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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讒狼握五兔 香餌釣金鰲



  這時,他不得不以一聲干咳打斷花六爺話頭,緩緩接著道:“這些現在不急,以后可以慢慢來,那女人當我臨离開時,曾交代了一件事,我還沒有告訴大哥。”
  花六爺道:“什么事?”
  花人才道:“她說,為了提拔大哥來日在天狼會中的聲望地位,目下這段時期,她希望大哥最好能想個法子表現表現。”
  花六爺不假思索道:“這個當然——”
  然后,他突然一怔,就像給自己這句話嚇坏了一樣,臉孔也跟著變了顏色。
  他眨著眼皮,提心吊膽地道:“難道她希望我帶几顆首級過去,作為進身之階?”
  花人才搖搖頭道:“這個她倒沒有說。”
  花六爺神色稍稍松弛了些,忙接著道:“那么,她要我如何表現?”
  花人才道:“她并沒有指定方式,只是要大哥酌量情形,盡力而為。”
  花六爺點點頭,同時也松了一口气。
  因為這個條件并不苛刻。
  嚴格地說,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种條件。
  他向該會靠攏,便等于是該會的人,他既已成為該會的一員,當然應該處處為該會的利益著想!
  換句話說,即使血觀音不提到這一點,他為了表示誠意起見,也應許有點作為才對。
  可是,他能起什么作為呢?
  下毒?放火?殺人?
  下毒,放火,他都沒有机會。
  殺人他不敢。
  就算他有這份勇气,也找不到下手的對象。憑他的几分玩意儿,他殺得了誰?
  老大高敬如,老三胡三胡子,武功全比他強;老四文結巴,算是較弱的一環,但也不見得就不如他花老六。
  至于公冶長和袁飛等人,他更是連邊儿也摸不著!
  花人才忽然輕輕一拍膝蓋道:“我想到一個法子了!”
  花六爺精神一振,忙問道:“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花人才道:“眼前就是一個建大功的好机會。”
  花六爺道:“什么机會?”
  花人才湊近了些,低低地道:“公冶長那小子今晚不是要去太平客棧行刺么?我們只要送個消息過去,這小子便休想活著回來。小子是天狼會的頭號眼中釘,如能因而除去,咱們哥儿倆,豈非奇功一樁?”
  花六爺臉上的麻坑又問起了光亮。
  但他馬上又露出顧慮之色道:“消息怎么送?你如果無緣無故的,再跑去太平客棧,難道不怕別人怀疑?”
  花人才笑道:“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花人才并非胡亂夸口,他的确有他的一套方法。
  這個辦法是血觀音教給他的。
  血觀音最后吩咐他,若是有事需要聯絡,他只須在如意坊大門口走動走動就行了。
  如今花人才就站在如意坊的大門口。
  他站在大門口干什么?
  借口太動人了。
  他說:由于胡三爺全家遇害,花六爺坐立不安,要他站在大門口等,說不定什么時候六爺府上的府了也會突然赶來報訊。
  他一臉憂惶的神色,倒是逼真之至。
  只不過他要等的人,并不是六爺府上的府了。
  他等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也許完全不相識的人。
  這個人什么時候才會出現?他要站在這里等多久?
  如果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當對方跟他打招呼時,他又怎能斷定對方是胡八姑那女人派來的人?
  還有,他跟一個陌生人打招呼,被這邊守門的家丁看到了,會不會起疑心?結果,事實已證明,他是白擔了這一場心事。

  那個人來了。
  來的這個人,并不是一張生面孔,也沒有跟他打招呼使他左右為難。
  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太平客棧外面的那個紅鼻子車夫。
  馬車夫當然离不開一輛馬車。
  現在這個紅鼻子就駕著一輛空馬車。
  馬車徐徐駛過如意坊,兩邊的窗帘,卷得高高的,這說明它的主人因為生意清淡,正在沿街兜攬顧客。
  兩人四目交接,彼此心領神會。
  花人才舉手摸摸耳根子,手藏肩后,曲指一彈,一個小小的紙團,悄沒聲息地飛進了空車廂。
  馬車慢慢地駛遠了。
  花人才也跟著轉身。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這將是多事的一夜,也將是蜈蚣鎮有史以來,最詭异,最离奇,最恐怖,以及最殘酷的一夜。
  很多人也許會因此一夜成名,從此以后,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同時,也一定會有很多人,將因此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陽!

