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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步步惊險


  第一樓上,情形如此。
  那么,另一起同時受愚的朱、蔡兩人,此刻怎么樣呢?
  積善坊前,頑童三五,正在追逐著互投石子。
  蔡姍姍喘息既定,皺眉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就近拉住一名小男孩,俯下身子悅容相問道:“小弟,剛才這附近,有沒有人打過架?”
  那孩子連連點頭道:“有!”
  蔡姍姍一啊,忙又道:“多久了?結果……噢不,后來……那些人都去了哪里?有無人受傷?受傷的人你記不記得生做什么樣子?是那個年紀輕的?還是那個年紀老的?”
  朱元峰皺眉插口道:“姍姍,對孩子們問話,別問得這樣急好不好!”
  那孩子卻揩了一把鼻涕搶著道:“不,我都看到了。”
  蔡姍姍大喜道:“好的,小弟,快說吧,你說了,大哥給你錢買糖吃。”
  那孩子頭一點,非常認真地說道:“我決不騙你,是李大明先動手的,他想拉丁小癩子的褲子,摸小癩子的鳥鳥,小癩子死不肯,兩人就打起來,后來,小癩子抓破李大明的臉,李大明就爬在地上哭著打滾……”
  朱元峰几乎沒把肚子笑痛,蔡姍姍則為之啼笑皆非,又是跺足,又是搖頭,最后雙手連揮,漲紅臉孔叫道:“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
  朱元峰連忙走上一步,笑道:“不!柵柵,別對孩子們失信”一群小毛頭,接到錢后,轉眼就溜得干干淨淨。
  蔡姍姍深深一歎道:“就是少問了一句話?”
  朱元峰想了想,說道:“再赶回第一樓,找那跛子問個清楚怎么樣?”
  蔡姍姍瞪眼有气道:“你以為一碗陽春面能吃多久?”
  朱元峰聳肩道:“不然怎辦?”
  蔡姍姍恨聲自語道:“不知怎么的,這兩天就像突然遇到鬼,愈來愈笨拙,樣樣事情都……”
  朱元峰一怔,心想:咦,話哪有這种說法的?就算你妮子是無心之言,這叫別人听得如何受得了。
  朱元峰想想不是滋味,于是,臉一側,悠悠問道:“姍姍大小姐以前是怎么個聰明法,能否說來听听?”
  蔡柵柵秋波一轉,馬上听出朱元峰話中含義,但是,她在气惱之余,并不打算為失言道歉,當下嘿了一聲道:“無論哪一方面,不會輸給朱少俠也就是了!”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不嫌太空洞?”
  蔡柵柵傲然冷笑道:“‘五十五’与‘七’,這個比例,朱少俠覺得怎么樣?”
  朱元峰點頭道:“在下相信這句話一定很有意義,只不過,抱歉得很,在下一時還無法加以欣賞,現在在下洗耳恭听進一步注解。”
  蔡姍姍一時沖動,話說出口,頗有悔意,不過,她接著一想:這有什么關系?我現在就要將他引歸師門,這些,遲早他總會知道,而且,師門重臨江湖,亦已為旦夕間事,我只要不泄露冷面秀士死因之謎,以及我們師兄妹正以七個盟主之頭顱,為升格之競逐目標也就夠了。
  于是,她向朱元峰輕哼一聲,傲然說道:“那么,你就洗耳恭听吧!家師一共收徒五十五人,那是七年前的事,到今天,僅剩七人,‘五十五’比‘七’,即系指此而言,因本姑娘正是這最后七名弟子中的一個。”
  朱元峰點頭道:“難得!”
  蔡姍姍哼道:“更難得的還在后頭呢?五十五人中,女弟子原有一十四名,如今,僅剩一人,那便是姑娘我!”
  朱元峰輕輕一哦,訝然張目道:“設若如此,那就真的難得了。”
  蔡柵柵傲然一笑,接著道:“本門弟子,衣分六色,便是黃、藍、紫、灰、黑、白!姑娘我,很僥幸,是升格紫衣弟子的第一人!”
  朱元峰完全听呆了,他真怀疑,這呆子是不是在談山海經?
