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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异僧傳技


  云姬形如瘋狂,一股浪勁,壓在惠元的身上,惠元功力已失,自然無法与之抗衡,仰臥榻上,只覺溫香軟玉,被人貼得至為密合,盡管你坐怀不亂,毫不動心,但男女兩性之物,生來就造得天衣無縫,上抵下壓之勢既成,山僧那得不扣門而入?琵琶女哪能忍看這种丑態?芳心一急,也顧不得人家袒裼裸裎,皓腕微抬,玉掌輕舒,震窗落帘,熄亮碎燈,人已穿人室內。
  云姬再浪,也嚇了一大跳,人在卒然受惊之下,肌肉立即收縮,寺門緊閉,山僧受阻,只好跳下床,揮掌御敵。
  琵琶女見她掌風勁疾,功力純厚,一出掌便用重招,暮聞一聲清笑道:“犯不著和這淫娃動手,她如不服气,讓她穿好衣服后,再行領死不遲,這地方穢亂已极,不宜久留,元弟業已背在我背上,他隨身兵刃也已取回,你只需把他衣服拿出便了。”
  琵琶女見自己打出的掌力竟被人家輕輕封住,但來人功力精純,掌力用得恰到好處,雖然把自己的掌力封住,但不輕不重,毫無一點反彈之力打回自己身上。
  琵琶女知道來人為麟儿無疑,暗贊人家功力真純,片銖悉稱。
  麟儿話音甫落,即背著惠元,快如風馳電掣,飄落窗外。
  琵琶女也跟著躍出,一落地,見惠元全身赤裸,半絲不挂,只羞得啐了一口,匆忙中遞過衣褲,兩手捧著臉,背面而立。
  麟儿笑了一笑,赶忙放下惠元,扶著他穿了衣服,笑問道:“元弟,你一身真力,被人制住,難道就無法把它恢复么?”
  惠元恨道:“我一身軟綿綿的,全身真气,到處受阻,連站立也至感困難,要有辦法,我還听任這淫婦隨意擺布不成!”
  麟儿笑道:“你也沒有吃虧嘛!”
  惠元俊臉通紅道:“麟哥哥,你真坏,人家吃了虧,你不能伸張正義,反在一旁打趣我,我真恨死你了!”
  琵琶女嘴一嘟,冷笑道:“你可揍他!你出事,他一刻未曾离開,不出笑話,他就閒著不動,偷看那無恥風光,我急他閒,誰說他不該揍呢?”
  這一說,把麟儿弄得俊臉通紅,可是事實又如此,雖然為著要試探琵琶女對惠元是否有心,但是這話又哪能當著她直說?
  他望著惠元苦笑了一笑,暗中又扮了一個鬼臉,也不答腔,疾從袋中拿出天露瓶,著惠元喝了一口,又把蝻蛇內丹放在他鼻下,不到一刻的工夫,立覺神清气朗,真气暢通無阻,馬上复元。
  琵琶女一見陳惠元頃刻之間恢复,不覺心花怒放,喜溢眉梢,對著惠元神秘地笑了一笑,又用手向著房中指了一指道:“人家還在房中等你!”
  惠元急道:“這种事,也是我陳惠元一生中最大的恥辱,承姊姊相救,沒齒不忘,還望姊姊不要打趣我,以免增加我心中難受。”
  琵琶女脈脈含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蝕焉,更何況,暴力相強,無所抗拒,裴航入夢,情非得已,只要不去回味那旖旎風光,又何必耿耿不安呢?”
  麟儿忽然想到一事,忙對琵琶女笑道:“你和元弟暫時离開此處,那女人快要出來拼命了,免得見到她,又想起那膩人風光,使人心里難受!”
  琵琶女望著惠元一笑。
  惠元只好低頭含羞。
  麟儿笑得打跌道:“你兩人一個不要笑,一個不必羞,其實都是一樣的心情!”
  琵琶女茫然不解道:“此話怎講?”
  麟儿花樣很多,大眼睛里充滿著磁性,望著琵琶女淡淡一笑道:“旖旎風光里,又何嘗沒有含著一股酸味,否則,任它一池春水吹皺,干卿底事?”
  琵琶女啐了一口,含羞低頭,赶忙同著惠元,一前一后,紛紛地沒入林中。
  麟儿背著手,靜立待敵,云姬穿好了衣服,佩帶好兵刃,人從窗中一躍而出。
  她一見著麟儿,頓感心中吃惊道:“真是奇怪!何來這么多的美少年,而且一個賽似一個,看情形,他比原來那孩子,力气更要大得多了,只要他能伴我,就是死了也很值得!”
  死也不懼,那還有什可慮?古來只有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她偏愿奼女离魂,自反其道。
  于是面對麟儿,嫣然一笑,滿怀春情滿滿,愛欲恣恣,直恨不得把我們這位美少年生吞入腹。
  麟儿心中暗道:“這女人,論人才也有十分,論性格,過于風騷入骨,待我來好好地教訓她一番!”遂把俊臉一繃,星眸中光芒電閃,冷笑道:“看你年紀也不算太輕,可是,所作所為,無一不人神共憤,尤以今晚行動,几損及我義弟名譽,這筆賬,我得算在你的頭上?”
  云姬聲似銀鈴,浪笑道:“小兄弟,別這樣凶好不好,你就是想把姊姊生嚼,我也愿意,這一來,什么事不都好辦么?”
  麟儿气道:“誰和你這种女人稱姊道弟,如再不知趣,我要你血濺當場!”
  那女人笑得花枝招展,雞頭肉有如浪鼓雙搖,嗲聲媚气地說道:“這么橫,真把我嚇死了,可是姊姊也不是武林中什么軟貨,真還想同你討教几手高招,來,你打給我看!”
  麟儿心眼最多,暗道:“撞上了這种人,死皮賴臉,無怪元弟上當,我可不能蹈他覆轍,因為那一來,給瓊姊露妹知道了,豈不成為笑柄?”忙發動伏魔神功,香風一起,暗把身形護住!
  云姬嬌笑道:“小兄弟,你使的什么法儿放出一股香味?這味道,還真好聞。”說著說著,從身旁取出一條羅巾,半掩朱唇,媚眼橫波,低聲道:“姊姊身上,有的是香味儿,愛聞,我愿讓你聞個夠,房子里,酒菜現成,室暖生春,不嫌棄,就請進房小敘如何?”
  麟儿心中大怒,雙掌一翻,勁風如濤,往云姬胸坎就打,并還喝道:“你就試試這個!”
  云姬柳腰一扭,避開掌風正面,右手掩著胸坎,嬌笑道:“你好狠!真要打死我么?”嘴中說著,手卻未停,驀地旋身繞步,左手羅帕往麟儿臉上揮來。
  不料麟儿的伏魔神功,可柔可剛,護著全身,哪能容人任意攻擊?云姬的手,還隔离麟儿身子一兩尺,只覺一股真力,反彈回來,迷魂中几乎震得飛巾手中,總算云姬功力精湛,一覺情形不對,馬上中途撤招,雖然受反彈之力,震得手麻,但并未因此而受傷。
  麟儿一臉怒容,吒斥道:“無恥淫婦,如再不知趣,我要用重手法懲治你了!”
  云姬被他弄得又羞又惱,也激發了她那原始野性,暗中也把真力集于兩掌,竟施展一种奇异身法,但見她一身輕靈,步踏九宮,身游八卦,正反互用,奇正相生,行來肩不晃,裙不擺,可是那掌力卻异常沉重,包含著擠按鎖拿,劈崩點抓,一招一式,無不是逗奔三十六大死穴要道。
  麟儿一聲清嘯,閃動身形,竟施展出蒼鷹老人的壓箱秘技和她周旋,這蒼鷹掌,抓點鎖拿之式最多,而且輕靈巧快,捷逾風飄,掌來爪往,硬封硬拆,最使云姬惊异的,就是自己的掌打在人家的手上,似乎触著了綿絮一樣,渾無著力的地方,只要他用力一彈,又复堅如鑽石,震得使人忍受不住。
  云姬心想,我姊姊三人的功力,原也是玄門正宗,并非旁門別派可比,怎么和這孩子一交上手,就處處失去主動?不由心頭納悶。麟儿厲害處,在于專一找人破綻,迎著人家要害之處卒然下手,不但使人防不胜防,而且使對手极容易喪失意志!
  云姬用的九宮八卦与奔云掌,繞著麟儿疾轉,一見久戰不胜,驀地將嬌驅往下一翻,左腳尖對著麟儿襠下就踢,并還嬌笑道:“留心你那命根!手腳無眼,踢著莫怪!”
  美男子哼了一聲,冷笑道:“有本事,只管放膽使來!不必顧慮。”
  說完,雙掌卷起一陣冷風,往下直涌,云姬見來勢极猛,哪敢硬接,一聲嬌吒,起在空中,順著一飄之勢,右足又向麟儿雙足就踢。
  林內有人吃吃嬌笑道:“這真叫做活該!人家的紅菱飛來,干脆就用嚙齒法把它咬住吧?只是這東西入口,那味儿恐有點不好受用罷了!”
  麟儿見她居然能与自己對手,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道:“想不到這女人居然能有這种功力,如有心向上,可以說是武林中一位絕頂高手,偏生她生性奇淫,專門作惡,不知武林中誰傳出這种弟子?真為師門丟人現眼。”這一想不打緊,心神難免二用,云姬也會乘机蹈隙,不等雙足招數是否中敵,雙掌卻又施展一种最厲害的空掌力,沖著麟儿頭上罩來。
  麟儿怒叱一聲“著”!右手對空一揚,達摩內罡業已隨掌出手,只覺一股純陽勁气有如浪涌波翻,剎那間涌起無數風柱,對著云姬的劈空掌,迎個正著。
  這女人自信极深,以為一經使用這种功力,麟儿十九要身受重傷,不料念頭剛起,突感心頭一震。
  于是气血翻騰心口作熱,內腑似被掌風移動了位置,難受已极,赶忙從袋中取出了一顆丸藥,塞在口中,緊閉星眸,嬌喘道:“我一念輕敵,受你罡力撞傷,被你占先一著,胜者王侯敗者賊、還有什話好說,你要殺要剮,就請動手吧!”
  麟儿本來看不慣她那浪相,一上手就用重招,如今見她人已受傷,樣比花嬌,不免含著三分怜借,是否一舉就把她當場擊斃,一時卻也委決不下。
  林內又傳來琵琶女的笑聲,用的卻是千里傳音之術,看情形,她和惠元兩人,可能彼此業已露出愛意,只听她嬌聲細語道:“你看,你那麟哥哥,見著人家模樣儿生得俊,卻不忍心下手了,他卻不想想,剛才你是怎樣的一個情形?這浪女人一身武功,至為詭秘,放走會給你們留下一個很大的禍胎。我們這次相會,原是巧合而已,未來的情形,反正与我無關,我說的話,不過提供你們作為參考,自己斟酌吧!”
  又听惠元笑道:“麟哥哥的武功業已臻入化境,不過他生性最慈,尤其對婦女,怎么樣也不愿出手傷害,這事情,就讓他自己決定,不過,這浪貨把我侮辱個夠,他不能趁早出手,等會我得和他仔細算賬!”說完,卻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麟儿一听琵琶女講的話也不無道理,即將功力凝聚于右掌之上,聳身一躍,舉掌向云姬頭上劈來。
  只聞陳惠元發出一聲:“哎喲!他真的動手!”
  那琵琶女卻跟著說了一句:“那不過是銀樣腊槍頭!”
  麟儿來勢至猛,力挾千鈞,云姬作夢也沒有想到他說變就變,講打就打,這時欲想轉身脫出,無奈全身已緊罩在他掌風之下,知道今天想逃出一命已不可能,星目中不覺掉下几滴熱淚,長歎一聲,束手待斃!
  美男子發出的招數,正是“蒼鷹搏燕”,只聞一陣風雷之聲,震得云姬兩耳欲聾,目眩神搖,無意中一抬頭,兩眼露出凄涼之色,這女人雖然浪,但美得确也使人可愛,麟儿雖然痛恨她那股浪勁,但一事就決人生死,心中已怀著不忍,再一見著她那雙乞怜的目光,這股沖動立時就冰消瓦解,他也跟著一聲長歎,卒然撤招,一式云里翻身,往斜刺里躍出兩丈六七。
  那女人雖然死里逃生,但被掌風余勢震得往地下一縮,立時昏厥。
  忽聞颯然作響,一藍色俊影已扑到麟儿跟前,緊跟著一綠衣女郎也出現在他身后,來者正是陳惠元和那琵琶女。
  惠元一臉惊惶之色,急問道:“麟哥哥,你真的用掌把她震斃?”
  麟儿繃著一副俊臉,冷幽幽地答道:“她荒淫無度,竟強污了你,雖然你是男子,這行為与男子強施暴力于女人,還不是一樣的罪過!我蒼鷹掌中巧合著太清真力,只要中人,那就是百死無生。”
  惠元俊臉上一陣凄然之色,長歎道:“麟哥哥,你真下的了手!”