  刻下尚在大廳中跟袁飛和薛長空密商大計的公冶長,他知不知道,在他尚未前往太平客棧之前,就已經有人為他掘好了墳墓呢?

  摸黑時分,花十八偷偷地溜出了如意坊后院門。
  她現在已是一身仆婦打扮。
  她這一身衣服,是從廚房里燒火的張媽那里借來的。
  因為她有一副苗條的身材,而張媽則是一個發福的女人,所以這一身衣服,并不如何合身。
  只要遇上一個稍為細心的人,便不難一眼看出她這一身衣服是借來的。
  事實這也正是她要向張媽借衣服的原因,因為這樣方能引起別人的疑心。
  如果她裝扮得惟妙惟肖,那最多將只像一個偷了東西的下人,就引不起別人欣賞的興趣了。
  公冶長的推斷果然沒有落空。
  花十八剛繞過牆腳,拐進左首的小巷子,身后便是遙遙綴上了一條幽靈般的人影。
  這人跟蹤的技巧,非常高明。
  他并不是亦步亦趨地盯著花十八,而是遠遠地藏身于黑暗中,直到花十八拐彎轉向,才一連几個騰縱,從后面悄悄赶上。
  他顯然自仗輕功高出花十八甚多,完全不擔心花十八轉一個彎儿后,會從他眼前突然消失不見。
  這一點他的确不必擔心。
  他的一身輕功,別說只是跟蹤一個身手平凡的花十八,就是換薛長空等人,無疑也是綽綽有余。
  只可惜他不知道,這全是別人安排好了的:就像耍猴戲一般,很多人都正在欣賞他的表演。
  石庫上面的刁斗里,有燈火一閃而滅。
  這是一個安全信號。
  它表示監視的敵人,已成功地為花十八引開。
  馱著朱裕的關漢山,瞥及這一信號之后,立即疾步出門,從相反的方向,往黑暗中的鎮尾奔去。

  花十八不負公冶長重托,她今晚的這個角色,的确扮演得很成功。
  只是,有一件事她和公冶長也許都沒有想到。
  她身后的這一頭狼,誘上魚鉤之后,最后將如何甩脫?
  現在,花十八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當初,她曾問過公冶長,走出如意坊之后,她要溜去哪里?
  公冶長的回答是:隨便溜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將暗中窺伺的敵人引開就行。
  當時貿然听起來,公冶長這話好像并沒有說錯。
  不是嗎?你目的是誘開敵人,將敵人引去哪里,又有什么關系?
  如今,她才忽然發覺,事情顯然并不如公冶長說得那么輕松。
  蜈蚣鎮只有一條主街。
  如意坊接近鎮尾。
  她一走出小巷子,沒有任何選擇,只有向鎮頭上走去。
  這條主街雖然相當長,但總有走盡的時候;一旦走完了這條街,又怎么辦?
  長街兩邊,商店雖有數百家之多,雖然這些商店,她多半熟識,但是,以她一個女流之輩,尤其是在這种時候,她又能闖進哪一家去呢?
  她進入哪一家,便等于害了哪一家。
  即使她狠得起這副心腸,問題照樣無法解決。她進入一家商店或住宅之后,身后的這頭糧就會放她過去?
  花十八愈向前走,心里愈是發慌。
  因為她愈走离如意坊愈遠,呼救的机會愈來愈少,危險也愈來愈大!
  她沒有回頭向后張望過。因為她知道,即使她回頭張望,她也不會發現什么。
  但她肯定必然有人跟在身后。怎么辦呢?
  她什么辦法也沒有。
  目前惟一的辦法,便是繼續向前走。慢慢地走。
  希望在走完這條長街之前,能想出一個万全的解厄之策。
  羊腸巷過去了。
  朝陽樓過去了。
  大德布庄又過去了。
  高遠鏢局和太平客棧也過去了。
  啊,糟糕!
  她的思路慢了一步,平白失去了一個自救的机會。她經過太平客棧時,為什么不進去找虎刀段春呢?
  只要找到虎刀段春,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她見了虎刀段春之后,并不需向虎刀段春求救,只要說上几句不相干的話,一切就都太平了。
  不!甚至連話也用不著說,只須走進虎刀段春房內,稍稍停立一會就行。
  因為跟蹤的金狼不會逼得太貼近,他不會听到她對虎刀段春說了些什么。
  他只能遙遠監視,只能憑猜想去猜測她來會晤虎刀段春的目的。
  虎刀段春也許會被她怪异的行動弄得一頭霧水,但那不關她的事。虎刀段春不是普通人,這位殺手應有足夠的能力來保護他自己。
  她只要讓跟蹤的金狼,誤以為她是個傳信使者就行了。
  然后,她相信,她再走出太平客棧,身后就不會有人跟蹤。
  對方將會把注意力移去虎刀段春身上。
  經過這一番轉折,虎刀段春的一舉一動,才值得他們密切關注!
  太平客棧已經走過了,重新回頭,是不是還來得及?
  花十八稍稍躊躇了一下,決定回頭。
  因為這是誰一的一個机會,長街已走完將近三分之二,這條長街上再沒有第二個虎刀段春。
  只可惜別人已不答應她這樣做。
  她身子還沒有完全轉過來,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掌,突然搭上她的香肩耳邊,同時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久仰花姑娘的大名,咱們找個地方聊聊怎么樣?”

