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十六回

  
古洞覓藏珍 昔塵俱絕
  斷橋降小寇 風雨方來
王紫霜本來很專心的研讀,被于志敏那么一嘯,不由得放下樂譜笑道:“他就愛這樣學鬼叫,一點也不懂得樂理,待我吹一首好的給他听听,看他還叫得起來不?”立即把樂譜放在膝,慢條廝理地,一節一拍吹了起來。
  紅姑听瀑布上面的嘯聲,心知于志敏已經無礙,此時見王紫霜說要吹蕭,也傍在她的肩后,目視那本樂譜,見開頭一章是“和鳴之樂”,听那蕭音低迥曲節,如鶴鳴九天,如鸞歌高樹,确使人心曠神怡,但這蕭音里面,卻又雜有于志敏的嘯聲,絲毫不爽地在和著,而且嘯聲越來越高,最后竟把蕭音完全遮蓋過去,雖然近在咫尺,竟會听不到蕭聲。
  王紫霜小嘴一噘道:“這人真討厭!”隨手翻過次頁“鶴鳴之章”,笑道:“再試一試看!”櫻唇往簫上一合,那簫聲就如彈丸跳躍,越起越高,越來越急,驟然一降,又如千仞飛瀑,凌空飛射,紅姑坐在旁邊,低覺得心里劇跳不已,急忙收攝心神,依照于志敏傳授的口訣,盤膝枯坐,閉關自守;忽然耳邊又響起一絲輕嘯,漸漸那嘯聲越來越宏,竟如一張网兜,不多時間,又把蕭聲遮沒。
  王紫霜可有點光火了,嗔道:“他簡直和人家搗蛋嘛!”再翻一頁,卻是虎嘯之章”,不禁會心一笑道:“我看看到底是誰狠?”立即依照上面的音階、節拍,吹奏起來。
  紅姑先听她吹奏“鶴鳴之章”的時候,自己已有點禁受不起,看來“虎嘯之章”更加厲害,慌忙運起禪功,忘卻人我,但仍被那蕭音吹得她心靈飄忽,意蕩神馳。王紫霜興在頭上,竟忘了她這位連床義姐,正用自己的內功真元和蕭聲苦苦相持,弄得不好,就是真元盡失”劫數難逃了。但是,在這雄猛震魄的簫聲,吹奏了一陣,忽然在瀑布的上空傳來几聲儿啼,那啼聲既凄且切,王紫霜竟被那几聲儿啼,搞得吹不成章,停下來气鼓鼓道:“真是作死!”立即一連翻几頁,到了“雷鼓之章”笑道:“這可行了!”紅姑不禁神情一變。
  那知她剛要吹奏玉簫,卻見于志敏由瀑布上空飛墜下來,接連几個起落,已奔到二女跟前。
  王紫霜一見,立即嗔道:“作死!我還要吹哩!”
  于志敏笑道:“你已連敗三仗了,再吹我也不怕,其實,你也該好好練習一下才敵得過慕容烈那孽徙的蕩魄魔音,不過,紅姐可禁受不起!”
  王紫霜惊呼一聲道:“我倒忘記了!”忙回頭朝紅姑道:“姐姐!你走遠一點,省得簫音震坏了你!”
  紅姑苦笑道:“現在還不要緊,前三段樂章,我還能抵御得過,后來的敢情是不行了,但往那里躲去?”
  于志敏朝瀑布那邊一指道:“那可不是?”
  紅姑驟然省起瀑布后面既然叫做絕音洞,于志敏先時的嘯聲還傳不出來,外面的簫聲當然也傳不進去,連忙說聲“好”,就要朝瀑布走去。
  于志敏忙說一聲:“紅姐且慢!”你還不能走進那瀑布,待我幫你,不然,准有苦頭好吃?”
  王紫霜罵道:“我要你把功夫傳授給紅姐,你傳授了什么來了?連一個死瀑布也不能進去,當心我撕你!”
  于志敏被她嘮叨一陣,只得苦笑道:“你那知道用瑜迦法門施教的難處,因為瑜迦利于速成,所以他的結果僅能供受教人得到施教人五成功力,我習藝的時間短,縱然悉心施教,紅姐所得不過三成,這瀑布的力量豈同小可?它那水源高有千丈,就是一兩水滴了下來,也變作三十九斤的重量,進入瀑布的時候,周身最少要受到五斤的水滴,也就是受了三千一百二十五斤的重量……”
  王紫霜一聲嬌叱道:“誰和你算這些?”
  紅姑听說進入那瀑布,要受到三千多斤的壓力,自己确是禁受不了,忙道:“那么,你怎能帶我進去?”
  于志敏笑道:“我帶你進去就是了!”
