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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𨪜分兵合擊


  曙色曦微中,官道上已經漸有早行人,車轔轔,馬蕭蕭。
  葛品揚三人不得不放緩腳步,赶早市買了三匹健馬,代步起程。
  在葛品揚沿途与丐幫弟子聯絡下,一連三天,竟未得到呼拉等一行及白發魔母等的消息。
  葛品揚立時感覺兆頭不對,很反常。
  依理推斷——
  以丐幫消息之靈通,傳訊之快,不論呼拉与白發魔母雙方是否已經交手或在那里經過,一定逃不過丐幫耳目。
  既然毫無消息,必是走岔了路。南轅北轍,雖然同是向南,而竟道不同,或者,呼拉等果已經過易容化裝。
  藍繼烈倒沒有什么著急表示,大約他已受教啦。
  龍女可急在心,形之詞色。
  葛品揚只好這樣措詞了:“不論他們坐車坐船,逃不過丐幫耳目的,總會有發現。看來,我們是回家去玩儿啦。”
  龍女听了這話,總算略安。
  三人渡過伊川、臨汝、寶丰,為了搶先赶到武功山,專抄捷徑,第四天的黃昏,抵達豫、鄂邊界的平靖關。
  這儿是所謂“三關鼎足”之一足。
  因為平靖關的北面是九里關。
  它的南面還有武胜關。
  葛品揚因早上經過桐柏時,當地丐幫弟子也只表示已經收到洛陽發下的緊急通知,卻沒有什么發現,便怀疑一定有了變化。
  三人經過日夜奔馳,葛品揚主張在此歇憩一宵,順便換馬。
  他是体恤龍女之疲勞,女孩子的体力有限,何況身心交疲。
  另外,他又知藍繼烈身受內傷,尚未完全恢复,只為個性太強,又是馳援老家大事,沒有顯露出來,越是這樣,越是可慮,才如此提議。
  龍女先就嚷了起來:“那怎么行?”
  藍繼烈也道:“我們不能耽擱!”
  葛品揚只好道:“那么我們打了晚尖再說。”
  三人進了一家大昌客棧。
  葛品揚吩咐伙計代換牲口,給了一只元寶,另賞了一錠碎銀。
  龍女雖然換了男裝,又經葛品揚給她易了容,成了一個面色黝黑的小伙子,可是開口說話仍是嬌細女音,所以她一進門,立時就有人注意上了。
  藍繼烈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入座便低頭吃喝。
  葛品揚的心事最多,除了忖度呼拉等可能的變化外,尤其使他擔心的,還是五大門派的可能遭遇。
  少林,百了禪師以下,高手不少,以他立派悠久的聲威,門下弟子之眾,或許可保安然無事。
  武當,自“三子”毀在五鳳幫之后,謝塵道長雖說“一元指”傷已告复原,實力仍不及少林,如遭蕃僧突襲,可能有所損折。
  黃山白石先生人少力薄,最是堪慮。
  至于王屋派,人指駝叟師徒可能尚在天龍堡。斗老宮既付一炬,又密邇五鳳幫,呼拉大約不會也不敢侵犯。
  最最使他擔心吊膽的是終南了。嫻淑多情的白素華,先天太极玄功已練成了,溫柔如水的巫云絹大約早已回一品宮了,她們會預防到突襲么?
  假定蕃僧們入侵,后果實在不堪設想!因為她們都是女流,而蕃僧……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希望任何事都不會發生,但無形的壓力卻始終使他心情沉重,人,都難免有點私心的。
  他本想出去走走,找當地丐幫弟子問問,又想到他一离開,龍女必然跟著,而平靖關只是一個關卡,丐幫沒有分舵,于是也就作罷。
  目光一轉間,龍女正瞅著他哩。同時,手上還轉動著筷子。唔,這丫頭搗什么鬼?
  他漫不經心地抓起酒壺,給藍繼烈和龍女分別斟了酒,眼角余光,已飛快地打了周遭一眼。注意力開始著重龍女筷子轉動的方向。
  咦!竟是醉魔!面如蝦公,很岔眼,難怪引得尤女注意了。
  另外,還有兩個漢子与醉魔坐在一個座頭上。
  這兩個人一個是背向這邊,另一個是側身而坐,似乎很陌生。葛品揚雖一下子弄不清是誰,但知既然和醉魔在一起,十九是四方教中人。
  既然是和醉魔同起同坐的,也不會是什么高明角色。兩粒胡椒,麻不倒人。
  只是,他們為何會來到這里?
