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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毒手


  且說擂台之上,神拳柳迎風等黃皮漢子走近之后,連忙抱拳賠笑道:“尊駕莫非來自在賀蘭的病羅漢鄭大俠么?”
  原來此人正是四集書中提過,七八年前,在西安三柳祠前,受乃師三目狻猊指使,以一招賀蘭派絕學“陰陽分魂手”,誘出金剛掌侯四使出“一元經”上金剛掌法的絕招“定心兩儀”,害得侯家父子几乎血濺當場的那個黃皮漢子,病羅漢。
  病羅漢既是三目狻猊之徒,不管他的成就如何,也絕非一個終南派的三代弟子所能抵敵。
  真不知道他怎會也撞進了巴州孫姓兄弟的兩族鬩牆之爭?
  神拳柳迎風做夢也想不到,善有善報,因了他剛才對金剛掌胡大可所表現的良好風度,居然解救了他本身一場危難。
  等神拳柳迎風說罷,病羅漢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老气橫秋地抬著眼皮反問道:“怎么樣?既曉得了我是誰,現在還比不比?”
  嘿,這是什么話?
  泥菩薩尚有三分煙火气,何況是有血有肉的人。
  雖說神拳柳迎風出身終南大派,素養較常人為深,但不管如何深,終究有個限度。擂台不比幽室。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練武的人,爭的是一口气,講究的是一點名頭,病羅漢如此目中無人,不把他姓柳的放在眼里,就是面前放的是座刀山,他姓柳的也得闖上一闖,何況,他禮敬他,只是震懾狻猊的威名,至于他病羅漢本人,說得明白些,到底誰行誰不行,還得拿點貨色出來瞧瞧,才能蓋棺論定呢?
  神拳柳迎風的一肚子門火,正在蒸騰醞釀之際,偶一側頭,忽見擂台右角伸出去的杉木尾梢上,不知在何時已候著一個大頭闊嘴獅子鼻,其髒無比的年輕乞儿,正朝他嘻著大嘴,微微以目示意。
  神拳柳迎風心知有异,才待有所表示時,大頭乞儿已將一顆其大無比的頭顱埋進了隔肢窩,撮撮弄弄地,仿佛在咬虱子。
  由于時間匆促,神拳也無暇多想,當下冷哼一聲,抱拳揚聲發話道:“敬人者,人恒敬之。鄭大俠既然對自己的一套式學頗為自負,我姓柳的雖然有點不自量力,倒是非要見識一番不可了。”
  柳迎風嘴里交代著,卻始終留神著杉梢上那個大頭乞儿。
  病羅漢見對方雖然懾于賀蘭派武學之威名,卻并未趁風收舵,知道對方也是個宁折不撓的漢子,多說無用,不露兩手是怎么樣也打發不了的。
  只見他左腳向前踏出半步,兩臂下垂雙陰掌照地,又是當年對付金剛掌侯四的那一招起手式“密云不雨”。
  也是神拳柳迎風走運,病羅漢一上手便落入金剛掌侯四兩個計划中比較簡易的一個。
  大頭乞儿雖然受了攝魂叟熏陶,見聞廣博异常,但對于賀蘭派的武功卻知道并不十分清楚,因為時間上不容許,侯四僅將該派的“陰陽分魂手”向大頭乞儿說了,并告訴大頭說,這一招一定是接在“密云不雨”的起手式之后。
  假如病羅漢不用“密云不雨”為起手式,可能就不會使用“陰陽分魂手”。要是如此的話,只有走第二條路,挺身而出,用話將病羅漢逗開現場,說實在的,金剛掌侯四也頗有意一雪當年上門尋釁之恨呢。
  現在,病羅漢毒心一起,准備一擊成功,也懶得和神拳消遣,想在一招之內將神拳赶下台去,就不得不用他師傅賴以成名的賀蘭絕學“陰陽分魂手”了。
  這种情形之下,大頭乞儿的利嘴可正好派上用場。
  病羅漢開好門戶之后,他馬上沉聲喝了一聲彩:“喝!好一個‘密云不雨’。”
  病羅漢聞聲倏然惊顧,在看清發話之人只是一個不甚顯目的年輕乞儿之后,淡黃稀疏的眉頭稍稍一皺,狠狠地朝大頭瞪了一眼,便回頭向神拳柳迎風一抬下巴道:“請!”