  二女聯想到被他抱著那种情景,都臉紅紅地同時“啐”他一聲。
  于志敏笑道:“這還有什么可羞的?空山無人,鳥儿也不會嘵舌,還不是和在房里一樣?”
  王紫霜連啐兩口,舒臂就擰道:“不要臉!還要說哩!快把紅姐帶走,出來陪我練蕭!”
  于志敏嘻嘻一笑,扶著紅姑走往瀑布前面,攔腰一抱,像蜾嬴抱茧,把紅姑姑緊胸前,說一聲:“閉气,閉眼!”雙腳用力一蹬,已平射進洞。
  紅姑只感到几粒水珠濺得臉上十分疼痛,接著就腳踏實地,粉頰上又被于志敏緊緊地嗅著,睜眼笑道:“你赶快走吧!不然,妹妹不知道還要說你什么哩!”
  于志敏笑了一笑把白霓劍給她佩帶,自己再往外廂,和愛侶共研簫韻去了。
  紅姑待于志敏走后,把這座絕音洞一看,原來除了洞門前面兩三丈,被瀑布的水珠,飛濺潮濕之外,洞里面竟是十分干燥,清涼;外面雖是嚴冬,而洞內并無若何不适的感受,這洞高十余丈,寬廣三四十丈,四壁如削,地面平坦,不像其他山岩石穴有鐘乳石筍阻礙,洞外的光線由瀑布透進,所以前面一段也不見得黑暗,后段雖比較黝黑但,凝神審視,仍依稀看到一塊很大很厚的山石,緊靠著洞壁,除此之外,另有几塊小山石羅列在前面。
  洞里面這些大大小小的山石,看來都很光滑,似乎都經了一番整理,而這人既然能夠走進這瀑布构成的水帘子,他的功力自非小可,但這時卻空無一人,敢情洞主人已經物化,紅姑思忖了一陣,傾听洞外除了雷鳴般的飛瀑,确是隔絕了一切音響,自己覺得靜寂無聊,不自禁地取出白霓劍來揮舞一陣,待把個郎所授,全練了一遍,仍不見他進來,自己無法沖出水帘,心里悶得發慌,只好往洞后踱去。
  漸漸,她走近了那塊大的山石,見上面平滑如鏡,不由得往上一滾,那知身軀一触石面,立時遍体生涼,原先悶起來的那股煩躁之气,登時化歸烏有,更樂得她舒開柔荑之掌,把那形如大榻的石塊,撫摩几遍。
  當她摸到石塊后面,忽然發現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穴,這時,她恐怕里面藏有什么毒虫,急忙縮手。
  但她停了片刻,見并無异狀,膽子又大了起來,把白霓劍伸進洞里撩撥,可是這洞雖小,卻深不可測,白霓劍太短,縱然伸盡玉臂,仍然探不到底,惹得發起狠來,給它一陣亂削。
  這白霓劍比起綠虹劍雖然較遜,可也不是尋常寶劍可比,尤其它那數尺的芒尾,掃在山石上,直如切豆腐般容易,不消片刻,那碗口大的石洞,已被紅姑開大了几倍。然而新的困難又來了——那石屑石粉反而把下面堵塞起來。
  紅姑呆了半晌,一不做二不休,竟把石角削下一塊,做成一個石瓢,把那石屑石粉,一瓢一瓢地舀了出來,到底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敢情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見她舀了又削,削了又舀,反覆施為,竟開了一個上半身夠進去的小穴,這時,她更不猶疑,用絲帕把頭發包緊,先伸玉臂,再攢身子,待得把手伸直,触手處即是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嚇得她又慌忙退出。
  她的心卜卜跳了一陣,想到要是藏有毒物,自己早就要受害了,而且石屑石粉落下時,為什么它還不竄出來?愈想愈覺自己的膽子太小,又鼓足勇气,再度攢進,果然那毛茸茸的東西,仍在原處,這次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竟力透指尖,往前一探,忽感手上一涼,似乎碰上了一种鐵器,驀地意會到敢情是先人藏有什么寶物,勇气驟增,捱緊触到的東西,立即抽身退出。
  再往手上一看,原來取出來那件東西,軟綿綿地長有四五尺,實有三寸開外,烏閃閃發出亮光;手上所握,正是那物的柄子,毛茸茸的東西,卻是那物的絲穗。紅姑一見這樣子,心知必定是一件兵刃,因為看不真切,立即走往洞前,仔細端詳一番,再照柄上的撳鈕,“鏘!”一聲,那兵刃已自動彈出數寸,一片毫光,映得面目生寒。還待拔出來看個詳細,于志敏已一掠而入,瞥眼見她手上那件兵刃,訝道:“你在那里得來這好的東西?”