  醉魔曾在丐幫洛陽分舵与三煞中的鎖喉絕手吳良拼得兩敗俱傷,難道醉奴是為乃師求醫求藥而來,或者是另有圖謀?
  只見醉魔已快成醉貓了。
  突然,他翻著眼,咕嚕了几句,虎地站了起來,搖晃著,往外走。
  兩個同伴也站起身來,一個丟下一錠銀子,相率大步走出。
  三人匆匆扳鞍上馬。
  葛品揚反而愣住了。他不認識那兩個漢子,那兩個漢子也似乎根本沒有注意他,只听一陣蹄聲響,三騎已經向南奔去。
  馬上跟下去,或加以阻截盤詰?
  葛品揚剛站起身子,龍女向他投來詢問的眼光。
  他低聲告訴她一句:“我們追下去!”
  一旋身間,卻瞥見一個中年叫化正在門外目光亂轉。
  葛品揚見對方是二結身份,不禁一怔,二結的丐幫弟子親自出來,可見不平常。
  他忙忙步走上去,一打手勢。對方立時面現喜色,掉頭走向左面小巷,葛品揚會意,隨后跟去。
  二結丐目匆匆行過禮,道:“在下信陽支舵丁一方。”
  葛品揚笑道:“原來是丁舵主,多多辛苦了。”
  丁一方肅聲道:“剛接本幫棗陽支舵急訊,昨夜便發現對方可疑行蹤,一路指向武當,一路向南!”
  葛品揚心神一緊,沉聲道:“兩路人數如何?”
  丁一方道:“据敝支舵弟子報稱,据指向武當的是七人;向前的卻有九人之眾,為首的戴著黃色面罩……”
  葛品揚雙目一亮,脫口道:“冷必威!”
  丁一方道:“正是,因有人參与過他与五鳳幫什么黃衣首婢的文定大禮,故認識他。”
  葛品揚心中一陣刺痛。丁一方又道:“在下所知者僅止如此,他們去向,尚未獲得續報。請葛少俠卓裁,一路可能隨時有本幫兄弟与少俠聯絡。”
  葛品揚回過神來,道:“謝謝丁兄關照,容后致意。”
  丁一方連稱:“不敢,理所應當。”拱手別去。
  葛品揚心中好生作難。
  敵蹤既有眉目,武當岌岌可危。
  黃鷹冷必威居然不避耳目,公然現身,這……
  是先援武當,抑是即刻赶回武功山?
  再三權衡之下,武當方面固然義不容辭,但牯老既有安排,天龍堡又干系師門根本,似乎更是重要,何況龍女与藍繼烈也決不肯中途先援武當的。一頓腳,猛听龍女柔聲問道:“怎么樣?”
  原來,她已經走了過來。
  藍繼烈也佇立在店門外,伙計已經換好牲口,空轡而待。
  葛品揚一舉手:“我們比較一下騎術吧。”他這么故作輕松,也不過是免龍女懸心著急而已。
  武功山。
  朝陽一抹,照映在天龍堡的堡樓頂上。
  堡門緊閉。
  如在平時,一到辰時,堡門早開。
  近半年來,卻成門雖設而常關。
  武林人物,都已知道天龍堡与五鳳幫間的恩恩怨怨,藍公烈既已离堡北上,誰還愿來嘗“主人外出”的謝客味道?因此,天龍堡已由昔日的車馬如龍,高朋滿座,形成繁華去后一片冷落了。
  這天,急驟的蹄聲,划破了清晨的岑寂。一共九匹健馬,直馳堡前。
  當頭一騎上,正是黃鷹冷必威。
  隨后八騎,是八個一式黃巾包頭,黃色頸裝的鷹士,想必是黃鷹的屬下。
  堡中當然已經聞聲惊動了。
  在堡樓輪值的,是天龍八將中的二將和八將。
  由于首將上次傳言巫山,沒有回堡,其他五將又被龍門棋士派往少林等方面傳信,要各派分別挑除境中附近的四方教分支單位,迄未返回,二將和八將就負起了全堡巡察責任。
  當黃鷹冷必威等一行抵達時,二將居高臨下,早已看出是五鳳幫的人馬。
  二將和八將因堡主人天龍堡主已經北上,与五鳳幫間的結果如何尚不清楚,當然以敵人看待,立時傳令堡眾,一面作緊急應變准備,一面由二將揚聲發話:“來人可是五鳳幫黃鷹主?”