  神拳嚴謹地開了門戶,也道了聲:“鄭大俠請。”
  雙目目光始終不离病羅漢自然下垂的兩臂,同時留神著大頭乞儿的舉動。
  病羅漢更不客气,雙掌起于胸前,便待發動。
  大頭乞儿也不怠慢,蹲在杉梢上,拍著雙手,出聲贊道:“‘陰陽分魂手’果然名不虛傳。唔,雙掌起于胸前,陰陽掌互搓,引發太极之气,唔,左單前引,虛式,右掌后隨,實招,削肩井,點中庭,撞鳩尾,真狠。別忙,讓過了這一招不算數,看,又來啦!這一下子完全相反。右掌前引,虛式,左掌后隨,實招,唷,取下三路啦,點關元,撞中极,順帶划過气海。唔,讓得好!硬拆不得。唔,頂好是縮肩團肩,雙掌合藏頷下,以猴拳中的騰枝過干身法跳躍閃避,伺机以向前分劈,就像普通拳法里的破浪手一樣。這种招術在一元經里有個名堂,叫定心兩儀。嗯,對,對,哈哈,賀蘭派的武功不過如此,黔驢技窮啦。唔,到底是終南大派有兩手,居然將這一招三目狻猊的絕學拆得一文不值,哈哈,要得,要得。”
  病羅漢霍地一個收式,跳出圈外。
  神拳柳迎風樂得停手。
  病羅漢瞪著一雙黃滲滲的田螺眼,胸前不住起伏,气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還打個屁?不管拳掌刀劍,搶的是机先,攻的是出其不意,除非是功力相去懸殊,抓不住上述兩种要點,如何能胜?
  病羅漢跳出圈外之后,气固气到极頂,惊也惊出意外,他實在看不出這個又髒又難看的大頭小化子是何來路,居然對他的賀蘭派絕學了如指掌?田螺眼轉得几轉,沉聲喝問道:“小子,你是誰?”
  大頭乞儿偏臉笑道:“貨真价實的二代弟子,你沒見到本大頭法衣上的衣結嗎?”
  病羅漢朝大頭身上瞥了一眼,眉頭又是皺,道:“是攝魂老儿指使你來搗亂的嗎?”
  大頭乞儿笑道:“差不多。雖不是師傅,卻是師叔。”說著,手向台下遠處一角,金剛掌等四人立處一指,又道:“你想出气么?嘍,去吧,在那里,他老人家正等著你呢。”
  病羅漢順著大頭乞儿的手勢查看,已經發覺了對方正是和自己有過心病的,西安侯家第三代金剛掌侯四。
  侯四正遠遠地朝他嘿嘿而笑。
  病羅漢心里一寒,知道侯四一定仍記著數年前西安尋釁之恨,現在單獨遇上,万万不是侯四之敵,假如侯四是有意來找他的晦气,還真難辦。
  這時,台上台下,万籟無聲。
  病羅漢心內雖然怙綴不已,表面上仍然強自鎮定地朝大頭乞儿喝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來只是薄有虛名的金剛掌侯四罷了。怎么樣?他想會會我姓鄭的么?”
  大頭乞儿知道病羅漢是色厲內在,侯四的主要目的是解神拳柳迎風之危,并無閒情逸致找他嚕嗦。除非病羅漢不識趣,硬是送上門來,他也正好藉机一泄陳年舊恨。當下便笑答道:“他老人家倒不一定要找你,全看你姓鄭的興趣,你姓鄭的假如想找他,他老人家也不反對。”
  病羅漢故意冷笑道:“他以為我姓鄭的窮花了眼,希罕這兩只金元寶么?嘿嘿,我姓鄭的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既然這么說,我再在這儿混下去,也給他姓侯的瞧輕了,至于我姓鄭的和他姓侯的一本舊賬——”
  大頭乞儿知道病羅漢在找場面,便搶著接下去道:“那就留到以后哪儿碰上哪儿算好了。”
  神拳柳迎風聞言,會意地微微一笑。
  病羅漢不再答話,先朝侯四立處,狠狠瞪了一眼,再朝西看棚內略一抱拳,便縱身落入台下,剎那不見。
  大頭乞儿朝神拳柳迎風微微一笑,也飄然跳落台下。
  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神拳柳迎風不便出聲謝,只朝金剛掌侯四等人立處,以感激的眼光抱拳遙遙致意。
  等大頭乞儿回到金剛掌侯四身邊,台上鑼聲三響,第一天的打擂時間便算結束。
  侯四領著玄龍、白男、大頭乞儿等三小,回到客棧。
  回棧后,白男首先失望地道:“也沒有什么好看嘛!”