  麟儿把臉一整,隱蘊著三分薄怒,沉聲問道:“然則,你真的愛上了她?”
  惠元紅著臉,急辨道:“我和你雖然相處不久,但我的為人,你應該也了解三分,為何對我說出這种話?”
  這一說,可以說情見于辭,但麟儿恍然繼續問道:“我將她立斃掌下,還不是為了你?想不到卻還招上你的疾惡,真使我痛心万分,這女人迎新送舊,朝秦暮楚,死在她面前的男人恐難以數計,你不能行俠仗義,去惡誅淫,倒反被她所擒,几污及一生令謄,而今又怪我不該把她打死,恕我直言,你為人,居心叵測!”
  琵琶女嘟著嘴,气道:“大哥莫笑二哥,彼此都差不多?誰听你這种責備呢!”
  惠元被麟儿聲色俱厲地訓了一頓,雖然一點沒有怨愁,但心中羞愧難禁,他那小孩脾气一發,卻是剛烈十分,在他心目中,平輩中最看得起的就只有麟儿,如今,人家竟怀疑自己愛著這位天生浪婦,自己雖有口難辯,莫覺人生興味素然,竟反手一掌,惡狠狠地往自己天靈之上拍去?
  驀聞一聲清笑,那手已被人家用力握住,同時站在旁邊的琵琶女,不但玉容失色,而且粉目中熱淚紛拋,救人要緊,哪還顧得什么廉恥,竟一把將人抱住。
  麟儿忙陪笑道:“元弟,我這一舉的心意,雖然近似謔而虐。
  但以你的聰明,難道看不出來么?人家是多么護你!這情形,与露妹瓊姊對我的關怀,何嘗有絲毫异樣?事情雖然阻礙重重,但不管未來天翻地覆,我定設法促成你們這段美滿良緣。此女雖犯淫孽,但還罪不至死,在我一生當中,我還不愿作那辣手摧花的慘事,她不過略受內傷,适才又被我掌風略為掃中,而今人雖暈倒,卻無半點危險。家師所賜靈丹對療傷頗有奇效,待我賜她一粒,再用指在她人中穴上一掐,即可立即醒轉,果能渡她脫出迷津,又何嘗不是功德一件?”
  說完,又向惠元深施一禮,大眼睛眨了一眨,眼光中流露著一片友愛,所謂疾言厲色,純然是假!
  惠元握著麟儿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緊閉著星眸,似笑非笑地說道:“麟哥哥,你太過聰明了,一舉一動,宛若做戲一樣,偏生又裝得那么自然,叫人難探出你的底蘊,好在造物主給你一副赤子心腸,如果作惡,那真是太危險了!”
  琵琶女被麟儿探出了底蘊,少女嬌羞,使她一雙玉頰紅得象初開的玫瑰,輕罵了一聲“短命”,扭轉嬌軀,不理麟儿。
  惠元歎道:“云姊姊,自家兄弟,還害什么羞?未來步步艱難,沒有這位哥哥作幫手,我們真還不易聚首呢!”
  琵琶女气道:“他最坏!誰要他幫忙!”
  麟儿笑道:“到那時,你不找我,元弟弟卻舍不得我呢!”
  琵琶女把嬌軀輕輕一扭,低聲道:“他是他,明儿隨著祖父回陰山,一輩子也不准備和你們相見。”
  麟儿輕笑道:“何必說得那么狠?适才元弟自萌死志,我几乎要哭出眼淚來?”
  琵琶女嗤的一笑道:“那還不是貓儿哭老鼠,假慈悲!”
  麟儿拍手大笑,只笑得前伏后仰。
  琵琶女一怔神,冷幽幽地問道:“你又安的什么心腸?”
  麟儿故意把臉容一整,即答道:“我笑我這位弟弟,將來見著我那弟媳,直如耗子見著貓儿。”
  琵琶女知道适才上了惡當,把話說乖,只好啐了一口,手拈羅巾,垂著首,不再說話。
  惠元看了看云姬,見她蜷伏在地上,一臉可怜相,至為動人,忙笑向麟儿道:“要救人,就赶快動手吧!再遲,惟恐傷勢加重,治理困難!”
  麟儿忙取出紫陽真人親手制備的靈丹,塞了一顆在云姬口內,又用手將她人中穴一掐,不久,云姬人已醒轉,赶忙爬起身,把惠元麟儿看了一眼,悠悠地歎了一口气,低著頭,半晌不語。
  惠元低吒道:“以你所作所為而論,确實死有余辜,盟兄不忍卒下重手,將你立斃掌下,并還親賜靈藥,為你醫傷,這种行為和你那天人共憤的舉動,互相一比,相去何啻天壤?此后,望你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用善良行動,洗刷以前污點,以你這种資質和一身武功,照樣能獲得人家的敬重,最怕是你執迷不悟,估惡不俊,那,一來,下次碰到我們手中,對你就不會有什么好行動,我勸是這么勸,听不听,就全在你自己了。”
  云姬一臉黯然神色,既不道是,也不說非,麟儿知道這是她內心善与惡交戰的緊要關頭,忙含笑說道:“以你聰明才智,何嘗不是上乘之選,可是用它來作惡害人,這是為天理、國法、人情三方面均不許可的,凡是人,誰又能擺脫這三方面而超然存在?古語有所謂:万惡淫為首,百行孝為先,人生百年,不過如白駒過隙,何不以有限之年華,作造福人群之事業?任性為惡,天地不容,到頭來,懸首東郊,為万人所指視,或作武林俠士劍底游魂,這未免為識者所不取。巫山武成林,与我師姊有血海冤仇,此來,如不得手,決不罷休,我勸你們姊妹三人,早日离開此處,以免波及。”
  云姬雙目中隱含熱淚,低著頭,轉身就走,只几縱,就由窗戶躍入室內。
  在麟儿用藥的當儿,琵琶女卻赶緊躍入林中,以免云姬認出,鬧出事故。
  麟儿惠元雙雙將身子一縱,扑進林中。
  那妮子,卻伴著一株老松,安閒自在地坐在石上,真是膚光胜雪,宮鬢堆鴉,翠袖云裳,風姿絕世,不但把陳惠元看得口呆目定,就是麟儿也不覺暗中叫絕。
  琵琶女一見他們兩人形同瑜亮,聰明秀麗中,偏帶著三分稚調气,她一顆少女的心,早緊系著惠元,表面雖然現著矜持,但內心卻柔情千种,惠元呆呆地瞪著她,當著麟儿,頗感到有點不是意思,不覺嬌咳道:“別這樣盯著人瞧好不好,我臉上又沒有花,有什特別之處?”話雖如此說,卻把身子移了几步,騰出兩個座位,旋又把眼光向他兩人望了一眼,嘴角間微噙一片笑意,那情形,明是叫他二人,挨著她一同坐下。
  麟儿日夕和瓊娘相對,接近异性,卻頗處之泰然,惠元則是初次和女人接触,坐下去,不免有點吃惊,同時,一聲云妹,卻又沖口而出。
  琵琶女斜瞟了他一眼,嬌笑道:“此時已快近晨刻,你們在這儿鬧得太久,也該回去了,來!我彈一曲琵琶,送你們二人上路!”
  惠元忙用手掩著兩耳,笑道:“你那琵琶的聲音,我才不要听呢!”
  琵琶女嘴噗嗤一笑道:“你被我那琵琶嚇破了膽了么?否則,何必怕它?”
  惠元笑道:“听到那聲音,我就為弄得心猿意馬,煞受不住!”
  琵琶女抱著她這奇异兵刃,嬌笑道:“一點定力也沒有,還好意思說,給人听了,真要笑掉大牙,你盟兄就比你強多了。”
  麟儿笑笑,卻不答腔。
  惠元把盟兄望了一眼,含笑答道:“誰能比得上他,他不但武功已臻化境,就是他身上所攜帶的東西,哪一件不是武林中百難一見之物?你這琵琶雖然厲害,撞著他項下神珮及背上寶劍,就無所作為。再則他本人也懂音樂,拳功、步法、劍術及內功罡力之內,無一不從那奇异音樂中創出絕招,你懂得彈琵琶,他卻了解你這种曲調,更能懂得為何人家听到這种聲音,就會散去一身功力,你只知其然,他卻知其所以然,這一來,你如何可以傷他?我又怎能和他相比呢!”
  麟儿笑道:“元弟,別把我捧得太高,好么?”
  琵琶女把兩人看了一眼,悠悠地歎了一口气,凄然一笑道:“本門掌門對江湖各派,大抵都和衷共濟,如以武術論高下,目前武林各派,确也不是本門五老對手,就以昆侖崆峒兩大門派而論,雙方武功,雖能代表南北兩派主力,但和本門一比,那就相差多了!”
  麟儿惠元彼此冷笑一聲,默不作答。
  琵琶女嬌咳道:“講到你們尊長的武功敵不過本門長者,你二人心里,就存著不高興,是不是?”
  麟儿濃眉一揚,滿臉現著不豫之色,冷幽幽他說道:“令祖父既然就在此間,明天我就想憑雙掌一劍,領教他几手高招,不管我行不行,反正我是昆侖派掌門人座下的弟子,誰強誰弱,只有那時才可見到,你這种說法,只能代表猜測,無根之言,不足為据!”
  琵琶女气道:“你們什么都好,武功也高,我算是心服口服,但這种爭強好胜,跡近暴虎馮河,話未完,先插嘴,真象未明,火气已露,循此以往,今后所遭遇的,定是魔劫重重。以你們這种奇資异質,如身遭不測,定為親者痛而仇者快。我朱云英和你兄弟兩人,本來是站在敵對兩方,但本門有許多作為,我內心并不同意,不過我是一個晚輩,哪有那种回天手腕?這种事,和你們面談,按門規言,我已罪該万死,不想你兩人不能細察私衷,反對我有所不滿,我一番心机,算是白費,相見緣分,大約也就到此為止。從此我遁跡深山,本門對你們昆侖腔峒兩派,一切行動,我擔保不插一指,不發一言。算是謝你兩位對我一見如故的情分。時已不早,祖父練功已畢,趁此早返,從此云天遠隔,再相逢,只有圖諸來世了!”說完,手挽琵琶,振鋸而起,香風起處,人如電掣飛霞,空中傳來一陣琵琶哀怨之音,有若鮫人夜泣,婆婦哀啼,悠揚余音,蕩漾不絕。
  麟儿和惠元兩人,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烈性,而且一气之下,行動卻做得如此決絕,麟儿心似油煎,一臉歉意,惠元則仰天歎息,熱淚雙流,一言之微,卻引起這樣的重大變故。
  惠元見麟儿傷心,只得苦笑道:“麟哥哥,這場事,就讓它這樣發展也好,陰山派与我們勢不兩立,私人恩怨,哪能計及許多?与其懸而不決,不如快刀斬亂麻,該了即了,早丟卻一重私心,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麟儿拿眼把他打量一番,苦笑道:“賢弟能有這番心意,足見高情,只是這件事,并未到此為止,稍待時机,我總得對賢弟有一番明白交待!此時言之尚早,夜已向晨,我們返店去吧!”
  兩人正待撤身下去,忽有陣陣疾風,若斷若續,對著兩人飄來,惠元不明所以,靜以觀變,但麟儿卻笑對惠元道:“老魔頭人已醒轉,并在呼喚云英呢!”
  惠元一臉茫然之色,笑問道:“麟哥哥,這是一种什么功力,難道你什么都懂?”
  麟儿笑答道:“這是武林中一种最高功力,技名六合傳音。
  較傳音入密的動力更為精進一層,習此技的人,必須內功特高,把欲表達的意思,用最高的罡力向四方發出,收取的人,必須曾經鍛煉過六合通的功力,由于罡力的大小而產生各种不同的感覺,嫻此技的人,只要一听,就可察覺出來,雖十里之遙,彼此對談,有如同在一室,恩師紫陽真人天資穎悟,博學多才,對各門武功均有深刻研究,尤以傳徒授藝,師徒之情,無殊父母,這种功力,我比老魔頭不會相差太遠。”
  惠元急道:“麟哥哥,你把它傳給我吧!”
  麟儿笑罵道:“你最貪心了,見一樣,想學一樣,留心脹破了肚皮,那可不是玩的呢!”
  惠元一臉凄然之色,苦笑道:“總有一天,我要親赴武林。
  和老魔頭拼命,不過功力不及,目前無法實現這种愿望罷了。”
  麟儿知他懸念心上人,內心不覺歉意万分,正色道:“陰山群魔,功力极高,云英講的話,一點也沒有錯,不過,我們為著維護師門威望,當著她的面,無法輸這种口,我一時气急,口不擇言,卻不意她個性剛強,一怒絕裾,累及賢弟,至感慚惶,今天可能正式較技,青蓮師伯,定必懸望至殷,我們即時返店吧!”
