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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蛇神巧計困牛鬼


  這時約莫初更光景,天空仍在下著毛毛雨,夜色很黑。
  文束玉抬頭望去,堡前不知于什么時候已經點起兩盞气死風燈,燈光白慘慘的搖晃不定,在荒山夜雨中分外透著陰森可怖。
  文束玉一路走過去,心中正在盤算著,万一有人加以駁問,他將如何應答之際,忽听呀的一聲輕響,他人尚在三丈之外,堡門業已自動開啟,同時自堡樓上傳來一個恭謹的聲音道:“司徒上護法晚安!”
  文束玉精神一振,連忙于暗中提醒自己:“對了,上護法,我可几乎忘記了我的身份,是的,拿點精神出來!”
  于是,他挺直身軀,雙目平視,大步直人,經過天龍大殿時,殿角處照樣又傳來一聲:“司徒上護法晚安!”
  文束玉于心虛之余,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心想:原來身居高位還有這么多好處,怪不得做官有時比抽大煙更易使人成癮。
  文束玉毫不費事的一直來到先前這座地下內堂,他因為有了剛才一次經驗,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暗角里,自那名正牌司徒上護法身上搜下一面銀質護符。
  內堂中靜無一人,那位什么蔡堂主以及其他的幫徒們似乎還沒有回來。
  文束玉為了爭取時間,上前打開秘門,一徑進入地下秘道,想先去看看素衣仙女上官蘭是否仍在那座七號石牢中。
  哪想到,文束玉剛將秘門恢复原狀,上面內堂石室中便即響起一片嘈雜的人聲,只听一人粗聲道:“人呢?怎么一個都不見了?司徒上護法何在?”
  聲浪愈來愈大了:“司徒上護法——司徒華——司徒華!他奶奶的你們這批狗蛋,上自上護法——嗅,對了,胡二!嚴四!咦,還有錢中護法他也該回來啦,錢中護法,錢仲平!錢仲平!他奶奶的!”
  只听另外一人這時加以勸說道:“別喊了,蔡堂主,司徒老弟他們也許臨時因事外出,也許在下面密牢中拷訊人犯……”
  蔡堂主的聲音怪吼道:“訊個屁,你沒有看到所有的刑具都還擱在這里沒動分毫么?”
  勸說的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冷冷地又說:“這些暫且別去管它,本座以為蔡堂主最好先將人犯押下去石牢中,免得副幫主臨時赶來,大家又擔不是。”
  那位內堂蔡堂主忽然沒有了聲音。
  大概這名自稱本座的旁勸者,論身份并不低于一名分堂堂主,前者在火頭上,一時不檢,于口頭上傷及對方,如今理智冷靜下來,猛然發覺失儀,所以一下子成了啞口葫蘆。
  文束玉在地道中直听得又惊又急,假如秘門打開,上面的人走下來,他將無异于瓮中之鱉,這下怎辦?
  文束玉這時已無暇思考,足尖一點,電射地道出口,匆匆奔去七號石牢前面,腳一蹬,打開牢門,然后飛身扑人以最迅速的手法返身再將牢門閉上。
  牢門剛剛合攏,外面走道上已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文束玉族身望去,石墩上的上官蘭這時已經醒轉。
  上官蘭以一雙失神的眼光瞪著他,眼光中微露詫异之色,文束玉見她神情頗為鎮定,并無出聲喊叫之意,是以走上一步,化繁為簡地低聲匆匆說道:“本人是為營救姑娘而來,并非這里的人,愿姑娘合作,詳情等過了一陣子再說!”
  文束玉匆匆交待過了,又走來門邊蹲身貼耳諦听,一面以眼光打量著牢內,如發生緊急情況時有無臨時藏身之處。
  腳步聲自外面走道上遙遙傳來,人語也從走道上遙遙傳來:“适才本座對神机護法實在抱歉……”
  文束玉一點沒有猜錯!
