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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采桑子】“群芳過后西湖好,狼籍殘紅,飛絮蒙蒙,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廉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此乃前朝詩人歐陽修詠誦西湖的一首名詞.歐陽修晚年辭官后住在穎州,受西湖的山光水色熏染,一共寫下了十首采桑子歌詠西湖.這首是其中之一,寫的是西湖繁華散盡,清幽怡人的一面,端的是生動傳神.
  時值入夜,月上柳梢,清風襲体.月色映在西湖的水中,一起一伏的漾著.湖水碧油油的,映出些藍色.日間的管弦絲竹,觥籌交錯之聲早已散盡,只從湖中遠處不時隱隱傳來几下搖棹的聲音,也很快的靜寂下來,散入沉沉暮色之中.
  一只水鳥忽的受惊,扑梭梭掠起一片水痕,展翅飛遠.
  离湖畔南側不遠有一家許氏旅舍.平時托了西湖的名气,日日都是客滿.此刻夜深人靜,上下兩層的客房里都已熄了燈,只大門前兩個燈籠依舊燃著,微風中緩緩搖著,放出几許昏暗的光芒.四下里只有些虫鳥之聲,游人早已睡了.
  忽然從遠處湖畔長堤走來一人,一身黑衣黑袍,黑巾蒙面,背懸一柄長劍,也以黑布包住,仿佛從沉沉暮色中不知何處躦出來,又隨時隨地能融回黑夜中一般.只在黑巾上方的雙眼中,射出犀利明亮的光芒.來人腳步甚輕,卻走得好快,看方向正是朝許氏客棧而來。
  一抹云飄過來遮住月亮.四下里仿佛更暗了.
  轉眼間蒙面人已走到客棧門口.抬眼望去,兩扇古舊的木門緊閉,深紅色的暗漆已漸退落,紫銅的扣門環也已被人握得有些發白.一人高的石牆延伸出去,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靜.
  來人四下張望了一回,走到石牆下面,雙腳輕輕一點地,沖天直起.半空中身子一轉,緩緩落下時,已是在牆內屋角下,端的是如風吹柳葉,落地無聲.又是几個起落,悄悄來到二樓南側第三間客房的窗口.
  遠處隱隱傳來更鼓之聲,已是三更.
  蒙面人俯下身去,用手指蘸些口水,輕輕在窗紙上揉開一個小洞,凝目向房內望去.屋內燈火早熄,只從左側窗戶中透進几絲暗暗的月光.借著月光,依稀能看到房中情形:一張木桌上斜倒著一個空酒葫和兩塊竹牌,几把椅子散放四處,北牆邊一張石床腳上亂攤了几件衣衫雜物.
  床上端坐一個少年.面方耳長,閉目盤膝,滿面素穆.左手輕輕拊胸,右手反掌向外伸出,掌心向上.腹間三吸一吐,正在運功修气.神游物外,完全不知窗外已有客來訪.
  蒙面人不禁心中得意,“任臥薪呀任臥薪.你雖說是少年英雄,名動江湖,人人都要讓你三分,但看來也不過是如此.今天遇上了我,一樣要栽在我手里.”想到高興處,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見屋中任臥薪許久沒有動靜,蒙面人小心翼翼地從怀中取出一個竹管,向里面洒了些藥粉,又拿出個火石,點燃藥粉,沿窗洞伸進去.一股似香非香的輕煙,緩緩飄進了屋里.
  等了好一刻,屋內依舊靜寂無聲.蒙面人再從窗口向屋中望去,見任臥薪端坐一如原狀,只是右手原來掌心向上,不知從何時已慢慢的垂了下來,攤在膝邊.他心中大喜,心道得手了.從外面敲破窗紙,伸手進來打開了窗戶,縱身躍入.邊走邊心喜道,“任臥薪呀任臥薪,你也有今天,可要栽在我手上了.”
  待得走近細看任臥薪.忽然任臥薪雙眼睜開,眼睛一眨,向他笑了一笑.蒙面人大惊之下向后躍開,嗆啷一聲,拔劍在手.
  任臥薪微微一笑,道,“七星,別胡鬧了!”
  蒙面人噗哧一笑,伸手摘去面上黑布,露出一張清秀絕俗的臉.滿面春風,眼角含笑.甩一甩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洒下來,卻不是那柳七星又是誰?
  柳七星臉上雖然帶笑,卻把嘴噘了起來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哼!你坏的很,裝做中了我的迷藥騙我!”
  任臥薪笑道,“你用的那點儿迷魂散要是也能把我迷倒,那你臥薪哥哥也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回了,哪里還能坐在這里等著你來迷?”
