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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大片水洼子,在薄暮時分看來,更是蒼茫。水洼子的水并不深,所以一眼望去,全是丈許高下的蘆葦,這時已是深秋,蘆葦的尖端,都揚著洁白的蘆花,一陣風過,蘆葦‘刷刷’地擺動看,蘆花飄揚了開來,就像是一場大雪一樣。 那大水洼就是出名的文安洼,緊靠看文安建的,就是文安縣的縣城。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群群水鳥,投進了蘆葦叢中,可是,有一大群水鳥,卻聒噪著,從蘆葦叢中,飛了出來,接著,便是一陣櫓聲,一只小船,從水洼中,慢慢地搖了出來,靠近岸邊。 那小船上有一個人和一匹馬,那馬骨架高大,看來像是一匹好馬,但是卻實在瘦得可怜,一根根肋骨,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樣的馬,一看就知道是經過長途跋涉,背著主人走了不知多少遠路的了。 那人,是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滿面風塵,神態看來很疲倦,一下又一下搖著櫓,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船慢慢地接近岸,等到离岸還有一丈五六之際,那漢子拋出了一股長繩,緊接著,身子拔起,已從船上,一躍上岸,他在岸上,拉著繩子。 船終于被他拉得靠了岸,他低聲吆喝著,那馬儿四蹄騰起,也离船上了岸。一上了岸,抬頭就可以看到文安縣的縣城,約在半里開外處。 縣城內外,炊煙四起,那漢子牽著馬,呆望了半晌,歎了一聲,翻身上馬,慢世向前走去。 他一上了岸,就只是抬頭看了看前面黑壓壓的縣城,并沒有再打量別的,是以他也未曾發現,在岸上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底下,坐著四個人。 那四個人都是一色的玄青勁裝,一臉的精悍之色。 他們自那漢子一躍上岸起,視線就未曾离開過他,那漢子騎著馬,慢慢地向前走著,那四個人的目光,便也跟著轉動,等到那漢子在樹前經過之際,四個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叫道:“朋友,請慢走!” 那漢子呆了一呆,抬起頭來,四面看了一下,才看到叫他的人,是在樹下,這四個人也都已站了起來。 那漢子在馬上拱了拱手道:“四位是叫我么?” 在他拱手之際,那四個人又互望了一眼,目光停在那漢子的雙拳之上。那漢子身形高大,可是他的雙拳,卻更是大得出奇,每一根指節筋,都高高凸起,看來就像是兩只鐵一樣! 四個黑衣漢子之中,走出一個人來,也拱了拱手,道:“正是,敢問閣下,是從哪里來?” 那漢子見問,歎了一聲,道:“今天一早,我就离開了子牙鎮,渡過了四十里水洼,才到此地!” 那黑衣人又問道:“閣下到文安城去,有何貴干?” 那漢子皺了皺眉,像是很不耐煩,但是他還是回答了那人的問題道:“我要去見見勞總鏢頭。”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平淡,那句話,其實也极其普通,可是他話才一出口,那四個黑衣人的神色,盡皆陡地一震,喝道:“是他了!” 馬上的那漢子,還根本不知道他們四人這樣呼喝是什么意思,只見其中一人,著她便滾。 在他滾動之際,精光霍霍,已然掣了一柄短刀在手。 他的動作,十分之快,接連兩滾,已滾到了馬腹之下,精光閃動,鮮血迸濺,馬儿慘嘶,人儿惊叫,那黑衣人已滾出了馬腹,一躍而起。 那簡直就是在一眨眼之間,所發生的事,那馬儿的兩條前腿,已被齊膝砍了下來,馬儿向下一倒,斷腿亂蹬,那么大的馬身,也在不住發著抖。 馬一倒地,那人自然不能再在馬上存身,他發出了一下惊怒交集的呼叫聲,身子一挺站了起來。 他剛一站起,砍斷了馬儿雙腿的黑衣人,又揮動著短刀,滾了過來。那漢子反手一拳,打在馬頭之上,馬儿倒地之后,還在不斷哀嘶,但是那漢子一拳打了下去,‘噗’地一聲之后就沒有了聲息。 那掣刀的疾滾而至,刀光霍霍,又向那漢子的雙腿砍來,那漢子身形拔起,避開了兩刀,大喝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在此害我?” 隨著他的問話,只听得‘錚錚’之聲不絕,另外三個黑衣人,對那漢子的回答,便是各自兵刃出鞘! 那漢子一面問,一面斜斜向旁掠出,背靠大樹而立。 四個黑衣人也立時赶了過來,將他圍住,其中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冷冷地道:“閣下不是要去找勞總鏢頭么?我們就是清遠鏢局的人。” 那漢子望著地上的死馬,心中實是十分憤怒,但從他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抑制著自己。他乾笑一聲,道:“我要去見勞總鏢頭,卻無惡意。” 那瘦削漢子手中的長劍,輕輕一晃,劍尖蕩起了一個圓圈,那一個圓圈還在眼前閃耀,他長劍‘刷’地一聲,已電也似疾,向前刺來。 那漢子突然一側身,長劍堪堪在他的左邊掠過,刺進了他身后的樹中,那漢子‘呼’地一拳,同右打去,乍一看來,他那一拳并沒有什么作用。 因為在他的右邊,雖然有人,但是那人還离得他有七八尺之遠,他打出那一拳之際,身形也未曾動,除非他的手臂有七八尺長,否則是絕打不中對方的。 是以當他打出那一拳之際,發劍刺他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立時趁勢將劍自樹身中拔了起來。 劫不料他才一將劍拔出來,那漢子的手臂,突然彎了一彎,本來是一拳聲向右面的!這一來,便變成擊向左面了,他拳還未到,那人已然覺出勁風扑面,他心知不妙,立時回劍再向前攻來。6可是那漢子的拳勢快絕,‘砰’地一拳,正擊中那人的小臂之上,隨著那‘砰’地一響,骨折之聲,清晰可聞,那人大叫著,手臂骨既已折斷,自然不能再提得住長劍,‘嗆’一聲響,劍落在地上。 那人托著斷臂,痛得額上的汗珠,豆也似大,涔涔而下。 那漢子足尖一挑,將長劍挑了起來,接在手中,其余三人,看到了這等情形,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那漢子劫歎了一聲道:“我与你們素不相識,你們又是鏢局中人,為何一見面就要害我?” 那四個黑衣人都瞪視著那漢子,一句話不說。 那漢子揚了揚拳,道:“剛才我那一拳。可以擊你面門,也可以擊你胸口,都可以取你性命,但是我只理擊了你的手臂,你也該知道好歹了!” 那斷了臂骨的漢子,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更是下得多。 那漢子道:“現在我也不為己甚,你們賠我一匹好馬,這就算了,但賠我的馬可得是好的!” 他這句話一出口,另三個黑衣人一齊叫了起來。 可是那臂骨折斷的人卻立時喝道:“你們不是它的敵手,我們走!” 他話一說完,轉身便向前掠了開去,那三人還在猶豫,那漢子卻已喝道:“不行,沒有賠我馬,你們怎能走?” 那三人本就不想走,再經那漢子一呼喝,那使短刀的一聲怪叫,身子看她便滾,又攻了過來。 他身子滾動之勢,十分快疾,一眨眼間,已來到了那漢子的身前,短刀‘嗖’地砍向前來。 那漢子怪叫道:“好,還想來和我動手,看打!”他一個‘打’字才出口,身形已疾拔而起,短刀一刀砍空,那漢子的身形已然向下沉來。 在他身形下沉之際,他‘呼’地一拳,已然打出。 那黑衣人一刀不中,身子已要向上挺聳起來。 但是那漢子連人帶拳,打了下來,來勢真像是餓鷹搏兔一樣,‘噗’地一聲,一拳已打在那人的后肩之上。8那人立時怪叫著,在地上滾動起來,這一次他又在地上滾動,絕不是使什么地趟刀法,而是肩頭上中了那漢子的一拳,痛徹心肺,忍不住在地上打滾! 那漢子抬起頭來,向另外兩個黑衣人望去,冷冷地道:“怎么樣,是賠我的馬,還是再打架?” 