  蔡姍姍睨視一笑,气己漸平,這時笑了笑接著道:“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不過,這也并非你一人如此,人与人之間,本來就是這樣的,了解愈少,便愈覺神秘。相反的,一旦處近了,便會愈來愈見其平凡,不打緊,以后仍有机會,朱少俠你等著證實好了。”
  朱元峰默然良久,最后深深一歎道:“不必等將來,姑娘如今這最后几句話,就已足夠。”
  蔡姍姍嫣然一笑,正待再說什么時,朱元峰忽然問道:“姑娘剛才說:令師擇徒极為嚴格,七年下來,五十五徒中僅留得七人。那么,請問,被淘汰的四十八人都怎么辦了?”
  蔡姍姍心頭咯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她將如何來回答此一問題呢?她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這位賭王之徒:還到今天!他們和她們,早都己不在人世啦!有的是只犯一點小錯,有的甚至什么錯處也沒有,要有,那便是錯在資質原非上上之選,而又偏偏被收歸本門了。
  朱元峰皺皺眉頭,低聲道:“柵柵,你這會儿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突然感到什么地方不舒服?”
  蔡柵柵一啊,驀地惊覺過來,忙道:“沒,沒有什么,我很好。”
  朱元峰似有未信,遲疑注目道:“那么,你的臉色……”
  蔡姍姍勉強笑了一下,佯嗔道:“你這人,也真是,又要問東問西,又不許別人心里難過,你想想吧:師兄弟姐妹原來一大群,后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离去,如果換了你,現在想起來你說你會有什么感覺?”
  朱元峰本來還想追問那些弟子被逐出門牆之原因,這樣一來,反倒不便再啟口了,當下連忙賠笑道:“對不起,都是小弟不好,平白害你傷心。”
  蔡姍姍輕歎了口气道:“走吧!”
  朱元峰皺眉道:“現在去哪里?”
  蔡姍姍懶懶說道:“別的還有什么辦法,只有照你先前說的,再赶去第一樓,看看還能不能找著那個老跛子了?”
  朱元峰點點頭道:“也好。”
  于是,兩人又向第一樓走來。
  朱、蔡兩人來到第一樓前,剛拐過街角,偶爾抬頭之下,不禁雙雙一呆!
  只見第一樓下,行人團聚如堵,一個個踮足引頸,爭向店中望去。就仿佛里面正發生著什么大事一般。
  蔡姍姍伸手一攔,低聲匆匆說道:“怎么樣?我早就料定那跛子不是什么好人!慢一點,認識你的人多,認識我的人少,你且留在這儿等一等,待我先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朱元峰退出一步,叮囑道:“假如有事,就立即用手勢通知我,我在這里注意著那邊窗口。”
  蔡姍姍邊走邊答道:“好——”
  蔡姍姍奔到樓下,順手拉住一名老者問道:“老丈知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
  老者搖頭一歎道:“不說也罷——”
  蔡姍姍眉頭一皺,松開手,繼續向前擠去。
  閒人們,全都及門止步。樓下店堂中,几個圍著布据的伙計,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有如几尊木頭人。
  蔡姍姍不管這許多,她見樓下陳設并無零亂之象,知道事故定然發生在樓上,真气暗提,便向樓上登去。
  蔡姍姍來到樓上,目光至處,她几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樓上,桌翻椅倒,破碗碎盤,遍地皆是,在左邊的一根樓柱旁,一尸橫陳,正是店中的一名伙計,那伙計顯然系遭掌風余勁所波及,身上不見一絲血跡,左手掩在胸口,右手尚緊握著一只黃澄澄的金元寶。
  在另一邊,一名紫衣青年盤膝端坐著,眼皮低垂,臉色蒼白,襟前血漬斑斑——正是她的大師兄鐵青君。
  蔡姍姍一聲惊呼,急急扑將過去,叫道:“大師兄,你,你鐵青君緩緩抬起臉孔,露出一個乏力的微笑,低弱地道:“姍妹,我們都上當了。”
  蔡姍姍气急敗坏地道:“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鐵青君輕輕噓了口气道:“是追魂叟,這老鬼果然有一手,唉,還好這次是大師兄我,要是換了二弟三弟他們,唉唉。”
  蔡姍姍一怔道:“什么,你說那老跛子就是追魂叟所化裝?