  語聲甫落,人已起在空中,惠元緊跟著他的身后,直往山下落去。
  眼看著即要脫离神女峰伏椿暗卡,募聞一聲嘿嘿長笑,只震得群山響應,宿鳥爭飛,滾滾波流一個緊接一個,向四周壓來。
  惠元气道:“這個老魔頭,又向我們示威了,想用這种內罡傳音之力,把我兩人留下,卻不料你我原不是那种軟貨,誰怕他來!”說完,運用崆峒鎮山絕技太乙五靈掌對空打去,但見一陣氳氤向四方擴散,似挾著千鈞力道,無邊激流,立即將卷來的那股惡浪,震得無影無蹤,但惠元的太乙五靈罡力也被對方的功力抵消。
  麟儿不由心中一怔神,俊臉上立含著無限隱憂。
  惠元看了看麟儿,惊問道:“麟哥哥,你有什么事不高興?”
  麟儿搖了搖頭,苦笑道:“元弟,難道你還看不出敵人的功力么?今日一戰,至為危險!”
  惠元道聲:“何以見得?”
  麟儿道:“事實至為明白,在往日也許你一眼就看得出來,而今,為了云英的事,抑郁愁怀,掩沒了你一已靈智,故至為簡單的道理,你反而弄不清楚。陰山老魔所用的功力,不過從聲音中,潛伏著乾天一罡,用這种功力傷人,他得消耗多少真气?而今這魔頭所發出的聲音,居然激成一股惡流,并能与你那太乙五靈真气互相抗衡,難分高下,他如果同樣使用掌力,那威力就不知要增加多少倍了,豈是你這种內家罡力所能抵擋?就是我,也毫無一點把握!”
  惠元恍然大悟,急道:“照你這么說,我們只有束手待縛了!
  難道你就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來個以牙還牙?”
  麟儿沉吟半晌,搖搖頭,苦笑道:“棋差一招,束手束腳,只有見机行事,此時別無善策可想!”
  忽從山頭上,傳來一种蒼勁的口音道:“乳臭未干的小畜生,居然闖入本山,按道理,應將人擒縛,責打兩百蚊鞭,只是老夫此時不愿和你們后生小輩爭這閒气,可著廬山青蓮師太今天上午,帶領你們這班小畜生前來領死便了?”
  那聲音,一字一句,均吐得清清楚楚,与當面對談,殊無二致。
  麟儿見這老魔頭一再焙露他那內功真气,如過分容忍,越發顯得膽怯,遂把菩薩岩親自悟出的天音秘技也抖露出來。
  起初,恰似一陣銀鈴似的清笑,那笑音卻愈來愈高,巫山群巒迭伏,列嶂千种,空谷回音,此響彼應,聲浪中竟含著內家勁气,一層接一層,一個跟一個,合而激成一种轟轟烈烈之音,宛如万里惊濤,罡風四起,那聲勢簡直嚇人已极。
  只聞那魔頭發出一陣獰笑之音道:“小狗卻也有點鬼門道,不過在老夫面前來隨意賣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麟儿用天音勁气一叱道:“老魔頭,藏頭露尾,龜縮不出,專說大話,只能騙騙童稚之流,有本事,不妨躍下峰頭,我要憑雙掌一劍,領教你們陰山派的武功,不知你是否有這個膽量?”
  話一完,凝气傾听,半晌卻不見動靜,于是也懶得理睬,遂和惠元雙雙伴赴城中留宿之處。
  抵店,天尚未明,店中人猶正擁被高臥,遂飛身上房,飄然而落,不帶絲毫聲息。
  麟儿最關心瓊娘了,一下房,即朝著她房子跑,惠元知道他們兩人久未同處一起,不想打扰,赶忙別過。麟儿笑道:“你和我同赴她房中坐坐,馬上就天亮了,只等師伯練功完畢,我們就得再奔神女峰!”
  惠元輕聲道:“最近你們沒有單獨在一起,瓊姊姊恐有很多的知心話要向你訴說,雖是自家兄弟,但女儿家當著旁人總帶三分羞怯,你還是單獨和她相見的好,而且我也微感困倦了!”
  瓊娘房中的燈,兀猶點著未熄。
  惠元又笑道:“她還在等你,快進去吧!”說完,朝著麟儿眨眨眼,即對著房中走去。
  驀地房門一開,瓊娘已自房中走出,全身衣裳,尚猶未脫,她先且不向麟儿招呼,卻輕啟朱唇,低喚惠元道:“元弟,你倒見外了,累了一晚,且同到姊姊房中,烹茶品茗,不也是雅事一椿么?”
  惠元不好意思不答理,只得回頭拱了拱手道:“瓊姊不要見怪吧!小弟是俗人一個,渴時,只會作牛飲,誰像你們文縐縐的,端著茶,還要品評一番呢?巫山之事,麟哥哥自會和你細談,我得打坐一回,稍等立和你們同赴巫山,准備一場大戰!”
  門上的鎖,他隨手一抽就開,隨向麟儿瓊娘笑了一笑,立即掩門而入。
  麟儿瓊娘攜手入室,一進門,瓊娘柔情蜜意地問道:“折騰了一晚,夠累了,兩位師伯,可曾救出?”一雙妙目,卻周流疾轉地朝著玉郎身上,不斷打量,惟恐玉郎涉身龍潭虎穴,身受傷害。
  麟儿因自与師妹會晤以來,感情多寄托在龍女身上,對這位溫柔婉變、俏艷如花的瓊姊姊,不免冷落,從鶴峰馳赴巫山一段,本想慰藉一番,但當著玉英惠元,過分纏綿,惟恐遺人口實,彼此只好在語言眉目中略舒情意。
  美男子心怀歉疚,加以玉人在握,情意綿綿,這一來,不覺感情奔放,瓊姊姊的話,他恍似充耳未聞,一把摟著她的纖腰,抱著玉人,就往床上倒去。
  兩唇相并,難解難分,彼此緊閉著一雙星眸,恣情領略個中滋味。
  麟儿只覺得這位心上人,幽香扑鼻,柔若無骨,玉頰、雙峰、柳腰、圓臂,無一處不引人入胜,不覺心中大動,就著瓊娘香腮,吻了又吻。
  瓊娘被他壓得喘不過气來,不覺面似朝霞,星眸半斂,含羞帶愧地低語道:“你把身上的革囊寶劍卸了,換過衣服,然后再并頭躺著細談一會儿,那多好嘛?像你這种急法,敢情是和敵人拼命,你兩臂不下千斤之力,這一抱,我哪能受得了?胸前玉佩,枕著我的胸口,讓我呼吸也感到困難,看你人美如玉,行動卻憑地魯莽,無怪我們女儿家見著男孩子,委實有三分膽怯!”
  這話把麟儿說得噗嗤一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誰叫姊姊生得這樣美呢?待我把寶劍革囊去掉,再和姊姊在被里細談便了。”
  瓊娘啐了一口,赶忙松過衣裙,靠著床頭,半坐半臥地閉目調息。
  麟儿解去劍囊,朝著床上一跳,抱著瓊娘,卻要求恣情繾綣。
  瓊娘低勸道:“我遲早是你的,這种膩人的事,夫妻間自無可避免,你既要求,縱然尚未行禮如儀,在我原也不應峻拒,可是,大敵當前,安危莫卜,武林大劫,業已開端,你目前武功,雖已大成,但并非登峰造极,一旦真元已失,你再行鍛煉一种新奇功力,可是決不及童身的成就,如因我以儿女之情,影響你一身武功成就,試問:我何以對義父?更何以對霞妹那种高誼濃情?這次你我能獲得霞妹諒解,不能不算奇事一件!就事論事,你未晤元配,即獲小星,不受阻撓,确實百難一見。尤以霞妹境遇,与人不同,義父身旁,只此愛女,自不免養尊處优,照常理推,她多少總有三分盛气凌人的性格,可是事實不然,她不但嬌憨天成,溫柔文靜,而且通權達變,大度容人,從她這种待人接物之處,就可看出義父的為人,真是一絲不苟,他御已至嚴,待人极寬,承受了道家武功,但獲得了儒家修養,而且他能把這种道理,灌輸到子女門弟,霞妹能有這种涵養,才能表現出她那与眾不同的特性。我于默察体會之下,獲得了這种道理,自然深深感動,這一來我行動上更不敢隨便了,待你武功已能戰胜陰山五老,而且江湖劫運已過,我遲早是你身邊的人,什么都可交給你!此時就來,委實太早了。”
  這篇話,真是儿女絮絮,溫柔中寓有剛正,愛戀中藏著金言,只說得麟儿感激動容,對瓊姊姊的感情,無形中又增進不少。
  瓊娘偎依著麟儿半躺半臥,一任他撫摸吻抱,略無半點撐拒之心,但彼此均能适可而止,絕不及亂。
  神女峰探山經過,麟儿自是娓娓告知,瓊娘听到琵琶女有心惠元,最后又因門戶之見,一怒而去,不覺憮然道:“這事情极為辣手,近百年來,除山派以外,其他各派,很少有人敢到陰山,元弟与那女子既有情意,但彼此間又不能互通往來,縱使男女有心,但這一段姻緣,將來怎么成法?”
  麟儿道:“元弟的的二師伯与陰山派也行往來,他們這場婚事,門中長老為他作主,也說不定呢!”
  瓊娘想了一想,微笑道:“元弟生性嫉惡如仇,崆峒掌門大悲真人与義父性格极有相似之處,惟決斷力稍差,但他師徒兩人,絕不至為著一己婚姻,就向陰山屈膝,如果那朱云英肯背离陰山,棄暗投明,事情就大有希望,偏生她是老魔孫女,門戶之見又重,教她棄暗投明,無殊夢幻泡影,元弟此時想是難受已极,但那朱云英,恐怕更要柔腸寸斷了。”
  麟儿笑道:“你這不過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罷了,那妮子,論容貌,与姊姊難分軒輊,講個性,似极為高傲剛強,爭強好胜之心,恐超過柔情蜜意的成分,我不安于心的倒不在事情的成敗,問題還在于元弟得了這种妻子,是否為他終身之福?”
  瓊娘思索一番后,不覺點點頭,微歎道:“你說的未始無理,好在她今天一定要出來,待我仔細觀察一番,從她的語言舉功,總可看三分好歹,如果确實好,讓我設法撮合段美滿良緣便了。”
  兩人一陣談論,天已大亮,忙起身整裝,梳洗過后,玉英惠元均不約而入,遂由麟儿惠元預先,同赴青蓮師大房中,面陳夜探巫山經過,并商討對策,以應討今日這种惡劣局面。
  師太正盤坐榻上,閉目養神,一見麟儿等人入內請安,忙頷首微笑道:“兩位賢侄,不必多禮,就此坐下談論吧?”
  寒喧數句后,即詢問探山結果,惠元麟儿据實相告。
  師太听說巫山好手云集,而且還有陰山五老之一在匪徒背后撐腰,不覺吃惊道:“這五個魔頭數十年來,從未在武林中露過面,想不到卻在此處出現,這五人功臻絕頂,能与他們打成平手的,除了南北兩派掌門勉可一戰外,其余人物,很少有人能在他們的掌下走個十招八招,今日這一戰,极難樂觀。”
  她拿眼又仔細打量了麟儿惠元一陣,毫無把握地搖了搖頭,最后,只好悠長歎息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尚望佛祖慈悲,勿使优曇云墮劫,則武林有幸了。”
  瓊娘見師叔說得如此鄭重,知道事態非常,只好說道:“你老人家素善神算,不如占它一卦,看看事情轉變,到底如何?”
  師太微笑道:“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這道理,難道你不懂得么?久事滯延,徒令敵人笑我膽怯,略事收拾,即奔赴神女峰,應情施變与敵人周旋便了。”
  此語一出,無殊命令,麟儿等人忙將兵刃革囊配好,即隨著師太奔赴神女峰。
  离開縣城,朝著東北方向,直向山間進發。青蓮師太平素對待晚輩至為和藹可親,可是今天情況似乎特殊,她兩道壽眉緊鎖,對麟儿瓊娘的話极少答理,似乎有了很嚴重的心事,一時無法解決。
  惠元往常特別天真,行路時總是笑語如珠,但今天卻保持著緘默,縱使麟儿用話挑逗,他也不過笑笑而已。
  袁玉英一見同行的人似乎有失常態,不覺暗中著急道:“仗還未打,我們自己的人就如此泄气,今日如不逢凶遇險,那真是僥幸之尤了。”
  她妙目流波,看了看麟儿,只有他卻若無其事地跟在師叔背后,那种神清气朗的情形,看了就教人心折。
  忽聞林中有人高叫道:“阿彌陀佛我這酒肉和尚,吃了一輩子的齋,做了半輩子的好事,佛祖偏不慈悲我,臨死還得挨餓,諸位過往檀越,你們也正是走向枉死城里的人,就和我和尚結個善緣吧!有酒賜酒,有齋賜齋,無酒無齋,就是豬蹄狗肉,也可使得!……”
  惠元聞言一笑道:“哪里又鑽出這么一個野和尚,就是想吃酒肉,也不能容許你這樣的大聲叫喊?”