當他向那兩個黑衣人望去之際,那兩個黑衣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那斷臂黑衣人忍著痛,道:“你要賠馬,可敢跟我們到鏢局去?” 那漢子揚了揚兩道濃眉,像是眼前四個人,果真是清遠鏢局的人這一點,很使他覺得奇怪。 他隨即點了點頭,道:“相煩四位帶路。” 那使地趟刀的,也已忍看病,站了起來,他一手按在肩頭上,一面對那漢子,怒目而視。 那漢子道:“我這一拳,只用了一成力,若是我用得力道大些,你那一條膀子就廢了!” 他一面說,一面突然反手一拳,向身后的大樹打去。 只听得‘噗’地一聲響,他那一拳,擊在樹身上,樹上的落葉,紛紛落下,他的拳頭,已有大半陷在樹身之內,他立時縮回了手臂。 在樹身上。清清楚楚一個有兩寸來深的拳印! 那漢子身后的那株樹,乃是遠年的老榆樹,木質何等堅硬。卻也被他一拳打得深陷了下去,他拳上的功夫之高,實在是鴛世駭俗,令人咋舌的了。 那四個黑衣人之中,雖然仍有兩個,未曾受傷,但是看到了這等情形,卻是再也不敢動手了! 那臂骨斷折的人,好像是四人之首,他勉強笑著,道:“多謝閣下拳下留情,請閣下先行!”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你們放心,我豈是背后傷人的無恥之徒,就請帶路,不必羅嗦。” 四個黑衣人叉互望了一眼,一起轉過身,向前匆匆走了出去,那漢于不急不徐跟在他們后面。 不多久,便已然進了城,他們進城時,城門已然半掩,天色也已經全黑了下來,街道兩旁的店,早已挂上了燈籠,大街上一家大賭館前,更插了好几個大火把。 一路上,不少人向那四個黑衣人打招呼,稱呼黑衣人倒全是叫‘鏢頭’的。可是那四個黑衣人卻只是低頭疾行,途人都知道出了事,全將目光集中在那漢子的身上。 不一會轉過了一條街,便是一個好大的廣場。 在廣場的對面,是一列褐色的磚牆,牆自左至右,寫著‘清遠鏢局’四個大字。在鏢局門口,斜斜挂著兩面錦旗,在鏢局門口的燈籠映照之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左一面旗上,繡著一個‘勞’字,在那‘勞’字之下,是一柄新月形的彎刀。 而右首那兩大錦旗上,則繡著一個‘史’字。 在那個‘史’字之下,則出一對交叉的判官筆。 一到了廣場之前,那四個黑衣人的去勢更快,先進了鏢局,他們四人進了鏢局,只听得局內響起了一陣喧嘩之聲,等到那漢子走到鏢局大門口時,又有七八個黑衣漢子,從里面搶了出來。 那漢子略停了一停,那七八個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然而那漢子的神色,卻十分平淡,他攏著手,也不硬向前走去,雙方就僵持在門口。 但是他們也并沒有僵持多久,便听得里面一迭聲地傳道:“史鏢頭有請來客!” 一聲聲響聲,傳了出來,那七八人,便閃了開來。 那漢子從容不迫,在充滿敵意的眼光之中,向前緩緩走了進去;他一進門,那七八人,就跟在他的后面,大門內是老大的一個天井,天井過去,才是石階,石階上是一排亮熄,那自然是大廳了。 那漢子才一踏上石階,便有兩個中年人迎了出來。 那兩個中年人,目光精湛,一望便知道是人歷江湖之人,他們一面打量著那漢子,一面道:“史鏢頭已在廳堂相候,閣下講進。”11他們兩人閃了開來,那漢子一步便跨了進去。 清遠鏢局,揚威江湖,也不是三年五載的事了,一踏進大廳,就可以覺出這一點來,若不是數十載的苦心經營,一家鏢局,焉能有這樣的規模。 從這個大廳看來,那倒不像是一個鏢局,而像是王公大臣的華廈!大听中燈火通明,正中放著兩張大交椅,兩廊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三五十個。 左邊的那張交椅空著,而右邊的交椅上,卻坐著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少婦,那少婦容顏如畫,极其嫵媚,但是眉宇之間。卻也透著一股英气。 那漢子一看到那么美麗的一個少婦,不禁呆了一呆。 在他發怔間,那少婦卻已站了起來道:“在下史翠蘭,敢問尊駕高性大名?” 那漢子皺了皺眉。他立時想起鏢局門口的那兩面大錦旗,一面,繡著一個‘勞’字,自然是代表清遠鏢局總鏢頭,新月神刀勞天行的。 而另一面旗上,繡著一個‘史’字,那自然是代表另一個在清遠鏢局之中,地位僅次于勞天行的一個高手。而那漢子再也想不到,那人竟會是一個二十六七歲,那么美麗、婀娜的一個少婦! 那漢子緩緩地道:“在下是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史翠蘭道:“尊駕本來說是要來見勞總鏢頭,難道見了勞總鏢頭,也是這樣子說法么?” 史翠蘭的詞鋒,咄咄逼人,那漢子道:“史鏢頭責問得對,在下姓胡。名千鈞,乃是流落江湖之人,是以不能少了一匹馬儿,這才跟了前來的。” 史翠蘭的臉上,仍然挂著十分動人的微笑。她道:“清遠鏢局中,別的沒有,馬還是有的,別說是一匹,要十匹都有。” 胡千鈞道:“就請史鏢頭命人將馬牽來。” 史翠蘭凝視著胡千鈞,緩緩地道:“你不是說有事要見勞總鏢頭么?他适好不在,尊駕有什么指教,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胡千鈞苦笑一下道:“現在不必再提起了。” 史翠蘭沉聲道:“胡朋友,我們是開鏢局的,有江湖朋友,找上門來,我們能盡力的,定當盡力,但是像尊駕那樣,言詞閃爍,卻令人起疑!” 胡千鈞‘呵呵’笑了起來,道:“史鏢頭好利的詞鋒。說來慚愧。在下從關外來,一路上听得人說清遠鏢局,在下又無處栖身,本來是想投到清遠鏢局來,混一口飯吃,現在自然作罷了|”胡千鈞話一講完,史翠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但是她卻立即恢复了正常。 她笑著,道:“胡朋友有那么好的身手,張、樊兩位鏢頭,一出手就吃了虧,怎會潦倒?” 胡千鈞苦笑著,道:“那別提了,請賜良馬一匹,在下這就告辭!” 史翠蘭微笑著道:“明人面前,不打暗語,我已說過,只要我們辦得到的,一定照辦。” 胡千鈞道:“真的只要良馬一匹,別無所求!” 史翠蘭轉過頭去道:“在馬廄中,找一匹好馬來!” 史翠蘭的話才一出口,立時便有四五人同聲答應,轉身走了出去,史翠蘭道:“請坐!” 胡千鈞也不客气,就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史翠蘭望著胡千鈞大得异乎尋常的大手,和指節骨隆起的手指,她道:“我提一個人,不知胡朋友可認識?” 胡千鈞看來是急于想离去,是以他只是慢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史翠蘭接著道:“那人在關外极有名,是黑龍庄庄主,黑龍季保蔭,尊駕認識么?” 胡千鈞一听,陡地站了起來,但是他一站起之后,便立時又緩緩地坐了下來道:“認識。” 史翠砌又道:“你從關外來,應該知道他的近況?” 胡千鈞突然又乾笑了起來,他搓著手道:“是的,他在五天之前,被我一拳打死了!” 剛才,史翠蘭提起黑龍庄主,見胡千鈞突然跳了起來,但此際,卻是史翠蘭听了胡千鈞的話,霍地站了起來,他的神色,又惊又怒。史翠蘭一站起,大廳中的气氛,登時為之緊張起來。 胡千鈞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了。史翠蘭也是在一站起之后,立時坐了下來。 但是那种嫵媚的笑容,卻已在他的臉上消失了,她問道:“你何以要殺他?” 胡千鈞緩緩地道:“他強搶了一個牧民的女儿,那牧民尋短見時,被我遇到,我赴黑龍庄去要人,動起手來,拳腳可不帶眼睛,自是難免的了!” 史翠蘭‘嘿嘿’冷笑起來道:“倒看不出,你還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胡千鈞也沉聲道:“大俠可不敢當,但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本是江湖中人的本份!” 