  現在說這話的是內堂那位蔡姓堂主,從語气上可以听出,先前那名旁觀者顯屬神机處護法之一。
  但听那名神机護法干咳了一下道:“蔡堂主好說,都是自家人,這也沒有什么……咳咳……不過,這老儿既有‘鬼斧神工’之稱,蔡兄最好謹慎點,這老儿本身的絕活儿不說,据本座看來,就連貴堂那位司徒老弟的忽然失蹤,都似乎大有問題。”
  蔡堂主連忙接口道:“是的,是的,郭兄所言甚是,本座處置了這老儿,馬上派人出去查點,至于看守這老儿,請郭兄放心,郭兄知道,這老儿雖精于奇技淫巧,但武功則甚稀松,有了這副特制鐐銬,加以這些石牢又在本堡腹心之中,老儿縱有通天本領,諒也難以掙脫本堂重重關防……”
  接著,一行似在五號牢前停下,再接著,牢門吱的一聲開啟,然后是那名蔡姓堂主的冷笑聲:“委屈你了,趙大俠,請安靜點休養片刻,本座馬上領人來伺候閣下!”
  文束玉一顆心一下子冷了下來!完了!一切都完啦!
  他在潛意識中,尚寄望在最后關頭有鬼爪抓魂領著鬼斧神工前來搭救,現在,不意鬼斧神工也成了階下囚,他還有什么好指望的呢?
  要闖入這座魔堡,僅憑武功高是無濟于事的,鬼爪抓魂如果沒有了這位鬼斧神工,還有什么作為?
  如今,他文束玉等會儿縱能將地牢中人犯全部放出,鬼斧神工在沒有摸清堡中全部机關之前,也是不生絲毫作用的。
  他出入,是憑恃堡中一名上護法的身份,一座天龍大殿中,机關埋伏正不知多少,如果一起向外沖辦得到嗎?
  同時,最討厭的是,他前此惹的紙漏已遭發覺,本來他還可以先放開鬼斧神工暗中先行揣摸一番,而今全堡在大事搜索,和加強警戒之下,他勢將喪失活動的余地,唉,唉,什么“鬼爪抓魂”和“鬼斧神工”?全是飯桶!
  五號牢門吱吱一陣輕響,似已啟而复閱。
  接著,腳步向走道一端遠去,忽然,腳步聲一齊全部停下,只听蔡堂主以疑訝的口气問道:“神机護法有何指示?”
  跟著是那名神机護法低沉的聲音響起道:“蔡堂主最好在离開之前,先將各牢清點一下,不知怎的本座似乎有著某种不祥之預感。”
  蔡姓堂主啊了一聲道:“是的,是的,多謝郭兄提示,本座這就逐室清點一下。”
  文束玉直恨得牙痒痒的,心下暗罵道:“這廝真是可惡,小爺等會無處藏身,不攔在門口,先將你這個什么神机護法給一掌斃了才怪!”
  文束玉扭臉望去上官蘭,上官蘭顯然也已听到外面這陣對話,雙眉皺得緊緊的,這時亦朝他望來。
  文束玉移開視線,繼續搜索室中,可是牢室雖然寬足四五丈方圓,但室內除了一椿一墩之外,別無長物,只要站在石牢門口隨便向里面望一眼,便可將室中情景盡收眼底,糟糕,這將如何是好?
  文束玉惶然無策,只有再將臉孔貼去門縫上,繼續注意清查各牢之動靜。
  一號牢和二號牢大概是安然通過檢查,當牢門再度發出開啟之聲不久,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相繼發出:“啊,嚴四在這里!”
  “還有气沒有?”
  “早就涼透啦!”
  “不好!”
  “什么?”
  “那妞儿呢?”
  “啊……是的……快……噢,且慢,等看完其他各牢再說,陳老六,快開六七八三座石牢看著!”
  四號是空牢,五號的鬼斧神工剛剛關進去,過了快刀辛立的六號車,便輪到文束玉和上官蘭的這座七號牢了!
  步履雜沓,自走道中傳來。
  文束玉毅然長身而起,吸一口气,挺挺腰干,雙手十指握緊,兩根大拇指在曲環著的食指骨節上來回摩動,直到雙掌掌心有汗珠滲出,方才重新放開,神志靜定。真气勻調,只等門開后放手拼死一戰。
  忽然,文束玉听得上官蘭于身后低呼道:“過來!”
  文束玉如夢初醒,對了,他應該盡速解開上官蘭才對呀。
  夏紅云跑了,上官蘭牢中又藏了一個陌生人,一經發現,上官蘭勢將有理說不清,以上官蘭之出身,与其遭受凌辱,她毋宁會選擇放手一拼的。
  于是,文束玉快步奔上前去,促聲道:“姑娘是否——”
  上宜蘭听如不聞,緊接著注目道:“閣下究竟是誰?”