  血觀音胡八姑是個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這也許正是她雖已年近四十,看起來仍像一名花季少婦的原因之一。
  她很少喝酒,也很少吃辛辣的東西。
  她說過:只有少吃刺激性的食物,才能保持肌膚細致。
  她穿的衣服很少。
  她說:穿衣服愈少,就愈能保持血脈的流暢。
  所以,她平時很少与外界接触,原因便是為了穿衣麻煩。
  她也很少讓男人接近她。
  她說:將近四十歲的女人,正值虎狼之年,這段時期如果不知道節制,便會因放縱過度而變衰老。
  但這并不是說她對男人已失去興趣。
  她說的只是節制。
  節制的意思,就是不浮濫;不浮濫的意思,便是要有所選擇。
  兵在精而不在多。
  因此,平常侍候她的男人,都是天狼會中,一些粗粗壯壯的小伙子。
  這些小伙子每隔半個月,才有一次机會。
  由于日常管理嚴格,這些小伙子誰也不敢另嘗异味,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個月,一旦挺戈上馬,差不多人人都似渴驥奔泉,勇不可當。
  胡八姑歡喜的就是這种男人。
  除了這些之外,這位血觀音還有一個保持年輕的要訣。
  那便是每天按時推拿。
  這是丑婢美美,和肥婢秀秀兩個丫頭的日課。
  兩婢推拿時,這位血觀音經常都是不著一絲一縷。這段時間之內,這位血觀音照例一律停止接見賓客以及會中弟子。
  但今晚屬例外。