胡千鈞一面在說著,一面也在向四面不斷打量著。 他看到侍立在兩廊中的人,已經向前逼近了三四步。 而且,那三五十人的手,都已經放在兵刃的柄上,看來只等史翠蘭一聲令下,便要動手了! 胡千鈞吸了一口气道:“史鏢頭,敢問黑龍庄主,是你的什么人?” 史翠蘭神情惱怒道:“你是才從深山中鑽出來的?” 胡千鈞搖頭道:“自然不是,但是江湖上的事,我卻也不是十分清楚,尚請指教。” 史翠蘭一字一頓說道:“他是我的大師兄。” 胡千鈞一听,神色也變了一變,他站了起來,道:“我看馬已牽到門口了,在下這就告辭了!” 史翠蘭冷冷地說道:“閣下就想那樣子走了不成!” 胡千鈞歎了一聲道:“史鏢頭,黑龍庄主在關外,可稱無惡不作,這种武林敗類,若是撞在史鏢頭的手中,史鏢頭,你肯不肯不殺他?” 史翠蘭冷笑道:“隨你怎么說。我能只信你一人的話么?你想走,除非我這一對判官筆肯?” 她一個‘肯’字才出口,雙筆一振,‘錚’地一聲饗,雙手已各握了一支判官筆在手。 那一對判官筆,連柄都是精鋼打就的,發著藍殷殷的光彩,她一掣了筆在手,立時雙筆相碰,是以才發出‘錚’地一下響。濺出了一串火星。 她右臂向前略伸,判官筆已直指胡千鈞道:“你快亮兵刃!” 胡千鈞又歎了一聲,道:“算了算了,算我倒楣,我馬也不要了,就此告辭!” 他連望也不向史翠蘭望上一眼,轉身向外便走。 可是,他才走出一步,已有七八個人,一起涌了上來。 胡千鈞立時站定了身子,他甫一站定,立時真气一提,‘颼’地向上拔身而起,這一拔,拔得十分之高,他伸手抓住了一根橫梁,身子倒翻了起來,雙足向屋頂的瓦面,用力兩腳出! 只听得‘嘩啦啦’一下響,被他雙足,下了百十塊瓦片來。屋頂之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大洞。 他雙手在梁上一按,頭上腳下,便自洞中竄了出去。 這一切,可以說全是電光石火之間所發生的事,變故來得如此之快,大廳中的那些鏢頭。盡皆目瞪口呆,只有史翠蘭,立時發出了一聲嬌叱,身子也斜斜向上,拔了起來,自洞中穿出去。 史翠蘭和胡千鈞,几乎是同時竄上屋頂,相差的時間极微,胡千鈞當然不可能走遠。 是以,史翠蘭才一躍上屋頂,胡千鈞‘呼’地一拳,已然疾擊而出。史翠蘭也不避讓,一擺判官筆,便迎向胡千鈞的那一拳,想逼胡千鈞撤招。 卻不料胡千鈞也不撤招,那一拳仍直打過來。 雙方的出手,都如此之快,一拳打在判官筆上,所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判官筆擊在一塊十分堅硬的石頭之上一樣,胡千鈞的變招极快,他一拳擊在判官筆,判官筆向上,突然揚了一揚。 而胡千鈞也趁那一剎問的机會,手腕一翻,五指已牢牢握住判官筆,順手向怀中一帶! 史翠蘭若是舍得棄筆,再打下去,形勢或會不同。 但是史翠蘭怎肯一上來就失了判官筆?是以她也用力向怀中一帶,可是胡千鈞發力在先,兩人各一用力,史翠蘭被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史翠蘭的武功,自然不弱,她一步跌出,左手的判官筆,已然向胡千鈞的下領,疾刺而出。 判官筆的尖端,极其鋒利,那一筆,若是刺中了下領,那是非死不可的了,胡千鈞心中也不禁大怒,一聲怪吼,右手向旁一移,史翠蘭右手的判官筆,不由自主,同左移去,‘錚’地一聲,雙筆交迸。而胡千鈞的身形一閃,已然順著瓦面,向下滑下去。當史翠蘭的一對判官筆相交之際,史翠蘭只覺得雙臂一陣發麻,几乎難以再握得住它們! 胡千鈞自瓦面上疾滾而下,落在天井之中,可是兩扇大門,已被牢牢關住,在天井中圍滿了人! 胡千鈞在向下滾來之際,并未看清下面情形。 而當他站定了身子時。才發現自己已陷入了重圍之中。他只是略停了一停,立時身子轉動,‘呼呼呼呼’,連發了四拳,身子向前,疾沖而出。 他向前沖出的勢子,如此之猛,簡直就像是瘋虎出柙一樣,在他前面的几個人,都駭然后退。 胡千鈞搶到了門口,一拳擊向門栓,那門栓乃是手臂粗細的一根棗木,但是胡千鈞拿到處,‘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截,飛到了半空之中。 胡千鈞一刻也不停留,拳一發出,腳也踢出,‘砰’地一聲,將門踢開,他也立時向外闖去。 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看到一匹馬,疾沖了過來,馬遠未到,馬上那人,已然掠起,倏起倏落,落在胡千鈞的身前,盯住了胡千鈞。 那人身形并不高,可是极其扎實,在他的腰際。懸著一柄几乎和鐮刀一樣的一柄彎刀。 胡千鈞立時道:“可是勞總鏢頭么?” 史翠蘭這時,也赶了出來叫道:“總鏢頭,截住他!” 胡千鈞勉強一笑,道:“勞總鏢頭來了,那再好也沒有,我們可以將話來說說明白。” 史翠蘭不住冷笑,胡千鈞還未再開口,勞天行也乾笑著說道:“請到鏢局中說話如何?” 胡千鈞道:“好!” 史翠蘭的身子,立時閃了開去,勞天行和胡千鈞兩人,并肩走向大廳,一進大廳。勞天行便抬頭向屋頂上的那個大洞,望了一眼,皺了皺眉。 胡千鈞立時道:“我不想和貴局中人動手,是以別無去路,只好穿屋而逃了,得罪,得罪!” 勞天行乾笑若,道:“閣下這一來,清遠鏢局的人,可難以行走了!” 胡千鈞的心中,陡地一惊,勞天行在講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在笑著,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已十分難看。 而且,胡千鈞是久歷江湖的人,如何會不知道這句話之中,所包含的嚴重意味。 勞天行等于是在說,他,胡千鈞那樣在鏢局中鬧了一場,如果能由他隨意离去的話,那么,清遠鏢局的威名,便大受損害,鏢局也就開不下去了! 胡千鈞緊皺著眉,他絕不希望卷入任何江湖上的糾纏之中,否則,以他的武功而論,也決不致一人一馬,落魄江湖,要去鏢局中去找事情做。 可是,就算他不愿意,事情也還是緊逼到他頭上來了! 胡千鈞在關外打死了黑龍庄庄主季保蔭,也是因為實因季保蔭欺壓良民,逼得他忍無可忍這才出手的,他怎么也料不到史翠蘭會是黑龍庄主的師妹! 這時,胡千鈞也緊皺著眉,他抱了抱拳,道:“勞總鏢頭,清遠鏢局威名遠鎮,小可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不論怎樣,對貴局的令名,皆無損害之處!” 胡千鈞的話,可以說是講得委婉之极,他實在不想生事,因為他天生就不是一個喜歡生事的人。 可是,胡千鈞卻未曾料到,吃鏢局這行飯的人,最重更的就是‘威名’,威名盛了,鏢車走在道上,就算有黑道中人,想要動手,也必然有所忌憚,那么,鏢局所保的鏢,自然也不致于失去。 而如果有人大鬧清遠鏢局的事,一傳了開去,威名一失,說不定一趟鏢,會遇到好几次麻煩! 再加上勞天行本身,也絕不是度量大的人,是以胡千鈞的話,雖然說得委婉,但是勞天行還是揚著頭,冷冷地道:“閣下自稱無名小卒,未免太自謙了,但若是無名小卒,那更加對鏢局有損!” 胡千鈞苦笑著,道:“那么,依總鏢頭之見當如何?” 勞天行冷冷地望走了胡千鈞道:“依我之見么?文安城中,來往客商,江湖朋友极多,胡朋友你鬧了鏢局,只有委屈你一下,鐵加頸,鎖在鏢局的大門之前,也好讓過往人等看一看!” 勞天行面色陰沉,緩緩地說出了那樣的一番話來! 胡千鈞的面色,不禁倏青倏白,他心中實在是惱怒之极,他望著勞天行腰際的那柄彎刀,徐徐地道:“勞總鏢頭,這樣做,不是太過份了些么?” 勞天行‘嘿嘿’冷笑起來,伸手在腰際彎刀之上,‘錚’地一彈,道:“閣下不愿意,大可再在屋頂上穿一個洞,闖出清遠鏢局去的!” 胡千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末曾和勞天行交過手,自然不知道勞天行的底子,究竟如何。 但是,只要是學武之士,就算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在那樣的情形下,也必然會翻臉動手的。