  黃鷹冷必威勒住絲韁,大聲道:“正是!”
  二將一沉聲道:“黃鷹主率眾駕臨敞堡有何使命?”
  他以為必是前堡主夫人——五鳳幫的太上幫主差遣而來,所以開門見山,查問來意,以便分清敵友更關心堡主的消息。
  黃鷹揚聲道:“本座奉敝幫太上之命,有急事面見黑白夫人,請即通報。”
  二將“噢”了一聲:“如此請閣下稍待。”
  他又轉頭大聲吩咐:“八弟速即通報二位夫人,轉達黃鷹主之來意。”
  同時,他向八將丟眼色。八將當然省得。
  二將又目注堡外,但見那八個黃衣鷹立正在低聲咕嚕,卻一句也听不懂。
  他心中不由起疑,迅忖道:這些鷹士為何在他們鷹主身邊,如此隨便!
  因他不清楚蕃僧入寇的消息,當然未疑心到蕃僧身上。
  黃鷹意似不耐,催馬上前,面紗輕晃,掠目四望。
  二將心中一動,他雖不知黃鷹底細,對他白天也戴著面紗,未免好奇,既為五鷹之首,身手當然可觀,于是無話找話,揚聲問道:“貴幫太上可好?”
  黃鷹一震,顯然猝起感触——他從小由冷面仙子撫養、調教,未嘗不知恩大如天,只為一念不釋,鋌而走險,為了報复葛品揚,遷怒天龍堡,滿怀惡念而來,做賊本就心虛,深沉也自多疑,一恐堡中有備;二恐后有追兵,所以失神,隨口應道:“托福!”
  二將听出口气冷漠,毫無感情,便知此人不好應付,又問:“敝堡堡主有無拜訪貴幫?”
  這,本不應當出口的,二將還是問了。
  黃鷹點頭道:“貴堡主現在敝幫。”
  二將既惊,亦喜。
  惊的是天龍堡主已上王屋,十九干戈難免,既在五鳳幫,真實情況怎樣?
  喜的是堡主總算有了消息。
  他剛要再砌詞探問,猛听一個黃衣鷹士向黃鷹低聲吼了几句。
  黃鷹一仰面,沉聲道:“二位夫人在堡中么?”
  這一問,太沒由來,也有失禮貌。
  二將當然不了解黃鷹心情焦急,已沉不住气。
  与黃鷹同行的蕃僧早就主張硬闖,一到即動手殺人放火。
  黃鷹因一則不知堡中虛實,二則想以計誘黑白雙嬌,兵不血刃,作為挾制工具,三則怵于動手后的后果。他城府深沉,准備不到非動手時不動手,何況連日兼程赶來,抵達武功山時已經天明,動手也有顧慮。這一耽延,蕃僧們就不耐煩了,加以催促。
  黃鷹知道自己現在仍是俎上之肉,寄人篱下,不敢触怒蕃僧。
  所以,他也捺不住了。
  堡樓中的二將剛起怒意,八將匆匆奔回,揚聲道:“黃鷹主,敝堡二位夫人有話請教。”
  香風到,果然是黑白雙嬌上了堡樓。
  黑夫人章曼華叫了一聲:“黃鷹主!”
  黃鷹冷必威只好飄身下馬,向堡樓拱手道:“本座奉令前來拜候二位夫人。”
  黑夫人道:“貴太上有何吩咐?”
  黃鷹揚聲道:“請二位夫人同往王屋一行,天龍堡主刻下亦在本幫!”
  黑夫人向白夫人投去詢問的眼光。
  白夫人低聲道:“堡主北上時曾吩咐過,我們只須督管堡內的事,不得過問外事,目下情況不明還是慎重些的好。”
  黑夫人于是向堡外道:“知道了,請黃鷹主回報貴太上,我們摒擋一下堡內的事,刻回北上听命。”
  白夫人接口道:“請代致候貴太上,藍堡主有無什么話托轉交代?”