  紅姑笑盈粉臉,笑道:“我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哩!你先幫我看看!”說時,把那兵刃連鞘遞過。
  于志敏接過手來,只覺得輕飄飄地,毫無斤兩,已連稱几個“好”字,及至拔出鞘來,那燦爛的銀光,几乎追得不能開眼,因為這枝怪兵及其薄如紙,一面作劍形,另一面作鋸齒狀,而鋸齒狀那面毫光特盛,敢情嵌有不少金剛石。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如果我沒看錯,這兵刃該叫做‘璇光鋏’!”
  紅姑笑道:“什么璇光鋏?這名字倒也新鮮!”
  于志敏笑道:“你說是新鮮,我說是古物哩!”
  紅姑笑道:“古物?可有個出處!”
  于志敏笑道:“怎說沒有?大凡作為劍形的兵刃,寬有三寸以上就不叫做劍,而叫做鋏,馮歡寄食于孟嘗君門下,沒有魚吃,就唱起‘長鋏歸來兮,食無魚!’他所彈的就是鋏……”
  紅姑笑起來道:“這姓馮的豈不是討魚吃的饞鬼?”
  于志敏也笑道:“饞是饞一點,但他那么一彈鋏,居然生效,有人一傳給孟嘗君耳邊,孟嘗君知道這事,果然叫人在他的菜里給魚他吃,后來他又連續彈出‘出無車’和‘無以為家’……”
  紅姑道:“孟嘗君后來給他沒有?”
  于志敏道:“誰說不給?當時人還說他不知足哩!”
  紅姑太息道:“那時的人太好了,現在的人恐怕由你打破鼓,也得不到一點儿菜吃,休說彈鋏啦!”
  于志敏不禁縱聲大笑。
  兩人笑了一陣子,紅姑又急于要知道她這柄鋏的來歷,問道:“你既知這种兵刃叫做鋏,那么你必定知道它的來歷啦?”
  于志敏持鋏翻覆審視,忽然面露喜容道:“一點也不錯,正是那柄璇光鋏!”接著指鋏柄上的鐘鼎文給她看。
  紅姑湊趣看了半晌,笑道:“我看它就像蝌蚪貼在上面似的,半個字也認不出來,還是你說罷!”
  于志敏道:“你這柄鋏來頭大呢!它正是春秋時代馮歡所彈的那柄長鋏,后來不知失落何方,到了漢朝才落到一位名叫王不留的劍客手里,王不留挾了這璇光鋏輔佐淮陰侯,替劉邦打下了江山,那知劉邦得了江山之后,為了他万世基業,信听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蕭何,把那些立下勳業的武將大大誅戮一番,連到淮陰侯韓信也并不例外……”
  紅姑眼圈一紅,微吟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人不為私,天誅地滅,韓信敢情是做錯了?”
  于志敏道:“說起韓信也是該死,他兵權在握的時候,沒有听他手下謀士的勸告而擁兵自立,待劉邦褫奪他的兵權,才懊悔起來著手謀叛,反而帶來誅滅九族的慘禍,現在各地姓韋的,就是那時留得殘命逃生的人,把韓字劈去半邊的結果,也是暗示怀念祖先的意思!”
  紅姑听得啜泣起來,連說几句:“可怜!”才道:“別人的傷心事,說他作甚?赶快說這柄鋏罷!”
  于志敏又道:“當韓信被禍之前,王不留早就知道他凶多吉少,曾經再四勸說,爭奈韓信勢成騎虎,欲罷不能,王不留只得獨自歸隱,老死林泉,這柄璇光鋏也不知所終!”
  紅姑破涕為笑道:“我終于把它找出來了!”
  于志敏笑道:“這是你的緣份,這枝璇光鋏兩面刃口都能削鐵如泥,刃口光滑這面利于斬削,鋸齒那面利于拖鋸,而且舞動起來,精光耀目,使敵人不能開目,煞是厲害非凡,敢情它還另有特別的招式傳下,待我替你找找看!”說畢,把璇光鋏交還紅姑,立即往四面查看。
  紅姑笑道:“我得璇光鋏,是在一個小洞里,你盡往壁上看什么東西?”
  于志敏道:“我猜那些招式,敢情刻在壁上。”
  紅姑笑道:“他繪成小冊子豈不是好?”
  于志敏搖頭道:“漢初的時候,還沒有人會造紙,而且紙張也留存不了太久,這洞里沒有見到尸骸骨殖之類,諒是鋏主人藏鋏后,已經死去,后人雖然進來,也找不到什么東西,只把骸骨埋起來也就算了。”
  紅姑笑道:“偏是你那么多心眼,我就沒想到這些!”邊說著,邊跟在個郎身旁四處尋找。
  忽听于志敏說一聲:“有了!”又輕輕歎道:“可惜沒帶紙墨來,怎樣摹得下?”
  紅姑忙道:“在那里?”