  燭光柔和,檀香氳氤。
  胡八姑舒适地靠在一張涼竹逍遙椅上,她眼皮微微合閉,雙肩隨著丑婢美美的雙手十指輕輕顫動著,似已進入渾然忘我之境。
  她穿的是一件黑紗罩,雪白的肌膚,隱約可見,紗罩之內空無一物,比不著一絲一縷反為誘人。
  這是她每天推拿的時間。
  按照習慣,這段時間是不准閒人在場的,而今晚屋子里則坐滿了一些神情驃悍,佩帶著各式長短兵刃的勁裝漢子。
  天狼長老鐵頭雷公楊偉也在座。
  一張皺皺的小紙片,經過一輪傳閱,這時又回到了楊雷公手上。
  這張紙片不大,上面字也不多。
  “今夜公冶小子將前往太平客棧謀刺八姑,暗中接應者為薛姓小子,敬請提防,知名不具。”
  楊雷公接過紙片,又看了一遍,然后便仍然以一尊玉美人壓在茶几上。
  胡八姑緩緩睜開眼皮,微笑著道:“這張紙條你們都看過了,各位可有什么意見?”
  坐在近門口的一名黑臉漢子粗聲粗气地冷笑道:“只怕兩個小子不來,來了就叫他認識老子們的厲害!”
  這漢子是第十一號金狼,擅使一對流星錘,別瞧他說話粗魯不文,論地位卻在已死去的金四郎之上。
  死去的金四郎,實際是第十二號金狼,“四郎”只是一個臨時的代號,就像同時死去的潘大頭,曾被喊為“金狼一號”,實際只是“八號金狼”一樣。
  “金四郎”那樣精明干練,只排了個第十二號,這漢子能被編為第十一號金狼,自然有他不可忽視的一套長處。
  胡八姑微微一笑道:“認識你的厲害?你有多厲害,你且說說看。”
  金十一郎的面孔突然漲得通紅。
  他一度也是胡八姑的面首。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后來不知為了什么緣故,這位金十一郎身体雖然精壯如故,但某一方面的驍勇戰力,卻于一夕之間突告衰退。
  于是,這位金十一郎,也就從此退出了胡八姑的侍衛行列。
  如今胡八姑雖然只是信口打趣他,但在這位金十一郎听來,卻因前事不遠,一時触及舊創,不禁為之大感慚窘。
  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怕就只怕某方面在女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這位金十一郎本來心雄万丈,只被胡八姑語出無心,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搶白得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气概。可見這世界上,十個男人,有九個懼內,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只怪男人多數不夠“堅強”。
  如果男人不先自己顯示“軟弱無能”,試問女人又憑什么敢騎到你頭上來?
  就在金十一郎臉紅發窘之際,另一名個子瘦小,有著一雙八字眉,手指不停地撫弄著腰際一根革帶的漢子,接著發話道:勺\姑,你看花人才這家伙,靠不靠得住?”
  胡八姑登時收斂起一副嬉戲之態,似乎對這名其貌不揚的瘦小漢子相當敬重。
  她向那漢子正容反問道:“苗長老是不是在這張紙條上看出了什么破綻?”
  原來這漢子身材雖然瘦小,在天狼會中的名气可大得嚇人。
  天狼八老中的多指先生苗箭,便是這位仁兄。
  黑道上的人物,被喊作先生的人,實在不多。這姓苗的綽號上級有先生兩字,据說是因為早年曾開過几天村塾的關系。
  這位多指先生,手指頭不僅不比常人多,實際上還要少兩根。
  他的雙手,只有八根手指。
  兩手缺少的,都是小指。
  一個兩手缺了兩根手指頭的人,竟被喊為多指先生,這是不是一個諷刺呢?
  絕不是!
  因為他雙手八指能做的事情,別人就是有十根指頭,也不一定做得來。
  就算一個人有八雙手,八十根手指頭,也不一定能于同一瞬間,分向七個不同的方向,發出七种不同的暗器。
  多指先生能。
  他不僅暗器手法玄妙,而且奇准無比。
  据說屋子里飛舞的蒼蠅,不論數目多少,他都能以一把繡花針,于片刻間,盡數射落,天狼會中很多人都曾見過他這种絕技。
  同時,在天狼八老中,除了血觀音胡八姑,這位多指先生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天狼長老。
  他今年只不過四十剛出一點頭,比一號金狼柳如風還少好几歲。
  像這樣一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受到胡八姑的另眼看待,自是意料中事;
  多指先生搖搖頭,表示他并不是在這張紙條上看出了什么破綻。
  然后,他接著道:‘作座的意思是說,一個人,能賣友求榮,就沒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八姑最好還是提防著些為妥。”
  胡八姑點點頭,又轉對楊雷公道:“楊長老意下如何?”
  楊雷公沉吟道:“老夫認為這個消息應有八成以上的可靠性。”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我們今夜就是空等一場,也并沒有多大損失,万一那兩個小子真落了网,如意坊那邊剩下來的人,就好收拾了。”
  胡八姑笑道:“只要這兩個小子能夠除去,如意坊那邊還有什么好收抬的?剩下來的那批家伙,除了一個血刀袁飛;其余不趴下磕頭喊饒命才怪!”
  多指先生道:“另外不是還有一個叫穿心鏢谷慈的殺手嗎?”
  楊雷公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那小子在高遠鏢局里換了老夫兩腿,還有他一段好日子過的。”
  左腿微瘸的金十三郎接著道:“那我們還等什么?天已經黑下來了,應該趁早安排安排才對。”
  胡八姑點頭道:“是的,本座也是這樣想。不過,關于如何設伏,本座的主張,諸位或許會反對的。”
  她還沒有說出她的主張,就知道有人要反對;一种一定會引起反對的主張又是一种什么主張呢?
  沒有人開口發問。
  因為這位血觀音雖然口頭上是在征詢大家的意見,但真正有資格在她面前表示意見的人并不多。
  有資格隨意發言的人,只有兩個:楊雷公,多指先生。
  但這兩位天狼長老都沒有說話,他們顯然都想先听听胡八姑的主張是什么?
  胡八姑忽然笑了笑,徐徐接著道:“本座的主張是想請諸位立即退出這家太平客棧,离開得愈遠愈好。”
  眾人听了,果然都為之齊齊一呆。
  這算什么埋伏?
  埋伏的第一件事,便是人手。如果大家都撤走了,等會儿龍劍公冶長前來行刺,由誰出面對付?
  多指先生揚起了兩道八字眉,帶著滿臉迷惑之色道:“八姑這樣做的意思是——?”
  胡八姑笑笑道:“本座這樣做的用意非常簡單,公冶長那小子是靈台老人惟一傳人,天賦之高,不難想象,我們如果像對付一般江湖人物那樣設下重重埋伏,本座敢說這小子決不會輕易上鉤。”
  多指先生道:“可是,這樣一來,八姑豈非要冒很大的危險?”
  胡八姑嫣然一笑道:“你看我胡八姑像不像一個喜歡冒險的女人?”
  這一點多指先生必須承認,胡八姑的确不是一個歡喜冒險的女人。
  她如果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當年就不會為了逃避老人,而不辭辛苦遠走關外。
  多指先生一雙眉頭,皺得更緊,問道:“否則——?”
  胡八姑笑道:“本座當然有本座的道理,這一點你們盡可放心。”
  她見多指先生兩道八字眉仍然皺得緊緊的,于是又笑了笑道:“如果苗長老實在放心不下,則不妨改穿金狼弟兄的服裝,一個人留下來瞧個究竟,但也只能留你一個人。”
  多指先生欣然道:“行,有你八姑的巧妙安排,再加上一個本座,算算也該差不多了。”
  他這話听起來似乎充滿了自負意味。事實上他這一番話,全是就事論事,一點也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
  有了他這位多指先生,的确足夠了。
  不僅足夠,而且有余!
  在這位天狼長老一明一暗,互為搭配之下,別說是一個龍劍公冶長,即使換了靈台老人复生,無疑都難免不蹈垓下之失。
  其他的金狼弟子見多指先生已被胡八姑留下,也都覺得以這等陣容應付一個龍劍公冶長,應該綽有余裕。
  于是,大家紛紛起身,准備离去。
  胡八姑叫住楊雷公,吩咐道:“苗長老剛從藍田來,如意坊那邊也許還不知道,我們已先后占了胡三胡子等人的地盤,楊長老帶他們出去時,不妨從后門走,以免惹人注目。”楊雷公點點頭,表示會意。
  胡八姑又接著道:“楊長老帶著他們,如果認為閒著無事可做,大可繞道抄截兩個小子的后路,本座這邊一旦得手,則不妨就在今夜攻下如意坊,橫豎公冶長和薛長空這兩個小子一去,我們就不必再依原計划刻板行事。”
  楊雷公笑道:“此舉正合老夫之意。”
  楊雷公嘴一尖,指向貴字跨院那邊,低聲道:“那一邊怎么樣?你認為金一號可以看得住段春那個猛小子?”
  胡八姑笑笑道:“姓段的小子目前并無跟本會作對之意,這不過是种預防措施,以如風老弟之身手,大概沒有什么問題。”
  原來百變人魔被安排在貴字號上房那邊監視虎刀段春、怪不得今晚始終未見這位金狼頭目露面。
  這位血觀音處理事務的手法,可說跟公冶長同樣細膩。
  虎刀段春拒絕高大爺的聘請。已證明這位虎刀無意跟天狼會公開為敵,她居然還要派出柳如風這樣一員大將去加以監視,這份心机,該多縝密!
  楊雷公領著一批金狼走了。
  胡八姑又跟多指先生苗箭咬了几句耳朵,然后這位身材瘦小的暗器圣手,也接著走出了富字第四號上房。
  來人走光,屋子里現時清靜下來。
  胡八姑轉向丑婢美美,笑著道:“娘今晚心情頗佳,你先去吩咐秀秀張羅酒菜,然后再去叫銀八號進來陪娘喝兩杯。”