  文束玉著急道:“唉,這時候還追問這些做什么?我是文束玉,記得不,上次在金陽堡我們不是曾在一起——”
  上官蘭一哦,忽將嬌軀一挪,以眼光指著石椿与石墩之間的那塊隙地,用命令式的語气低聲道:“快,躺下去!”
  身后牢門已在吱吱作響……
  文束玉沒有選擇和考慮的余地,一個虎扑,趴身臥倒,上官蘭毫不遲疑地嬌軀一側,頭枕石墩,足抵石椿,全身于文束玉身上伏下,披散的秀發,正好將文束玉略略露出的寬肩和部分面孔掩住。
  牢門打開了,跟著射人一股燈光。
  開門的那名幫徒噓了一口气道:“謝天謝地,雖然少掉一個芙蓉女徒,血屠夫和飛花掌的兩個徒弟總算是安然無恙……”
  另外一名幫徒喃喃道:“這丫頭怎么這樣能睡?前天到現在,就几乎沒有見她醒過。”
  接著,有人探頭人內沉聲問道:“怎么樣?”
  先前那名幫徒連忙回答道:“報告堂主,還好,這丫頭安靜得很,不吵不鬧,一天到晚只知道埋頭大睡。”
  蔡姓堂主晤了一聲,冷冷說道:“好,再去八號看看那個老色魔怎樣了。”
  牢門吱吱作響,再度緩緩閉攏,石門一關,文束玉這才感覺到身軀上的負荷,以及貼著自己臉頰的那片香腮,痒麻麻的發絲,香郁郁的气息,說也奇怪,在先前上官蘭呼吸均勻,裝睡裝得像极,但在魔徒們离去之后,上官蘭的呼吸零亂了,文束五自己也一樣……
  不過,這一剎那异常短暫,因為上官蘭很快地便從文束玉身上坐起移開。
  文束玉也坐起來了。
  然而,兩人都低著頭,誰也不敢望誰一眼。
  以致牢室中雖然靜得落針可聞,二人卻無悉于隔室中的人聲話語;好像整個大地都已人睡,所有塵世間种种喧囂已离他們而去,二人現在惟一能夠听到和感覺的,只有一种聲音,那便是他們自己的,以及對方的心房跳聲。
  沒有多久,隔壁由嘈鬧而靜定,這邊二人卻反而同時為之警覺過來。
  文束玉低聲不安地道:“這次多承……”
  上官蘭連忙攔著道:“別多說了,快點打開我的鐐銬吧;這儿業已無法多留,不管沖不沖得出去,現在也得要硬闖一下試試了。”
  文束玉抄起鏈索道:“姑娘身上有沒有受傷?”
  上官蘭皺皺眉尖道:“傷倒沒有,只是雙肩似乎不怎么靈活,可能是在我昏迷中,被那批家伙點了肩并穴。”
  于是,文束玉先為她運勁拗斷手銬和腳鐐,再為她解開雙肩穴道,上官蘭想起身來站,文束玉加以阻止道:“不,姑娘且慢,你先留在這里活活血脈,等在下去五號石車跟那位什么鬼斧神工聯絡一下,看那老儿有無脫困之策。”
  上官蘭點頭道:“好的,你去吧,快去快來,現在我們時間有限。”
  文束玉走出七號牢,躡足來至五號牢前,腳尖一探,輕輕端向滑栓,當石門吱吱開啟時,牢中忽然傳出一個細微的聲音道:“是束玉老弟么?請進!”
  文束玉大吃一惊,急急側身擠入,一面關閉石門,一面張大雙眼,向石墩上那位神態自若的鬼斧神工道:“你怎知道晚輩名字的?”
  鬼斧神工微微一笑道:“老弟之大名系鬼爪抓魂丑老儿所介紹,知道你老弟在此,則是老朽遇擒之后,自那名白頭申姓堂主口中所听得,怎么樣,非常意外是不是?”
  文束玉忙問道:“鬼爪抓魂此刻在什么地方?”
  鬼斧神工笑道:“就在离本堡不遠,一處十分安全的地方靜候老朽之佳音。”
  文束玉一呆道:“你原是故意讓他們抓來的?”
  鬼斧神工傲然一笑道:“你老弟以為‘鬼斧神工’是浪得虛名?嘿嘿嘿!老弟就沒有想一想,以趙某人這副甲級頭腦,除非自己裝蒜,會中別人圈套么?”