  于志敏朝石壁上一指道:“果然刻在上面,是很多漢朝衣冠人物的圖形,只有三十六种招式……”
  紅姑用盡目力看去,卻因刻畫處太高,而且暗黑,看不到什么東西,忙道:“你記下來教我,還不是一樣?”
  于志敏出神地看了片刻,才道:“我記是記下來了,但師尊藏書還缺少這一份,仍然要把它摹下來做拓本才好!”
  紅姑急道:“那你就快去!”
  于志敏漫應一聲道:“我們一齊往外間去罷!”仍然抱著她的纖腰,躍出水帘。
  王紫霜仍然坐在水潭邊,悠然吹弄她的玉簫,見她倆出來,立即停口笑道:“我道你們舍不得出洞來了,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卻瞥見紅姑手上那柄長鋏,又跳起來道:“你得了什么好東西了?”
  紅姑忙將前事說了一遍,并把白霓劍還給了于志敏。
  王紫霜听完了紅姑縷述,忙道:“敏哥!你快回去拿紙墨來,我和紅姐在這里等著你!”
  于志敏得她一語,急急飛奔回去。
  二女在潭畔越說越高興,王紫霜還說适才較技,于志敏的功力竟能連續擊敗鈞天樂十一個樂章,直到最后一章……薤露之章……才動容采取守勢。說后還道:“姐姐!你看他心腸多硬?不管什么鸞翔鳳舞,地裂天崩,他都視若無睹,你說將來的日子怎么過下去?”
  紅姑失笑道:“你為什么不使他軟下來?”
  王紫霜道:“我不懂用什么方法?你得教我!”
  紅姑笑道:“怪不得他昨夜里,余興未盡,又來纏我,原來你還不懂得百煉精鋼可化為繞指柔的道理!”接著教她恨多方法。
  王紫霜臉紅紅地听著,心儀体會,笑說一聲:“原來卻有恁多的道理!”
  過了半晌,于志敏已端了一簍子東西回來,王紫霜打開一看,原來是些紙、墨、爛布團、刷子,瓦缽子之類,好笑道:“看你盡可開一家糊裱店了哩!”
  于志敏笑道:“也差不多了少!待我把那無价之寶拓下來再說!”攜著他這一簍道具,獨自走往絕音洞,過了一會出來,王,甄,兩人爭先問道:“拓得怎么樣?”
  于志敏道:“好倒是好,苦頭也吃得不少!”
  王紫霜惊道:“難道又出了意外?”
  于志敏笑道:“沒有意外,因為洞里沒有長梯,而且壁上十分光滑,既要糊紙拓圖,又要提气貼壁,上上下下,一個人自然忙不過來了!”
  王紫霜輾然一笑道:“那還不活該?”
  于志敏不禁一怔。敢情王紫霜當在別人面前,給他這种春風似的笑靨,還是第一次,難怪他受寵若惊,深情地呆望著。
  紅姑暗自好笑,急道:“太陽快要下山了,還不快點取拈本出來看,要是不能用,還得再拓哩!”
  于志敏笑道:“我包能用,而且還打有兩份,待你練習時純熟了,我便將多余的一份毀去,世上僅存一份就是無价之寶了!”邊說邊把一捆紙卷攤開。
  王紫霜笑道:“別人不會往洞里自己拓?”
  于志敏笑道:“我已把有關重要的六式毀去,誰還得到全部真傳?”看愛侶的臉色似不以為然,忙道:“其實那六式是奉王不留前輩之命毀的,并不關我事!”此時紙卷已全部攤開,王紫霜已看到拓本上面,有毀去六式的字樣,也就點頭無語。
  紅姑看他展開的拓本,共計有三十六式,而每式并不連貫,苦思不解,忙問道:“怎樣才能夠把招式連起來?”
  于志敏只得一招一式地演給她看,經過了半頓飯的時光,紅姑才練熟了,王紫霜卻翻那簍底,見里面裝有百來個長約一寸,指頭大小的白石丸,不禁訝道:“你要這些做什么?”
  于志敏笑道:“這東西我也不知道該叫做什么?是在洞壁上一個石穴中找到的,當時我好玩地把兩個塞住耳孔,那如雷的飛瀑竟然听不到,我想起你那簫聲能夠破金裂石,要是吹奏起來,功力較差的人豈不統統受傷?所以一古腦把它挖了出來,也許會用得著?”
  紅姑大喜道:“我就用得著哩!妹妹再吹簫給我試試!”逕自取了兩粒白石丸,塞進耳孔。
  王紫霜見于志敏說那小小的石丸,居然也有靈异,到底不大相信,立即調勻真气,開始吹奏“雷鼓之章”,紅姑渾如未覺,接連吹奏下去,紅姑只睜大眼睛,望著王紫霜搖頭,待吹起“薤露之章”于志敏卻撿起兩粒石丸朝耳朵里一塞,笑道:“我不听啦!”