  柳七星雖也知他所言不虛,只是把嘴噘得更高了.她自從日前結識任臥薪之后,在一起閒談玩耍,听他講到江湖中那許許多多的奇聞怪事,不禁心中神往.她雖也曾得明師指點,但不過貪圖好玩,胡亂學過些輕功拳腳,最多也不過胡鬧收了桃谷六童作小徒.真正江湖上的事,她可說是一無所知.這一回找了一身夜行裝,帶著迷魂藥夜訪任臥薪,原本滿心歡喜的以為能將任臥薪迷倒,再喚醒后吹牛一番.這才知道她的那几招在江湖中原來根本不算什么.登時滿腔興致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噘了嘴興致皆無.
  任臥薪見柳七星如此,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又閉目練功.
  柳七星很是气惱,從怀中又將竹管掏出來,呼呼呼把藥粉都吹在任臥薪臉上,賭气道,“看你厲害!看你厲害!”
  任臥薪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不暈倒,只用手揮去藥粉,道,“七星別胡鬧,我要練師傅新教的武功,還要練原來師傅留的功課,正忙不過來呢!”
  柳七星道,“現在你也叫他師傅了?開始師傅要教你功夫,你還不肯學.哼!現在一學上癮,你們一老一小混在一起,誰也不理我了!要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把師傅讓給你了!”原來前一段任臥薪与柳七星同行,巧遇柳七星的師傅.他見任臥薪少年英雄,是個學武的好料子,說什么也要收了為關門弟子.任臥薪初時還不肯,現在學上了,又學的廢寢忘食.
  任臥薪雖然和柳七星相識時間不久,對她的脾性卻早已熟悉.心知今日練不下去了,只好緩緩收了功.睜開眼向柳七星笑道,“師傅可不是你讓給我的.師傅說我悟性好,他等了十几年才找著,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柳七星用手刮刮臉道,“好臭美么?你哪點儿悟性比我強?”
  任臥薪笑而不答,轉問道,“師傅今天還在跟我說,說你幫他找到徒弟,要好好獎勵一回.你得想想看跟師傅要些什么?”
  柳七星道,“我早想好啦!你去跟師傅說,我要學吸星大法.”
  任臥薪听到吸星大法四個字,登時收住笑容,正色問道,“你是怎么知道吸星大法的?”
  柳七星得意起來,道,“你和師傅整天鬼鬼祟祟的,也不叫上我,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哼!本姑娘就偏要查個明白.今天一清早,我就先躲到你們平日練功的地方蹲了起來,等你們倆來練了半天,也不知道本姑娘早已听了個一清二楚.是誰對咱師傅說,‘天色漸亮,可別讓七星起來撞見.’來著?你可別忘了,要不是我給你說的好話,你現在怎么能跟師傅學武功?”
  任臥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暗罵自己疏忽,道,“你真是調皮,連師傅和我都要來搗亂.這回我輸給你了,我是甘拜下風.”但語气一轉又鄭重道,“可是七星我跟你說,吸星大法這件事你千万不能再對別人說起.此事极之重要,万万不能當成儿戲.”
  柳七星听任臥薪說輸給了自己,笑得連嘴都合不攏來.連連道,“行,行,我不跟別人說就是了.你一定是怕你原來的師傅知道你在外面又新拜了師,回去罵你,所以在這里用大話來嚇唬我.”
  任臥薪听她提到東方暗江,眼睛里不由閃過一絲憂慮之色.停了一刻方道,“對,我是怕讓我師傅知道了,會回去責罰我.但這事遠不止這么簡單.我不跟你說笑,如果讓別人知道了,可能會害了咱師傅的性命!”
  柳七星見任臥薪滿臉嚴肅之色,混不是平日嘻嘻哈哈的樣子,也覺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但依舊不信道,“可是師傅武藝高強,又素不与人爭,怎么會有危險?”
  任臥薪道,“你今早偷听,想必听到了吸星大法是怎么樣的一門功夫?”
  柳七星笑盈盈道,“師傅說,吸星大法能吸敵手之內力而為己用,是江湖中很罕見的一門絕學.嘻嘻,這倒真是不錯,我如果學會了,也不用整日勤練,只要找几個敵人來吸一吸,就成為武林高手了!”
  任臥薪道,“這就是了.以你一個小姑娘也是這樣想,那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夢想橫行天下,獨霸武林之士,如果听說有這种吸人內力之術,更要不惜一切手段,非要得之而后快了.吸星大法上一回重現江湖,武林中有四大派因此而滅,死亡之人不計其數.現在如果消息傳了出去,不知又要生出多大的風波.”
