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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面桃花相映紅


  玄龍點頭笑答道:“這個故事典出古詩麗情集,故事說:昔日有個名叫崔護的多情詩人,在清明節那天,偶然踏青至都城南郊,忽然看到一所為怒放桃花所圍繞的住宅,适因口渴,便上前叩門求飲。門開處,出來的竟是個年華二八,秀美絕倫的少女。少女問明崔護以后,便到里面端出一碗溫水。崔護在低頭暢飲之際,情不自禁地偷眼從碗沿上望了少女一眼。恰巧碰上少女也瞪著一雙秀圖,朝他凝神諦視。四目相對,雙方都不由得一陣臉紅。飲完水,因崔護是一個拙于詞令的人,一時間找不著什么合适的話題,只好悵然离去。
  轉眼之間,一年過去了。
  “第二年的清明,崔護憶及前情。忍不住又藉著踏青為名,一逕走出都城南郊,又上了那所仍為怒放桃花所圍繞的住宅。可是門已上鎖,看樣子,屋主一家,業已遷居他處。崔護一時百感交集,也不向附近打听仔細,便從身邊墨盤中取出一枝毛筆在那緊閉的門扇上寫下這么一首情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不知人面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完詩,傷感而退。
  隔了几天,崔護越難過,身不由己地又向南郊那座桃花居走去。剛剛走近屋前,崔護便隱隱听到一陣哀泣之聲,心下大惊。他想,咦,怎么里面有了人?
  當下三步并做兩步,走近門前,伸出兩手,在門上忘情狂敲。一會儿之后,哭聲頓息,大門打開了。這一次,里面走出來的卻是個佝僂老人。
  老人一見崔護之面,劈口就問道:‘君非護耶?’
  崔護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老人見崔護直認不諱,不禁掩面大慟道:‘君殺我女,尚有何面目复見老夫哉?’
  崔護聞言,益發惶恐,長跪求告所以。
  老人聲顫不能言,僅以手指內屋。
  崔護急躍而起,奔至屋內,屋中停尸一首,不是那個年前以水相贈的少女還有誰?挨近尸身,伸手試撫,尸身尚溫,一息已絕。
  崔護見狀,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慟哭……”
  玄龍說至此處,稍為一停。
  白男已听得眼紅珠潤,熱淚欲滴,見玄龍突然停口,便顫聲催促道:“后來呢?”
  玄龍鐵了一口茶道:“事情出了奇跡。”
  白男脫口惊呼道:“她活了?”
  玄龍點點頭。
  白男狂喜道:“再后來呢?”
  玄龍笑道:“你想呢?”
  白男隨口答道:“雙方結了秦晉之好?”
  玄龍點點頭,微笑不語。
  白男朝玄龍看了半晌,雙頰突然一紅,微嗔道:“哪有說故事給別人听,卻要听的人去猜結尾的?小吊眼儿,我再警告你一次,我是你的師哥哥,我爺不在,我就有權責罰你,你可弄明白點。”
  玄龍雙肩一縮,吐舌道:“還好我將這個故事偷藏了一段。”
  白男不解道:“你藏了哪一段?”
  玄龍笑道:“你知道那個少女起初因何而亡?”
  白男想了一下道:“對呀,活鮮鮮的人,怎么死的呢?”
  玄龍搖搖頭道:“等將來見著恩師之面再說吧,師哥哥開口就唬嚇人,我怕了。俗云:金剛好見……”
  白男低喝道:“你敢再說下去!”
  玄龍涎臉笑道:“我們來個交換如何?我把故事補完,師哥哥也不許再記我剛才失言之恨,這樣好不好?”
  白男故意寒著臉道:“你說下去!”
  玄龍便繼續說道:“是這樣的:自崔護第一次求鐵之后,那位少女便對他生了好感,只緣生為女儿身,又不知對方是否同樣有意,怀恩在心,無處傾訴,日久成疾,便這樣懨懨懵懵地生起病來。第二年清明那天,少女父女正巧有事外出,崔護一時誤會,題詩留名為少女歸來所見,方知對方亦是多情之人,一年來,對己并未忘怀。今日生此誤會,可能會因此絕望他去,遙遙蒼天,何處再見伊人?一時間,舊疾加劇。不數日,絕食而亡。
  少女剛剛噎气,崔護便即赶至,也是二人有緣,崔護擁尸一哭,少女居然聞聲蘇醒。女父知女暗戀崔護已久,俟女康复后使許婚于崔,成就了一樁今古美談。”
  白男听完,哼聲啐道:“完全是一派胡言。明明是崔護一人在害著單相思,正巧碰上少女因他疾而亡,被他無意哭活。少女父女感他活命之思,才成全了他一片苦心,你卻任意編派,冤屈人家黃花閨女的清白。”
  玄龍爭道:“這是史書如此記載的呀!”