  文束玉皺皺眉頭,不以為然道:“前輩在這儿能碰上晚輩,可說純屬是一种巧合,像現在,前輩万一遇不到晚輩那時怎辦?”
  鬼斧神工悠然一笑道:“那時還不就是這么辦——”口中說著,人自石墩上長身而起,手銬与腳鐐竟不知于什么時候自動脫落。
  文束玉駭然道:“前輩難道會變魔術不成?”
  鬼斧神工撩起袍角,露出左腿膝蓋笑道:“拆穿了就不值一文矣!”
  原來鬼斧神工左腿膝蓋向上寸許處纏著一道草環,環帶上豎插著十多支不同形式的鎖匙,褲腳管有几個破洞,人坐下去,僅須稍稍將褲管向上一提,手銬便可隨意迎向其中任何一支。
  文束玉看得暗暗好笑,心底下同時為之欽佩不已。
  是的,這种布置說穿了的确幼稚得一文不值,但是,在未說穿以前,有几個人會想到這一招?
  文束玉忍不住笑又問道:“那么前輩為什么不采取行動?”
  鬼斧神工斂容沉吟道:“因為老朽直到現在還沒有想出那條通向總壇的秘道可能設在什么地方。”
  文束玉訝然道:“去總壇?去……去總壇干什么?”
  鬼斧神工抬起頭來道:“再由總壇循另外一條秘道出去呀!我們來這里的目的是救人,難道還想一輩子賴在這里不成?”
  文束玉惑然道:“你怎知道這儿一定有秘道通往總壇?”
  鬼斧神工道:“這跟蜘蛛結网的原理一樣的,一座精工設計的魔窟首重‘四通八達’;不然做魔頭如何能全面控制大局?”
  文束玉接著又道:“這一點,尚在情理之中,至于您說循總壇另一條秘道出去——”
  鬼斧神工攔著道:“老弟看過兵法沒有?曹操評解孫子兵法有句云:“善用兵者,先自修治,為不可胜之道,保法度,不失敵之敗亂也’!這意思就是說,兩軍未交鋒前,必然要先有万一落敗之打算,不能等到真正吃了敗仗再去手忙腳亂!同樣的道理,亦可用之于机關埋伏。
  即以老夫以前為人設計一件工程而言,第一個考慮的,必屬出路問題!這座魔堡之設計顯非出自俗手,那么可以想見的,這儿那位魔頭之居處,也必不致處于絕地!”
  文束玉听得不住點頭,鬼斧神工頓了頓,接著說道:“問題只是找不找得著!因為根据常識判斷,那條備而不用的救命秘道應該除魔首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假如知道的人多,或者容易找,它便毫無价值可言了。”
  文束玉有點發急道:“那么怎辦?剛才出去的那批魔徒可能會馬上回頭,我們如不能迅速解決問題,等會儿豈非想走也走不了了?”
  鬼斧神工點點頭道:“好吧,你先去將上官蘭那丫頭領來此地,由這儿通向總壇的秘道是不難一下找出的,等先到達總壇再說吧。”
  文束玉依言出牢,快步去七號牢中將素衣仙女上官蘭帶來五號牢中,鬼斧神工雙目如電,一面于四壁搜視,一面探手自腰中掏出一根小鋼管,文束玉蹩額道:“前輩還有閒情吸煙?”
  鬼斧神工不答,用手將鋼管絞了絞,然后用力一磕,只听得沙的一聲,大筒中冒出小筒,一節接一節,由粗而細,總長不下三尺余,活像一支上丰下銳的巨型鋼針,鬼斧神工拿在手里,東敲敲西打打,針尖點在石地上,發出一片斷續的“禿禿”輕響,好像盲人以杖問路一般。
  鬼斧神工到處亂敲亂打了一陣之后,忽然點頭自語道:“晤,有了,原來正打這儿地下經過……”
  于是,禿、禿、禿,由地面上某一點,延成一直線,一路摸出,在行至最后的八號牢右側,鬼斧神工停手不再敲打了。
  鬼斧神工將那根可以自由伸縮的問路杖還原收起,偏臉向石壁上端詳了片刻,然后展掌一推,向石壁某處拍去。
  說也奇怪,石壁在承力之下,竟然應手出現一道翻板式的門戶。
  鬼斧神工回頭向二小招手道:“來,跟在老朽后面。”
  這條秘道似乎很少有人來往,一股酸霉味道,人鼻相當難受。
  不過,在安全方面上來說,這未始不是一個好現象;既然并非每日有人走動,他們現在自然不容易為人撞上。
  文束玉見秘道中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見五指,忍不住赶上一步,低聲向鬼斧神工問道:“會不會遇上埋伏?”