可是胡千鈞卻在吸了一口气之后,苦笑著,道:“不知勞總鏢頭,要將我鎖在門前,多少時候?” 勞天行听得胡千鈞那樣反問,心中陡地呆了一呆。 一時之間,他還只當胡千鈞說的是反話,因為他提出來的條件,是如何苛刻,就算是一個小毛賊,被人家捉住了,鎖在門前,也必然會引為奇恥大辱的! 勞天行自然也不知道胡千鈞的底細。但是在他赶到之時,胡千鈞正從史翠蘭的一雙判官筆之下逃出來!如果不是他赶到,迎頭截住,胡千鈞也已走遠了! 由此可知,胡千鈞的武功也不會太弱,又怎會接受自己的條件?勞天行根本是一上來就准備動手的,這時,他听得胡千鈞那樣反問,也只當胡千鈞是在故意調侃自己,是以他一呆之后,冷冷地道:“三天!” 胡千鈞緩緩揚起頭來,長歎了一聲道:“勞總鏢頭。請吩咐貴局中人,拿鐵來我遵命就是!” 胡千鈞這句話一出口,勞天行和史翠蘭兩人,不禁都睜大了眼睛,他們實在是難以相信! 胡千鈞竟會答應那樣屈辱的條件,愿意鐵加頸,在鏢局之前,示眾三日,那實在是人不可思議了! 勞天行和史翠蘭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們自然料不到胡千鈞的心意,因為他們所想的,和一般學武的人所想的并無不同,他們所想的,只是爭強斗胜,從來也不懂得忍讓。 但是胡千鈞卻懂得忍讓,他不但懂得忍讓,而且處處忍讓,當他才一听得勞天行提出那樣的條件之際,他臉上倏紅倏白,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惱怒之极口但是,他劫也立時想到,自己若是動起手來,或者可以逃得出去,但清遠鏢局的令名,必然受損,以后,鏢車走在道上,就容易出事了! 鏢車一出事,鏢局中人,自然難免死傷,清遠鏢局中鏢頭盈百,誰無父母妻小,他又何忍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比較起來,他自己示眾三天,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是以他才答應下來的。 可是,這清遠鏢局上下,可以說沒有一人,能夠明白胡千鈞的那种胸怀!勞天行和史翠蘭,還會怀疑他別有所圖,其他人,只當是清遠鏢局威名遠播,胡千鈞不敢生事,是以才不得不低頭了! 胡千鈞自然可以在眾人的神色中看出這一點來,但是他根本不想去說明辯白,他只求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無愧于心就夠,何必求別人的了解? 當下,只听得勞天行一聲斷喝,道:“拿鐵來!” 立時便有兩名鏢頭,吆喝著走進來,胡千鈞仍然站著,他高大的身形,在大廳中顯得十分突出,但是看來也有一股异樣的落寞之感,彷佛他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中的人。 不久,兩個鏢頭,便抱著一大盤手臂粗細的鐵,走了出來,那盤鐵自然是太沉重了,他們搬不動,所以只好拖了出來,鐵在青磚的地面上拖過,發出‘錚錚’的聲響,留下了一道深痕。 勞天行后退了一步,自鏢頭的手中,接過了鐵來。 史翠蘭在一旁立時道:“總鏢頭,小心些!” 勞天行全神貫注,胡千鈞卻苦笑了一下,道:“史鏢頭,小可既已答應了,決不會使詐,倒可以放心。” 史翠蘭的臉上,紅了一紅,只是對胡千鈞怒目而視,并沒有再說什么,勞天行拿起鐵來,雙臂一振,‘呼’地一揮,鐵發出‘嗆郎郎’一陣響,已向胡千鈞的頭上,當頭罩了下來。 胡千鈞仍然站立著不動,他的臉上,也十分平靜,像是他完全應該接受那樣的懲罰一樣。 鐵一套到了胡千鈞的頭上,勞天行的動作极快,立時又從另一個鏢頭的手中,接過了一柄鎖來,‘拍’地將鐵扣住,道:“到大門口去!” 胡千鈞緩緩地向外走去,穿過了天井,鐵拖在地上,‘鏘鏘’地響著,在他的身后,跟著許多鏢局中的高手,一直到了大門外,鐵又被牢牢地扣在一根石柱上,那石柱,本來是用來控馬的。 几乎是胡千鈞才一走出來,鏢局的門外,便圍滿了著熱鬧的人,人人都向胡千鈞指指點點,沒有人知道胡千鈞是為什么被鎖起來的,可是七嘴八舌,都當胡千鈞是被鏢局捉到的小毛賊。 胡千鈞閉上了眼睛,秋天的陽光,晒在他的臉上,也有點燙熱,他不去看那些人,他只是在想,三天,那很快就會過去的。只不過是三天的時間而已! 他身子能夠移動的范圍,大概不超過三尺,他也索性靠著石柱,站立著不動,他倒并不覺得鐵的沉重,沉重的只是在他心頭的那股重壓。 那股重壓,是他在江湖上流蕩了那么多年,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江湖上的一切,實在是太險惡了,太沒有是非了,人和人之間,除了拳頭刀槍相見之外,根本沒有互相了解的机會! 他忍讓著,他不想和人去爭斗,結果,他就得受羞辱,而當他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最后還是不免要出手,在關外,他何嘗未曾被季保蔭苦苦哀求,何嘗不是飽受季保蔭的凌辱,但結果又怎樣呢? 他苦笑了起來,他感到自己只是忍讓,還是不夠,最好自己生下來就是瞎子,聾子,看不到也听不見人世間的不平事,那或者就可以不和任何人起沖突了! 他苦澀的笑容,和他滿是風塵的臉配合起來,有一股莫名的凄苦之感。然而,圍在他前面的那么多人,有多少是在心中,會有那樣的感覺的? 胡千鈞被鎖在石柱上之后,勞天行向史翠蘭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起回到了鏢局中,勞天行立時問:“史鏢頭,這姓胡的,究竟是怎么來的?” 史翠蘭壓低了聲音,道:“冀東三凶,早在兩個月,便曾說要對咱們鏢局不利,你也知道的了?” 勞天行的神色嚴肅道:“不錯,但是他們三人,是我們手下敗將,倒也不必將他們放在心上。” 史翠蘭雙眉一揚,道:“總鏢頭,常言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去年冀東三凶劫鏢,大凶天煞計獨,被你斷下了左臂,三凶妖巫施嬌嬌,被我判官筆,刺瞎了左目,如今他們敢卷土重來,自然必有所恃!” 勞天行顯然心計不如史翠蘭細。听得史翠蘭那樣說,他的神色,也變得十分嚴重,道:“莫不是他們已請到了什么厲害的幫手,前來生事?” 史翠蘭道:“我看多半是那樣,是以連日來,我都命鏢局的弟兄,在各處通道守候,察看可疑的人物,這姓胡的單人匹馬,渡過了文安洼。四個弟兄起疑,喝問他到何處去,他一開口就說找勞總鏢頭!” 勞天行‘哼’地一聲,道:“原來是那樣,那就不冤枉他了!” 史翠蘭又道:“而且,他還打傷了我們兩個兄弟!” 勞天行‘噢’地一聲,道:“但是他何以又肯讓我們鎖在鏢局門口?現在他絕無法脫身,豈不是弄巧反拙了?這卻令人難解。” 史翠蘭道:“他自稱在關外,殺了我師兄季保蔭,他若有那樣的武功如何肯讓人鎖在門外?” 勞天行陡地一惊,沉聲說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史翠蘭冷笑一聲,道:“自然是夜長夢多,我看不如早些將他除去,以免后患!” 勞天行向外望了一眼,他雖然已到了大廳之中,但是向外望去,仍然可以看到,鏢局的門口圍了一大群人,他道:“眾目睽睽之下,如何下手?” 史翠蘭道:“可以叫几個鏢局中的兄弟去折辱他,他如果一出手,立時下手,是他先出手,眾目共睹,官府自然地無話可說,總鏢頭你說如何?” 勞天行點頭道:“不錯,鏢局中這几天,正寄著一單价值巨万的紅貨,翼東三凶或者就在動那批紅貨的腦筋,我們自然是先下手為強的好!” 他們兩人一起穿過了大堂,向內走去。 在鏢局門外,圍著看胡千鈞的人,越來越多,更有一群頑童,拾起了石頭,向胡千鈞拋了過來。 石塊拋在胡千鈞的身上,胡千鈞是練功夫的人,頑童能有多大力道,他自然不覺得疼痛,是以他運眼也懶得睜開來,頑童也就更加得意嘩笑。 不一會,鏢局中,走出了三個雄糾糾的大漢來,其中一個,大踏步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 胡千鈞覺出有人來到了他的身前,可是他仍然不睜開眼來。