  黃鷹原以為黑白雙嬌好矇弄的,上次在王屋曾見她倆向冷面仙子唯命是從的表現,認定她倆一听太上有請,必然大開堡門,客气招待。
  不料,情況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連請入堡中款待的禮數也吝于一盡,不由心中發狠,迅忖道:軟的不行,看來非硬上不可!
  身后八個蕃僧自一听黑夫人開口,就直向堡樓瞪眼死看,那份德性,使人惡心。所謂江山好改,本性難移,蕃僧的習性大都如此。
  這不但使黑白雙嬌立時加深警惕,芳心大震,二將和八將更是怒由心起,恨不得挖掉這些鷹士的賊眼睛。
  黃鷹剛陰沉地笑了一聲:“好,那么我們告辭了。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天龍堡,竟連白天也緊閉大門,真是可笑,禮貌也太周到了。”
  八個蕃僧卻忍不住了。為首的一個怪笑一聲:“小子!真沒用!早听佛爺的話多好?”話聲中,好像八只巨鷹,齊向堡樓飛扑。
  黃鷹一拍馬股,馬儿負痛,惊嘶狂奔,其他牲口受惊,也掉頭飛竄。這是黃鷹因牲口太近堡門,恐為堡眾所傷,而牲口是白天所必需,故先把它們惊散。
  人已一聲不響,翻身掠上堡樓。
  堡中猝然惊變,二將一聲怒叱,埋伏在堡樓前道中的堡眾紛紛現身,勁矢齊發。
  天龍堡得有赫赫之名,除了藍公烈的威望外,強將手下無弱兵,堡中不乏好手,訓練有素,惊而不亂。可是,強弩勁矢,阻擋不了一身橫練、武功詭异的蕃僧,在蕃僧鐵掌輕揮之下,弩箭紛紛四散。
  二將疾喝:“二位夫人且退,此間有我和八弟應付。”喝聲未落,已和八將向蕃僧出手截擊。
  蕃僧一發凶性,猛不可當,八人聯手一擊之下,二將和八將就被震得鮮血狂噴,仆身堡樓。
  黑白夫人同聲清叱,翻掌應敵。
  堡眾一見形勢危急,紛紛搶出衛主。
  八個蕃僧,几乎同時集中扑向二位夫人。
  堡中人數再多,也當者披靡,濺血橫尸,但仍是前仆后繼。
  混亂間,猛听黃鷹喝道:“天龍武學,不過如此。二位夫人,請速束手,免多殺傷!”手起處,就是天龍爪,把兩個堡眾傷在當場。
  堡眾駭呼聲中,又有十數人折在八個蕃僧掌下。
  黑白夫人正要拼死出手,黃鷹大叫:“拿活的!”
  為首的蕃僧怪笑道:“美人儿當然要活的,給佛爺乖乖躺下。”
  人已向白夫人柳文姬扑到。
  就在這時——
  一聲大吼,如打焦雷:“气煞老夫!水云老儿,快點!”
  話聲中,狂飆卷到,勁气四溢,硬生生把為首蕃僧逼得中途翻落。
  兩條人影半空回翔,一同墜地。
  震落蕃僧的是八指駝叟聶克威。
  另一個灰袍灰髯、手托旱煙筒的老者,正是太湖水云叟。
  二老好像是由堡外赶回,剛好抵達。
  跟著現身的是鐵算盤陳平与大力金剛胡九齡。
  八指駝叟神威凜凜,水云叟舉止從容,陳、胡二人怒目橫眉,頓使八個蕃僧攻勢為之一挫。
  堡眾見大援已到,精神陡振,又自緊逼圍上。
  水云叟向黑白夫人低聲道:“二位嫂夫人清退,這里有老夫与聶老儿料理。”
  黑白夫人雖知是關切好意,由于身為主人,卻不便就此撤身。
  八指駝叟轉向眾敵,吼道:“藍老儿把看家重擔托付給老夫,有种的,沖著老夫來!”
  黃鷹忙招呼蕃僧們,道:“這老頭子就是王屋派的八指駝叟。”他大約不認識水云叟,故未提及,沉聲道:“各位小心了!”