  一點也不像呀!”
  鐵青君歎了口气道:“姍妹,你也太天真了,以這老鬼在易容方面之成就,這算什么難事?”
  蔡姍姍眉峰緊皺,內心雖然仍不以為然,但她也不想為此与大師兄繼續爭辯下去,當下又問道:“大師兄無礙吧?”
  鐵青君點點頭道:“經過這陣調息,已經沒有什么了,那小子呢?”
  蔡姍姍道:“小妹擔心這儿有你一份,所以,一看情形不對,便設詞將他留在對面街口,大師兄現在能不能起來走動?”
  鐵青君揮揮手道:“你別管我了,快依九叔吩咐,把他帶回毒龍谷吧。”
  蔡姍姍知道這位大師兄天生一副倔強性格,當下頭一點,便擬轉身下樓,身子剛剛轉過來,忽然想起一件事,遂又急急轉過去,低聲問道:“這次誰中簽?”
  鐵青君輕聲答道:“六弟。”
  蔡姍姍接著又問:“對方呢?”
  鐵青君道:“樂天子趙可云。”
  蔡姍姍又問道:“依大師兄看來,六弟這次能不能達成使命?”
  鐵青君點點頭道:“換了二弟三弟,也許還很難說,六弟膽大心細,根基又厚,應該沒有什么問題才對……”
  鐵青君說到此處,突然大喝一聲:“滾開!”
  一聲喝出,隨著長身而起。
  蔡柵柵猛然一呆道:“大——”
  一個大字方自出口,樓梯上己然傳來一陣呼喊:“姍姍,姍姍,你在上面么?”
  听口音,來的正是朱元峰!
  蔡姍姍舌尖一吐,同時暗暗佩服:大師兄真個了不起!以負創之身,居然仍能保持這份敏銳警覺。
  當下連忙改口大聲道:“要不是看在你這廝已經身受重傷一一一哼哼!”
  接著,鐵青君舉步向樓梯口走去,同一時候,朱元峰現身登樓。
  朱元峰驟然看到鐵青君,不禁輕輕一咦,本想打個招呼,不意鐵青君卻板起臉孔,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下樓而去。
  朱元峰走來蔡姍姍身邊,指著鐵青君背影詫聲道:“此人怎么又回來了?”
  蔡姍姍佯作余怒未息地,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他!”
  朱元峰接著道:“那么,你們為什么又沖突起來?”
  蔡姍姍悻悻說道:“為什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姑娘上來時,樓上只有他一人,姑娘因見他受傷不輕,一時心慈,乃盡消前嫌,上前問他跟誰人交手?傷得怎樣?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沒想到這廝不但不領情,反而怒目相向,叫姑娘少管閒事,你說气人不气人?”
  朱元峰皺眉道:“如此說來,這廝果然不近人情。”
  朱元峰說著,忽然轉過身來道:“對方會不會就是那個老跛子?”
  蔡柵柵冷笑一聲道:“不然會是誰?”
  朱元峰默然片刻,喃喃道:“真是怪事——”
  蔡姍姍不欲朱元峰多想下去,連忙打岔道:“走吧,正主儿已經跑光,我們留在這里,万一惹上一身膻气可划不來。”
  朱元峰想想也是,遂与姍姍相率下樓。回到客棧天色已黑。吃過晚飯,閒談問,蔡柵珊忽然問道:“下一步,你打算怎樣?”
  朱元峰沉吟道:“我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
  蔡姍姍點點頭道:“也好——哼!”
  朱元峰訝然抬頭道:“你這一哼是什么意思?”
  蔡姍姍仰臉漫聲道:“高興!”
  朱元峰皺眉道:“朋友相處,重在一個誠字,有什么話明說了豈不是好?”
  蔡姍姍側目道:“真的要我說?”