  玄龍卻道:“假如我們不去,那個號稱神拳的姓柳的豈不要坏在病羅漢的手里?”
  白男瞪眼道:“天下盡多要管的事,眼不見為淨,你能一樁一件都接下來么?”
  玄龍正色道:“話不是這么說,不平事盡管多,管了一件總是少了一件。豪杰行道江湖,原本就是到處找事管的勾當,我輩練武之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也不能說出眼不見為淨這五個字,侯叔叔,你說對不對?”
  侯四點點頭。
  白男心底雖然非常欽佩他師弟的襟怀和抱負,臉上卻有點下不來,當下佯怒道:“行有尊卑長幼之序,師兄的話,不管有理無理,豈是你這個吊眼儿所駁得的?”
  玄龍連忙恭身一揖,道:“一物一事,務令有方,義也。所謂之,合義之行,不容辭也。先公而后私,龍弟對師哥哥造才唐突之處,現在領受處分。”
  白男大聲道:“擂期尚有二日,擂期之內,你的行動應受我的管束,這個你依得了么?”
  旁觀者清。金剛掌侯四和大頭乞儿一听便已明白白男此等說話的用意,均都莞爾而笑。
  玄龍一時會不過意來,卻答道:“師兄本有代師行令之權,体說二天,便是一輩子……玄龍也愿……所師哥哥的。”
  玄龍說到末后,忽感心跳臉熱,末句話任怎樣也說不圓。白男聞言,臉上也是一紅,現出一种似喜似恨,似愁似怨的神色。幸好大頭乞儿正在向侯四請教一种掌法的變化,連帶侯四也沒有听清這几句,才使二人稍感安心。
  一宿無話。
  第二天清晨,金剛掌侯四向三小征詢意見道:“今天還看打擂不去?”
  玄龍和大頭乞儿齊聲喊去,白男卻問道:“今天會比昨天熱鬧么?”
  侯四笑道:“也許,依例打擂和唱戲差不多,壓軸的多半在后面,今天是中間的一天,雖然不能絕頂精彩,但比昨天,多少總該要好些。再說,這儿是川陝兩省入湘的要道,現在离處理一元經的武林大會也沒有多少時日了,說不定有一二個赴會正好路過赶上,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巧合,万一碰上了,豈不大有可觀?”
  白男經此一說,興頭又來了。不禁問道:“依侯四叔的看法,洞庭异叟今天會去么?”
  侯四笑道:“誰也不敢打包票。不過,假如這紫臉老儿沒有离開巴州,我想,他實在沒有不露臉的道理。”
  白男想了一想:“橫豎也是閒著,那就去罷。”
  說走就走,不一會,四人又已來到天象坡。
  擂戰剛剛開始。
  孫立言方面,仍是那個神拳柳迎風。孫立功方面,今天第一個出面的,是個枯瘦的老人。
  白男在看清台上二人之后,怨道:“孫立言方面,難道沒有其他好手了么?怎么現來現去還是這個神拳鬼拳的?這家伙也真不知足,昨天要不是侯四叔和這位大頭兄弟,早就丟人出丑定了,今天居然還敢露臉,真是。”
  大頭乞儿笑道:“練武之人,為的就是揚名顯万,他既然連戰連胜,就是他有急流勇退之意,擂主是個外行,恐怕不肯呢。在這种情形之下,食人之祿,為人盡心,難道還能稍露懼怯?”
  玄龍這時突然低聲喊道:“白師哥,大頭師哥,看,西邊看棚里首位坐著的不是洞庭异叟是誰?”
  白男和大頭乞儿均朝西看棚望了几眼。白男大樂道:“他到底來了。”
  跟著又道:“他會出手么?”
  大頭乞儿搖搖頭,笑道:“連我師傅同他在武林中地位相等,他都不屑先行出手,這是什么場合?他坐在那里,只不過像廟里的泥菩薩一樣,給別人瞻拜瞻拜而已。”
  白男失望道:“這么一說,他來了不是等于沒來一樣?”
  大頭乞儿又笑道:“話很難說,此老個性特別,脾气古怪,在這种伸拳出腿,弄槍弄刀的場面之下,誰也保不定有什么意外發生,只要他老人家認為不順眼,誰能擔保他不會以長者身份強行出頭?”
  白男又愁道:“他坐在西看棚里,假如動起手來,主擂的孫立言方面,何人能敵?”
  大頭乞儿扮著鬼臉笑道:“有你們白門一雙壁人在此,孫立言還愁什么?”