  他本人則已盯定駝叟,暗暗凝聚一元指功。
  八指駝叟吼了一聲:“原來是你這小子?哼哼,以一元指傷了武當……”
  黃鷹“嘿”了一聲:“不錯,正是本座,該輪到你這老匹夫嘗一下了。”
  一元指發!
  堡眾為之失色駭呼!
  八指駝叟大怒,翻腕、側身、探掌,几乎同時動作。
  黑白夫人同時疾閃身形,嬌呼:“聶老小心!”
  裂帛響處——
  黃鷹身形一窒,連退三步。
  一元指力打空,他自己左肩反被八指駝叟連衣抓裂,赫然三個血紅如桃花的指痕。
  三指彈!
  這是八指駝叟右手失去二指后,苦心練成的絕藝。發無不中,若抓中筋脈穴道,能破真气。
  黃鷹應變得不謂不快,雖然避過正面力道,仍是被余勢抓中。
  黃鷹怒极,他,自從一指毀傷武當謝塵道長后,沾沾自負,以為當今五大門派的掌門人也不過如此易与,有心在天龍堡炫露一下,也好讓那些蕃僧刮目相看。
  不料,他逞威不成反而吃癟!
  八指駝叟出名的性烈如火,一發怒,比天龍老人藍公烈還要火爆嚇人。
  五鳳幫所加給他師徒的,一把火,斗老宮全毀,使他有家歸不得。愛徒小旋風喬龍之死,几乎使他要找藍公烈拼命,毀去多年友情。謝塵道長之傷,使他對黃鷹冷必威有深刻惡感。現在黃鷹率人來犯天龍堡,且敢對他動手,無一不使此老不殺机狂涌,故才不惜以看家殺手,冒以老凌小之譏,存心立斃黃鷹于掌下。
  黃鷹一聲不響,面紗一晃,又閃電出指。
  八指駝叟須眉皆戟,怒眼圓瞪,怒哼:“小子敢爾!”左掌一翻,右手三指又复抓出。
  黃鷹由于已吃過苦頭,本能地戒備,閃避极快,雙方同時落空。
  黃鷹叫道:“各位大師,還不快上,更待何時?”
  八個蕃僧聞言同聲怪笑,一動齊動,各出雙掌,十六道車輪般的狂飆卷處,堡眾非死即傷。
  水云叟向天龍堡雙嬌沉聲正色道:“二位請退!”
  黑白夫人蹙眉相視。
  白夫人凝聲道:“多謝伯伯盛意。今日之事,即使玉石俱焚,愚姐妹也不能弱了堡主威望。”
  水云叟激聲道:“正是要二位嫂夫人為公烈兄一生令名珍重,還要老朽多說么?”
  她倆怵然一怔,同聲道:“那么多勞伯伯了。”同時撤聲退去。
  水云叟水袖一展,腳下行云流水,旱煙筒往腰間一插,雙袖齊揮,“流云三疊袖”,勁風如刀,呼嘯而出。一面喝道:“汝等退下!”
  八個蕃僧在堡眾重重圍困之下,如虎入羊群,正殺得興起,水云叟一到,立即分出二人向他攻來。
  為首的蕃僧凶睛一眨間,大吼:“美人儿哪里去了——”當先向內院扑去。
  另一邊八指駝叟一聲大吼:“拐來!”大力金剛胡九齡立即脫手飛出獅頭拐。
  八指駝叟一拐入手,如虎添翼,一式盤打,風起數丈,頓把黃鷹逼出五丈之外。又大吼一聲,揮拐橫截那向內院扑去的蕃僧。
  水云叟以一對二,被兩個蕃僧纏住,竟無法脫身。
  另外五個蕃僧揮掌震退陰陽算盤陳平与大力金剛胡九齡,呼嘯著,一齊向內院扑去。黃鷹一聲不響地,也隨即跟入。
  堡眾死亡過半,欲阻無力。
  陳、胡二人嘴角溢血,頓腳咬牙,正要追向內院,猛听蹄聲急驟,瞬即臨近堡門。
  剛听得一聲促聲嬌叱:“不好,他們先到了!”