  只听那人接口道:“和尚吃狗肉,也罪不至死呀!又不和那些沒出息的小子一樣,去摘那种帶刺的玫瑰,到頭來,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騷,你說合算不合算?”
  麟儿縱聲大笑,響遏行云,斷枝殘叫紛飛四處,笑聲中,分明含著先天一罡之气,藉聲音作傳播,可以傷人于不知不覺之間。
  那人怪聲怪气道:“原來還有這么一位大英雄,雜在娘儿們的中間,別的都好,只是略有脂粉气息,而且,目前這點功力,要想和那些魔崽子打交道,那還差得太遠,在我和尚面前發橫,能管什么用?”
  青蓮師太面露笑容,口宣一聲佛號,慧目卻不停地向四周打量,似在察看來人藏身之處。
  麟儿聰明仔細,用眼默察四周情形,一見面前是一座大松林,林有小溪,流水潺潺,賞心悅耳,溪邊矗立著几處岸石,有的卻伸及溪中,如跨石而坐,手攜一竿垂釣清溪,悠然自得,确是林泉韻事。
  四周靜悄悄的,岩石松樹上杳無一人,而聲音卻來自林中,麟儿不免有點惊异。忙招呼青蓬太師道:“師伯可率先緩行,小侄隨后赶來便了。”話聲甫落,人卻向第一個岩頭落去。
  只聞一陣鼾聲,發自身旁不遠,再向前面岩石一望,不覺笑出聲來。
  原來前面一岩,卻是三塊青麻石組成的,石隙很寬,隙縫間卻睡著一個鶉衣百結的髒和尚,那一陣一陣的鼾聲,正從那和尚鼻中發出。
  麟儿一听來人瘋言中含著深意,早知是位前輩高人,正待以禮求見。
  瓊娘惠元一見麟儿不走,哪肯先行,不約而同地也雙雙飛至。
  惠元還不知麟儿業已發現了這么一個怪和尚,忙笑問道:“麟哥哥,我同你來找他,問清楚,什么是有刺的玫瑰,什么叫做羊肉沒吃惹身騷!”
  麟儿對著前面嘟嘟嘴,以嘴示意。
  惠元瓊娘俊眼略一打量,也看清了一切,一見麟儿沉吟未動,而人向以他的馬首是瞻,遂也一左一右停在他的兩旁,注視著那鼾睡中的和尚。
  只見他手足動了一動,緊接著呵欠連連,似覺余困未盡,貪睡懶起。
  瓊娘見他一身破衣,那副貪睡的懶像,雖然無法窺他一身全貌,也不覺嗤的笑出聲來。
  那和尚睡中吃語道:“有些小妮子笑我和尚懶,那是她自討苦吃,有一天大難臨頭,哭還來不及呢!別以為那小子保得住人,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酸秀才如不大發慈心,牛鼻子和我這狗肉和尚,如撒手不管閒事,想靠著几個后生晚輩,傳他那點鬼划符,和人家比高低,那真是不知自量!”
  瓊娘大吃一惊,知道這和尚与玉郎那再傳恩師,可能极有關連,正想示意麟儿,一同上前以禮相處,不意那和尚卻于睡夢之中瘋瘋顛頗地唱了起來,唱的是:
  真是假,假是真!
  是非恩怨何時了。
  琵琶一曲心万重。
  看千丈狂濤,
  陰蘙四合。
  自有那:
  霞飛玉笛,
  劍震風云。
  佛身似菩提。
  心如明鏡。
  浩然之气塞長空!
  青蓮師太,一聞來人此歌,不由心中一震道:“這位老前輩。
  身在佛門,殺心好重!”
  那和尚口中嘰咕道:“而今好人真難為,我這狗肉和尚,因看不慣那批魔崽子,原想找個小徒弟,傳他几手,一方面叫他服侍我和尚,替我跑跑腿,沽酒買肉,叫我這种快要西登极樂的人也快活一下子,再則也可由他出手殺殺那批魔頭的火气,卻不意竟有人說我殺心太重,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還不說,偏生我想找的那徒弟,仗著臉儿生得俊,長日里在脂粉堆里打滾,看情形,他不但不愿做和尚,要想使他离開女人,他也不愿意呢,無怪酸秀才和牛鼻子笑我無事找事,自尋煩惱,而今我也懶得管了,吃過狗肉,再找個清靜地方,睡它一覺,免得那對賊眼,灼灼偷瞧,惹人嫌厭!”
  也不知他從什么地方,拿出一腿熟肉,竟躺在石縫里大嚼起來。
  麟儿一見机不可失,竟長笑一聲道:“老前輩,有肴無酒,豈不可惜?麟儿為你送酒來了!”
  聲落人到,那身法卻极為干淨俐落。
  和尚听說有酒,忙不迭一躍而起,眯著兩條細眼,瞪著麟儿問道:“你手中持的真是酒嗎?”
  麟儿笑道:“晚輩在長輩之前,哪敢說假?不過這酒不是什么佳品,陳年茅台,年代卻不過十年以上。”
  原來麟儿囊里還有几件空瓶,瓊娘恐玉郎有時需酒,只要一落腳,就設法把它儲滿,以備不時之需,不意此刻果然用上。
  那和尚且不答理,劈手把酒接過,又從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里,拿出一只大粗碗,看情形,自從他用起就沒有把它洗過,他把瓶中的酒倒在碗里,恣意暢飲起來。
  瓊娘見玉郎已和和尚答上話,也与惠元兩人雙雙扑到,仔細把和尚一瞧,几乎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那和尚打扮得非常滑稽可笑,一顆光頭,中部凸起,恰似頭上放著一個大饅頭,長眉毛,細眼睛,瞻鼻,闊門,虯髯滿面,兩耳垂肩,腰粗腿壯,身体原极魁梧。但他穿著一件破僧袍,那僧袍袖口大,腰身細,看起來非常礙眼,僧袍原是百孔千瘡,那補綴之處,卻是有紅有綠,東一塊,西一塊,五光十色,怪异非常。
  他身后卻背著一具很精致的絲囊,內藏饒鈸一副,徑可逾尺,精芒電閃,耀眼生寒,以他這身鴉衣百結的裝束,配著這副佛門法器,愈顯得极不調和。
  他那吃相,更饞得使人不堪入目,不管臉和手油垢有多厚,左手卻抱著一條熱狗腿,連肉帶骨,虎咽狼吞,恰似餓牢里放出的囚徒,以終年難得一飽,見著東西,連注命也顧不得了。
  看他年齡,卻在六十以上,可是全身動作卻敏捷异常,光著一雙腿,赤著一雙足,汗毛糾結,污泥滿布,恰似野人一般。
  瓊娘年紀輕輕,雖然非常庄重,卻帶著三分童心,見他狗腿吃完,酒也剩不了多少,遂嬌笑道:“老前輩,吃飽了沒有?我囊中還有酒菜呢,如不嫌棄,待我一并奉上如何?”
  那和尚卻咧嘴大笑道:“誰說和尚不交桃花好遠?我年紀一大把,偏生有人家的小媳婦看上了我,能得美人青睬,哪能不痛飲一醉?”
  這一說,把瓊娘羞得霞飛兩頰,愧恨得無地自容,兩手捧著臉,扭轉嬌軀,不敢再看。
  那和尚卻把臉容一整,大聲問道:“怎么啦?一下子就變了心么?敢情你這种甜言蜜語,卻原是欺我這個瘋和尚,這且不談,答應送我的酒菜,卻不能賴掉不管!”
  瓊娘嬌咳道:“還尊你是長輩呢?瘋言瘋語,這個大小也沒有,有酒肴,偏不給?”
  那和尚手摸光頭,把肩一縮,大笑道:“想不到我和尚爭強好胜,卻受你這妮子一頓奚落,他日遇了魔劫,那些臭小子來找我和尚,我也懶著不管了!”
  瓊娘气道:“誰要你管,士可殺,不可辱!男子女人,誰都一樣!”
  麟儿赶忙喝道:“瓊姊不得無禮,還不快把酒菜奉上!”
  瓊娘嘟著嘴,從羹中把攜帶的腊肉、風雞、魚干、肉脯之類,一并取出,連僅有的兩瓶上等竹葉青,也擺在他的面前。
  惠元也知湊趣,朗笑道:“老前輩好欲,我這儿還有兩瓶汾酒呢!待弟子也來孝敬孝敬!”于是也送上兩瓶。
  怪和尚一見有這么多酒物,不覺口角流涎,贊聲不迭道:“我和尚寄身佛門,早應列坐佛祖的蓮花座下,就是這點受賄的毛病怎么樣也改不了,所以還是狗肉和尚一個,我也得其所安。
  你們能投我所好,實獲我心,窮酸和牛鼻子,性情与我原不一樣,我早勸他們出手管管閒事,可是他們前怕狼,后怕虎,一舉一動,顧慮特多,我忍耐不住,一气之下,只好溜了出來,這一趟,我吃得酒醉肉飽,總算得著甜頭,跑回去,決計把他們兩位拉了出來,以免拖欠人情債。”
  瓊娘見他瘋言瘋語,自斟自飲,頗為有趣,一雙妙目,不由時常向他打量,卻也看不出這和尚有什么過人之處。
  和尚見她望著自己喝酒,偏將兩手在身上搔個不停,指甲中的垢膩卻一一彈向杯中,那情形,极使瓊娘心頭作嘔,他卻向瓊娘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飲一杯,我這碗中存余之物,卻是甘美异常,看你像貌生得美,連我和尚也愛,就把碗中這點酒,賜你飲了吧!”
  瓊娘正待憤然拒絕,麟儿忙笑語道:“老前輩游戲風塵,既有如此厚賜,瓊姊還不赶緊謝過!”
  俏瓊娘一見玉郎拿話點醒自己,赶忙跪下,就著和尚手上接過那只粗碗,因為髒得不敢看,遂緊閉星眸,把碗中余酒一口气喝下,說也奇怪,那碗端在手上,似乎覺得又腥又臭,可是酒下喉嚨后,突覺一股純陽之气遍布全身,頓覺神清气爽,芬芳滿頰,知道眼前所坐的,确是一位絕世高人,守著真人不露相之義,故意裝成這种瘋癲模樣,忙叩謝道:“晚輩薛瓊娘,拜領前輩厚賜!”
  那和尚眯著一雙細眼,笑道:“而今,不會罵我和尚太髒了吧,赶快起來,地下才髒呢!”
  瓊娘含笑而起,俏生生地回到玉郎身前。
  惠元嚷著不依道:“者前輩,你多偏心,籍著賜酒而名,不知酒星面放了什么靈藥,我一身功夫太差,為什么不給我吃一點?”
  和尚毫不以為忤,微笑道:“我身上哪有什么靈藥?給她吃的,原是我身上的膩垢,你要吃,我還有!”
  果然,他那又黑又髒的手,朝著身上一陣亂抓,不一會儿,指縫里卻充滿著膩垢,碗里倒過酒,遂把指甲輕輕一彈,指垢入酒溶化后,他更似有意似無意地張口一唾,一口黃里帶綠的濃痰,浮在酒面,不要說吃,看著就夠人嘔吐三天,他笑眯眯地招呼惠元道:“你不是說我偏心嗎,這酒比她喝的弄得更髒,就把它賜你如何?”
  惠元皺了皺眉,一臉困惑,星眸泥瞪著麟儿,現出了乞怜的眼色,那情形,明是求盟兄示意,到底吃也不吃?
  麟儿含笑點點頭。
  惠元無奈,只好接過腕,像吃毒藥似的,連痰帶酒,一飲而盡。
  事情也奇怪,酒一下肚,突感一陣惡心,怎么樣也按捺不住,只好“哇”的一聲,剎那間嘔吐大作,連苦水也吐了出來。
  那和尚卻拍手大笑道:“我知道女儿家表面愛干淨,其實很髒,男孩子卻适得其反,所以那妮子吃了指垢,若無其事,你呢,連什么也都吐了出來,我和尚如不把你這种嘔吐止住,說和定你得恨我一輩子,這藥丸,賞了你吧!”
  也不知什么時候,他手中拿著一顆黃豆大的丸藥,奇香扑鼻,藥由麟儿接過,納在惠元口中。
  丸藥人門,清涼逾常,芬芳滿頰,不但嘔吐立止,而且一身也似乎輕了很多。
  惠元知道這位風塵异人,嬉笑怒罵,莫不合有深意,且先不問他要使自己盡情一吐的理由,先得謝過人家成全自己的恩德,忙向前跪謝道:“晚輩謝過長者恩賜与成全,愛護之情,自當銘感終身。”
  那和尚卻笑答道:“不恨我就算好了,還談什么感激呢?能一向上,總有一天,我叫那位彈琵琶的小妮子,和你在一塊儿便了!”
  說完,打了几個哈哈,把石上的菜肴,撈而盡之,瓶中的酒,更是飲得一干二淨。
  麟儿見他舉動雖高,但無一不含著深意,只是,為何要使惠元嘔吐,卻推想不來,暗道:“我何不就惠元吐出之物,察看一番,應可獲得結果!”