  鬼斧神工笑斥道:“真是外行。”
  文束玉不服道:“為什么?”
  鬼斧神工加以解釋道:“机關埋伏之設置,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對付外來的敵人,這條秘道只是幫中少數高級人員在使用,設下陷阱作甚?”
  鬼斧神工話剛說完,忽然惊呼道:“不好!——”
  一聲不好出口,鋼夾已然臨身,連同二小在內,老少三人同被一副巨夾鉗住。
  巨夾系自兩壁伸出,堅緊异常,上身后登時令人動彈不得,文束玉正想奮力掙扎,黑暗中只听鬼斧神工歎了口气道:“別費气力了,老弟,縱屬賁育再生,怕也無法抵制這种鎖仙甲呢,唉唉真不知這是出于何人設計,竟然連老朽也給朦過了,唉!”
  文束玉有气道:“你剛剛不是說這里面不可能設有埋伏?”
  鬼斧神工又歎了一口气道:“是的,這种情形很反常,就好像專門用來對付老朽似的。”
  這時,秘道极端忽然傳來一陣桀桀怪笑,在笑聲中,似乎有人在拍著另外一人的肩胛道:“老弟果然要得,都給你料中了,哈哈哈。”
  一個年輕的聲音遜謝道:“副幫主好說……”
  鬼斧神工脫口惊啊道:“原來是這賊子!”
  文束玉忙問道:“前輩是指設計埋伏的這名年輕人么?此人是誰?”
  鬼斧神工切齒道:“一名色徒,外號‘玄玄手’,原從老夫習藝,后因品行不端,大前年剛給老夫逐出門牆……”
  接著,鬼斧神工、文束玉、上官蘭,分別被押至一間燈火明亮的客廳中。
  客廳中坐著一老一少,老的年約六旬左右,生就一副三角臉,頷下几根鼠須,益發襯托出此人之詭祟不正;那名年輕人約莫二十六七歲,白淨臉皮,五官尚還端正,只是眼圈微黑,眼皮浮腫,顯屬酒色征逐過度。
  這老少二人,不用問,當然就是這儿的副幫主,九疑一絕計生皇,和那位什么玄玄手白全生了!
  在九疑一絕和玄玄手的身后,另外站著兩名服飾整齊的幫徒,以及兩名容貌頗為妖冶的女婢。
  三人進廳之后,九疑一絕見鬼斧神工一雙眼光卻死命盯在玄玄手白全生臉上,不禁笑了笑,說道:“姓趙的,你可弄弄清楚,全生老弟已經不是你趙某人的徒弟了,在本幫,你可沒有理由對本幫一名神机護法這樣吹胡子瞪眼睛,本幫近日預備另行建新宮,擴大范圍,加強布置,只要你老儿有意思,本幫借重你老儿地方尚多,神机總護法一席,正虛位以待,怎么樣,趙老儿?”
  鬼斧神工啐了一口道:“你在做夢!”
  九疑一絕臉色一寒,冷笑道:“那么就別怪本座要治你老儿擅闖天龍重地的罪名了。”
  鬼斧神工也冷笑著道:“听便!”
  九疑一絕扭頭喝道:“先將這老鬼押下去,搜淨全身,用特號牛筋上綁!”
  一名幫徒應了一聲是,立即將鬼斧神工押去廳后。
  九疑一絕接著向上官蘭含著奸笑道:“你這丫頭也太不知好歹了,你丫頭做什么要受他們慫恿?跑得了嗎?嘿嘿嘿!本座已跟你丫頭說得很明白,找你們來,不過是种陪襯,想藉令師他們向斷腸蕭文公達增加一點壓力而已。嘿嘿嘿,現在下去,乖一點,知道嗎?”