  柳七星作個鬼臉,道,“好家伙,這么厲害.那咱們就誰也不告訴,自己偷偷練就好了.你們倆也不用躲著我呀.”
  任臥薪道,“其實不是師傅偏心,是這吸星大法很是陰毒,不太适合你學的.”
  柳七星著急道,“為什么不适合我學?我可以保證只吸坏人的內力,不去触犯好人.”
  任臥薪聞言笑了一下,笑得有些無奈.道,“好人,坏人,哪里有這么簡單?我日月神教,在江湖正教人嘴里叫作魔教.魔,那是比黑道還要坏的意思.可正教諸派所做所為,又怎見得比我教高明多少?你眼中的好人,在別人看來就正可能是坏人……”
  柳七星道,“可我知道我的臥薪哥哥,卻永遠會是好人.”
  任臥薪將目光收了回來,向柳七星笑了笑,道,“不過我剛才說的陰毒,倒不是吸好人吸坏人的意思.練吸星大法,很關鍵的一環是要气散血海,還諸八脈.這一法練起來陰气大盛,很是凶險.你們女子陰气本旺,若要修習更是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師傅不教你是為了你好.”
  柳七星吐了吐舌頭道,“得,我練不成了.”滿臉失望之色.
  任臥薪見狀勸道,“其實不練也罷.師傅跟我說了,這吸星大法的‘通气式’一章早已失傳,連他也不會.吸星大法十二式,少了通气式,可以說是沒有半點用處.他教我其他的十一式,也只是為了不讓這一門絕學至他而止.”
  柳七星奇道,“那你這么辛辛苦苦學了,卻用不上?”
  任臥薪道,“當然也不能說是全無好處.武學一道,触類旁通.細細修研吸星大法,于我對本門的見解也很有助益.何況我學武之人,見了這般精妙的武林絕學,豈能抵擋它的誘惑?”
  柳七星道,“還有一點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是勤加修習,總也是希望有一天能自己悟出通气式.既有人能創此武功,以你的聰明才智,也就可能能悟出來.臥薪哥哥對不對?”
  任臥薪見柳七星平日天真浪漫,無思無慮,卻一語道中自己的心思,不禁有些惊訝.他沉吟道,“不錯,我确是有這個念頭.可是据師傅說,吸星大法自星宿派通靈子死后,歷經十一人傳至他手,其中不乏聰明才智之士,武功絕頂之人.但皆郁郁而終.師傅他本人也是窮一生心血,竭思枯智,而不得其法.真要把它練通,恐怕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啊!”說著不禁歎了口气,有些沮喪.
  柳七星看在眼里,也不知說些什么好.心中只想,“別人不能,臥薪哥哥未必就不能.可惜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忽然心念一動,叫了聲不好,道,“哎呀,糟糕,我今天早上跟桃谷六童吹牛,跟他們說起師傅要新教我一套‘七星大法’,是用我的名字創的武功.他們几個小鬼人多嘴雜,說出去別人會不會想到是吸星大法?”她性本頑皮,每次從師傅那里學了什么新招式,就起個好玩的名字,比如‘五体投地’,‘五馬分尸’之類的,教給桃谷六童.這回覺得吸星大法不好听,就把自己的名字換上了.
  任臥薪一听心知不妙.但瞧見柳七星一付急上眉梢,自責自怨之狀,只好勸慰道,“還好你用的不是原名.但愿別人想不到.不過咱們還是要告訴師傅,要他小心一些的好.”忽然把手放到嘴邊,示意柳七星不要出聲,指指窗外,輕聲說道,“外面又有客來訪了!”
  柳七星听到這回真有人來,頓時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心里又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不由自主的向任臥薪那邊挪了半步,再看看任臥薪,卻還是穩坐在那里,神色自若.
  過了一刻,果然從窗外傳來一聲极為輕微的磨掌之聲.接著有人輕輕扣了三下窗框,兩短一長.
  再等等卻沒有聲息了.柳七星正感奇怪,只听任臥薪開口道,“人已經走了,你還緊張什么?”說著起身來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縱身躍了出去.柳七星急道,“等等我!”待要跟出,卻見任臥薪已從窗口躍了回來,手中還拿著一塊小竹牌,笑道,“剛才是我教中弟子,見我屋中有客,就依幫規留下了訊號.”
  柳七星大感好奇,湊過頭來看那竹片,卻見上面畫了些稀奇古怪的符號.任臥薪道,“這是我幫內秘文,你看不懂的.十几天后在嵩山開五岳大會,華山嵩山兩派要爭五岳盟主之席,師傅要我去看看熱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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