  這一天連獲异寶,無不滿腹喜歡,趁著日影銜山,緩步歸去,紅姑心中得意,步履輕盈,走在前面;于志敏見她把璇光鋏當作腰帶束緊纖腰,更顯得軀姿婀娜,再看愛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柔綿般偎在身旁,喜得心頭蕩漾,恨不得立即赶回客棧,可是又不敢催她快走。
  好容易走到紅霞滿天,才到達九龍場,就見紅姑倏地退后一步,于志敏忙道:“你看見什么?”
  紅姑蹙著眉道:“大涼山鐵筆雙飛來了,我怕他認得出來,幸虧他已和那几人轉往山上去了!”
  王紫霜笑道:“你也算被他們嚇破膽了,漫說你現在的打扮,他認不出來,就是認出來,又有怎的?”
  于志敏道:“敢情天師派的人也該到了!”話剛說畢,王紫霜已見一個九梁道冠,由一間屋子往外一探,立即又縮了回去,忙道:“敏哥!你見了沒有,牛鼻子住在那屋里呢!”
  于志敏因為對她倆人說話,沒有留意,當下聯袂走到那家門前,已見段化鵬當門鵠立。于志敏笑著微微點頭,過門不入。
  到了夜闌人靜,于志敏自往段化鵬的寓所,知他已帶天師派門下三十多人到來,連王坪子客棧老板白云通也來了,于志敏想到天師派這些人物,除了段化鵬外,沒有一個是七煞魔君的對手,雖說有自己和兩位愛妻援助,几個魔頭決難逃生,但要想堵住兩條緊要的道路,不讓魔党漏网,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由得沉吟起來。
  忽然一個很輕微的异聲,落在瓦面上,于志敏舉手扑滅燈火,來人已飄落窗外,低聲道:“段前輩休得誤會!是愚姐妹兩人!”于志敏一听那口音,已辨別是容小佩,急忙過去開窗,段化鵬一亮燈光,已見屋里多了兩條俏生生的身形,急拱手道:“姑娘遠來辛苦!”即時移椅敘坐。
  二女回禮就座,瞥見于志敏仍然站著,蔣小玫忽然抿嘴一笑道:“你坐下來呀!”
  于志敏笑道:“站著也是不妨!”接著對段化鵬道:“我剛才還耽心魔党漏网,現在有兩位姑娘到來,容易辦得多了!”接著把自己的意思說出。
  當下商議結果,決定明日由段化鵬領銜拜山,王甄二女分別和佩玫二女各率一路堵死魔党的后路,然后夾攻上去,于志敏先潛進魔教總壇腹地,相机策應,并約定會晤的時間地點,忽然窗外“閣”一聲響,于志敏一揮手,接著開窗提進一個人來。
  段化鵬笑道:“小友這一手听音點穴的功夫,确是神乎技矣。”再望來人是一位中年漢子,右手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左手拿有一封信,木然并無表情地站在房中,又笑道:“魔党消息真靈通,我們一到,他也立即找到……”隨手取下那封信,又道:“這個敢情是來下書的,小友替他解開穴道吧!”說畢,目光已移向那封信上。
  那漢子一被解開穴道,立即濃眉上揚,滿面怒容道:“我們祁總壇主多多拜上段老英雄,說明天午時在敞總壇里設筵候教,一切都寫在信上面,請段老英雄即時答覆……”狠狠地朝于志敏看了兩眼,冷笑道:“你這小子把我教下兩名叛教的賤婢弄往那里去了?那夜……他話未說完,于志敏叱一聲:“住嘴!”手指一彈,一縷勁風擦耳而過,登時痛得一聲哀叫,掩耳不迭,想避又不敢。因為他這一聲哀叫,店家与及鄰室都紛紛惊起,朝這邊一擁而來。
  于志敏朝那人冷笑一聲道:“朋友!放眼睛亮些,你惹出來的禍,自己了罷!還要小爺招呼你不成?”
  那漢子敢情也怕店家進來,見他那狼狽的樣子,失了臉面,立時大喝一句:“總壇的戈大爺在此議事,誰敢上來,我就擰下他的腦袋!”果然虎死威猶在,附近人民遭受赤身魔教荼毒已久,被他這一喝,都嚇得唯唯稱是,各自散去。
  佩玫二女見他居然有臉自稱“戈大爺”,禁不住交換眼色,笑出聲來,卻對于于志敏這种机智,暗暗欽佩。
  段化鵬此時已把信讀完,凜然道:“勞這位戈朋友代覆貴壇主,說段某准時到達領教便了!”