  于是,一名女婢又將素衣仙女上官蘭押走。
  大廳中接著走進几名幫徒和女婢,其中一名女婢手上還捧著一盆水,九疑一絕手一揮,那名女婢便走過來開始為文束玉淨面。
  不一會,文束玉在任人擺布的情形下臉被洗清了,九疑一絕一面端詳,一面點頭,一面嘖嘖不已,那名玄玄手臉上則流露出一片妒羡之意,文束玉正在想著天龍幫為何要向他父親斷腸蕭施用壓力,以及其最終目的何在之際,九疑一絕已然開口說話了:“將文少俠移過來一點,好了,好了,就讓他坐在這里……咳,咳……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文束玉是嗎?晤,這名字很好。束玉老弟,你已多久沒有見著令尊了,你老弟知不知道這次屈駕你們諸位的用意?”
  文束玉平靜地答道:“正想請教!”
  九疑一絕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气道:“怪都怪你那位父親太固執,太想不開,別人是得不到金谷寶圖的苦,而他,得到了,卻又不去取寶,要他交出來,他也不肯,所以,本幫弄得沒有辦法,最后只好采取這种……”
  文束玉听得心中一怔,什么?最后一角金谷寶圖原來落在父親手中?那么,那位云鶴庄胡大海也是父親殺死的了?
  是的,文束玉漸漸有點想起來了!
  他記得,那夜在雙獅鏢局后院中,父親在發動那一記考驗之掌以前,曾伸手人怀似乎想掏一樣什么東西交給他,最后又沒有拿出來,很明顯的,父親掏而未交的那件東西准是那一角金谷寶圖!
  現在,文束玉可以猜想到父親當時用意:父親當時一定想考驗他一年來的成就如何,看他能不能防身自保,然后再決定要不要交給他。不幸的是,他為了賭气,根本就沒有去動過裝在盒中的那部秘芨,以致他挨了一掌,几乎當場送命,最后還害得父親心灰意懶,就此黯然一去不返。
  九疑一絕頓了頓,接著說道:“采取這种非常手段,在本幫而言,也是出于無可奈何,因為這樣一來,本幫勢必要得罪很多人。
  譬方說:我們擄來飛花掌和血屠夫的這兩名門下,准備以這兩個娃儿為人質去逼使他們的老鬼師父向令尊討個人情,這樣做,效果當然是不愁沒有,但是,大家都知道的,飛花掌言琴鳳和血屠夫包斧都是何等樣人?事后記恨,乃屬必然。尤其是五台普渡和尚那一對寶貝徒弟,更令人有騎虎難下之感。”
  文束玉甚為意外,他沒想到一二號牢中那二名蒙頭大睡的青年漢子原來就是花花公子錢克箕和錢克裘兄弟倆個。
  在這名九疑一絕口中,始終沒有提及用刑一事,文束玉心想,那刑具難道竟真是為夏紅云所准備的不成?設若如此,定然又与自己有關,因為更紅云和他一直走在一起,魔頭們想動他父親那幅寶圖的腦筋,自然特別關心他的下落。
  文束玉想著,不禁暗暗皺眉。
  他覺得眼前這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九疑一絕這种做法,實在夠毒辣,也夠大膽,為了區區一幅寶圖,他居然不惜要与這么多武林名家作對,万一他將來得不著寶圖,練不成天下無敵武功,那時怎辦?
  另外,文束玉擔心的是:“在魔徒們這种軟硬兼施,四面楚歌的人情攻勢之下,他父親斷腸蕭將如何應付?
  交出寶圖,無异与虎添翼。不交吧,對飛花掌、血屠夫、普渡上人以及胭脂魔王那些不計其數之姬妾門人的包圍將如何交代?”
  只听九疑一絕深深噓了一口气道:“不過,現在可好啦。現在,有了你老弟,什么問題都解決啦!令尊在武林中雖以強項知名,但我計某人卻偏不信他文公達會將一幅金谷寶圖看得比他僅有的一點親骨血還要重要!”
  文束玉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重脫虎口。
  前此他尚不知自己在魔徒們心目中的重要性,否則,他也不會去而复返了。
  是的,如讓父親知道他已陷落魔穴,那么,那幅寶圖就無异于魔徒們的囊中之物了。
  九疑一絕得意地咬了一下又道:“你老弟這次進入本堡,放走夏姓丫頭,制倒內堂上護法,害死內堂二名弟子,又准備聯合鬼斧神工和那名上官丫頭窺伺總壇重地,嚴格說來,可謂死有余辜,不過,看在你老弟將可換來一幅金谷寶圖的情分上,只要你老弟肯合作,本座可以概不追究,老弟意下如何?”