  如意坊中院大廳也點燃著兩只大蜡燭。
  但此刻大廳內靜蕩蕩的,只剩下公冶長一個人。血刀袁飛和雙戟溫侯早离開了,只有這位年輕的總管,仍獨坐大廳一角陷入沉思。
  天色已黑了好一會儿了,仍然不見他有收拾出門之意,他想了這么久,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前往太平客棧?還是覺得時間尚早,不宜操之過急?
  他知不知道,由于他思慮欠周,此刻的花十八已落入敵手?
  如果敵人故技重施,將花十八也喂上一粒定時毒丹,然后再以花十八的生命作威脅,要他們這邊乖乖歸順天狼會,他又將如何應付?沒有人能對這些疑問獲得答案。
  因為如今所發生的事。每一件都不尋常;不尋常的事件,就不能單看表面。
  也不能從表面去追求答案。
  就說現在的公冶長吧!他如今看上去像在沉思,事實上他也許腦中一片空白,什么念頭也沒有在轉,而只是在瞑目養神。
  或者,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也早就籌好了對策。
  誰知道?
  不過,有一件事,絕對錯不了。
  那便是公冶長無疑還不知道花家兩兄弟已經通敵,已偷偷地向天狼會泄出他今夜要獨闖太平客棧的消息!
  就算他預感如意坊內有人靠不住,他也不會怀疑這人就是淳朴如君子的小留侯花人才!