  一條人影已由堡樓之上,日影曄曄中如蒼鷹下攫。
  尚未看清形貌,來人空中翻身,頭上腳下,半空蹬腳,腳尖至處,血光崩現。
  夾擊水云叟的兩個蕃僧中的一個連轉身都來不及,像滾冬瓜,滾出丈許之外。
  整個腦袋成了稀爛。
  “嗚”——地破風聲疾,來人身剛落地,右臂一圈,又連吐三掌。
  另一個蕃僧惊魂失神之下,狂吼連聲,蹬蹬退出數步,噴出大口鮮血。
  來人一聲不響,駢指一點,蕃僧應指倒地。
  眨眼間連挫二僧,舉手投足之間,干淨利落。
  水云叟訝然注目,說不出話來。
  陳、胡二人喜出望外,惊出意外,上前拱手道:“尊駕是……”
  他倆當然不認識藍繼烈。
  卻听嬌呼接口道:“是我哥哥!”
  一條人影,由堡樓上飄進堡來。
  來的當然是龍女,由于她是男裝,使陳、胡等人為之一怔。
  龍女急聲道:“我是家鳳呀!怎么……死了這多人,還不赶快……”
  她不及說完,向內院彈身掠去。藍繼烈身如旋風,反而搶越到她的面前。
  陳、胡二人回過神來,呀了一聲:“是她!”
  水云叟沉聲道:“等下再說!”
  人已掉頭轉向,向后院疾掠。
  陳、胡二人本是訝异龍女怎會有哥哥?不知如何措詞,猛然想到現在是什么時候?忙也向內院掠去了。
  這時,整個天龍堡中一片混亂。
  六個蕃僧,尚不知兩個同伴已死,他們几乎一致的目標,是找“黑白雙嬌”。
  更忘不了見人就殺。
  穿堂入戶,不見雙嬌蹤跡,卻被八指駝叟等人拼死纏住。
  為首蕃僧,立時分出二人對付駝叟,其他四個,分為四路窮搜。
  在內院深處,黑白夫人十分鎮靜而從容地取出毒鼠用的信石含入舌底,准備万一不免時,吞下以全清白。
  突然,一聲冷笑:“給本座躺下!”
  猝然間,她倆剛要應變,無如來人是先出手再開口,措手不及下,雙雙被點了暈穴。
  黃影一閃,閃電似的竄入一人,一手一個,挾住雙嬌,騰身而出,上了屋頂。
  外院中,八指駝叟正被兩個蕃僧困住,空自急怒,狂吼聲中,獅頭拐被一個蕃僧抓住。
  另一個蕃僧獰笑一聲,一揚巨靈之掌,擊向八指駝叟背心。
  “砰”地一聲,如倒了一堵牆。
  倒下的卻是下殺手的蕃僧。
  人影乍分,八指駝叟猛奮神功,奪杖旋身。另一個蕃僧剛一失神,背后一聲冷笑:“該你了!”
  蕃僧應聲仆倒。
  八指駝叟看出是一個紫衣少年突然現身,方自一證,隨后掠到的龍女已嬌聲高呼:“聶伯伯,他是鳳儿的哥哥。”
  水云叟也适時赶到,疾聲道:“兩位夫人呢?”
  龍女促聲高呼:“白姨!黑姨!”
  沒有回應。
  龍女彈身向內院扑入。
  突然“哞”的一聲牛吼,起自堡外。
  接著有人大呼:“牯老,牯老,千万別放走一個!”
  龍女匆匆折出,頓腳叫道:“兩位姨姨不見了!”
  大家面面相覷。
  猛听屋頂上一聲疾喝:“被人劫走,正向后山馳去,快追!”
  龍女叫了一聲:“三師哥!”
  八指駝叟一頓獅頭拐,吼道:“好個臭小子,八成是那姓冷的小賊!”
  人已飛身上屋。
  水云叟等相繼跟上屋面。
  只見葛品揚正向后山飛掠。
  更看到百十丈外,四個扮成紅衣鷹士的蕃僧正向左面山路如箭飛射。
  后山遠處,一條黃影,左右各挾一人,已快遠出視線之外。
  還用說么?八指駝叟大吼一聲:“分兩路追赶!那小子逃不上天去,有老夫就夠收拾他了!”