  那漢子說一聲:“好!戈大爺今晚拜賜,明天再見真章!”一個轉身,就想越窗而出。
  于志敏喝一聲:“站住!”接著道:“你回去告訴那些龜孫子,叫他們明天多預備棺材好了!滾罷!”說到最后一聲,順手一揮,登時卷起一道勁風把那漢子推出窗外。
  佩玫二女見此,無不嘖嘖稱奇,少女的矜持,已一變而成為愛慕了。
  于志敏又和段化鵬商議片刻,便告辭回客棧。
  蔣小玫婉嬌笑道:“于相公!明天你可能叫王女俠和我一道?”容小佩卻笑眯眯地朝她使個眼色。
  于志敏不知其意,笑道:“你為什么要她在一起?”
  蔣小玫笑道:“待我把一只隼儿贈給她!”
  于志敏“哦”了一聲,接連說几個“好”字,再朝各人一拱手,一展身形,穿窗而去。
  段化鵬歎一聲道:“他年紀輕輕,竟有這种藝業,想是天生來制服魔党的了,否則,以赤身魔女那种功力,宇內還有誰能制服她!”
  二女雖因段化鵬這一感慨,未把她們師尊紅花婆看重,但眼見于志敏的藝業,也不便作聲,答訕几句,才作別离去。
  九龍場本來地方不大,于志敏几個縱躍,已回到所住的客棧,敲窗進屋,卻是紅姑挑燈坐候,悄悄對他道:“妹妹生气了哩!”
  于志敏訝道:“她生誰的气?”
  紅姑道:“你真是傻瓜!難道還會生我的气不成?”
  于志敏忙寬衣解帶,招呼紅姑一同上床,身子一挨近王紫霜,就被她一手推開道:“去做你夜游神去,別來纏我!”
  于志敏忙涎臉道:“難道真個要把我赶下床去不成?”
  王紫霜被他這句話逗得“噗哧”一笑,接著又俏罵一聲:“死鬼!”
  次日晨興,霜紅二女仍是少年裝束,由于志敏帶她們往段化鵬那邊和佩玫二女相會,段化鵬原已見王紫霜扮成男裝,不覺駭异,惟是佩玫二女見于志敏又帶了兩位美少年過來,不禁目瞪口呆。經過于志敏一一引見,佩玫兩人才知竟是同類,也就親熱她笑做一團。
  各人匆匆用畢早餐,才由段化鵬命門下弟子三三兩兩往鎮外的林子里會合,由紅姑、小佩為首,率了十几名繞道往后天梯;段化鵬,于志敏和白云通几人,走吊橋這條正路;王紫霜和小玫率領十几名天師派的弟子,遠遠地跟著段化鵬一行,分派完畢,浩浩蕩蕩殺奔魔窟。
  這一段道路,于志敏本是來過,但那時是夜間,除了幢幢山影,并不看到山勢的情形,這時看來,竟是峰迥路轉,瑰麗雄奇,堪稱為一座臥虎藏龍之地,不禁浩然興歎道:“可惜大好山川,竟成為藏垢納污的地方,再過片刻,又是腥風血雨,染遍溝渠,山川有知,也大歎晦气了!”
  段化鵬笑道:“小友這番悲天憫人的話,山川如果有如,還要自慶有幸哩!”几人答訕閒談,不知不覺已來到吊橋的所在,可是吊橋卻高懸空中,彼岸卻有几位魔党守著,一見有人接近,立即放起一個沖天號炮,并且揚聲叫道:“拜山的人請走后山,敝壇主全在那邊候教!”號炮響后,魔窟里又傳來几下鐘聲。
  于志敏見這群魔党,竟是恁般無恥,把吊橋懸起,迫拜山的人走后天梯那條絕路,心中暗怒,估計自己飛越不難,但段化鵬這班人絕無法過去,暗想:“這些魔党,陷溺已深,不給他一個厲害,縱然殺死几個魔酋,仍難令他心服……”偶爾一瞥段化鵬臉上,見他仰頭看那高懸空際的吊橋發愁,立刻喝道:“哪有拜山不走正路之理?快點把吊橋放下來!”
  那邊的魔党笑道:“小子有本事就過來罷!發什度狠嘛?說畢又哈哈大笑,敢情得意之极。于志敏喝道:“你當我真過不去不成?”
  段化鵬忙低喝:“小友當心,橋下太深,別失足才好,我們就走后山也是一樣!”