  朱元峰正色說道:“怎么不真?‘集思’可以‘廣益’,任何一件事,由兩個人商量著辦,當然要比一個人閉門造車強得多。”
  蔡姍姍頭一點道:“好!‘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剛才你是這樣說的嗎?那么請問:你在說這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見面之目的何在?現在,我不妨將你們將來見面之后,可能發生之情景,試予勾畫出來給你听听。你們見面之后,老儿必然會先問你一句:怎么樣,有無發現?你將如何回答?我想:你除了搖頭,最多只能再加一聲苦笑或歎息!然后,你當然會忍不住向老儿反問一句:前輩呢,我想:前輩亦必‘乏善可陳’!最后,經過一陣對窘,你們,一位總盟主,一位金星武士,惟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合而复分’,重新來過!”
  蔡姍姍說至此處,輕輕一哼,然后接著說道:“設若如此,試問見上一面又有什么好處?”
  朱元峰啞口無言。他這時在心底只能想到:就算見面沒有什么好處,可也沒有坏處呀。
  不過,這种辯駁法,不無強詞奪理之嫌,自非朱元峰這等性格之人所愿出口。
  朱元峰想了想,蹩額道:“依你該當如何?”
  蔡姍姍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于是故意冷笑一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明天,將是我留在長安最后的一天,家師規令之嚴,諒你也已知道。”
  朱元峰一怔道:“那怎么行?”
  蔡姍姍臉一揚道:“什么行不行?”
  朱元峰霎霎眼皮道:“你不是答應過我,說要帶我去見令師的么?”
  蔡姍姍嗤之以鼻道:“你是要我捆你去?綁你去?還是要我用八人大轎抬你去?哼,真像帶著你回去,我蔡姍姍會被師門記上一功似的!”
  朱元峰齦然一笑,低聲道:“你瞧你,又生气了,這一次算是出于我的鄭重請求好不好?”
  第二天,蔡姍姍領著朱元峰,悄悄离開了長安。
  他們先南奔漢中府,然后于詢陽搭江船,順漢水東下,進入鄂境,最后在安陸附近登岸。
  一路行來,時序漸入深秋。而蔡姍姍,不知怎么的,在心情上,也似乎在逐漸起著某种變化。
  剛剛离開長安那几天,她顯得很是高興,后來,慢慢的,像浮云掠過新月,她那俏麗面龐上,開始不時出現一抹陰影,有好几次,她似乎想向朱元峰有所吐露,但結果,都欲言又止地,話到喉頭,又咽了回去。
  朱元峰當然看得出來,他問她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她則推說沒有,她的口齒是那樣伶俐,每一次都能彌補得天衣無縫,而使朱元峰一直未曾想到其他方面去。
  重陽節前三天,兩人開始進入山區,當晚到達一座險隘的谷口,朱元峰指著谷口問道:“由這里進去?”
  蔡柵柵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道:“看到這等形勢,是不是有點害怕,假如害怕,馬上回頭還來得及——我是說真的。”
  朱元峰一哼道:“笑話!”
  蔡柵柵暗暗一歎,即未再說什么。
  進入谷中,天色漸黑,高高低低,左轉右轉,又走了約摸個把時辰,前面道中,忽然隱現一點閃爍燈光。
  朱元峰大為興奮,忙問道:“到了么?”
  蔡柵柵搖搖頭道:“不,那里住的,只不過是谷中一名看門人而已。”
  前面出現的,是座又舊又矮的小茅棚,朱元峰心中剛剛在想:里面靜悄悄一片,哪里來的什么——
  不意一念未已,室中己然傳來一個低沉雄渾的聲音道:“回來的是不是姍姍丫頭?你后面是誰?”
  朱元峰大吃一惊。因為現在他和蔡姍姍距茅棚尚有十數步之遙,兩人腳步很輕,而且屋里那人顯然是在躺著發話,相隔這么遠,僅憑耳朵,不但听出步聲,而且听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這份功力,豈非駭人之至?
  蔡姍姍迅速轉過身來,豎指封唇,輕輕一噓,接著橫身擋在朱元峰前面,高聲向室中回答道:“是的,酒鬼,你這酒鬼是愈來愈行了,居然連我和三師兄的腳步聲都給分辨出來,端的令人佩服。”
  室中突然笑罵道:“你丫頭少打馬虎眼,如果后面是三哥儿,我酒鬼以后進出這座毒龍谷,不用手爬就不是人!”