  遠處傳來起更的鼓聲,公冶長似自夢幻中突然惊醒。
  他站起身來,揉揉眼皮,像是責備自己似的喃喃道:“我也夠迷糊,已經這么晚了還不知道。”
  公冶長走出大廳時,天空一片黑暗,兩邊廂房中已有數處燈光亮起。
  一部分人顯然已在候命集合了。
  就在這時候,突听后院有人咦著道:“咦!艾四爺呢?艾四爺哪里去了?你們可有人見到艾四爺嗎?”
  公冶長搖頭苦笑,同時輕輕歎了口气。
  他雖然一直沒有离開這座大廳,雖然從黃昏時分,大伙儿分手以后,就沒有再見到艾四爺,但他顯然非常清楚那位艾四爺何以會突然不見了人影子。
  關洛七雄中,以這位艾四爺最講現實,最重視個人利害關系;一個重視個人利益的人,他最大特點,就是絕不感情用事。
  這位艾四爺無疑早就看出天狼會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勢力,他前此隨眾行止,不過是怕惹惱了高敬如而會走上丁二爺等人的老路子。
  如今已面臨最后關頭,高敬如本人已是自身難保,不趁此時一溜了之,更待何時?。
  公冶長對這位艾四爺的去留,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當然更不會為了這种小枝節,改變他的行動。
  所以,他不待兩邊廂房中的胡三爺和花六爺等人聞聲出面查問,便即雙肩微微一晃,如一縷輕煙般,投進了黑暗的夜色中。