  于志敏笑說一聲:“無妨!”由身邊取出“綠虹劍”朝空中一擲,只見一道綠光閃電般朝懸挂吊橋的鐵索上一繞,立即飛回手上,挂吊橋的兩根鐵索已被斬斷一根,吊橋也側過一邊。但他跟著又是一擲,把另一道鐵索也斷了去,就在這一瞥間,鐵索吊橋因無鐵索拉著,憑空倒壓下來,這時如果讓它猛然下壓,縱不把橋頭打毀,而吊橋本身也要斷成兩段。
  但于志敏卻待吊橋距离頭上不到三丈的時候,大喝一聲,縱身下去,兩掌朝上發力一推,那上万斤的吊橋竟被他推得緩了一緩,他的身形也如殞星般落回原地,恰巧王紫霜及時赶到,叫一聲:“讓我試試看!”人隨聲至,雙掌一托,吊橋又緩了一緩,于志敏叉再度發出掌力接上,就這樣几次交換,那吊橋竟輕輕往橋頭一落,天師派門下諸弟子,不禁一陣歡呼,聲震山岳。
  段化鵬又惊又喜道:“小友原來竟練就飛劍!”
  于志敏笑道:“那里是飛劍?我不過只學到一手擲劍的方法,在這里正巧用得上而已!”
  段化鵬認為他故意謙遜,也不便點破,立即揮眾過橋,紫霜小玫兩人把人數分開,把守在吊橋兩端。
  原先守橋那几名賊党,被于志敏那套擲劍的本領嚇得呆在當場,待各人走過橋來,這才如夢初醒,屈膝跪地,乞求饒命。
  段化鵬好言安慰他們几句,著一名帶路,其余几名俱留給門下弟子照顧,待破敵之后,再作處理。
  自從前几天晚上,魔窟被于志敏人鬧個天翻地覆,几個總壇主雖然說得嘴響,心里各懾于來人那种超凡的藝業,所以次日一早,立即把全山埋伏重新布置一番,到了第三天才算竣事,自認為吊橋高懸二三十丈,不放下來,前山已變成絕路;后山棧道奇險,而且崖上遍堆滾木擂石,倘若敵人仰攻,只消放下滾木擂石,就可把敵人連同棧道壓成繼粉,雖不能算是固若金湯,最少也是天塹難越了。
  當天的下午,大涼出分堂鐵筆雙飛葛泉帶了八名高手來到。灣子、湯古、華邱、白台、八窩龍各地的三級教壇壇主,也接獲總壇的飛鴿傳書,陸續赶到。群魔聚結一堂倒也有一番熱鬧,過此不久,又由九龍場坐探報知,天師教來人不過是三十多人,另外有三名少年早就住在悅來客棧,行蹤詭秘,兩名少女住在泰安客棧,好像和天師教并不同路。
  群魔得此消息,立即叫行人管事戈高明星夜投書,在酒酣耳熱之余,葛泉認為自己這邊高手眾多,僅取守勢,未免示怯,一再計議,終以前夜闖山的少年武功太強,不能讓他順利進山,乃決定吊橋懸起,讓敵人走后山,僅放名帖上有名的人登上棧道,再利用牙牌消寒陣和松林六爻陣分散敵人中一部份高手,縱有三几名最強的敵人能通過那些埋伏,但在圍攻輪戰之下,不難將敵人殲滅。
  魔党這個計策本來也十分毒辣,如果段化鵬一行,不是有于志敏作為前導,而走后山天險,必然無法保全。
  爭奈于志敏不但技藝過人,而且心机靈巧,一上來就割下吊橋,折服守橋的魔党,反而獲得守橋魔党的指引,直扑奔布祥司總壇,途中雖遇几處埋伏的魔党,也被于志敏施以隔空點穴制服,如入無人之境,直達中心練武場。
  先時,坐鎮總壇的巡察司總壇主武邦得到吊橋這邊號炮傳警,已知敵人到來,還認為敵人因受守橋人的指示,必繞道往后山,所以僅傳出鐘聲,促使各方面留神,及至守壇魔党遠遠看到于志敏一行來到廣場,急傳呼進去,這才大惊失色,急連發鐘聲,催促七煞魔君祁一鳴,招募司的總壇主東干之,禁治司總壇主應行生等回來,并親率鐵筆雙飛葛泉等客卿党羽,整隊出門迎接。
  段化鵬,白云通,浦云章,凌云洁和于志敏等五人剛一來到廣場,就听到院內鐘聲急響,段化鵬,白云通兩人久居夷蠻之地,知道這一帶習慣以鐘聲示警,鼓聲示喜,所以一聞鐘聲,立即停步,待魔酋來接,因為自己是客,縱使轉眼間、死活相拼,此時仍然要知禮守正。
  果然鐘聲響后不久,院門開處,四對大紅黃星的旗門,首先飄出,接著是一對對赤膊袒胸,肩著大刀虎叉的漢子,后面又是一對對密排鈕扣的勁裝漢子出場。于志敏默默點數,發覺這些魔党的服飭共有五种,敢情是分為五個階次,奇怪的是這些魔党出來時,竟然鴉雀無聲,靜悄悄地分著五隊鵠立在大門兩邊,室女司那群魔女,卻半個也不見,不由得暗道:“擺這种臭排場給誰看!”