  經過詳細檢查,發覺惠元吐出之物,尚有不少黑色血塊,麟儿心頭不由大吃一惊,暗道:“這位老前輩,真是功高莫測,惠元受著陰山袁素涵的毒藥不少,卻沒想到他內髒里還潛伏著殘余毒素,這東西如不把它吐出,時日一久,一經發作,至感困難,這位老前輩游戲風塵,表面上滑稽突兀,但一雙神目卻明察秋毫,當今之世,真無人能与之比擬了。”
  想到此處,忙近的叩拜道:“老前輩嘯傲煙霞,功臻絕頂,一舉一動,莫不寓含深意,晚輩何幸,得親尊顏,尚祈不棄愚頑,賜予教誨,能消滅于來茲,則晚輩雖粉身碎骨,亦無憾可言。”說完,竟以參師大禮,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才起身垂首靜立。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你是不是司馬紫陽教出來的徒弟?”
  麟儿忙點頭稱是。
  和尚笑道:“難道他也是一位酸丁?”
  高!麟儿正容答道:“恩師為三清正統弟子,但對儒道,學養极高。”
  和尚眯著一對細眼,把麟儿上下打量了一個夠,才咧嘴笑道:“我知道他是太玄牛鼻子的嫡傳弟子,不料他卻變得如此酸溜,看情形,你倒是很适合我那酸丁的脾胃,但是我和尚卻不愿意要你,因為人家看我這副髒相,身旁卻有一個活象大姑娘一樣的徒弟,豈不把人笑掉大牙?而且,你一心一意地在妮子們身上用功夫,師父傳的技藝,你哪有心情去練?這且不說,再看你雙眉帶煞,未來魔劫重重,有了你這寶貝徒弟,我哪有閒情去淌這趟渾水”
  惠元人至天真,膽子也大,他見怪和尚故意刁難,竟不等他說完,卻從旁插嘴道:“麟哥哥,你要想向這位老前輩學功夫,真是找錯了人,陰山五魔,天下無敵,老前輩功夫雖高,哪能打得過他們五人?再說出家人,原是出而遁世,如果不怕麻煩,他也就不會出家了。”
  瓊娘知道惠元拿話擠他,遂也嬌笑道:“麟弟弟,你真是太認真了,而今武林中的人,誰不知道通權達變,無事好話講盡,有事卻畏首畏尾,老前輩雖然喜歡提攜后進,但遇上這么強烈的對手,他哪能不顧厲害,傳你武功?你未免想得過份天真!”
  怪和尚把眼睛一翻,雙目中神光進發,笑罵道:“你這兩個小鬼真可惡,心眼比他坏多了,他還一本至誠地和我直說,你們卻請將不動用激將,你怕我不知道么?徒弟收不收,此時暫不決定,不過,我得試試他的武功,真要手頭太軟,我兄弟三人,得把他從頭教起,那得消耗多少時日。倒不如由我兄弟三人聯合動手,把那几個老魔頭一舉收服,豈不省事。就是有違初意,那也顧不得許多,他如果确是可造之材,由他出面与人作對,這樣,我們就可少作許多殺孽,同時又有衣缽傳人,真是一舉兩得?”
  他從石上立起身來,笑對麟儿道:“你有什么功力,只管盡量使出,不必有所顧慮。”
  麟儿正容答道:“弟子遵命就是!”
  和尚道:“那你就抽劍發招吧?……”
  麟儿天真稚气地一笑道:“弟子也想用肉掌,接接師父巧招”
  和尚大笑道:“好!打痛了,可不准哭!”
  惠元也朗聲一笑道:“麟哥哥的拳招,至為厲害,你老人家說不定要吃虧呢?”
  麟儿笑斥道:“元弟不得亂說!”又向怪和尚微笑道:“師父,請恕弟子無禮!”
  話聲甫落,略閃身形,捷似飄風,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朝和尚臂上划去。
  這原是昆侖派的鎮山神技,一陽天罡指,一經使出,退風如剪,毀柔克剛,厲害已极。
  只聞一聲輕笑,麟儿摹覺眼前一花,頓失和尚所在,他原熟嫻昆侖絕技靈猴幻影之術,知道對方這种奇异變化,原也是輕身功夫的一种,決非什么荒誕不經的法術之類,不巧轉身形,和尚一定要在身后出奇制胜,而旦也知道這前輩的動力,比恩師紫陽真人要高出很多,不用昆侖派的失傳絕學与自己所悟出的神奇功力,很難在他手上走過七招八式,麟儿幼年習武,一身已練得柔若無骨,手与腳可從四方八面打出。在迫不及待之下,竟反轉右手,疾從身后打去,太清罡力一出,罡風之內,隱藏力道千鈞,只一下,就把身后封住。
  正待回身運掌,摹覺紅綠光影一閃,怪和尚卻仍立在他的身前,那紅綠光影,正是他那破爛憎袍上補綴之處。
  只見他神色庄嚴問道:“昆侖派的几种鎮山絕學,難道均已被你獲得?”
  麟儿點點頭。
  那和尚卻縱聲一笑道:“如此极佳,牛鼻子對這种絕學,至為稱許,如今絕不准你藏私,看你能在我手底下,可走多少招式!”
  不等話完,右掌往前一推,不帶一點風力,可是麟儿頓感呼吸迫促,兩眼直冒全星,耳中脹痛,立覺失靈,知道這是玄門中一种無上絕學,六合神功。用太清罡力來抵御這种奇异絕學,竟絲毫不起作用。
  麟儿大吃一惊,暗道:“這种奇异武學,兩百年前,武林中即未聞有人使用,恩師見聞极廣,雖曾道及,但他也只聞而未見,不圖這位前輩,竟身怀此种絕學,宁非异事!”
  忙將丹田之气往上一提,身形往下一坐,右掌由下而上,經天疾轉,卷起一般狂風,緊接著身形一縱,躍出七八丈遠,才脫离和尚那奇异掌功的范圍。
  為逼退和尚追擊計,不待人家近前,麟儿也將雙掌往前推。
  用太清罡力直對和尚擊去。
  怪和尚一見麟儿竟能逃出自己的六合神功,而且用道家最厲害的太清罡力實施還擊,不覺惊异逾常,大聲贊道:“好小子。
  据我看,大玄那牛鼻子,也不是你的對手啦!我狗肉和尚,倒小看了你。”
  惠元招手笑道:“老前輩,你也嘗到了麟哥哥的厲害了吧,注意他已運用斬龍掌和你搶功呢!”
  麟儿果用“力士擒龍”的精奇招式,五指如鉤,直向和尚的前胸抓來。
  和尚亂叫道:“好小子,你這算什么?雖然不是想要和尚的命,也是想把我這件百結僧袍,据為己有!”
  接著又亂嚷道:“你也嘗嘗這一招!”掌隨聲出,勁風如濤,隱蘊雷聲,逞向麟儿前胸,激扑而至。
  麟儿以掌風來勢太猛,不敢硬接,竟使出從天音奇樂中悟出的一种奇异步法,人如陀螺一樣,滴溜溜地回旋轉動,那身子更順著旋轉方向,快如石火電閃般地向著和尚側面奔去,同時左右掌連環施展,乾元太清交互出手,剎那間,罡風彌漫,勢如倒海排山,疾從和尚四方八面,卷攻而至。
  驀聞一聲清嘯,聲如鳳吵龍吟,怪和尚雙掌合什當胸,雙目中神光電閃,足踏星躥,身游四方,順著麟儿掌風來勢,立將雙掌往前一推一開,那凌厲罷風,似被一股無形力量全部擋回,同時他朝麟儿喝道:“注意我的身形步法手法!”
  只見紅綠光華連閃,怪和尚業已穿入擋回的罡風之中,右手順著罡風之勢,往上一托,似有一种勁力,將那力道撐住,同時旋手一轉,又往前一送,那凌厲的風勢竟轉了一個九十度的角度往前打去。
  他又朝麟儿說道:“這种旋乾轉坤的手法,必須內功深厚,看你所發出的罡風,似是昆侖派的鎮山神功——太清罡力,內功已具有七成,你可將真力凝運掌上,使罡風介于欲發未發之間,硬將來人掌風封住,而后因勢利導,則可為所欲為,你那斬龍掌,我未窺全數,可盡量施展,我以佛祖的龍虎三十六式和他雪山成道時所細的牟尼身法,揉合并用,倒要著看你如何斬我這條酒龍!”
  惠元朗聲一笑道:“麟哥哥,你用遁龍椿先行把他縛住,再用寶劍割取龍頭,不就得了嗎!”
  話聲甫落,怪和尚業已施展那奇异身法,果然是龍飛虎躍,巧縱輕登,麟儿將七十二式斬龍掌盡量施展,并將全身真力凝運掌上,剎那間,兩條人影,乍合乍分,罡气彌漫,風雷并作,山戀上,蕭蕭葉落,中空里,斷枝橫飛,那聲勢,駭人已极。
  怪和尚邊打邊講,招招指點麟儿,這孩子,天資极高悟性超人,一邊凝神傾听,一邊注意和尚身法手法步法,眨貶眼,斬龍掌業已使完,麟儿身上,竟被和尚打了四掌,只聞怪和尚笑道:“小子,你打輸了吧,慢慢來,注意使用巧勁。”又一招一式地向前逼攻,并教麟儿趨避攻擊之道,把美麟儿弄得喜极忘形,前輩師父不住地亂叫。
  青蓮師太和袁玉英兩人,這時也上前觀戰。
  那和尚卻笑嘻嘻地道:“我這狗肉和尚,總算不寂寞了,有了伴侶,還打什么呢!”事實上,他那龍虎掌法業已傳完,藉故收招,兩人同向旁邊一閃,老和尚恍同沒事人儿,美男子額角問已見冷汗。
  瓊娘惠元對麟儿自是關怀已极,看他那种狼狽樣儿,惟恐狗肉和尚捉弄他,忙跑近他的身旁,先將他身上仔細打量一番,瓊娘眼尖,只一看,不由得惊得几乎跳了起來?
  麟儿知道這位瓊姊姊,一定看出了什么毛病,忙握著她的手,笑問道:“你發現了什么?快說?”
  惠元順著瓊娘惊慌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等瓊娘答嘴,卻大聲嚷道:“哎喲?這老前輩,手腳不干淨,連麟哥哥項下的神佩,也被他摘去了呢!”
  麟儿心頭也頓覺一惊,低頭一看,項下神珮,業已失去,他雖是小孩心性,但處事卻還沉著,且先不問神珮遺失何所,先行將惠元制止道:“元弟不得無禮,老前輩已是我的恩師了,就是摘去,也不過試試愚兄的功力,平常,我手底下很少輸給人,在這位恩師面前,才感覺我這點功力,真正遇上武林強敵,那還差得太遠太多!”
  和尚卻眯著一雙細眼,向青蓮師太咧嘴大笑,把惠元麟儿的話,視同未覺。
  青蓮師太早已雙掌合什,恭謹為禮道:“者前輩游戲人間,自掩靈光,不令凡夫俗子覺察,尚祈上体天心,力挽武林浩劫,晚輩愚頑,謹請賜教!”
  和尚縱聲大笑道:“你這老尼姑,在我狗肉和尚面前,什么前輩晚輩的亂叫,不怕辱沒你的身份么?我除喝酒吃肉,是我內行外,其余的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懶得管,至于那几手四不像的鬼畫符,更談不到力挽武林浩劫,倒是那酸丁和那牛鼻子,他們兩個,一個以孔者夫子自命,一個以大上老君自居,那股酸味,弄得我和尚几乎把吃下的狗肉一古腦儿都吐了出來,你們倒很對他兩人的脾味,如果遇上,把那文縐縐的屁話說上几遍,只要他們一喜歡,那几個魔崽子,尚還猖獗不到哪里!”
  說完,又懶洋洋地打了几個呵欠,從地上拾起那又黑又髒的粗腕,就想拔腿便跑。
  惠元急了,大叫道:“你這和尚前輩,偷摘了麟哥哥的玉珮不還,就想逃跑么?”
  和尚兩手一攤,笑罵道:“你這小淘气,一點禮貌都沒有,我兩手空空,几時拿了你那什么哥哥妹妹的玉珮?”
  惠元跳起來道:“明是你拿了,想賴可不成!否則,就得讓我們把你全身搜索一下。”
  和尚圓睜著一雙怪眼,气道:“假如搜不出,我得要控你一個誣良為盜!”
  惠元笑道:“我一定要捉你一個人賊俱獲!”
  怪和尚裝成無可奈何的樣子,只好說道:“你要搜就搜吧,算我和尚倒霉!”
  惠元天真淘气,真的要搜,麟儿含笑喝道:“元弟,可不准你胡來,師父不過是故意和我們開開玩笑罷了,哪里會真要我這紫龍玉珮呢!”