那人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揚起手,‘呼’地一掌,便向胡千鈞的臉上摑來。 胡千鈞雖然閉著眼,但是那鏢頭的一掌,呼呼風生。十分有力,他万無覺察不到之理! 他連忙向旁一偏頭,可是他的頸際,卻被沉重的鐵鎖著,一偏頭間,并不能隔開多少,只听得‘叭’地一聲響,已然被摑了個正著!那一掌的力道,還著實不輕,他的臉上,立即現出了一個手印來。 胡千鈞陡地睜開眼來,他所捱的那一掌,實在太重,他睜開眼來時,眼前兀自金星飛舞不已。 胡千鈞喘了一口气,他還未曾出聲,那鏢頭已然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臭賊,在文安洼旁,傷了我兄弟的,可就是你么?” 胡千鈞定了定神才道:“我才一上岸,四個人就想取我性命,我卻是不能不出手,倘祈見諒。” 那鏢頭是存心來生事的,況且他的兄弟,确然在文安洼之旁,被胡千鈞一拳打斷了臂骨,他如何肯就此干休,只听得他冷笑道:“原來你有那么大的本領,卻何以被人鎖了起來當賊辦?” 胡千鈞歎道:“閣下是鏢局的總鏢頭吧,何苦与我過不去?我絕不想与你們為難,你們又不是坏人,要不然,我也不會被鎖在鏢局門口了。” 那鏢頭厲聲道:“放屁,你是什么東西,自己明白!”他一面說,一面又再揚起手,又待向胡千鈞的臉上摑來。胡千鈞的頸被鐵箍著,但他的雙手,卻是可以活動的,那鏢頭手才揚起,胡千鈞也陡地一伸手。突然之間,已將那鏢頭的手腕抓住! 那鏢頭未曾料到胡千鈞的出手,如此之快,他陡地一惊,立時怪叫了起來,道:“臭賊出手傷人了!”他一面叫,一面左手一翻,已拔了一柄匕首在手,精光一閃,已然向胡千鈞的胸前刺到。 胡千鈞人被鎖,避無可避,但是他已然握住了那鏢頭的手腕,卻也不致于被對方刺中。 就在精光一閃,匕首刺到之際,他手臂向外一揚,那鏢頭被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那一下自然刺了空,胡千鈞一松,那鏢頭外跌之勢收不住,又跌出了三五步,才算是勉強站定了身子。 這一來,他不禁又羞又怒,怪叫了起來,另外兩人一抖手,各掣了一柄單刀在手,胡千鈞沉聲道:“我不想和你們動手,但如你們起了歹意,想來害我,那可就難說了!” 胡千鈞雖然被鎖著,但是當他說那几句話時,卻另有一股懾人的力量,令得那兩人呆了一呆。 才被胡千鈞推出的那鏢頭,這時卻怪叫著,向前沖來,他的手中,早已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鋼刀,一沖到胡千鈞身前,‘呼’地一刀,當頭砍下。 胡千鈞一伸手,這一次,他并不握向對方的手腕,卻只用兩只手指。便已將刀身,緊緊挾住。 他沉聲道:“閣下出刀之前,可會想過,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官府焉能不加追究?閣下還可浪蕩江湖,你家中的老小,難道也跟你在一起?” 那鎳頭本來是怒气沖沖,向前沖來,看來是非一刀將胡千鈞砍死不可的,在胡千鈞抓住了他刀身之際,他也不過是吃惊而已,但一听得胡千鈞那樣說,他卻陡地呆了一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胡千鈞又道:“我是個不想無故与人爭斗的人,你還是放過了我吧!” 胡千鈞一松手,那鏢頭的身子,立時向后退出去。 他實在有點發怔,他一直只知道,武功不好的,被自己所殺,碰到武功比自己高的,當然是自己倒楣。可是如今,被鎖在石柱上的那大漢,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何以他竟不愿施展他的武功? 道是他從來也末曾遇到過的事,是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胡千鈞望著他,臉上抑是充滿了誠意,那鏢頭的口唇動了動,可是卻也未曾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只听得一陣吆喝聲,自大街那頭,傳了過來,有人在大聲叫道:“讓開!讓開!” 隨著叫嚷聲,便是一陣轔轔的車聲,和馬嘶聲,圍在鏢局前面的人,紛紛退了開去,讓出一條通道來,只見四匹駿馬,拉著一軒馬車,馳了進來。 那馬車裝飾得十分華麗,烏木的車身上,全都用銀絲盤出圖畫來,文安城不算是一個大地方,那樣華麗的馬車,更是難得一見,眾人的視線。一時之間,全集中在那輛車子之上,車一停,自車座上跳下兩個健仆,青衣小帽,一望而知是富有人家的仆。 這時,存心來找胡千鈞生事的那三個鏢頭,也感到難以下手,正返到了鏢局門口,一看到了那輛馬車,他們便停了下來,只見那兩個健仆,來到門前,向他們一拱手道:“家主人要見勞總鏢頭,他老人家可在么?” 那鏢頭看到來人如此气勢,自然不敢怠慢,忙道:“貴主人是——”那兩個健仆滿面笑容道:“滄州嚴百万——”那三個鏢頭在文安城清遠鏢局內辦事,如何會未曾听過滄州嚴百万的大名?那嚴百万乃是大河以北,方圓半里之內,數一數二的大富豪! 他們三人一起‘啊’地一聲,兩個人已返身奔了進去,剩下的那個鏢頭,也忙道:“貴管家請稍候!” 那兩個健仆的聲音,十分響亮,‘滄州嚴百万’五字,圍在鏢局前的那些人,全都听到。 一時之間,更是人人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各人都望住了車子,想看看嚴百万這個大財主,究竟是什么模樣,鎖在石柱上的胡千鈞倒被冷落了。 胡千鈞又閉上了眼睛,他只听得鏢局之中,一迭連聲地叫了出來道:“有請嚴大官人!” 那兩個健仆來到了車門口,拉開了車門,只听得車中,傳來了一下咳嗽聲。 胡千鈞本來是閉著眼睛的,周圍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与他沒有關連的。 可是一廳到了那下咳嗽聲,胡千鈞的心中,卻陡地一動,突然睜開眼來。因為他感到那一下咳嗽聲,听來十分耳熱,但他卻根本未曾見過嚴百万! 當他睜開眼來時,那兩個健仆,已在車門之旁,放上了踏腳,一個五十上下。 穿著團花鈍袍的中年人,已經彎著腰,從車中向外,走了出來。 那中年人的行動十分遲緩,看來十足是養尊處优的模樣。他小心翼翼,踏在踏腳上,下了車。 當他下車之后,他直了直身子,那時,勞天行已帶著七八個鏢頭,迎了出來,勞天行滿面堆笑,道:“嚴大官人卻是那陣風請來的,小地方蓬蓽生輝!” 嚴大官人笑著,看來十分雍容,道:“這位是勞總鏢頭么?總鏢頭名震江湖,嚴某人來,有一件事拜托,拜托。” 勞天行笑著,道:“嚴大官人請進里面坐,慢慢再說,定當效勞!” 嚴百万和勞天行客气著,嚴百万伸手間,自他的腕上,現出一只碧也似綠,粗如手指的翡翠鐲子來。 勞天行吃的是保鏢飯,珍珠寶貝,過目的自然不少,他一眼便看出,別的不說,單是這只鐲子,就至少值一万銀子,嚴百万竟戴著它隨便上路,可知這次找上門來的,一定是一件大買賣了! 勞天行看到那只鐲子之際,那樣想法,可是胡千鈞也看到了那鐲子,胡千鈞一看到了那鐲子之后,他心頭登時抨抨亂跳了起來。失聲叫道:“勞總鏢頭!” 勞天行突然听得胡千鈞一叫,停了一停,同胡千鈞瞪來,連嚴百万也停了下來,同胡千鈞望了一眼,勞天行連忙道:“嚴大官人請!” 嚴百万的目光,在胡千鈞的身上,轉了一轉,道:“敢問勞總鏢頭,這位漢子卻是什么人?” 勞天行一聲冷笑,道:“江湖上有的是不知好歹不自量的人,這想來鏢局生事,是我饒他不死,他自愿鎖在鏢局門前,以儆后來的妄人!” 嚴百万頻頻點頭,道:“原來如此,貴局威名遠播,果然非同小可,我算是找對人家了!” 勞天行滿心歡喜,已然陪著嚴百万,進了鏢局大門。 胡千鈞伸長了頭,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又叫道:“勞總鏢頭!” 這一聲,勞天行不知是真未曾听到,還是假裝听不到,只听得他的笑聲,傳了出來,未听他回答。 