  白男哼道:“史書就沒有假的么?你可曾見過梁人江文通的五色彩筆?”
  玄龍尚欲与之爭論,猛抬頭,見白男紅霞四起,一副欲嗔似怒的模樣,突然省悟,不禁自責道:“我好糊涂。”
  正待用話將此事岔開時,身后不遠處,一付座頭上,忽有人欠身而起,口中朗吟道:
  記否年前巴岭行?
  餐霜飲露歎飄身。
  于今偶逢酒肆中;
  美珠良玉耀當前。
  玄龍聞听,頗感熟習。白男見對方詩仿崔護,語合雙關,居然急就成章,亦頗惊异。二人同時循聲望去,只見隔著三四張桌面,一個鶉衣百結,頭大無比,极其邋遢的年輕乞儿,正拱起一只獅子鼻,嘻著一張大洞嘴,朝他二人神秘地微笑著。
  玄龍脫口狂喊道:“啊,啊,大頭,大頭哥哥,原來是你!”
  說著,也不招呼白男,忘其所以地自座位上猛一拔身,嗖地一響,身軀便似柳絮迎風似地,飄忽忽地直落向大頭乞儿身前。落地之后,一把將大頭乞儿緊緊拉住,流淚不止。
  大頭乞儿反而變成木偶似地,呆立當地,嘴里不住喃喃念道:“柳絮輕身術……柳絮輕身術……好俊……确是傳聞中的白家絕學。”
  二人相持了好一會,玄龍這才想起了尚有白男在座,這才放開雙手,將大頭乞儿拉到白男面前,破涕為笑向白男道:“師哥哥,你還記得這位大頭兄弟么?”
  假如在三年前,白男碰上了這等肮髒的人,一定會一聲不響地拂袖而去。但是,三年是段不長也不太短的時光,一個人在三年之中有了任何轉變并不是一件令人惊詫之事,三年來,白男已對玄龍有了良好的印象,和不可分拆的感情,一個人只要對另一個人發生好感,他不但會同情對方所有的過去,甚至能習慣著去愛對方所愛的,恨對方所恨的。
  白男知道,不是大頭乞儿的机智過人,玄龍不會有今天,他白男也不會有今天——她可能仍是冷清清地,一個人守在听濤山庄,反复地修習著武功,寂寞地伴著松濤林籟,靜待流光之一去不再。
  所以,他見玄龍將大頭乞儿拉來,看到玄龍那份喜悅之色,心底也不禁感到一點高興,玄龍問畢,便也笑著起立道:“如何不識?他不是龍弟以前的伙伴么?”
  大頭乞儿大概是為了以后講話方便,便先伸伸腰道:“龍弟,我倆分手之后,你家大頭哥哥便碰見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丐幫掌門人攝魂叟收錄為徒,三年來,大頭哥哥也著實學會了几路拳腳呢!”
  白男輕聲哦道:“唔,我知道,侯四叔叔為我說起過,是位很了不起的風塵异人呢!”
  因了大頭乞儿是她向往的异人之徒,白男對大頭乞儿的印象又增加了親切之感。
  玄龍吩咐店小二移過大頭乞儿的茶具,又添了几色素點,各人坐定之后,大頭乞儿見玄龍老是拿眼光不住源他,知道玄龍急于了解他師傅攝魂叟和長腿乞儿等人的現況,便笑著朝白男和玄龍說道:“要飯的泡茶館,在別人看來,縱非奇談,也是趣談。其實,我大頭的這份雅興卻是你們兩位給引出來的呢!”
  玄龍笑道:“此話怎講?”
  大頭道:“上月下旬,我們師傅因為本幫中有點幫務,需要赶赴皖北一行,跟我和我的另一個長腿師弟在桃花渡分手,我那位長腿師弟現在向以南方面游歷去了,我們師徒三人約定在本年十月廿五日以前赶到湘南九疑山附近依楓樓記碰頭,我大頭本想藉此机會到川東去一趟——。”
  白男插嘴道:“去找你那位遠房叔叔么?”