  喧囂了一天的蜈蚣鎮,終于慢慢地宁靜下來。
  這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晚。
  長街上惟一可以看到的光亮,便是太平客棧門前,那兩盞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紅燈籠。
  這种紅燈籠,后院富字第四號上房門口,如今也懸挂著一盞。
  這表示四號上房的住客尚未就寢,伙計們仍須不斷的進出照應。
  不過,這只是一种慣例。
  富字四號上房的住客雖然尚未就寢,但進出照應的人,卻不是棧里的伙計。
  棧里的伙計,除非經過特許,誰也不敢輕易走進這座跨院一步。
  這里供使喚的人,是四名金狼。
  天狼會成立六年多,徒眾逾万,而金狼名額,僅有七十七名,可見一名金狼在天狼會中所處之地位是如何的重要。
  平常時候,每一名金狼手邊。都經常有四五名銀狼,以備隨時差遣。
  金狼听命于天狼,銀狼奉侍金狼,可說是理所當然。
  然而,今晚的情形,則稍稍有點特別。
  派在這儿的四名金狼,他們要伺候的人,本來是天狼長老血觀音胡八姑;但實際上,他們今晚伺候的人,卻是一頭銀狼!
  銀狼八號。

  銀狼八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
  一個粗粗壯壯的小伙子。
  一個年輕,健康,結實、渾身是勁的小伙子!
  胡八姑一向欣賞這一類型的小伙子。
  他知道這种小伙子,永遠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決不是任何其他年齡的男人所能望其項背。
  不過,她今晚找來這個銀狼八號,与往常的目的并不一樣。
  他今晚的目的,是為了引誘公冶長更易上鉤。
  銀狼八號當然不知道這一秘密。
  所以,這位銀狼八號毫不客气,酒菜上桌之后,立即大啖而特啖:一方面是為了吃飽了肚皮,等會儿好有气力辦事;一方面則為了平日身份卑微,處處要看別人的顏色,好不容易才輪上這一次的机會,樂得盡情享受享受!
  現在是四名金狼為他送酒端菜,只要明天天一亮,‘他便又要去侍候這些金狼了。不趁這种机會好好的神气一番,豈非傻瓜之至?
  胡八姑含情脈脈地望望這位銀狼八號,不斷地以微笑加以鼓勵。
  天狼會中,差不多人人都知道龍劍和虎刀這兩名武林后起之秀的厲害。
  她知道如果讓這渾小子弄清楚今夜將會有一件什么事情發生,這小子很可能連一滴酒也會喝不下去;等會就算勉強上了床,也一定無法襪馬成軍。
  試問,那樣一來,又怎能瞞得了公冶長的一雙眼睛?
  所以,她必須瞞住這小子,絕不能向這小子透露一點口風。只有在這小子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才能演好今夜這出假戲!

  燭淚盈台,夜漸闌珊。
  該是辦正事的時候了。
  胡八姑忽然打了個呵欠,春情無限地以眼角斜著銀狼八號,慵慵然道:“小潘,扶我進房,我恐怕有點醉了。”
  她真的醉了嗎?
  如果真有人醉了,醉的也絕不是她這位血觀音。
  醉的是這位銀狼八號。
  小潘!
  小潘醉的不是酒,而是她那一雙勾魂攝魄的盈盈眼波。
  她慢慢地站起來,小潘也跟著站了起來。
  然后,兩個身軀靠攏。
  小潘沒有攙扶她。
  他用的另一种方式,以摟代扶;如果不是礙著兩婢在場,他也許連走向臥室的這几步路,都會省下。

  這是一明兩暗的上房。
  兩間臥氫胡八姑占用一間,另一間則由秀秀和美美兩婢合住。
  銀狼小潘將胡八姑擁進左首臥室,堂屋中的燈光,立即熄滅。
  侍立門外台階下的四名金狼,見屋中燈光熄滅,互相扮了個鬼臉,也吹滅燈籠,分別返回廂房。
  這四名金狼离去之際,每個人心頭都有著一种怪怪的滋味。
  他們雖然明知道今夜上演的只是一場假戲,但他們仍對銀狼小潘有著一种說不出的忌妒。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雖是一場假戲,但為了逼真起見,屆時勢必要假戲真做。他們忌妒銀狼小潘的便是這場“假戲”中必須“真做”的那一部分!
  他們雖然不及小潘年輕,但是精力都還很旺足。
  他們真希望有那么一天,血觀音胡八姑會忽然想到要換換口味。