  同時与水云叟分向左右兩邊掠去。
  藍繼烈和龍女卻緊跟八指駝叟之后。
  葛品揚一口气追下五里許,畢竟黃鷹先起步,雖然挾著兩人,一時仍追之不上。
  翻過后山,更連黃鷹的影子也不見了。
  葛品揚真急了,一頭大汗,停步四望,竭力平靜自己。
  突然,他听到右首百十丈外,目力不及處傳來黃鷹獰厲聲音:“你敢動,我先毀了她們!”
  葛品揚心中狂躍,吸息輕聲,循聲掠去。入目之下,說不出的難言心情。
  天下有這种想不到的巧事?
  只見黃鷹冷必威叉手傲立,黑白夫人平放在他面前,昏迷如睡。
  在他面前丈許處,俏生生地站著的,竟是令鳳。
  她,一聲不響,平靜得出奇,如同泥塑木雕。只有一雙清澈的星眸,靜靜地凝視著黃鷹。那种眼光,有霜刃樣的嚴厲,也有使人心抖的柔和。
  葛品揚覺得有無形的力量,壓迫得喘不過气來。
  黃元姐怎會來此?又恰好由后山而來,碰著黃鷹?這不是他深究的問題。
  現在他所想到的是眼前要做的事——
  只要黃鷹對她一翻臉,或對二位夫人有所不利,立即拼命相搏。
  黃鷹面紗抖動了一下,狠聲道:“你!再不讓開,我就也斃了你!”
  她平靜地道:“很好,趁此無人,正好滅口,反正太上只把一元指傳給你,我,不過一個……”聲哽而止。
  黃鷹聲形震顫了一下,截口喝道:“你,快去找那小子去吧!”
  她眼皮一垂道:“你說什么?”
  黃鷹怒叫:“找那姓葛的去!”
  她慘然道:“必威,你不可這么說。”
  “去!”
  “你,何忍……”
  “你不是對他有意嗎?在我面前還假惺惺作甚?”
  “必威!你不了解我。”
  “難道你……”
  “名份是太上當著天下武林定的。”
  “哼!那是太上的手段!”
  “那是你不相信她老人家?”
  “至少你是勉強的,心里……”
  “必威,你殺了我吧!”
  她聲音滿含酸楚,使人心碎。
  葛品揚心潮洶涌,說不出的是怒?是酸?是苦?他几次想奮身扑出,一种意念卻使他忍住了,心在滴血,牙齒緊緊的,陷入下唇,也忘了痛,只有麻木的感覺。
  黃鷹面紗抖動,聲音發顫:“你,不嫌我?”
  “人貴知心,不關丑妍!”
  “那么,跟我走!”
  “好!到哪儿去?”
  “天涯,海角,何處不可容身?”
  “不!”
  “你?”
  “必威,回去!”
  “不行!”
  “太上很看重你。”
  “不!不!我不能回去,也無面目回去!”
  “回頭是岸,并不算遲!”
  他頓腳怒叫:“你是存心逼我?”
  她凄然道:“好,必威,我隨你……”
  他感极而泣,雙手捂面,低下頭去。
  她,目中淚光閃爍,向葛品揚停身之處凄楚幽怨地看了一眼.雙目一閉,淚水涔涔而下。
  葛品揚如雷打鴨子,只感到一陣心酸,腸斷,眼睜不開,一片迷濛,熱淚盈眶……
  這,大概是人性的最高發揮吧?
  她舉手拭去淚痕,款款地走向黃鷹,柔聲道:“走吧!”
  黃鷹如斗敗公雞,茫然地,踉蹌著向前狂奔。
  她一仰面,又低下,緊隨身后掠去。
  葛品揚感到全身乏力,茫然如有所失。
  猛听八指駝叟大聲吼著:“可恨!可恨!那小子跑到哪儿去了?”
  大約駝叟追岔了路,气得叫罵。
  又听龍女不住喊著:“三師哥,三師哥!”
  葛品揚一挺身,先掠到黑白夫人身邊,解了暈穴,才大聲應道:“我在這里!兩位師母也在這里!”
  只听龍女“呀”了一聲,三條人影轉眼飛掠而來。
  八指駝叟發怔道:“好小子,有你的,那小子呢?”