  大頭乞儿聞言一怔,旋即笑答道:“白少俠真個好記性,我那叔叔早在兩年前就死啦。”
  白男又道:“那么,你為什么不去巴岭找你龍弟?我爺不是曾經吩咐過么?”
  大頭乞儿道:“假如不是遇見了思師攝魂叟——”
  “噢,噢!”白男似乎為良己的健忘感到可笑,連哦兩聲之后,突然睜目詫問道:“你怎知道我姓白?誰告訴你的?”
  大頭乞儿笑道:“我正要說下去哩!我本預備打這儿渡通江前往川東,适才在前街上碰到金剛掌侯前輩,侯前輩和我師傅常有往來,我過去也見他老人家几次。剛才他見到我之后,說他有事要往別處走走,同時告訴我龍弟已和他一位姓白的師兄來到此間,教我到客棧里去找你們,我赶到客棧,你們已經出來了。我沿街打听,曉得你倆進了這間茶店。我在樓下沒有找到人,便往樓上找來。我上樓時,你們兩位正談得起勁,我怕打扰了你倆的清興,同時也想趁机听听‘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故事,所以沒有立即招呼你們。直到龍弟將故事說完,我大頭也正好想起一首打油詩,便故意念出來好讓你們吃惊,想不到卻因此看到了龍弟三年來惊人成就的一斑,好不令人羡煞。”
  玄龍臉色微微一紅,謙遜道:“我這點膚淺功夫算得了什么?大頭哥哥還沒見到我白師哥的哩!”
  大頭乞儿肅然點頭道:“當然,師弟已有此等成就,白少俠當然更不用說了。”
  白男受了二人的恭維,很感高興,趁興朝大頭乞儿道:“這位哥子,您貴姓?”
  大頭乞儿笑道:“人家都叫我大頭常胜,白少俠以后喊我一聲大頭也就是了。”
  白男見大頭乞儿豪爽直率,口齒伶俐,而且頗通文墨,正是這趟湘南之行的良伴,不禁笑道:“常見未能依約如期前往巴岭,實在可惜。”
  玄龍笑問道:“白師哥意思是——”
  白男道:“不然的話,向我爺討一顆流青丹轉贈常見,豈不是你倆二次會見的最佳禮物?”
  大頭乞儿聞言,雙目突煥神采,倏然离座而起,朝白男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道:“以后如有此等机緣,万望少俠成全。”
  玄龍知道,大頭乞儿是個鬼靈精,難得白男露出口風,自然不肯放過此一千載難逢之良机。為了玉成大頭乞儿好事,故意拿話去激白男道:“白師哥以為恩師他老人家的那瓶九轉流青丹是隨便可以贈人的么?”
  白男哼了一聲道:“爺不給,我就偷,看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
  大頭乞儿又是一揖,方才歸座。
  白男說得興起,向大頭乞儿拍拍胸口道:“常見,別听這個小吊眼儿的,一切包在我身上。”
  大頭乞儿只樂得嘻嘻傻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玄龍深知白男的脾气,說一不二,今天既然親口答應了,只是時間遲早而已,大頭乞儿的這顆九轉流青丹是得定了,想到這里,內心也不禁為大頭乞儿暗暗慶賀。
  大頭乞儿的座儿是靠街的那一邊,三人談笑了一陣,大頭乞儿突然引頸低聲向玄龍和白男二人道:“武林中有一位脾气异常特別的前輩怪杰,外號洞庭异叟的方正公,二位听說過沒有?”
  玄龍笑著點點頭。
  大頭乞儿當然知道玄龍早就曉得洞庭异叟這號人物的趣史,不過,既不便表明他和玄龍之間以前的一段,問話的語气,也只好概括攏統一點了。
  白男也點點頭,笑道:“听侯四叔說過几次——他現在在哪里?”
  大頭乞儿輕聲噓道:“小聲點,他來了。”
  大頭乞儿語音方歇,只听得樓梯卜搭卜搭地一陣響,已從樓梯口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紫銅臉皮,面籠寒霜,雙目冷光襲人的威武老人。
  一點也不假,他正是以正人自居,武學自負,認為當今武林中很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論的洞庭异叟,方正公!