  夜更深了,富字跨院里一片岑寂。
  但富字四號上房,左首臥室內,此刻可一點也不平靜。
  血觀音胡八姑很少會選錯男人。
  銀狼小潘确是一員猛將。
  只是不知道為了什么緣故,這位血觀音今夜卻反而顯得有點不濟事。
  她今夜似乎有點承受不了小潘的進攻。
  戰事才展開不久,她便發出痛苦的呻吟之聲,同時以雙手輕輕撐著,掌心里是黏黏的汗水。
  她是真受不了?還是為了要誘使暗處的公冶長提前現身?
  不論血觀音的痛苦是真是假,對銀狼小潘來說,都是一种未曾有的奇趣。
  因為血觀音這种反常的反應,使得這位血觀音今夜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這种新鮮感,比什么都更能令男人覺得刺激。
  小潘更賣力了。
  這時即使有一口利刀突然擱在他的脖子上,相信這位銀狼也絕不肯罷手的。
  如果你是小潘,你肯嗎?

  這當然只是一個比喻。
  這時當然不會有一口利刀,突然擱上小潘的脖子。
  如果這時臥室里點了燈,你便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如今于黑暗中,突然悄沒聲息地點向小潘腰際的兵刃,絕不是一口刀!
  如果從形狀上判斷,它也不像一口劍。
  無論以哪一种角度觀察,它都不像一口劍。然而,事實上,它卻正是一口劍!
  不僅武林中人人公認它是一口劍,而且還是武林中有史以來,最膾炙人口的一口寶劍。
  靈台誅心劍!

  血觀音胡八姑的等待沒有落空。
  公冶長終于出現了!

  嚴格的說來,誅心劍的确不像一口劍。
  因為,它已沒有寶劍的光華,也沒有寶劍的鋒刃,甚至連劍尖也是禿禿方方的。
  如果不是它的把柄上飄著一小撮枯草似的黃劍穗,它看上去只像是一根長長扁扁的銹鐵條。
  關于這口詩心劍,武林中有著很多的傳說;每一种傳說,都玄奇得像神話。
  有人說它具有一种無形的吸力,不但可破各种暗器。而且可以在交手時使敵人的兵刃滯重失靈。
  有人說它是七种稀有金屬打造,堅逾百煉精鋼,能一下點散金鐘罩鐵布衫等各种橫練功夫。
  這些傳說是否可信,誰也無法确定。
  因為靈台老人一生与世無爭,生前除懲罰了當時武林中几名不赦之凶之外,平日少与人交手,誅心劍的威力究竟如何,可說誰也沒有親眼見到。
  不過,這口誅心劍,是另有一种淺俗,而為一般長劍所沒有的功能,卻是不難想象得到的。
  這口誅心劍可點穴!
  點穴的用意,是要敵人暫時失去抵抗力,而又不致傷害敵人的性命,誅心劍劍尖方禿,正好可以做到這一點。
  院子里沒有警衛,大門未關,房門虛掩,公冶長能輕易地摸進來,自然不足為奇。
  就像漁人張网一樣,這原是血觀音有意留下的破綻。
  只可惜銀狼小潘也給蒙在鼓中。
  這位八號銀狼若是早知道他今夜擔任的角色,只不過是塊釣餌,恐怕他老弟台剛才就沒有那么好興致了。
  劍尖點實,小潘哎唷一聲,身子微微彈起,然后重重摔落。
  像剝光了毛的死狗一樣,摔在床里角。
  小潘移身讓開,下面露出的另一個肉身,這時那一副姿態,當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在這時臥室中一片黑暗,雖然妙景可觀,但誰也無法一目了然,同時公冶長也沒有這份雅興。他如今要做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讓在床上的這位血觀音,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血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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