
  王紫霜怒道:“我問你,什么樣子的女娃儿?”
  那人道:“是一個穿綠色衣裳的女娃儿,正和別人打架哩!”
  于志敏道:“她在那里?”
  那人只說得一句:“在河邊。”于志敏已松手說聲:“謝謝了!”雙腳一跺,已破空而去,駭得他四周望望,悄無人影,連歎几句“邪門”,獨自挑著擔子走了。
  王紫霜只听說“在河邊”三字,迫不及待,飛身就走,待于志敏起步的時候,她已逸出百丈開外。
  但是,于志敏的藝業,到底要比她高几分,不消多時,也就跟上,笑道:“你知道河邊在那里?”
  王紫霜愕然道:“你知道了?”
  于志敏道:“我也不知道呀!”
  王紫霜嗔道:“你不知道為什么問我?你為什么不問明白了再來?”
  于志敏笑道:“你走得太急,害我也來不及問,我倆走在一起還好商量,要是把你丟了,豈不糟糕?”
  王紫霜不禁噗淔一笑,朝他拋個媚眼道:“那么大一個人,怎會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于志敏笑道:“其實,也丟不了,偌長一道河,那會找不到,找到河岸,當然也可找到你,不過我是心急罷了!”
  他倆并肩飛縱,同起同落,可真像一對比翼鳥,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半盞茶時,已見一道大江攔在前面。
  王紫霜不禁叫起來道:“誰知道她在這邊,還是在那邊?”
  這時已是暮色蒼茫,尤其在峰影之下,更顯得格外黝黑,目力再好,也看不出十里開外,同時,這一帶盡是些斷崖削壁,怪石奇岩,連樹木也不多几株,更沒有十里平原一開眼界,只見江水嗚咽,江流湍急。
  于志敏看看四周的山形,略一思索道:“這一帶俱是斷崖,尋常人那能下去?料定必另有渡口,我們打直走來,并不見有橫路,要是朝上游再走,敢情會發現渡口的所在,我敢說瑾姑必定是在渡口附近,遇上敵人了!”
  王紫霜點點頭道:“那就走呀!”
  果然往上游不遠,就看到五六里外,江岸的那邊,隱隱透出燈光,黑影憧憧,看來房屋不少。
  于志敏喜道:“渡口必定在那邊了!”招呼愛侶,加速几縱,忽然停步道:“听听!瑾始未落敗哩!”
  王紫霜道:“待她落敗再去,豈不是遲了!”她听到那兵刃交擊的聲音,雖隱約可聞,但最少也在二三里外,所以有點耽心。
  于志敏搖搖頭道:“我敢擔保不會敗,現在先找正路來走,別嚇了敵人,到時要見瑾姑快落敗了,我們就把敵人耍個夠的,要不然,我們就在旁邊看個熱鬧,看她新學那几套劍法,管不管用?”
  王紫霜嗔他一眼道:“虧你在這時候,還有這么多鬼心思,今夜不知道有沒有地方過夜哩?”一推他后背,叱聲:“快走!”
  于志敏身形一拐,竟往側方一縱。王紫霜知道他要找正路來走,也就跟在后面,才走沒有几十丈,就見于志敏忽然一停腳步,搶前一看,也不禁一陣猶豫。
  原來一條官商大道,就在面前,而自己所站的地方,卻是一片斷崖,崖高數百丈,蜿蜿蜒蜒,不知多遠,敢情直達河岸,王紫霜有冰蚕絲織成的披風,自忖仍可御風而下,但心上人一無憑借,怎能下去?
  就在兩人并肩而立的片刻,于志敏忽然笑起來道:“霜妹!我真想和你打一個賭,但我又有點耽心!”
  王紫霜奇道:“要賭什么?”
  于志敏笑道:“賭我們兩人誰敢下去!”
  王紫霜失笑道:“這回你輸定了,我有這件披風,任憑千丈高崖,我也能御風下去,這一點點高,有什么不敢?只怕你自己不敢,倒是真的!”
  于志敏笑道:“我只要用兩枝劍,舞起鸞翔劍法護著上空,也可御風下去,而且比你下去還要快些,你要是不相信,就先跳下去看看到底誰快?”
  王紫霜笑道:“休說歪了嘴,要比過才知道哩,我就先下去,看你怎樣快法?”立即把披風一拉,雙腳往衣角金環一蹬,“呼——”一聲,身軀往崖下直瀉。
  于志敏看愛侶背上的披風,被風力鼓得漲漲地往上直冒,靈机一動,也不拔劍,立刻飛身一縱,疾如流星下瀉,將要赶過愛侶的時候,又猛然吸起一口真气,把身軀一提,輕輕巧巧地往被風力鼓滿了的披風頂上一站。
  王紫霜因為俯身朝下,對于心上人的動作,全然不覺。
  于志敏待愛侶身影距地面還有二三十丈的時候,忽然嘻嘻一笑,一躍而下,笑說一聲:“如何?”
  王紫霜見心上人并沒有手舞雙劍,逕從自己身旁一掠而下,略一思索,已明就里,無奈披風被風力漲滿,在空中無法叫它加速墜下,只得眼巴巴看著心上人搶先,待腳踏實地,不禁嗔道:“你這套是什么劍法?”
  于志敏邊笑邊道:“這叫做‘乘龍快婿劍’呀!”
  王紫霜又羞又惱,舒掌就拍。
  一跑一追,又笑又鬧,不消多時,已到了河岸,果見瑾姑一雙長劍舞的呼呼風響,把和他對敵的少年,殺的手忙腳亂,忙“噫——”一聲道:“霜妹!還有人在這里打架哩,我們再看一會!”
  王紫霜這時也不再打他了,過來一看,卻見河岸旁邊有一塊十余丈廣闊的空地,地上積雪已融,露出一片拳大的砂礫,微微朝河那面傾斜,一艘小小的獨木舟,系纜在河邊的巨石上。
  這一塊砂礫地上,除了丁瑾姑和一名二十來歲的少年狠斗之外,另外還有一名中年漢子,和兩名二十歲上下的少年袖手旁觀。看起來丁瑾姑的劍法,要比那少年高明得多,想不通那少年為什么能支持那么久,尚不致于落敗?
  再看旁觀的三人,對于這邊也是凝目留神的在夜里雖看不出人家表情,但那六只閃閃發光眼睛,必然朝著這邊無疑。那知王紫霜留神察看旁立者動靜的瞬間,于志敏卻喝一聲:“這一招使得好!”驀地瞥見打斗中的少年已躍出圈外。
  丁瑾姑仍然站在場中,喝道:“你四個一起上來,姑娘也不怕你們,還說用什么車輪戰法哩!”說畢,又“哼”了一聲,在靜夜里听得十分清晰。
  那邊四人聚在一起,似乎商議些什么,經過了一陣子,那中年漢子忽然朗聲道:“新來到的朋友,識趣的就不要助拳!”
  于志敏笑道:“你叫我幫誰?”
  那漢子道:“當然誰也不要幫啊!”
  丁瑾姑叱道:“少說廢話!有本事就快點來,讓姑娘打個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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