  文束玉抬頭平靜地道:“如何合作法?”
  九疑一絕手捻鼠須,笑眯眯的說道:“一言以蔽之,希望你老弟安分些,少動傷人開溜的歪念頭。本座明天派人將你送去一處隱秘地方,等与令尊取得聯絡后,再由你老弟親筆具函,說明你一向過得很好,极欲跟他老人家謀面——就這樣,懂嗎?”
  第二天,文束玉由一輛馬車載出古堡。
  他沒有再見到鬼斧神工和上官蘭,也不知道二人怎樣了。
  現在的他,除了手足沒有气力之外,一切照常。
  他的眼睛上也沒有蒙上什么,因車帘低垂,他根本看不到車外事物。
  有一點令文束玉深深感到不舒服的是,現在押運他的,竟是兩名不同年紀的女人!
  那名年輕的,只有十二、三歲,似乎是個使女。
  那名年事稍長者,年約二十四、五歲,身穿一套軟緞滾邊夾祆褲,眉如新月,目賽秋波,眉目之間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動人風情。
  文束玉愈來愈覺不自在,終于忍不住發問道:“貴幫有的是各級堂主和護法,為什么押解人犯不派他們,而偏要派你們二位婦道人家?”
  那人媚眼一飛,咯咯掩口道:“你知道妾身何人?”
  文束玉微楞道:“我怎知道你是誰?”
  那女人又笑了一下道:“那么,奴且先行自我介紹一番吧:奴姓解,字語花,外號‘銷魂娘子’,現職為天龍幫神机處‘神机上護法’。”
  那女人停了一下,接著笑道:“現在再告訴少俠本幫這次為什么要派妾身護送公子的原因:妾身自先夫死后,為天龍幫延攬以來,先后曾接受無數次使命,可說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差錯,假如少俠不以為意,妾身敢說一句,少俠在奴家看護之下,可能永遠沒有幸脫之机會。”
  文束玉皺著眉頭,輕輕哼了一聲,表面上雖然沒有說什么,在心底卻止不住暗暗著急。
  九疑一絕不愧是老奸巨猾,他這一手,倒還真是厲害之著,女人本就較男人心思細密,加以這又不是一名普通女人,他原想在押解途中相机脫身的打算顯然是要落空了。
  那位銷魂娘子見他皺眉不語,將嬌軀挪攏過來,輕聲又笑道:“不過,少使如果是個聰明人,當可想象本幫如此安排之另一用意……至少,在生活上……以及其他各方面……本幫,以及妾身,是不會虧待少俠的,只要少俠有所需求,敢保小俠無不稱心如意。”
  文束玉冷冷說道:“本少俠第一個要求便是最好將本少俠立即放走,有了這份人情,將來天龍幫解体時芳駕或許會因而留得一命亦未可知。”
  銷魂娘子笑盈盈地接口道:“就只這一點辦不到,少俠再提提其他的怎么樣?”
  文束玉沒有表情地道:“次一要求便是芳駕最好省點气力,自此以后大家少說話。彼此立場不同,說出話來縱非句句虛偽,听來也一樣無謂得很。”
  銷魂娘子毫不為意,一笑接著道:“恰恰相反!就因為少俠不愛講話,奴家才忽然對跟少俠講話生甚大之興趣。
  依妾身過去之經驗,男人們在接近妾身之后,十九均如同蒼蠅見血,唯有少俠,似乎不一樣,這好比吃東西,在口味上
  文束玉背靠車廂板,早已悠悠閣上眼皮。
  當晚,車在一座小鎮停下,文柬王也弄不清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車夫是個木訥的蠢漢,匆匆吃完晚餐,便立即上炕倒頭大睡。
  銷魂娘子另叫店家整治了一份酒菜端來房間中,准備和文束玉對酌共飲,文束玉只吃菜,不喝酒,同時始終不說一句話。
  這位銷魂娘子對他一直是寸步不离,令人頭痛之至,像這樣繼續下去,的确是毫無机會可言。
  在臨行之前,他被那位什么華神醫解開穴道,另外在四肢上分別扎了一針,手足頓時失運气力量,几与習武之前沒有二樣。
  華神醫告訴他:“這是本神醫的獨門手法,天下再無他人能解,如果三月不予療复,你這身武功便將永遠失去,所以,本神醫愿意給你一份忠告,為了老弟之前程,千万不可生出潛逃之心!”