  和尚笑道:“還是你聰明,無怪年紀輕輕,就獲得了一位如花似玉的老婆,將來生個小子,三朝周歲,不給我和尚准備几壇美酒,几腿狗肉,看我和尚可能饒你!”旋從破僧袖中,拿出那精光閃閃的紫龍玉佩,遞交麟儿道:“我和你玩的,誰稀罕這撈什子的美玉呢!”
  瓊娘因為自己尚是一位大姑娘,卻被他打趣了個夠,弄得怪難為情,于是嘟著嘴,嬌咳道:“還說是長輩呢?講話一點也沒有輕重,而且還摸取晚輩的東西……”
  青蓮師太笑喝道:“瓊儿,你這樣冒犯尊長,留心我的重責!”
  和尚笑道:“你這真是狗咬耗子,好管閒事,孩子們天真爛漫,讓他們練得生龍活虎,脫落形跡多好?”
  青蓮師大笑答道:“以老前輩這种身分,游戲紅塵,原無不可,但是,他們尚未成年,如使其過份放浪形骸,那豈不被人視為一群小怪物?”
  和尚微微一笑道:“就算我這老怪物教出來的好了,人家又把他們怎樣?”說著,又取下了身后一副饒鈸,臉容一整,招呼麟儿道:“這是佛門降魔利器,我和尚從未用它,你武功已臻大成,但离极至尚遠,真正做了我狗肉和尚的徒弟,那就代表了神山三老的弟子,不管你是否原有師承,出了事,我狗肉和尚就得占它一份,還有酸丁和牛鼻子,他兩人也不折不扣是你再傳師尊,有我三人替你擋橫,什么事只管放手去作。你背上背的那把寶劍,這是百兵之祖軒轅神劍,別人還真不敢惹它,碰上那几位魔崽子,和我們這三位老怪物,那得又當別論,這副撓鈸,不要小看它,缺了它,老魔頭照樣的動你,酸丁和牛鼻子手上之物,更為重要,如果遇上了,一樣一樣都把它接收過來,因為老魔崽子們,玩意可多著哩!峰頭上那牛精水怪,本想助你一把將他除去,不過我和酸丁有約,馬上得走,而且此時也不愿和他們糾纏,此處惊危自所難免,年青人如不多加閱練,也訓練不出机變之才,佛門六十四式伏魔鈸,一并成全你吧!仍以交手方式,鍛煉這武林秘技便了!抽劍發招,不必顧忌!”
  話聲甫落,兩鈸乍合還分,只聞震天价一聲欽響,黃光几閃,耀眼生寒,拔如電掣飛虹,挾著那呼呼嗡嗡之聲,疾如潮水一般向著麟儿涌來。
  麟儿不敢怠慢,軒轅劍脫鞘揮動,劍影如山,劍柄上更現出十彩光華,緊裹著一位健美童子,劍是中原神物,人是武林奇資,既已受當代奇人培養,而今更引出一位佛門异僧,要把一身秘技傾囊相傳,俾使百尺竿頭,再進一步。
  驀聞和尚怪叫一聲“好”!雙鈸上下一分,招名“撐天掣地”,拔音悠揚,人如幻影,眨眼間,竟穿入劍幕之中,靜比淵停岳峙,疾同閃電惊雷,奇正相生,虛實并用,招招奔向麟儿劍身及人体各部要害之處。
  不要看和尚語無倫次,傳徒授技卻至為循循善誘,招式精奧繁复之處,竟邊打邊講解,扼要中肯,娓娓動听,并提醒麟儿,這饒鈸,可敵寶刀寶劍,及各式奇特暗器之類,并可利用它來破敵人罡風掌力,只要招式用得當,端的厲害無比!
  饒你麟儿聰明絕頂,也往复交手在兩百余招以上,才把和尚的招數默記下來。
  這种師喂徒招的授藝方式,用處最廣,尤其麟儿系帶藝投師,師徒所習,全不相同,只有在交手之下,師傳才可明了徒弟到底有几成功力,而且也可使徒弟了解,自己所謂最精奇的招數,如何給人家解破下來。
  起初,麟儿以為寶劍神奇,只要用劍幕防身,和尚就無法穿入,再用三百六十周天神奇招數,實施強硬搶攻,倒看這位神山异僧如何抵御。
  誰知事實上大謬不然,這位恩師武功高不可窺,兩鈸乍揚乍分,即將劍勢封住,緊跟著,身形連番閃動,似有無數化身,眨眼間,人竟穿入劍幕之內。
  怪和尚的雙鈸,也只點到為止,麟儿這才知道,武術一項,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自己的功力,在恩師的手中也不過走個三四十招,必定落敗。
  佛門八八伏魔鈸授完以后,怪和尚從那破衣中,拿出一本又破又髒的小冊子,連同饒錢一起授与麟儿道:“所傳之技,都是我狗肉和尚一點看家本領,連同那六合神功,都很詳細地載在冊子上,這本書,絕對不能失去,如果功力已成,仍得原封交回,我為了你這魔障,又耽誤了半天功夫,一切好好去作吧!”
  惠元嘟著嘴,气道:“老前輩,你多小气嘛!”
  和尚咧嘴笑道:“你這小淘气,憑什么又挑剔我這狗肉和尚的不是?”
  惠元道:“你那一身奇特武學,為什么就只傳又麟哥哥,難道我和瓊嫂,就不配做你的徒弟?”
  和尚笑罵道:“我這几手貓腳爪的功夫,都載在冊子上,你要學,誰還禁止他傳你不成?這樣短促的時間,如果讓你們雜在一起,試問,你們的進度,能和他比嗎?而今劫運將臨,想傳也來不及了。”
  麟儿忙跪接恩賜之物,并叩問道:“弟子何時得能再晤恩師,重賜教益?”
  怪和尚打了一個哈哈道:“你一身魔劫重重,殺气极重,看來酸丁下山之日,也就不在遠了。”
  麟儿叩問恩師法號。
  和尚皺了皺眉,繼而笑道:“人家問你,你就道是狗肉和尚的弟子便了。”
  講完了,懶洋洋地打了几個呵欠,又复怪里怪气地咧口笑道:“我得赶緊走,否則饞虫又出,沒有狗肉,豈不把人餓死?”
  只見他人往林中一閃,几個起落,即不見蹤跡。
  麟儿、瓊娘、惠元等人,赶忙跪送,青蓮師太也合什為禮,待他人已去遠,不見蹤影后,惠元等人都向麟儿道賀,其中最高興的要算瓊娘了,夫婿一日之間,不但學會了几种功力,而且還得著几位神出鬼沒的再傳恩師,這無异在未來劫運將与之時,又多添了一重保障。
  惠元卻捉著麟儿的手,蹦跳著道:“麟哥哥,你把那拳法步法教給我吧!你們怎么打的,我還有很多記不牢呢?”
  麟儿笑道:“巫山事了之后,我把這武功,全部轉化你便了。”
  青蓮師太微微含笑道:“神山三老,輩份至尊,近百年中,江湖人极少有見到,想不到三位陸地神仙,不但都在人世,而且還收賢侄為徒,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
  麟儿笑道:“前次恩師下山為我療傷時,約略提過這三位老前輩,泰山派的長輩云天一鶴獨探陰山時,死于陰山五老元霧真君之手,他遺下的驪龍劍,就被三老之一的天惠真人收去,偏生,另兩位的名諱,未曾問及,今日遇著的恩師,帥也拜了,可是他性喜詼諧,問他名諱,卻不肯直說,作人徒弟,卻不知師承,真是天大的笑話!”
  大家談笑了一陣,卻向神女峰進發,這時已离正午不遠,各人袋中,備有干糧,稍事取食,即已果腹,五人立用輕身術,起落如飛,眨眼間,已离神女峰下不遠。
  進入山峰間的暗行伏樁,似乎均已撤去,沿途不見半點人影,麟儿、惠元,兩人雖是鬼靈精,但見這种情形,也猜不出敵人用意所在,不覺滿服困惑。
  瓊娘笑向青蓮師太道:“師叔,你老人家神算至靈,江湖經驗也极丰富,這次仇人是否有什么陰謀詭計,可以看得出來么?”
  膏蓮師太一臉嚴肅道:“近來,我于坐禪之際,每擬默察未來凶吉,似覺警兆連連,難于入定,卜卦問課,亦系前頭不對后語,數十年修為,卻發生這种奇异之事,實不可解,神女峰這惡徒,一舉一動,至為陰險,可能預伏好謀,也說不定!”
  袁玉英淡淡一笑道:“事在人為,反正打算和他拼,不管他好到哪里,總得設法把他除掉!”
  青蓮師大僅打量了她一眼,默不作答。
  麟儿知道這位師姊,對他拒婚之節,至感不歡,心中不免有點歉然,為防止她走向极端,只好拿言語暗中點醒道:“据再傳恩師佛語含意,此次巫山复仇之事,似乎有惊有險,凡事必見机而作,以免誤中詭計?”
  玉英侃然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劫數當頭,逃有何用?”
  青蓮師連忙告誡道:“玉儿,大敵當前,一切務宜冷靜,憑暴虎馮河之勇,千万不可!”
  玉英不好頂撞師叔,只有垂首疾走。
  不一會儿,五人一行,業已走過山腰,義勇寨眨眼就到,募聞一陣鐘鼓之聲,起自寨內,兩條人影,飛奔而至。
  惠元一見來者是徐芳吳文兩個惡賊,不覺冷笑一聲,暗中罵道:“狗強盜,你不過仗著老魔頭在此,故可暫時獲得一命,稍等,不割下你的狗頭,你也不知我的厲害!”
  正待出言挖苦,只見這兩個強徒,竟是笑容滿臉,向著青蓮師太,舉手為禮道:“大哥知道師太上峰,特著我兄弟兩人,先來迎接,不嫌簡慢,且請人寨待茶!”
  青蓮師大合什答禮道:“世外之人,不敢有當居士重禮,就請引路吧!”
  兩人也不再作客气,遂先行帶路,距离門口尚有十步遠近,忽聞牆內有人縱聲大笑道:“据報,來了不少高人會我武某,倒得見他一見!”
  圍牆上兩扇木門,本屬虛掩,此時竟無風自開,最奇的是那木門少說也有五寸多厚,每扇寬約二尺,高逾七尺,講重量,最少也有兩百余斤,要把這种大門拉開,可得用不少力量。
  武成林距离大門約兩丈以上,僅將雙掌往后一揚,即將那笨重不堪的兩扇大門,毫不費力地隨手而開。在同時,也不見他起身作勢,人卻從立腳處激射而至,衣不擺動,落地無聲。
  瓊娘暗地把這惡賊一打量,見他年約三十七八,面白無須,看外貌,倒也生得堂堂一表,只是目光游离不定,雙眉煞气隱然,充分表現這种人心狠手黑,蛇蝎書生四字,把他描寫得概括無遺。
  他一近前,且先不理睬他人,僅向青蓮師太抱拳為禮道:“我道何處高人來此面會武某,原來是廬山青蓮師太!真是幸會幸會?”
  青蓮師太點頭微笑道:“我佛法輪常轉,因果循環,迫使貧尼不得不面晤寨主!”
  武成林淡淡一笑道:“武某最敬重的是英雄俠士,最信服的是因果循環,不過話得說回來,若是有人想來此處無事生非,那得又當別論了。”
  惠元朗聲一笑道:“神女峰本是千古胜地,幽麗秀拔,美絕人家,武寨主卻于此立寨開山,更有人想長久盤占作為据點,南控昆侖,北制本派,陰謀既就,從茲獨霸武林,而今此地算是人才濟濟,牛鬼蛇神,蔚為一處,武林中人,誰不知道?若有人來此處無事惹你武寨主,那豈不是強盜面前賊打劫嗎?”
  惠元口頭相當尖刻,而且當著強盜罵強盜,這哪能使強盜不惱?不管武成林表面上怎么大方,也不得不勃然變色。
  他當即將臉一沉,冷笑道:“不錯,武某是強盜頭子,強盜哪能懼怕賊打劫?不管他們是賊公賊婆,老賊小賊,犯在我武成林的手里,我絕不放過!不過這些事,我們可不必在此處談論,有道是,客來投主,時已正午,且進小寨吃點粗茶淡飯,飯后,諸位什事相商時,盡管提出便了!”
  麟儿笑道:“寨是要進,茶飯倒不敢打扰,什么事,自有我們師伯作主,她老人家就代表我們向寨主打交道,道儿不論誰划都是一樣,我們要求的,就是要公平合理,假如事情違反了情法理,我們自有維護武林正義的責任,哪怕有天大的困難,我們抱定的宗旨,是義之所至,責無所逃!”
  武成林一見答話的少年,不過十四五歲,与那崆峒弟子,論相貌,可以說是瑜亮并生,瓊花玉樹昨晚深山救人的那崆峒高弟,已略顯身手,最后,雖然遭擒,但結果被人家逃去,知道這次主要力量,在于這兩位少年,廬山青蓮師太倒還事小。他一向以陰險狠蟄見稱,對予這位發話的少年,還拿不穩人家的身份,遂陰險地向師太一笑道:“武某還拿不穩這位小弟兄是何人門下。
  雖然比他痴長几十歲,倒也不敢使武某失禮!”