  朱元峰心頭暗暗一震:毒龍谷?多可怕的一個名稱!
  毒龍谷……毒龍谷……毒龍谷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呢’朱元峰以前仿佛听師父賭王提到過一次,他因為當時沒有留意,師父以后亦未再提,所以這時說什么也想不起來。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蔡姍姍沒有騙他,住在這座毒龍谷中的人,應該有資格為他指出冷面秀士死因之謎,甚至進一步能將那名神秘凶徒逮獲!
  蔡姍姍佯笑道:“酒鬼,這回你可輸了!”
  屋中人打了個呵欠道:“輸?酒鬼沒有輸過!啊,對了!談到打賭,酒鬼可想起來了。這次北地武會上,听說賭王胡必中有個徒弟,人品很出色,不在谷中几位小哥儿之下,莫非來的這娃儿,就因為他師父賭王已經——”
  蔡姍姍暗叫一聲不好,忙喝道:“酒鬼,你又在說酒話了!
  不錯,他正是賭王胡前輩高足,朱元峰朱少俠,你說他師父已經怎樣了?”
  朱元峰益發震惊不已。
  武會剛過不久,兩地相距如此遙遠,這儿怎么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還有:假如室中人真的得到了消息,就該知道,他師父賭王并未將一顆人頭輸去;何以這老家伙說到最后,語气中竟又似疑及他師父已遭不測呢?
  朱元峰只顧想得出神,全未留意到蔡姍姍接著的露骨叱喝。
  這時只听室中人唔了一聲,歎道:“是的,今晚風大,的确多灌了點!”
  接著,柴門呀的一聲推開,自茅棚中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個干癟小老頭,朱元峰借著月色打量過去,終于疑念漸釋,老家伙自認酒醉,一點不假,只見他睡眼惺松,一臉酒气,草鞋僅拖出一只,胸口尚有著一大片濕漉漉的酒漬。
  蔡姍姍指著小老頭,朝朱元峰介紹道:“這老儿沒有姓名,你就叫他一聲酒鬼好了。…酒鬼歎了口气,喃喃道:“真沒禮貌。”蔡姍姍笑罵道:“那么你說你酒鬼姓什么?叫什么?”老酒鬼又歎了口气道:“’鬼‘字多難听,叫聲酒翁、酒叟或者酒仙什么的,也比酒鬼強些啊!”
  蔡姍姍笑道:“你做夢!”老酒鬼忙道:“得,得,就叫酒鬼好啦!”蔡姍姍轉對朱元峰歉然道:“非常對不起,家師規定,不得他老人家允許,任何外人不准入谷,委屈你先在這儿住一夜,明天稟准家師之后,小妹馬上就來接你進去可好?”朱元峰襟怀磊落,坦然點頭道:“不打緊,姑娘請便就是了。”蔡姍姍又一再致歉之后,這才徑向谷中奔去。老酒鬼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能在這儿住一夜,聞聞罕世酒香,算是你娃儿的福分,呵哈,瞌睡死了!”朱元峰進室后,老酒鬼先將油燈剔剔亮,然后返身將柴門掩上。出乎朱元峰意料之外的,屋中果然充溢著一陣陣醉人酒香。再看屋中滬陳設,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以及几件炊具外,便是一壇壇陳年老酒。
  老酒鬼手一揮道:“你上床去睡。”
  說完,便在床前一塊木板上放身臥倒。朱元峰連忙說道:“這怎么可以?不,還是你——”确隨即發覺,他這番話等于白說了,因為老酒鬼剛一躺下去,就發出了一陣陣酣暢的鼾聲。朱元峰走了一天山路,的确也累了,當下便不再客气,爬到床上睡下,不消片刻,也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醒來,老酒鬼已經不在屋中。
  朱元峰走出茅棚,發覺棚后不遠處便是一個大拐彎,根本看不到谷中情形。在茅棚右側,有座土坡,朱元峰一躍而上。上面,向東,有一條小溪,溪水潺潺而流,清澈見底。朱元峰就溪邊洗了一把臉,又掬起溪水喝了几口,溪水清涼甘冽,入腹后精神為之一爽。朱元峰明白了,老酒鬼的美酒,大概便是用這种溪水釀制而成。
  這座山谷,十分奇特,朱元峰站在高處,向入谷方向望去,尚可看到部分景物,但是,轉身向谷中望去,卻只能看到亂石疊嶂,而無法測知昨夜蔡珊柵究竟去了谷中何處。
  朱元峰眺望間,谷中忽然傳來一陣非常動人的歌聲。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爐……
  朱元峰點點頭,心想:大概是姍姍的那位師兄出來了。
  不一會儿,歌歇人現,不意竟是那老酒鬼!