  華姓神醫這番話,文束玉并沒有放在心上,天下有害人之病,便有治人之藥,三個月時間不短,他不相信此人之金針真個無人能解,同時,即令武功失去,也胜似階下之囚。
  而現在,問題是他根本得不著脫身机會,假如強行离去,只有送死一途。
  他原以為銷魂娘子為避男女之嫌,飯后也許會移居隱室,記知銷魂娘子在店家前竟說她与他為夫妻身份,店家收去盤盞,銷魂娘子立即將房門反手關上。
  文束玉見房中只有一張炕舖,便打定主意,預備靜坐以俟天亮。
  銷魂娘子也不勉強他,徑自一笑上炕,和衣鑽人暖被。
  那名叫小桃的使女則由唐家抱來一堆干草在屋角打了個臨時地舖。
  夜深了,燈油漸罄,文束玉也有朦朧睡意,就在這時候,一陣幽怨低弱的蕭聲忽自遠處傳來……
  文束玉心神一振,睡意全消,這种能使人靈台明淨的蕭音,絕非普通弄蕭者所能吹奏,而當今武林中神于蕭技者,僅有二人,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便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
  那么,現在這陣蕭聲是來自他父親,還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呢?
  以上兩者,似乎都有可能。
  那位神秘的野和尚曾于巫峽附近出現一次,昨日從那名鄭姓中護法口中,且得知該神秘野和尚已經上了魔幫預伏之渡船,如果這位野和尚昨日未遭擒獲,當以此僧之可能為大。
  不過,是他父親的可能也不小。前此,百穴幻狐曾經透露,鬼爪抓魂已在云夢一帶發現他父親斷腸箭之行蹤,如今,鬼爪抓魂忽然來到此地,如說系一路追蹤他父親所致,也未嘗不在情理之中。
  文束玉很清楚,這會儿,來的縱然是他父親斷腸蕭,在他而言,也將是空歡喜一場,這跟那天他被百穴老狐和曹五姑軟禁在那條江船上一樣,他父親并不知道他在這里,想聯絡也聯絡不上。
  不過,話雖如此,父子畢竟是父子,能听到這陣蕭聲,終究是令人安慰的。
  暖炕上的銷魂娘子也似乎被這陣突如其來的蕭音所惊醒,被子一掀,霍地張目坐起。
  文束玉見了,微微一笑道:“本少俠已經向你忠告過了,与其擔惊受怕,不若從速改邪歸正,要知道,古人說得好:從古以來,沒有強盜賀八十。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見到棺材才流淚,那就悔之晚矣。”
  銷魂娘子哪還有心情听他說這些,只見她凝神傾耳,秋波閃動,眉宇間滿布惶恐之色,兩手按在炕沿上,大有隨時准備逃亡之意。
  蕭聲由遠而近,霎服來至數十丈之內,銷魂娘子一張粉臉漸轉灰白,文束玉一顆心也在不知不覺中跳快起來。
  忽然,蕭聲戛然而止,接著有個粗糙的聲音高呼道:“嗨,文兄,文公達……”
  這口音听來极熟——唉,對了,是鬼爪抓魂手!
  蕭聲沒有了,同時也沒有听到他父親的回答,只有鬼爪抓魂一個人的呼叫在夜空中激蕩,由遙遠處傳來,又向遠方漸次低弱消失:“嗨,文老儿,你听我說,丑某人找你,并非有事相求,這一點,你老儿……嗨嗨……姓文的,這,你听我說……飛花掌言大姐那個姓上官的女娃儿失陷飛龍幫,就在附近,鬼斧神工趙老儿混人踹探又是一去不返,文公達,你真的狠得下這副心腸么?好!你跑,你跑,我丑某人舍命陪君子,不追你老儿到天邊才怪!”
  呼聲遠去了,剎那寂然,銷魂娘子如釋重負般深深吁了一口气,回眸朝文束玉媚然一笑道:“令尊并非為你而來,小弟,還是死了這副心腸上炕未睡吧!”
  文束玉心頭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不過他并不怨怪父親,因為他知道父親這只是偶爾路過。
  所以,他也不去理會銷魂娘子的揶揄,再度闔上眼皮,裝成一种滿不在乎的樣子,默默調理著紊亂的思緒,坐候天明,靜待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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