  洞庭异叟剛剛坐定,立刻有店小二上前躬身請安問好,并恭詢沏點什么,吃點什么。
  只听得洞庭异叟冷冷地向店小二反問道:“這個也消來問么?不吃不喝,會到這儿來是干什么的?”
  店小二碰了個三十年難得這么一次的橡皮釘子,應了兩聲是,裂著嘴,下樓而去。
  玄龍和大頭乞儿,低頭暗笑。
  白男卻披披嘴,表示不屑。
  一會儿,茶點上來了。洞庭异叟門聲不響地吃喝了一陣,忽然朝玄龍他們這邊大聲喊道:“喂,那個大頭乞儿過來,老夫有話問你!”
  大頭乞儿朝玄龍和白男二人扮了一個鬼臉,离座朝洞庭异叟的座位走去。玄龍和白男齊都放下茶具,睜圓著兩眼,抬頭望將過去。玄龍知道,大頭乞儿的嘴巴陰損起來,并不下于他的師傅攝魂叟。他擔心大頭乞儿可能會為了在他和白男面前賣弄,故意用語言去逗對方,要是一個弄不好,將洞庭老儿惹翻,可不是耍的。他頗為懊悔沒有在大頭乞儿离座之際用眼色向他示意。想到這里,玄龍不禁低聲朝白男說道:“我看大頭要闖禍。”
  白男冷笑一聲,低聲道:“在我白少爺面前,只要這個紫面老儿敢!”
  玄龍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再說下去。他知道白男的個性頗有与洞庭异叟相似之處,說多了,本來沒事儿的,都可能逗出事來。
  說話之間,那邊大頭乞儿已和洞庭异叟對答上了。
  首先,洞庭异叟昂著下巴,撐著臉,向大頭乞儿皮動肉不動地問道:“你認得老夫是誰么?”
  大頭乞儿傻呵呵地笑道:“認得,認得。您老不就是跟咱們師傅有著一字之爭的洞庭前輩么?”
  洞庭异叟哼了一聲,又道:“你師傅呢?”
  大頭乞儿道:“他老人家去皖北啦!”
  洞庭异叟寒著臉道:“平常你听你師傅提到過老夫么?”
  大頭乞儿連忙笑道:“時常提到!”
  洞庭异叟聞言,臉色一緊,忙道:“處古的怎樣講?”
  大頭乞儿搔搔滿頭亂發,故作追憶之狀道:“他老人家說,您老為人剛正,武功絕世,可算得上是當今武林第一位人物,只是——”
  洞庭异叟實在錯估了大頭乞儿,他還將大頭乞儿當做一個大孩子看待,滿以為童言無謊,頗想從大頭乞儿口中,套詢一點他那個一字冤家背后對他洞庭异叟的觀感,這是自高自大的人常有的現象,他既不將別人放在心底眼里,卻万分渴望人人心目中有他!
  當大頭乞儿扛著師傅的旗號朝他瞎恭維時,他听得一句一哼,而面子上愈听愈冷,似乎全不將攝魂叟在背后對他下的評語當做一回事,心底下卻是受用异常。
  可是,大頭乞儿口風陡轉,來了個突如其來的“只是”,無异于在魚翅席的最后一道菜里上了一碗臭海蝦。
  尤其惱人的是,大頭乞儿說到“只是”時,一笑打住,再無下文。
  大頭乞儿這一手神來之筆,只听得玄龍渾身發寒,白男抿嘴而笑,洞庭异叟紫臉變青。
  洞庭老儿對于同輩之人,尚有不先出手的自負之約,在一個后生小輩面前,風度、气派、架勢,自然更是要緊。所以,他內心雖然气极、恨极、怒极,表面上卻裝做沒事人儿似地,冷冷問道:“只是怎么樣?”
  大頭乞儿仍然傻呵呵地笑著,不慌不忙地說道:“只是——恩師他老人家說,您老有點事理不明!”
  “啊?”
  ——白男在心底喊了一聲。
  ——玄龍脫口低聲惊呼了一聲。
  ——洞庭异叟拍著桌子,怒叱了一聲。
  大頭乞儿對周遭的各式反應視若無睹,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道:“恩師他老人家說,為了一個‘叟’字,您老找他老人家近十年的麻煩。但像天台雙凶,摩天一惡,龍虎頭陀,邙山半純陽之流,著人服,為獸行,您老不去找那些‘獸’,卻專找他老人家那個‘叟’,實在——”
  “實在怎么樣?他說?”洞庭异叟冷然逼問道,大道乞儿忽然改成畢恭畢敬的神色回道:“實在辜負了您老人家那一套天下無雙的‘少陽七式’!”