  老酒鬼頭一抬,遙遙笑喊道:“哥儿,你早啊!”
  朱元峰飛身跳落,迎上去笑道:“酒翁對音律蠻有研究嘛!”
  老酒鬼怪難為情似的笑笑道:“不敢當。”
  接著,喟然道:“不過,酒鬼出身也是書香世家倒是真的。”
  老酒鬼清醒時,又是一副神態。相貌雖然無可恭維之處,但是,一雙眼神卻湛然有光,別看他只是一名看門人,在武功方面,無疑已屬一名高手。朱元峰這時趁机問道:“酒翁什么地方人?”
  老酒鬼一嗯,打了個愣,接著搖搖頭道:“哪里人都是一樣,時至今日,還去談它做什么?來,哥儿,這儿是剛挖來的几支鮮筍,屋里有現成的鹿脯,酒鬼白天向例不喝酒,咱們去忙一頓好吃的。”
  一天過去了,蔡柵柵蹤影不見。
  晚餐時,朱元峰問道:“由這儿進去,是不是很遠?”
  老酒鬼搖搖頭道:“不算太遠。”
  朱元峰接著道:“那么,蔡姑娘怎么還不見出來?”
  老酒鬼皺眉道:“這丫頭玩性很重,多日沒有回谷,大概被里面的丫頭們纏著問東問西,給纏昏了頭,忘記了吧?”
  朱元峰微怔道:“丫頭?蔡姑娘不是說谷中只有她一名女弟子么?”
  老酒鬼笑道:“你知不知咱們老主人有多少夫人和姬妾?一人身邊用兩個丫環不為多吧?還有管廚房的,管打掃的,管花草的,統統加起來,不嚇死你娃儿才怪!”
  在一般人,這時一定會追問一句:“有多少?”
  但在朱元峰并沒有這份好奇。一個人有很多姬妾,已使他產生反感,設非身已來此,否則,僅憑這一點;他就不會來這里了。
  朱元峰未就此一問題談下去,似乎很出老酒鬼意外。
  老酒鬼頓了頓,接著道:“老主人女弟子雖然只姍姍這丫頭一個,但谷中女人卻比任何大宅巨第為多——這樣好了,明天酒鬼代你進去看看,看這丫頭到底怎么回事。”
  朱元峰忙道:“那就多謝了。”
  老酒鬼舉杯道:“來,干一杯,天一黑,酒鬼就非喝不可,人生能得几回月當頭,咦,喝呀!”
  朱元峰淺嘗即止,放杯告罪道:“晚輩酒量有限。”
  老酒鬼聳聳肩,亦不相強。
  第二天,老酒鬼果然如約人谷,午前進去,傍晚返來,朱元峰迫不及待地迎上問道:“如何?”
  老酒鬼搖搖頭,苦笑道:“白跑一趟!”
  朱元峰訝然道:“怎么呢?”
  老酒鬼道:“丫頭不曉得去了哪里,酒鬼問過打柴的蕭二,也問過專管腌肉的王胖子,都說知道她已回來,但回來之后就沒有再看到她。”
  朱元峰皺眉道:“酒翁怎不去里面問問別人?”
  老酒鬼一軒眉道:“我酒鬼要有資格往里院跑,今天也不會攔在這儿看守外門了,我看還是再等一天再說罷。”
  朱元峰默然無言,心中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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