胡千鈞還想再叫第三聲時,兩個鏢頭已惡狠狠地搶到了他的身前,厲聲道:“你鬼叫作甚?” 胡千鈞忙道:“我和兩位說,也是一樣,兩位快去告訴總鏢頭,這嚴百万,不是好人”胡千鈞的聲音十分低沉,而且,他的話才一出口,那兩個鏢頭,已然大聲轟笑了起來,兩人的笑聲,將他的語音,几乎完全蓋了過去。 但饒是如此,嚴百万赶車的那車夫,還是立即轉過頭,向胡千鈞望了過來。那車夫看來,年紀十分大,滿面皺紋,可是當他向胡千鈞望來之際,他的目光,卻异樣尖銳,也异樣凶狠。 只不過除了胡千鈞一個人之外,誰也未曾加以注意! 那兩個鏢頭一面笑,一面道:“臭賊,難道你倒反是好人?哈哈,別笑掉了人的大牙了,趁早閉嘴!” 胡千鈞著急道:“兩位,這事情非同小可,他是——”然而那兩個鏢頭。根本不再听胡千鈞的話,一個轉身,便走了開去,胡千鈞頓著足,圍在鏢局外的人也散開了些,胡千鈞只見那車夫下了車,就著鞭子,緩緩地向著他,走了過來,來到了近前,道:“閣下——”胡千鈞望定了那車夫,沉聲道:“你別理會我是誰,不論你怎么裝扮,我都認出你來了。” 那車夫不動聲色,只是笑著,在他笑的時候,臉上的皺紋更多,他徐徐地道:“我只是嚴百万的事夫,還會是什么人,你說笑了!” 胡千鈞一字一頓,道:“鬼猴儿王奇王三節,你未免太委屈自己了,你們可是想打清遠鏢局的主意?” 那車夫話一說完,就轉過身去,當胡千鈞那樣講的時候,他略呆了一呆,但也并未曾轉過身來。 他慢慢地向鏢局大門口走去,几個鏢頭迎了上來,將他迎進了鏢局中,胡千鈞轉頭望著鏢局,連歎了几聲,他知道,清遠鏢局,已危在旦夕了~清遠鏢局迎進去的嚴百万,那一下咳嗽,那一只鐲子,這全是黑道上出了名的高手,著名的心狠手辣的大盜,天北一霸咚明魂的標志。 胡千鈞曾見過咚明魂一次,咚明魂和現在的嚴百万,在外貌上并不相同,可是那鐲子,胡千鈞卻也認得出來的。 像天北一霸咚明魂那樣的大盜,到清遠鏢局來,打著滄州嚴百万的晃子,他會安著什么好心? 清遠鏢局的勞總鏢頭,將胡千鈞鎖在門口,可是胡千鈞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仍然焦急無匹! 鏢局門口,一字排開,仍有四名鏢頭站著,胡千鈞略想了一想,又叫道:“列位鏢頭,隨便請過來一位,我有緊要的話要說!” 在鏢局門口的那四個鏢頭,一起向胡千鈞望來,其中一個道:“這小子還在大呼小叫,待我過去,給點苦頭他吃吃,也好令得做安靜些。” 那鏢頭說著,便大踏步向前走來,胡千鈞心中一喜,心想只要他肯走過來,自己就可以告訴他了。 卻不料那鏢頭只走了一步便已被另一人拉住。 那拉住他的鏢頭道:“二哥,別去煮他,這的武功很高,說不定他是另有田謀,走前去豈不遭殃?” 那本來要向前走來的鏢頭一听,立時不再向前走來。 胡千鈞又叫道:“你們只管過來,我絕無异心,我有极重要的事告訴你們,事關清遠鏢局的命運!” 可是,一任胡千鈞叫著,門口的那四個鏢頭,卻再也不理睬,他們只是自顧自在說笑著。 胡千鈞急得只手捏住了拳,他粗大的指節骨中,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聲罕來。沒有過了多久,只听得鏢局之中,又叫起了一陣熱鬧的喧嘩聲來。 隨著那陣人聲,四名鏢頭,首先從鏢局門口搶出來。 接若,便看到勞天行、史翠蘭兩人,陪著嚴百万,也走了出來。勞天行和史翠而兩人,正滿面笑容,勞天行的臉上,更現出十分謙恭的神色來,一面走著,一面道:“歧員外只管放心,一定逗命照辦!” 在他們的后面,則跟著那車夫,一行人出了鏢局,來到了那輛車子之旁,眼著嚴百万已要登車而去了。 胡千鈞在這時侯,陡地舌綻春雷,大喝了一聲響道:“咚明魂,你假冒嚴百万,安的什么心?” 胡千鈞的擊音,极其雄渾,他這‘咚明魂’三字,才一出口,所有的人,便已嚇了老大一跳! 因為天北一霸侈明魂,乃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高手,雖然侈明魂還未曾找過清遠鏢局的麻煩,但只要是吃鏢局飯的人,沒有人不听到了‘咚明魂’三字,而可以不感到吃惊的! 所有的人中,史翠蘭性子最烈,反應也最快,胡千鈞話還未曾叫完,她雙臂一振,一對精鋼判官筆,便已掣在手中。雙筆相碰,發出了‘錚’地一聲響來,疾聲問道:“咚明魂?在哪里?” 勞天行也‘騰’地向外退出了一步,手按在彎刀柄上。 而嚴百万本來,已然要跨上車去的,在那一剎間,他也陡地僵住了,在他身后的車夫,臉上更現出了一种難以形容的神色來,看來十分古怪。 胡千鈞勉力振動手臂,隨著他手臂的振動,鐵‘嗆嗆’亂響,他伸手向嚴百万一指道:“就是他!” 嚴百万四面望著,看來十分惶急道:“他說什么?” 人人都為這個名字而震惊,未曾去細察,是由什么人叫出咚明魂的名字來的,直到這時,史翠蘭和勞天行兩人,才知道叫的人是胡千鈞! 史翠蘭立時大怒,只听得她一聲嬌叱,身子陡地一轉,‘刷’地一聲,已然竄到了胡千鈞的身前。 她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判官筆‘刷’地已向前剌出! 那一下攻擊,對胡千鈞來說,實是突如其來,胡干鈞倉皇間一舉手臂,鐵抖了起來,向判官筆迎了上去,鋒銳的筆尖,‘錚’地一聲。刺在鐵上,順勢一滑,卻已刺進了胡千鈞的肩頭。 胡千鈞本來,是可以避得過去的,但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他卻難以躲避,肩頭一被刺中,他發出了一聲怪叫,史翠蘭早已收筆后退! 史翠蘭退開了兩步,判官筆仍指著胡千鈞,余怒未息! 胡千鈞肩頭之上,鮮血汨汨而下,但是他卻連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一眼,仍然叫道:“那嚴百万是假冒的,他,他是天北一霸佟明魂!那車夫是鬼猴儿王奇!” 可是史翠蘭卻厲聲道:“你再在此大呼小叫,我便剜去了你的舌頭,看你還能有什么胡說八道!” 胡千鈞陡地吸了一口气,楞了下來。他明白了,就算他叫破喉嚨,也沒有用的,清遠鏢局的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胡千鈞的心中,不禁一陣難過。 令他難過的倒還不是清遠鏢局的人不信他的話,而是位知道鏢局為什么不信他的話的原因! 他被清遠鏢局鎖在門口,鏢局中的每一個人,就都以為他一定將鏢局恨之切骨,這似乎是人的天性,有仇一定要報,在他們想來,一個被鏢局鎖在門外的人,還會關心鏢局的命運,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為了一點小事就怀怨,怀了怨一定要報仇,這是鐵定不移的法則。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著那樣的一個法則,那么,還有誰來相信他的話? 胡千鈞低下頭去,他看到了肩頭上的傷口,傷口很深,血還在流著,胡千鈞感到了一陣陣的疼痛,但是他卻只是低著頭,不再出一點聲音。他听得嚴百万在問:“這人剛才在說些什么?” 他也听得勞天行在陪著笑道:“嚴員外莫怪,這人是個癲漢,要不然,我們怎會將他鎖在門外!” 嚴百万好像還很有興趣,他道:“這漢子剛才說我是假冒的,他說的那個什么魂,卻是什么人?”勞天行仍然笑著,道:“那佟明魂是一個江洋大盜。” 嚴百万像是吃了一惊道:“那樣說來,我那五万金子,豈不是……已有人注意了?” 勞天行忙道:“嚴員外只管放心,包在鏢局身上!” 嚴百万沒有再說什么,好像是已經登上了車子,因為胡千鈞隨即听到了得得的蹄聲,轔轔的車聲。接著,胡千鈞便已听到有腳步聲,來到了他的身前。 他仍然低著頭,只听得勞天行狠狠地罵道:“臭賊子,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我不放過你!” 胡千鈞略抬了抬頭,他本來迸想對勞天行說,那是真的,這個嚴百万,是假冒的,是咚明魂! 可是,當他一抬頭來,看到了勞天行那副凶厲的神色之際,他要講的話,便又了下去。 勞天行‘哼’地一聲,憤然轉過身道:“史鏢頭,你立時就帶著几個弟兄,去走一道。” 