  忽然,一陣云板響處,五面紅旗迎風招展,由側奔來,五隊魔女半奔半舞,擁著五面紅旗在廣場繞了一周,立即像五條長龍驟然一合,站在廣場一側。于志敏忍不住笑道:“段前輩!你看她們這個,走的可是罡步?”
  段化鵬笑道:“小友休取笑,本門的罡步禹步,那會給魔女來走?敢情她們走的是魔步吧?”
  凌云洁笑起來道:“師兄!你說那是魔步,倒也十分像,那有人走路這般扭扭捏捏的?可是她這個教,卻有點名不符實!”
  段化鵬詫道:“怎見得名不符實?”
  于志敏笑道:“凌前輩的意思,我倒知道,你必定是說它既稱為赤身教,為何除了少數人之外,個個都穿上了衣服?”凌云洁果然微笑點頭。
  段化鵬笑道:“不穿衣服,那成什么話?”
  于志敏道:“他們确是不穿衣服,不過,那是在床上或是開什么舞會的時候,而且女的只穿裙子,卻不得穿褲子!”
  浦云章笑道:“小友的艷福不淺,竟看得恁般真切!”
  原來魔教中,魔女不穿褲子的事,是紅姑在枕邊對他說的,一時得意,說溜了嘴,被浦云章這么一說,也不禁臉紅耳熱,急分辯道:“這也不過是听听罷了,要不能知己知彼,如何能夠百戰百胜?”
  浦云章听到未后一句,忍不住“噗哧”一笑。
  段化鵬當然明白他這位師弟笑里的意思,“哼”了一聲斥道:“師弟修道多年,為何不修口舌?”
  浦云章被掌門師兄斥責,急忙恭順應了一聲:“是!”
  這邊評論魔教的同時,魔党陣勢已排列妥當,忽地一聲炮響,院門里十几個外穿長袍的人物,緩步而出,當前一名須髯如戟的老人,已揚聲道:“段老英雄率貴門下駕臨荒山,竟只這五位么?”
  段化鵬忙趨前几步一拱道:“恕段某眼拙,不知這位壇主應如何稱呼?此次段某是應祁一鳴之邀而來,雖然來的不止五人,但其余悉在山外候命,祁總壇主豈是避不見面么?”
  來人正是魔教東南總壇巡察司正監武邦,聞言呵呵大笑道:“段掌門好說!武邦忝為巡察司總壇主,久不在江湖上行走,難怪段掌門不知,祁總壇主以為段掌門必由后山過來,先往恭候,諒聞鐘聲也要赶來了!段掌門既說同來兄弟不止此數,為何不令入山,莫非有所見外么?”
  段化鵬听來人竟是昔年名滿江湖,橫行西北的大環刀武邦,不禁微微作色,待他吧話說完,才沉聲道:“原來竟是名滿江北的大環刀武山主!段某倒是失敬了,敝派門下雖多,武技盡不堪入目,何必令他們冒瀆青山,污人耳目,所以抵有貧道兄弟五人專程拜訪,未知老山主也肯指教一二么?”原來這大環刀武邦當年縱橫西北的時候,曾經安窯立寨,獨霸一方,段化鵬故意稱他為“山主”,實暗里說他今日寄人篱下的意思。
  武邦雖知段化鵬故意在口頭上用話羞辱,到底老奸巨猾,不動聲色,泰然道:“既是這樣說,就煩段掌門先引見貴同門如何?”
  段化鵬哈哈一笑,由身上取出備好的名帖往上一舉,武邦身后一名勁裝漢子立即趨步上前,接過名帖,回身朝武邦唱個肥喏,雙手恭呈上去。
  于志敏又“哼”了一聲,說一句:“好臭的架子!”白云通几個知他不耐繁文縟節,只望著他微微一笑。
  就在這個時候,院牆外面十几個身影電擎風馳奔來,眨眨眼間,已到達廣場里面,為首一人揚聲高呼道:“段兄來了!恕祁某恭候來遲!”一連几縱,已到段化鵬身邊,一雙精光四射的鷹目朝五人一掃,立又呵呵笑道:“小朋友真是信人,果然替天師派架起這條梁子!”
  另一條白衣身形即跑到于志敏面前,叱道:“好小子!那夜里你也鬧夠了,今天還要來領死么?”
  于志敏的眼力何等厲害?那几條身影奔來的時候,他已認出來有多半見過,此時見秋!”居忿煞有介事般上來喝陣,當下微笑道:“那些老婆子統統死了,留下你們几個女娃儿更不中用!”

  ------------------
  熾天使書城 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