  青蓮師太笑答道:“這位是昆侖掌教的愛婿;湖南長沙季嘉麟。”
  武成林點點頭道:“神女峰義舅寨真是光芒万丈,能有這許多小兄弟翩然蒞臨,令武某得瞻少年風采,我也不再作無謂客套,就此請進便了!”
  說完,伸手作勢,請師太前行,青蓮師太熟諸江湖常規,忙遜謝道:“貧尼顯然痴長,但來寶寨,卻還是第一次,就煩寨主先行引路如何?”
  武成林忙站在師太右邊,穿過的寨大廳后,卻是一條寬可逾丈的青石路,兩旁都是徑可合抱的翠柏蒼松,虯枝密葉,高可入云,習習涼風響起,一片松濤,身人其境,自覺神清气朗,毫無寄身盜窟的感覺。
  穿過這條青石路,即進入寨,惠元暗忖道:“昨晚,這儿屋頂上,被我用掌風打了一個大洞,難道他們馬上就可把它修好复元?”踏進廳堂,舉目一瞧,不但屋頂橫梁,業已修好,而且一點也不著痕跡,兩旁,各有寨中一列頭目,每邊計十二名,一律的青包頭,繡花邊,中間還緞著一只黃色繡球,身著青色武生裝,薄底快靴,一個個都挺胸怒目,那种驃悍相,使膽小的人,自不免畏怯三分。
  強盜頭踏進門,盜目肅然致敬,武成林不過把頭略點,算是答理。
  惠元心中暗笑道:“這狗盜真是無恥之尤,落草為盜,已經辱沒了祖宗,他偏活神活現,反向我們示威,比武時,我得把他戲耍一個夠,然后才叫他血債血還。”
  廳堂正中,有一小台,台上擺著三把太師椅,台下兩旁,各一排椅子,武成林請青蓮師太上坐台上正中的太師椅上。
  青蓮師太熟諳綠林規矩,知道這位置如果你真的坐上,那立即要掀起寨中群盜憤怒,而釀成流血慘事,當即笑辭道:“武寨主,快不要如此客气,客有客位,我們就坐下一談好了!”
  武成林也不再謙遜,遂往當中坐下,吳文、徐芳接著他的左右肩坐在兩旁,緊跟著,青建師太帶著麟儿等人,往靠右的椅子落坐。
  盜目獻過茶,師太正待直表來意,只聞有人縱高大笑道:“武賢弟,据說寨中來了高人,為何不通知我一聲,令楊某略瞻名門正派的風采?”
  從側門走進了一男三女,那發笑發說的人,正是洞庭幫主楊瀾,后面那三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則為云夢三姬。
  這個水上盜魁,今天卻穿著一身疾裝勁服,革囊寶劍,一切俱全,云夢三姬卻一律的是淡黃服,綠羅裙,身佩長劍革囊,看情形,明是准備作一場拼命惡斗,云姬含情脈脈地瞧了惠元、麟儿一眼,粉臉上帶著羞愧之色,低著頭,那騷勁似乎沖淡了許多。
  武成林与徐芳、吳文等,赶忙起身迎接,彼此見過禮,臉上似乎都帶著一絲陰森森的詭笑。
  楊瀾落坐后,才大咧咧地沖著青蓮師太一笑道:“我道是昆侖五子駕到,卻原是廬山派的青蓮師太,但不知師太几時轉入昆侖?”
  麟儿見他出言諷刺,立刻以牙還牙,也冷笑駁斥道:“楊幫主,你几時投靠了陰山,由首領變為人家的尾巴?”
  楊瀾正待答話,武成林哈哈一笑道:“彼此的爭執,卻不忙在一時,午餐以后再說吧!”
  酒筵排在廳堂左邊,素席卻是專為師太制備,麟儿等人陪同長輩坐定,巫山各盜則分坐三桌,頭一桌坐著武成林。楊瀾等七人,另外兩桌坐的都是具有重要職守的頭目。
  武成林把盞敬酒,青蓮師太因為自己是佛門弟子,滴酒不嘗,只好以茶代酒,應個景儿。
  酒過三巡,這陰險狠騖的淫賊竟把笑臉一沉,起立發話道:“武某寄居巫山,已歷十三寒暑,所作所為,無一不秉著武林常規,可是青蓮老前輩竟帶著三派不同的人物來到此處,口口聲聲要為人复仇雪恨,昨晚竟擅入本寨,毀物傷人,武某須得向師太問個清楚,所謂复仇,到底誰和武某結有什么深仇大恨?”
  青蓮師太微笑道:“貧尼身人佛門,殺伐之事,原不欲問,但武寨主當年初入白云庄時,原寄身在你盟兄薛飛鵬的家里,寨主當年所作所為,貧尼以一佛門弟子,不愿親口說出,死者的女儿,正是我廬山派的門徒,她十余年的含辛練武,朝夕不輟,為的就是要報仇雪恨,難道這樁事,武施主都已忘得干干淨淨了么?”
  武成林雙眉一挑,冷笑道:“武林人物,誰的手底下,多少總死過几個人,請問師太,在當年成名時,難道手下就沒有沾過血腥,你殺的人,難道你都——記得他的名姓?”
  瓊娘見他根本不認這個賬,而且咄咄逼人。不覺嬌叱道:“涅賊、你逼死我母,殺死我父,一身血債,滿手血腥,難道就憑你不認賬,可以把我們打發下峰么?”
  武成林冷笑道:“什么認賬不認賬,我們暫時不談,我武某頭可頂天,拳能立馬,所作所為,絕沒有不承認的道理,不過我武某一生,就沒有一個姓薛的兄弟,更沒有占据什么姓薛的老婆,試問你們來人中間,打從師太算起,誰是這事的證人?”
  瓊娘叱道:“我是他親生女儿,這條命,也由義叔陳壁救出,他原被你毒蛇打傷右臂,被我恩師青蓮師太救轉,我亦于當時隨赴廬山習藝,難道這些事,都是假的不成?”
  對面的楊瀾,未開言,先來個咧嘴大笑,聲震屋瓦,中元之气,化為罡風,一陣陣對著麟儿、惠元等人,激壓而至。
  麟儿怕袁玉英抵擋不住,忙發動伏魔神功,一陣香風起處,將楊瀾所激發的功力輕輕化解。
  那盜魁,縱聲大笑后,竟舉起酒杯,來個自飲自干,然后慢吞吞他說道:“老朽楊瀾,素不善辭令,我也最討厭那种強詞奪理的人,武林中人,誰不每日在刃尖子上打滾,有道是,瓦罐不离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人死就要复仇,武林中那可毫無宁日!何況相隔十余年的事,誰也記不清楚,既無佐證,更乏根源,哪能憑人家一語就可決定取舍?而今師太親率門人弟子,擅闖此寨,硬行指定武寨主殺死了人,我也得問問師太挽救死主女儿的陳壁,這個人,隨同師太來了沒有?”
  惠元气道:“照你這一說,死者女儿的話,就算不得人證了?”
  楊瀾冷森森地答道:“武林中覬覦巫山的,自大有人在,安知其不托詞生事,其目的在攫取巫山!”
  陳壁未來,麟儿這一幫,除瓊娘外,其他的人,誰也沒有涉身其事,這兩位盜魁,卻向他們要人證物證,他們又焉能拿得出來?江湖上雖如以武功分強弱,但俠義道的人物,卻不能不講理。處在這种場合,把青蓮師太等人弄得非常尷尬。
  瓊娘只气得嬌軀發抖,她只好拿眼打量自己的未婚夫婿,能出主意挽回這种僵局的,只有靠他和惠元了。
  麟儿豈能不知道瓊姊姊的心意,他卻拿著酒杯,若無其事地飲個不完,待到僵持半晌,才含笑問道:“請問楊幫主、徐、吳兩位副寨主,是不是幫主的嫡傳弟子?”
  楊瀾漫應道:“我确是他兩人的啟蒙師,這事情,你如何知道?”
  麟儿笑道:“以楊幫主的獨門心法,只要一施展出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不但如此,他兩人出師以后幫主猶認為他兩人武功不夠,特又傳授了他們三年,并把威震江湖上的霹靂掌傳了他們兩人,造成他們今日的聲名,這一點,晚輩猜的不錯吧?”
  任何人都有一個弱點,那就是喜歡別人的恭維,這盜魁被麟儿一陣捧,果然入嚦,不覺點頭稱是。
  麟儿又笑道:“老前輩為使徒弟成名,同時巫峽洞庭,千里相通,為擴展水上實力,于是著徐、吳兩位高足占領巫山神女峰,也就是今日的義勇寨,這事情,該是一點不假吧?”
  楊瀾沉吟半晌,終于點點頭。
  “十余年前巫山比斗,副幫主易去惡,敗在崆峒派藍衣秀士的手里,乃攜徐、吳兩位副寨主重返洞庭,再傳絕技,武幫主傳授霹靂掌,也就在這段時間,這事情,我想老前輩還不至健忘吧?”麟儿沒頭沒腦地步步往下逼,迫使楊瀾上當。
  楊瀾見他把往事說得如數家珍,也就毫不考慮地點點頭。
  麟儿朗聲大笑道:“事情到此,不就很明白了么?十三年的,徐、吳兩位副寨主占据了巫山神女峰白云庄,立寨稱雄,因為親赴洞庭拜師返山,船到黃崗鎮,順手作案,劫一官船,薛世伯路見不平,用鐵燕金鉤攻破洞庭幫的獨門暗器飛蝗陣,徐、吳不敵,臨走時,約定比武巫山,蛇蝎書生武成林,原与徐、吳是結盟弟兄,路中相逢,獲悉其事,計議之下,于是暗施好謀,偽扮乘客,混入薛舟,并与薛世伯明誓結義,同赴巫山,當時洞庭副幫主易去惡亦在白云庄,代徒撐腰,出手比武,不料遇上了崆峒派藍衣秀士,眼見門人弟子遭人欺負,遂也一怒出手,易副幫主終以武功不敵,乃攜門徒撤身而退,于是遂有楊幫主再傳絕藝之事,既經楊幫主親口承認,難道武寨主也可否定不成?當然以你們這种不敢擔當所作所為的心理來看,也可能問我要人證物證。”
  他星眸微睜,神光四迸,拿眼向武成林及吳文。徐芳等人略一打量,見三人默不作晌,遂繼續道:“首先我要提出人證,藍衣秀士的師侄,就在諸位眼前!這次同來巫山,為的就是要替同門師兄報仇雪恨!”
  惠元不覺暗笑道:“麟哥哥的心思真快,這惡盜一身罪惡。
  卻一點也不省擔承,我們這許多人,被人家几句話一說,就弄得無法應付,想不到他卻一件一件地往人家頭上套,并還提出什么人證物證來,分明要我來做人證,偏偏還要賣關子,可是這一來,瓊姊姊卻比我晚了一輩,待我來開個玩笑,有何不可?”
  遂把俊臉一整,接著說道:“薛大俠本是我三師伯的弟子,陳壁被青云師太治愈以后,曾三上崆峒,跪求我戴師叔(即藍衣秀士戴夢華)為師兄報仇雪恨,戴師叔告訴他,只等我那侄女儿藝成之后,即上巫山神女峰清算這筆血賬,我奉命下山,即為協助我那師侄女而來,而今我師侄婿也同來此處……”
  麟儿見他大占其便宜,遂在他大腿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只痛得惠元几乎跳了起來。
  麟儿又接口道:“要物證,我這儿也有!”
  惠元暗笑道:“真是嘴臉,人證一項,不是我圓謊,弄得几乎下不了台,但不知他葫蘆里又拿出什么做物證呢?”
  但見麟儿,把那盛天蜈的瓶子,拿著往桌子一擺,并說道:“殺死薛世伯,与瓶子里的東西,也大有關連,這東西,在當時正是吳副寨主向洞庭幫蛇杖老人借用之物,那就是陰山最毒之物——飛天陰蜈。”
  這一說,只听得席上群盜變顏變色,正副寨主以多為胜,這已可恥,偏還用詭計訛人,殺死人家夫婦,而今死主女儿師友,上山复仇,卻又不敢當面承認,但被人家找出人證物證,還有什么好講?這事只要一揚開,巫山寨的聲名,無疑要一落千丈,有少數頭目,不知不覺間,竟在席上竊竊私議起來。
  武成林被麟儿、惠元兩人半真半假地用話一逼,只气得一臉鐵青,又見自己手下頭目,竟在筵前議論,不覺更為气憤,遂大喝一聲道:“筵前再有私議者,斬!”
  惠元秀眉一揚,竟大一問道:“武幫主,請你下命令的時候,分清楚一點。”
  武成林冷笑道:“神女峰是我們弟兄三人開山立寨之地,既來此處,就得守此寨的規矩,違反寨規者,我武成林照樣懲治你們!”