史翠蘭答應著道:“是。嚴員外的事,如果辦好了,以后傳了開去,遠近富戶,都會來找我們了!”勞天行‘呵呵’笑著,由鏢頭擁著,走進鏢局去了! 鏢局的門口,登時冷清了起來,而天色也漸漸黑了。 又過了不久,只見史翠蘭一馬當先,帶肴十來個鏢頭,全騎著駿馬,疾馳而去。 胡千鈞苦笑著,心知史翠蘭是被佟明魂騙走的,胡千鈞不知道佟明魂安排了什么妙計,但他也多少听到了一些。 佟明魂曾提及‘五万兩金子’,多半是怕假冒嚴百万,要清遠鏢局保五万兩金子,清遠鏢局有大買賣上門,自然一口答應,于是史翠蘭就帶著人走了! 史翠蘭這一去,自然凶多吉少,她一定會在半途中伏! 而在殺了史翠蘭之后,佟明魂又會來對付勞天行,到時,清遠鏢局,就危如覆巢之卵了! 夜色更濃,深秋的夜,夜風吹來,已使人感到陣陣涼意,他想到這里,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他慢慢地扯下衣服,扎了肩頭的傷口,鏢局門口更冷清了,大門已關上,几盞燈籠,在風中搖晃,那兩面旗子,被風吹得‘刷刷’地作響。 胡千鈞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如果可以掙脫,那或者還能在半路上,幫助史翠蘭。可是那鐵如此之粗,胡千鈞如何能夠將之掙得斷? 夜越來越深了,天才入黑的時候,在鏢局空地前的街道上,還有人打著燈籠走過,但是隨著夜深,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胡千鈞一個人在外面。 胡千鈞心中所想到的,不是他自己如何能夠脫身,他是在想,史翠蘭是不是已經中伏,中伏之后的結果又怎樣?那是一樁他看得明明白白的陰謀,清遠鏢局就要遭殃了,而他卻無能為力! 對于胡千鈞這樣俠義心腸的人來說,那實在是最痛苦不過的事情了!他開始用力地掙動鐵,在深秋的夜晚,鐵不斷發出‘嗆郎郎’的聲音來。 可是,不論他如何用力掙,儿臂粗細的鐵,卻仍然牢牢地扣住了他,使他离不開那石柱? 他掙了足有兩盞茶時,突然之問他停了下來。 因為在那一剎間,他看到對面街上,有一條人影,疾竄了過來。那條人影的來勢极快,。竄過來之際,在那人的身邊,有閃亮的精光閃了一閃。 胡千鈞的心中,陡地一凜,那一閃精光,一定是一柄极其鋒利的尖刀所發出來的!那是一個夜行人!胡千鈞沉聲喝道:“什么人,快出聲!” 胡千鈞一喝,那人影‘颼’地掠到了胡千鈞面前。 他站在胡千鈞面前,只有五六尺處,揚起頭來,映著鏢局大門口懸著的燈籠,所發出的搖曳不定的光芒,胡千鈞立時看清了那是什么人! 而當他一看清了那人是誰時,他陡地吸了一口涼气! 那人就是日間,嚴百万的‘車夫’!只不過這時,他的面上,帶著一种十分奇詭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頭生寒,那是鬼猴儿王奇!黑道上知名的高手! 胡千鈞在吸了一口气之后,立時道:“王朋友,果然是你,我總算未曾認錯你!” 王奇‘架架’怪笑著,道:“你眼力倒不錯,只可惜清遠鏢局中的人,并不肯听你的話!” 胡千鈞一听得王奇那樣說,心中又是一陣難過,像是王奇手中的尖刀已然刺中了他的心中一樣! 王奇頓了一頓,又奸笑了起來道:“而且,你以后也不會向清遠鏢局的人,再多羅嗦了!” 胡千鈞沉聲道:“那倒未必,我還是一樣要說的!” 王奇的臉上,突然現出獰厲之极的神色來,道:“你不能說了!”他一個‘了’字才出口,手腕突然一翻,他手中那柄兩尺來長,雪也似亮的尖刀。‘刷’地一聲,已向胡千鈞當胸刺來,刀勢快到了极點。 胡千鈞大叫一聲,手臂一振,鐵揚起,迎了上去。 只听得‘錚’地一聲,鐵和尖刀相碰,迸出了一串火星來,胡千鈞趁机拳頭向前一伸,打出了一拳。如果不是他的手上扣著鐵,他連手臂也伸不直的話,那一拳一定已打中鬼喉儿王奇了! 但這時,胡千鈞一拳打出,鐵震動,王奇身子略向后一仰,就避了開去,王奇騰地后退了一步,身形一矮,一刀又向胡千鈞的腹際刺到。 胡千鈞再是一聲大喝,他身子猛地扭了一扭。那柄尖刀,帶起一股寒風,‘颼’地一聲,緊貼著他的腰際,向前掠了過去,刀尖刺在石柱上。 王奇出刀的力道,當真重得可以,一刀刺中了石柱,火星四冒,石屑亂迸,石柱上被剌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來! 而胡千鈞左腿一橫,已一腳掃出! 胡千鈞的一避,一退,几乎是同時發出的,鬼喉儿王奇的身形,已算得靈巧,他一刀不中,身形已立時倒翻了起來,可是他才一翻出,胡千鈞的一腿已然掃到,‘砰’地一聲,正踢在王奇的腰際! 那一腳踢中,鬼猴儿王奇的身子,立時如同斷線風箏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胡千鈞扯直了喉嚨叫道:“清遠鏢局,快出來捉賊,快來人!” 胡千鈞剛才和王奇動手之際。所發出的那兩下大叫,本來早已將鏢局中人惊動。但是值夜的鏢頭,人人皆知鏢局門外鎖著人,也都認出是胡千鈞的聲音,是以懶得出來看,及至胡千鈞大叫有賊,鏢局的大門,才‘蓬’地打開,三個人跳了出來。 可是,等那三人跳出來之際,鬼猴儿王奇。早已就勢著地一滾,滾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之中。 那三個人跳出了鏢局,四面一看,不見有人,气勢洶洶,奔到了胡千鈞的面前,喝道:“人在哪里?” 胡千鈞是眼看著王奇向前滾去的,忙道:“在那邊!” 那三個人忙向胡千鈞指的方向奔去,但是他們立時奔了回來。破口大罵道:“臭賊子,沒地來消遣老爺,不叫你吃些苦頭,你還不肯老實!” 胡千鈞怪叫起來道:“真有人,是鬼猴儿王奇,就是他,日間扮成了嵌百万的車夫!” 胡千鈞在扰攘間。鏢局又奔出了好几個人來。 一時之間,空地之上,人聲喧嘩,七八個人圍住了胡千鈞,千賊万賊地罵,但是他們卻也知道胡千鈞厲害,是以沒有人敢离得他近些。 正熙攘間,只見鏢局中又有人走了出來,當前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勞天行,勞天行披著一件外衣,想是睡夢中被人吵醒的,怒气沖沖,大踏步向前走了來,一面在喝道:“半夜三更,吵些什么?” 几個鏢頭,立時向勞天行走了過去,數說胡千鈞的不是,勞天行立時向胡千鈞望來,只听他‘哼’地一堅,道:“將這雙臂斷了下來!” 胡千鈞陡地一呆,就在這時,忽然听得一陣急驟之极的馬蹄聲,自遠而近,迅速傳了過來。 那馬蹄聲分明是向看清遠鏢局而來的,是以一時間,人人都抬起了頭,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馬蹄聲來得真疾,眾人才一抬起頭來,便看到一隊馬,馬上的人,個個伏在馬背上,正疾馳而來,轉眼之間,馬已踏上了青石板舖出的空地之上,蹄聲听來,也格外急驟,而且,各人也已看出,奔在最前面的一人,是個女子,正是史翠蘭。 在史翠蘭身后的十余騎,也正是史翠蘭帶去的鏢頭。 勞天行陡地一呆,連忙向前迎了上去,叫道:“史鏢頭,有了什么——”他向前掠去,馬儿向前沖來,兩下勢子,都极其迅疾,勞天行在轉眼之間,便已到了馬前。 而就在那時,伏在馬上的史翠蘭,陡地直起身子來。 她穿著史翠蘭的衣服,騎著史翠蘭的馬,可是,她卻絕不是史翠蘭,她也是一個女人,可是卻奇丑無比,只見她血盆也似的大口,突然一張,疾喝一聲:“著!” 隨著她那一聲怪喝,她一手拉著繩,一手抖動,已然拋出了一只金絲虎爪,虎爪向著勞天行的面前,疾抓了下來,她怪眼圓睜,左目已眇,只有右目,在閃閃生著凶光,實是妖鬼不及其獰惡! 勞天行當那女子一直起身子來時,大叫了一聲,道:“施嬌嬌!”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向后,疾退而出,可是他退得雖快,只不過使金絲虎爪,抓不中他的面門而已,在他身形一退間,那只和人手一樣大小,連著一根金,五指銳利,有著倒鉤的金絲虎爪,還是抓進他的肩頭之中,馬上那女人怪叫不絕,雙腿用力一夾,健馬仍然向前,旋風也似,卷了出去。 