  黑白夫人已蘇醒過來,赧然起立,相視默然。
  葛品揚道:“我們快回去料理善后吧。”
  龍女叫道:“白姨!黑姨!看,這是鳳儿的哥哥!”
  藍繼烈紫面漲紅,一拱手,叫了一聲:“姨姨!”
  雙嬌訝然答禮。
  葛品揚遂扼要地說明藍繼烈“歸宗”的經過。雙嬌欣然改容,加之大難過后,喜极而泣。
  八指駝叟一掌拍在藍繼烈鐵肩上,叫道:“小子好樣的,公烈有子,公烈有子,哈哈……”
  葛品揚又為藍繼烈引見了八指駝叟,行過禮,一行匆匆赶回天龍堡。
  回到堡中,水云叟亦恰好空手而回,追之不及,讓四個蕃僧溜了。
  只有葛品揚心中有數,四個蕃僧之所以拼命逃走,還是懾于他模仿牯老所發那特有的一聲牛吼。
  這次大劫,天龍堡男女所屬,死了三十多人,傷了二十多個,“二將”与“八將”內傷极重,臥床不起。
  藍繼烈拜過藍氏祖宗牌位后,和堡中男女一一見過。葛品損挂念武當等派的安危,略為進食,隨即与藍繼烈兄妹束裝就道。
  水云叟表示擬往黃山一行,順道返回太湖。
  八指駝叟則因陳平、胡九齡二人負傷,仍然留守照顧。
  第三天的黃昏。
  葛品揚和藍繼烈、龍女三騎上了武當。
  “解劍岩”前下馬,兩個道人匆匆由山上迎了下來。
  葛品揚察言觀色,心先放下一半。
  兩個道人向葛品揚稽首行禮,一個沉聲道:“多謝葛少俠關注……”
  他倆目光又一轉,看了藍繼烈与龍女一眼。
  葛品揚少不得引見一下,說明身份。兩個道人感激之情,溢于眉宇。
  藍繼烈沉不住气,問道:“那些蕃僧來過了?”
  道人答道:“是的,來過了。”
  葛品揚道:“貴派高手如云,且喜安然無恙。”
  捧得好。
  道人道:“幸得龍門古大俠及時赶到,本派總算未遭多大損折。”
  藍繼烈惑然地看著葛品揚。
  葛品揚心中有數,憑龍門棋士的名頭及一身所學,決不能一木支大廈,力挽武當,一定是……
  另一個道人已赧然接口道:“是龍門前輩扮成一位上代高人模樣,蕃僧受惊遁走。”
  藍繼烈“嗯”了一聲,尚未開口,葛品揚忙道:“如此,請二位道長代為致候貴掌門人,我們告辭了。”
  兩個道人同聲道:“二位遠來,敝掌門吩咐有請。”
  葛品揚拱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我等有事在身,就此別過。”
  兩個道人滿面歉容,殷殷不置。
  三騎下了武當。
  龍女道:“謝塵牛鼻子好大的架子!”
  葛品揚道:“鳳妹,你又發……”
  龍女揚起馬鞭道:“你敢——”
  藍繼烈悶聲道:“別是他們掌門人不在觀中吧?”
  葛品揚正色道:“謝塵道長不可能此時离山。”
  龍女哼了一聲:“倒是我們干替人著急哩。”
  葛品揚噓了一口气道:“鳳妹,對人要厚道些。”
  龍女叫道:“你說我不厚道?”
  葛品揚搖頭道:“你也不想想,憑我們和武當的交情,謝塵道長會吝于親自出迎么?”
  藍繼烈不解道:“那么為何——”
  葛品揚道:“按著情理,必是謝塵道長受了傷,不能行動。人家名列五大派,這种有損面子的事,自然不會輕易啟口,我們何必多所計較。”
  龍女哼道:“就是你懂得人情世故。”猛加一鞭,當先馳去。
  藍繼烈側面問:“到哪儿去?”
  葛品揚想了一下,尚未開口,龍女突然扭身回頭,笑了一聲:“當然是終南呀!”
  葛品揚面上一熱,作聲不得。是嘛,最關情處,被人搔到了。白大姐和巫云絹的倩影,立即涌現腦際。
  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情況,不禁心如油煎。忍不住也加了一鞭,縱馬飛馳。
  他這時,恨不得飛到“一品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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