  白男聞言,輕輕在玄龍臉上掃過一瞥,心底一聲微喟,嘴里卻道:“此老不管武功如何,在武林中,到底是位德高望重的人。得罪了總是麻煩。”
  大頭乞儿大笑道:“說著玩玩而已,此老自視甚高,雖然坐在西棚內,我想絕不是孫立功的身份可以請得來的,他老人家大概是隨便坐的吧?再說,此老不論多怪,也不會助紂為虐。孫氏兩派到底誰好誰坏頗難斷言,此老要出手,也定是理正力弱的一方,又何限于孫立言或孫立功?”
  白男一想,大頭此言甚是有理,轉覺自己的操心屬于多余白廢,不覺有些好笑。
  三小論說之間,金剛拳侯四,一直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台上,這時,嘴里前南地念道:“糟了,神拳糟了,有他在,這個老鬼也是自己找苦吃。”
  三小聞言大惊。
  連忙望台上看時,台上神拳柳迎風這時已被那雙目冷光微露的瘦小老人逼往擂台西北一角,手忙腳亂,眼看就要落敗。
  這本是兵家常事,在任何情形下,只要動上手,總有胜負要分,和局到底是百不一見,少而又少的場合。喉四是何等樣人,怎會為了這點雞毛蒜皮大的小事也露出了惊惶不安之色?
  尤有不解者,侯四既說神拳要糟,當然是神拳不是那個老人對手,怎么又說是“老鬼”自找苦吃?
  神拳才三十出頭,何老之有?
  白男嘴唇微翕,方待發問之際。台上情況已起急劇變化。
  那個瘦小老人將神拳逼到台角之后,陰惻惻地笑著向神拳損道:“小子,你現在明白了摩天派的門人不是隨便可以欺侮的吧?”
  說著,雙手十指前伸,齊往神拳兩肋插去。
  大頭乞儿惊呼道:“不好,穿碑手!”
  說時遲,那時快,饒是神拳閃讓得快,左肩已被指尖掃中,只見神拳一聲悶哼,臉色立即慘白如紙,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身軀搖搖欲墜。
  白男怒道:“此人好狠!”
  又轉臉朝侯四恨聲催道:“侯四叔,您還不上去收拾那個老鬼,更待何時?”
  侯四靜靜地道:“目前還用不著,且看誰出頭了。”
  三小往台上一看,立即緩出一口气來,原來是洞庭异叟出來了。
  真洞庭异叟挺直身軀,以一副岸然長者的气派自西棚內起身往主台移步的當儿,金剛掌侯四迅速地向三小解釋道:“据說神拳柳迎風是去年打擂的總冠軍,曾經失手傷了一個人,那人便是現在台上老人的愛徒,老人今年便是蓄意為愛徒复仇而來的。”
  玄龍皺眉道:“輸贏點到為止,何必用這种狠毒手法,存心致人死命?”
  侯四道:“此為此人天性,無理可喻。”
  白男恨聲道:“好可惡。”
  大頭乞儿道:“現在紫臉老儿出面,大概總可以還大家一個公道了。”
  侯四哼了一下道:“也不盡然。”
  三小大惊,齊聲急問道:“那么,這個老人是誰?”
  侯四朝大頭乞儿望了一眼,道:“他們兩個很少在外行走,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尚屬情有可原。難道你這個有著見聞廣博的師傅的丐門嫡傳二代弟子,也不能從此人語气手法上,認出此人是誰么?”
  大頭乞儿臉色微微一紅,雙珠一轉,期期地道:“此人,……此人莫非是摩天岭一派的掌門人,摩天一惡?宋象?”
  玄龍、白男齊聲惊呼道:“摩天一惡?”
  金剛掌侯四點點頭道:“正是此人,一點不錯。”
  白男道:“不管摩天派的聲名如何,摩天一惡到底是一派之王,怎會為了這种小事而肯纖尊降貴?甚至對一個年輕后輩下這种令人不齒的毒手?”
  侯四道:“要不如此,怎會被人喊做摩天一惡?”
  玄龍接著道:“若是這么說,此人武功可能不在紫臉老儿之下了?”
  侯四道:“當然。”
  大頭乞儿道:“洞庭老儿真是名不虛傳的好膽量,什么人都敢惹。”
  侯四點頭道:“這就是此老可貴的地方,不然的話,以他那种不近情理,為著一字异同而向你師傅糾纏了這多年,你師傅會得處處包涵退讓?”
  話說之間,洞庭异叟已經來至主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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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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