  “唔——”
  ——白男在心底點點頭!
  ——玄龍會心地,微笑點了點頭。
  ——洞庭异叟傲然地點點頭!
  好個大頭,畫龍點睛,一筆點在紫臉老儿“笑穴”上,酸軟麻痒,說不盡那股好受滋味!
  最后,洞庭异叟指著玄龍和白男向大頭乞儿問道:“那兩個是誰?”
  大頭乞儿答道:“是大頭新交的兩個朋友,要不要他們兩個來拜見方老前輩?”
  洞庭异叟連忙搖搖頭,凜然道:“老夫哪有那多功夫!”
  大頭乞儿又道:“今年十月廿五,方老前輩也准備往湘南一行么?”
  洞庭异叟反問道:“你師傅呢?”
  大頭乞儿道:“可能會去!”洞庭异叟道:“他既然去,老夫更是非去不可了。”
  大頭乞儿正色地道:“您老若是不去,那班魔頭一旦猖獗起來,怎生得了?”
  洞庭异叟紫臉一寒,點頭道:“老夫何嘗不是如此想!”
  洞庭异叟說罷,立起身來,喊過店小二,大聲吩咐道:“那邊三個娃娃儿的茶賬老夫下樓一道算。”臨走之前,朝大頭乞儿點點頭,冷然道:“有一天你能接丐門,丐門就有希望了。”
  等到紫臉老儿走了,樓上三位小俠,齊都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三人又談笑了一陣,這才相將走回客棧。
  三人回到客棧,已是黃昏時分。
  金剛掌侯四早回來了。
  三人將遇見洞庭异叟的一段經過,向金剛掌侯四說了一遍,金剛掌侯四笑道:“此老脾气之怪,前無古人,但嚴格說起來,一個人好名,總比机失德敗行為家常便飯的那种人物強些。只是此老好名好得過分了些,常被一些人抓住他的弱點,明是恭維,實則逗他取樂,以致鬧了不少笑話,就未免有點不值了。”
  金剛掌侯四說罷,從怀中取出一份大紅拜帖,遞給白男,一面笑著向玄龍和大頭乞儿說道:“這次川中之行,來得真巧,你們几個年輕的,可以一飽眼福了。”
  二人聞言,連忙湊近白男身邊,朝紅帖子上望去,只見紅帖的正面寫的墨筆字:
  帖拜
  金剛掌侯大俠
  翻開來,里頁是兩行燙金小字:
  謹訂于七月望日,設擂巴州南郊天象坡,以武會友,恭修天下英豪。
  巴州孫立言謹啟
  大頭乞儿看罷,只笑得一笑。
  玄龍才待發問時,白男已搶著問道:“侯四叔,久聞川中打擂之風甚盛,川南川北,川東川西,到處都有,一年好几次,到底是為了些什么事啊?”
  侯四笑道:“有的為了尋仇,有的為了揚名,有的為了解決紛爭……總之,一言難盡,有時為了一樁芝麻豆子大的事,也會引起一場擂爭哩!”
  白男又道:“侯四叔并不常在川北行走,帖子怎會送到您的手上呢?”
  侯四道:“簡單之至,少主人要一份么?”
  白男也笑道:“真的嗎?”
  侯四大笑道:“難道騙你不成?”
  說著,伸手在怀中摸出一疊形式相同的大紅拜帖,遞給白男道:“你拿去填個名字就得了。”
  白男接過一看,這些枯子,和侯四的那份完全一樣,心中越發不解,便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啊?主人是侯四叔的朋友么?”
  侯四笑道:“主人不認得我,正如我不認得他一樣。”
  白男皺眉道:“越說越玄了。”
  侯四解釋道:“這樣的,每次設擂,擂主就印成千累万的拜帖,凡是道上的朋友,身上全揣有這么几十份,碰上有點名气,就填上一個名字,外送几份空白的,以便對方送給朋友的朋友,……這就是叫做幫場子。”
  白男笑道:“擂主都是些武功很高的名手嘍?”
  侯四道:“普通似乎應該如此,不過,這次姓孫的擺的擂台卻有點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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