  麟儿幽幽地問道:“武寨主殺人父母的事,還未弄清,到底作何交待?”
  武成林愛理不理,臉上刀也砍不見血,慢吞吞地答道:“那姓薛的狂徒自己找死,撞在我武成林的手上,那還讓他活命!不但如此,我還要讓那些找死的狂妄之輩,同步姓薛的后塵。”
  這一說,可把麟儿惠元瓊娘等人,當場惹翻。
  首先,麟儿已离席而起,縱聲大笑道:“武成林,你是否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乘我薛世伯金陵訪親,卻欺負我薛伯母一婦人女子,死后并還毀尸滅跡,待他事畢回家,你又糾合徐芳吳文這兩個江湖敗類,用毒蜈暗器把他害死,并還逼奸薛家仆婦,我們來到白云庄,就是要把江湖是非弄個一清二楚,不想你這几個禽獸不如的匪徒,毫無半點骨气,竟想否認其事,好在我們胸中早有成竹,迫使你不能不認,你又故作威福,以為可使人膽怯而退,卻不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白云庄原為藍衣秀土族兄所有,業經他賜予薛世伯掌管,我們到此,并非進入你武家產地,憑什么你以主人身份擅向我們發威?你仗著人多勢眾,寨中又藏著一些披毛戴角的人,為你撐腰,就以為可目空一切么?我如今要憑雙鈸一劍兩拳,讓你血濺巫山,保存武林一份正气,你盡可划出道儿,我是無不依允,讓你也死得甘心瞑目。”
  楊瀾怒叱道:“憑你也配?”
  麟儿正待回答,后廳側門內卻走出一個年約卅來歲的婦人女子,那婦人,窈窕身材,一張清水臉,但頭發蓬松,一臉慵困,似乎顯得极為倦弱無力,踏進門,武成林正持把她喝阻,卻被云夢三姬把他止住,只好忍著滿腔怒火,看她有何話說。
  只見那婦人用眼不住地打量瓊娘,雙目中竟含著滿腔熱淚,口中喃喃自語道:“主人夫婦真是有靈,能保佑小姐平安長大,讓我見到她,總算完成我的心愿了!”
  瓊娘心中大吃一惊,十年前的往事,不覺一幕一幕地涌上心頭,記憶所及,母親房中原有二婢,梅暮綠云,這婦人長身蛋臉,應是梅暮,不覺心中一酸,竟哭喊道:“你是不是我家中的梅姨?請快告我!”話聲未落,人竟离席而起,直對著那女人身前扑去!
  只聞她一聲大喝道:“我一身是病,且可傳人,切勿近身!”
  瓊娘赶忙停住前扑之勢,不覺痴若木雞,啜泣道:“梅姨,梅姨!娘被那些淫賊害得好慘!”
  那婦人聞言,一雙失神的眼中,竟紛紛掉下熱淚,驀地,她把銀牙一咬,用手帕把眼淚一擦,手指武成林罵道:“你這惡盜,真比蛇蝎還毒,主人夫婦,你不但把他們統統害死,而且弄得尸骨無存,連我們這种身為使女的人,你都一一把我們逼奸,最后連乳母也不愿放過,等到你玩膩了,卻又把我們交予手下的頭目嘍兵,讓他們大飽獸欲,巫山人眾,不下二百余人,日夜交接數十次,乳母綠云,不到半年,相繼死去,我因恨你入骨,而且還發誓,不見小姐一面,怎么樣我也得苟延殘喘,而今心愿達成。
  這殘病之身,活著也無意味,名門正義之士,業已列坐在你的眼前,他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讓你血債血還,我相信絕不至有人就此罷手……”
  武成林陰森森地冷笑道:“賤婢找死!”
  正待出手傷人,云姬就坐在他的身側,順手把他一拉,低語道:“你一家寨主之尊,何必与那垂死人的一般見識?”
  梅萼臉上毫無懼色,口角間噙著一絲冷笑,臻首微抬,把武成林惡狠狠地看了一眼,繼續說道:“怎么啦?想動手,就請快,十余年來,死在巫山的婦女,不下三四百名,就是鐵一般的身子,也禁不住你們這班毫無人性、禽獸不如的東西摧殘蹂躪,而今梅毒四布,白云庄上,已成了惡病之源,我在三年前,就沾染了這种不治之症,按道理,我應早了殘生,自求解脫,為欲達成今日的心愿,我忍辱含垢已十几年了……”
  她拿眼望了望瓊娘,那眼淚有如斷線珍珠,只管直落。
  瓊娘哪還忍得住,也顧不得她身上那种花柳惡疾,竟直扑上前,袁玉英赶忙离席將她拉住,低語道:“一切須看師叔麟弟的眼色行事,這种病,如果沾上,豈不把他气死了!”
  瓊娘泣道:“我真不想活了!”
  梅萼苦笑道:“小姐前途似錦,以你那有用之身,盡可為人間不平一鳴,多去几個惡人,就是多拯几名良善,倒是婢子此生緣盡,再相逢只有期諸來世了!”
  語聲未落,她竟從身旁拿出一把鋒利匕首,直向自己胸坎戳去。
  這种動作,直是快如石火電閃,麟儿瓊娘飛躍扑救,業已遲了一步,眼看那匕首插在她的胸口上,洞肺穿心,救已無望。
  瓊娘人已跪在她的身旁,只哭得如帶雨梨花,哀怨欲絕,連那云夢三姬似乎也深受感動,為之黯然寡歡。
  麟儿一臉嚴肅,也跪在她的身邊,十指間白气蒸騰,罩定她的前胸,他竟以玄門最高功力,強振她中元之气,使她能在人世上多留一點時間。
  惠元竟拔出靈虎劍,面對著武成林一干盜匪,人則站在麟儿瓊娘之間,只等盜匪一出手,他就要揮劍傷人。
  麟儿泣道:“梅姨,你何必行此屈志?你身上的病,我們盡可設法把它醫好,只須稍待時日罷了,十余年的光陰,也掙扎過了,又何必爭此一刻?而今事已如此,我空怀挽救之心,卻乏回天之術,只有使人慚愧与不安而已,瓊姊已与我締結絲蘿,我自會好好待她,你是否還有話要說?”
  梅萼淚珠盈然,聲已嘶啞,有气無力地問道:“公子,你尊姓大名?”
  瓊娘赶忙把麟儿的姓名告訴了她。
  她含笑地點點頭,并向瓊娘道:“我原是夫人的貼身侍婢,夫人已被惡賊逼死十來年,到今日,我才追隨夫人于地下,惟恐以不洁之身,見不了夫人!”
  青蓮師太已宣了一聲佛號,嚴肅地道:“女菩薩歷盡人間險惡,居心可以格天,己是龍華會里人物,哪有不能面見薛夫人之理?”
  梅萼點點頭,又對瓊娘微笑道:“小姐行止品性,与夫人殊無二致,季公子人間祥麟,得此佳婿,殊為一生之幸,能善侍公子,自可遇難呈祥,我要去了。”話聲一落,鬢間冷汗淫淫,雙眸一合,就此長逝。
  青蓮師太忙將雙掌合什為禮,口中不住地高宣佛號。
  麟儿挽著瓊娘,朝尸体拜了四拜,瓊娘還擬撫尸大慟,麟儿泣道:“梅姨人已仙去,為她复仇要緊,多哭,反使她魂在九泉不安!一切自有小弟擔待。”
  他更向武成林冷笑道:“陰山余孽,作惡多端,蛇心獸行,事實就擺在你的眼前,我今日要你血債血還,有种,就在此廳堂中,作一了斷!”
  這孩子大概憤怒已极,一出手就是辣招,只見他雙掌平胸,一推而出,達摩神力,勢同排山,适向武成林等人,當頭襲至。
  那蛇蝎書生与洞庭幫主,雙方均不約而同地离席而起,大聲怒叱道:“小狗找死!”
  楊瀾的霹靂掌早已劈空打出,蛇蝎書生則扑至麟儿前胸,探掌便抓。
  惠元正待動手,麟儿清笑道:“你且守在一旁。”暮將右手食中兩指,朝武成林的探空右掌,快如疾風電閃地往著當中點去。
  他一人對付兩個武功极高的盜魁,渾同沒事人儿,堂中的達摩掌風与霹靂掌卻撞個正著,這兩种掌力,雙方都是走的純陽路子,那一撞之力大得惊人,只聞轟然一聲大震,剎那間,勁風如濤,壓力如山,廳堂前天搖地動,房上瓦四處飛揚,楊瀾打出的掌風被這种佛門罡力悉數卷回,云夢三姬与徐芳吳文等人,雖然坐在席間,但适當掌風正面,男女五人一見這等聲勢,不覺勃然變色,赶忙向旁邊閃開,同時各自反身運掌,都發出十余年修煉的劈空掌力,五种勁風,疾從各個不同方向,朝著那達摩掌風一擋,雖把它那凌厲之勢制住,但楊瀾。徐。吳及云夢三姬,都被那掌風震退丈余,這六人雖然未受傷,但覺气血翻騰,咽喉里血腥直冒,兩眼中亂迸金花,掌風余勢竟將廳堂后壁擊個對穿,少說也有一丈以上。
  男女六人,誰也沒有料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功力卻有這等精湛,合七人之力,不但沒有將他制住,只一交手,就被迫落下風,這真是一件震撼武林的奇情异事,數百年來,卻未曾有。
  武成林的探空魔爪,為陰山派秘技中的一絕,手不著体,即可傷人,但這少年,卻用天罡指來個硬拼硬接,相隔尺許,即覺一股冷風,触手生寒,蛇蝎書生為陰山弟子中有數高手自然識貨,立即中途撤招變色,但見他回身疾繞,雙掌連環翹手,奇招异式,有如怒海翻波,點。劈。崩。拿。抓、削。擠。按,無一不沉穩有力,奇正相生,眨眼間,就在二十余招以上。
  麟儿一聲清嘯,一鶴沖天,騰身而起,雙臂一揚一收,人即變成頭下腳上,這孩子膽子最大,他也不管武成林的武功怎樣,竟用雙手對著武成林的頭上便抓!
  武成林人如怒獅,一聲怪吼,雙手擎天,往上一翻,竟想以手接手,雙方來個硬撞硬。
  楊瀾一看情形不對,忙喝道:“賢弟留意,這小子想用天罡指,乘机取巧!”
  武成林赶忙縮手閃退,忽聞麟儿朗聲笑道:“惡盜,你還逃得了么?”
  話聲甫落,那身体宛如一張薄紙,人在空中飄飄蕩蕩,猛可里,往地面疾落,足尖一著地,倏又往前一彈,疾同勁矢,對著武成林面前一沖,雙手連揚,只聞几下又清又脆的“啪啪”之音,蛇蝎書生的兩頰,竟被麟儿的兩記耳光,打得凸起老高,嘴里牙齒也打脫好几顆,血從口中直冒,真是未逢慘報,先遭小殃。
  楊瀾一見情形不對,大聲叱道:“這小子手底很硬,我們把他毀了再說?”
  徐芳吳文一聞此言,飛身而上,這兩個惡魔,一出手,竟用陰山派的絕學秘傳蚩尤掌法,疾從麟儿左右兩側,實施強烈攻擊。
  這量尤掌共計有九套,每套十八式,徐芳吳文,僅學到兩套,總計只三十六招,雖然尚未學全,但那威力卻是強大已极。
  兩人采用攻守聯防,上下兩套,同時施展,但見身形晃動,勢同雷霆万鈞,那凌厲掌風,激蕩長空,鑽心刺耳,這种武林罕見的絕招,一經施出,只看得青蓮師太惊心駭目。
  麟儿悟性很高,一身奇异絕學,為師門任何人所不及,暗中略一打量,心里早已有數,不覺暗罵道:“這兩种掌招,以喪門僧那高功力,在我面前,尚還討不了好,何況你們這兩個稀松貨?待我運用今天新學的牟尼幻身之術,戲耍這批惡魔!”
  他身在兩人掌風之中,只几晃,徐芳吳文立覺這少年似有好几個,也不知他怎樣走動,眨眼之間,竟失去麟儿所在。
  徐芳吳文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放慢步法,暗中卻用眼找尋麟儿,就沒有見到這孩子。
  可是惠元一見麟儿閃在吳文背后,挫身隨人亂轉,知道麟哥哥戲耍群盜,不覺拍手大笑道:“麟哥哥,快點打發這批強盜上路吧!”
  麟儿回答一聲:“好!”在吳文背后,右手一式巧揮琵琶,對著敵人的背心就是一掌。
  這一下,大約用了五成功力,好在徐芳及時赶救,施出量尤掌的神奇招數“霧飛九天”,左右手一擋一攻,稍將麟儿的招式壓住,饒是這樣,惡盜吳文猶被麟儿掌風打得身形連晃。
  廳堂里拳足紛飛,正義与邪惡,胜負決定于須臾。
  寨后忽傳來三聲鐘響,余音蕩漾,不絕如縷,緊跟著一條白影從中寨后門一閃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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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浪子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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