健馬向前沖出,被虎爪抓中了肩頭的勞天行,立時被拖倒在地,在石板上翻滾著,被拖向前而去。 勞天行在江湖上名頭极響。本身也极有真材實學,可是他剛才,只當伏在馬上,疾奔了回來的是史翠蘭,再想不到那會是翼東三凶的妖巫施嬌嬌! 他全然未曾防備,施嬌嬌猝然發爪,勞天行空有一身武功,卻是一點也施展不出,這時一被拖了出去,痛得他號叫不已,想要翻身躍起,也是在所不能! 這一切,原是電光石火問的事,其余的馬匹,也早已卷到了空地之上,勞天行一中爪,其余的鏢頭,知道不妙,可是馬上的十來人,也早已躍了下來,才一落下馬背,兵刃便已紛紛出鞘。 那些鏢頭,倉皇應戰,在馬上那些人剛一落地之際,就被砍翻了五七個,其余的人。更無斗志,人人想向鏢局之內逃去,可是一逃,陣腳更亂了! 十二三人中,只有兩個人,能夠逃到了大門口的。 而當他們逃到大門口時,施嬌嬌的健馬,也沖到了門口,她策馬直向大門之中,沖了進去,‘砰’地一聲響,一直在地上被拖向前去的勞天行,重重地撞在另一扇門上,只听得他怪叫一聲,雙手握住了金絲虎爪的金,用力一拉! 勞天行的武功,究竟非同凡響,他一拉之下,‘拍’地一聲,金竟被他硬生生拉斯,他人也一躍而起,向旁退出了一步,那虎爪仍然陷在他的肩頭,秋風雖勁,可是他額上的汗珠卻也是如雨而下~而施嬌嬌已經策馬沖進了天井,跟在她身后的十余人,也一涌而進,兩個才奔到大門口的鏢頭,如何敵得過那么多的如狼似虎,有備而來的強徒? 他們連跨進大門的机會都沒有,身子便添了七八處傷口,倒在血泊之中。只听得施嬌嬌破鑼也似的聲音,自鏢局之中,響了起來,道:“見人就殺,見金銀就搶!” 在秋夜中听來,妖巫施嬌嬌的叫聲,實是令人毛發直豎! 胡千鈞眼看著這一切,在剎那間發生,他雙手緊緊捏著拳,指節間‘格格’直叫。 就在那時,空地上一個受了重傷的鏢頭,掙扎著站了起來。他的手中,還執著一柄十分鋒利的宣化斧,他站走了才子,鮮血自他的腰際如泉涌出。 胡千鈞一見這等情形,急叫道:“快將斧給我!”那鏢頭居然還能听得到胡千鈞的叫嚷,轉過了身來。 可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他卻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的身子,向著胡千鈞。直跌了下來。 在他仆跌在地之際,手一松,那柄利斧,在青石板上,向前滑了過來,滑到了离胡千鈞身前,只有四五尺處,便停了下來,胡千鈞忙伸手,想去拾那柄利斧,可是他卻拾不到,他忙又伸出腳去,但仍然差了兩三寸,無法碰到那柄斧頭。 這時侯,鏢局之中,刀劍相碰的錚錚聲,吆喝聲,慘叫聲,不絕于耳。胡千鈞卻還是呆若木雞地站著。 胡千鈞抬起了頭來叫道:“勞總鏢頭,你——”他本來是想叫勞天行拾起斧頭來,替他砍斷鐵的,可是,他才叫了一聲,勞天行便發出了一聲怪叫,整個人跳了起來,‘砰’地一聲響,撞在那半扇大門上,將那扇大門,撞得‘呼’地向前,飛了出去。 門一向內飛出,勞天行便像是瘋了一樣,扑了進去! 胡千鈞急得頓足,清遠鏢局這一下,可算全砸了! 躺在廣場上的,已有十二三人,被史翠蘭帶走的鏢頭,也有十二三人,鏢局中還有多少人能抵抗的?勞天行扑了進去,又何濟于事?他想到這里,突然大叫了起來,道:“不行!” 他絕不能袖手旁觀,他一定要打這場抱不平!他竭力將足尖向前伸出去,伸出去,伸得他全身的骨骼,在‘格格’地作響,他的足尖,离那柄斧頭,漸漸近了,一寸,半寸,他終于碰到了那柄斧,他小心地用足將利斧慢慢地勾近來! 然后,他足尖一挑,將利斧挑了起來,一伸手握住了斧柄,立時一斧,同鐵上砍了出去。 ‘錚’地一聲響,利斧砍在鐵上,鐵在石柱上,留下了一個凹痕,斷了開來,胡千鈞又是一斧,又將鐵砍斷,仍有一團鐵,連著那柄鎖,在他的頸上,但是他的身子,卻已可以自由活動了! 他握著那柄利斧,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才一走進鏢局大門,他使呆住了。 天井中,人廳上,足足躺著二十具体,只有勞天行一人,還在浴血動手,他的身上,已經受了好几處重創@和他在動手的是三個人,一忙是触臂漢子,一個是油頭粉臉,免崽子一樣的人,一個就是妖巫施嬌嬌,那三個人,顯然已占了极度的上風! 其余的人,正在將一口一口的箱子,自內院中搬出來,打開箱子,將值錢的東西取出來,將不值錢的東西,拋在地上。勞天行發出一下又一下的怪叫聲,可是和他動手的三人,卻不住地笑著。 胡千鈞也看到了鬼猴儿王奇,和天外一霸佟明魂。 佟明魂正在指揮著強徒,快些將箱中不值錢的東西拋去,又有兩個強徒,自內院中曳出了兩個婦人,一刀一個,將那兩個婦人砍死在地上。 胡千鈞看得血脈賁張,他兩步便跨進了天井,一腳踏進了大听,便發出了一下惊天動地的巨喝! 那一下巨喝,令得大廳中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和勞天行動手的那三個人,正是冀東三凶,也突然收起了兵刃,勞天行身子一晃,用手中的單刀,支住了地,勉力地站走了身子,不致跌倒。 他出來的時候,是從睡夢中惊醒,被著一件外衣,就走了出來的,是以連他的那柄彎刀也沒有帶! 胡千鈞站在大廳門口。滿面怒容,喝道:“好強盜,殺人越貨,還有天理么?” 妖巫施嬌嬌發出一聲狼嗥也似的怪叫,仗著柳葉刀,就待跳過來。但是佟明魂卻立時一擺手,道:“慢!” 只見他一俯身,自他腳下,堆滿了金銀的箱子之中,取出了兩只老大的金元寶來,在手中掂了掂,道:“朋友,見者有份,這是你的!” 他雙手一揚,‘呼呼’兩聲,兩只金元寶,已向著胡千鈞,飛了過來,胡千鈞大喝著,左拳已呼地擊出。 那兩只金元寶。每只足有一百兩重,侶明魂揚手將之拋出,向前飛來的勢子,也是十分勁疾。 但是胡千鈞的一雙鐵拳,卻是橫練的外門功夫,他拳才一擊出,‘砰’地一聲響,便擊在一只金元寶上,那只金元寶立時反震了出去,撞在另一只金元寶上,又是‘叭’地一聲響。兩只金元寶,一起向外飛了出去,撞在柱上,陷進了柱中。 妖巫施嬌嬌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佟明魂卻一聲冷笑道:“怎么,可是還嫌少么?” 胡千鈞厲聲道:“放屁。你當我是何等樣人?我要你們個個難討公道!再不能橫行!”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大踏步地,向大廳中走進去。 胡千鈞一走進大廳,在他前面約兩個強徒,本來正在翻搜箱子的。立時倉皇向后,退了開去。 可是胡千鈞的出手,快捷無比,左手突然一伸,已然將左面的那一人,當胸揪住,他右手的那人,揚起箱子,同胡千鈞拋來,胡千鈞右手一揮,利斧拋出,利斧穿過了箱底,向前飛去,恰好砍在那名強徒的面門之上,那強徒慘嗥倒地! 被胡千鈞當胸揪住的那匪徒,身子用力掙扎著,雙手揮舞,可是他的心口被胡千鈞制住,全身力道一點也使不出來,雙手揮舞,也是軟弱得無力。 胡千鈞一聲大喝,道:“人人住手,將箱籠送回去!” 大廳上發生了事,正在到處搜索的,也都知道了。一時之間,佟明魂帶來的人,全都集中到了大廳上,也人人都不出聲,望定了佟明魂。 整個大廳上,可以听得到的,只有勞天行濃重的喘息聲,勞天行用刀支著身子,勉力維持若他身子的平衡,總算還不致于跌倒在地上。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极點,臉上倒有一大半,全是血污。 當胡千鈞發出了那一聲大喝之際,翼東三凶以及其余所有的人,都望定了咚明魂,顯是要他拿主意,但是勞天行,卻抬頭向胡千鈞望了過來。 在勞天行滿是血污的臉上,現出了一股极其迷憫的神色來,他實是不明白,何以胡千鈞在砍斷了鐵之后,竟然會幫著他,來對付佟明魂! 因為胡千鈞被鎖在清遠鏢局門口,就是他勞天行下的手,難道胡千鈞竟不將這件事引為奇恥大辱?難道胡千鈞他,竟不是武林中的人?勞天行的口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佟明魂在胡千鈞的一聲大喝之后,呆了片刻,才冷笑道:“原來閣下想要獨吞,那胃口也未免太大一些了!” 胡千鈞濃眉向上一揚,又喝道:“胡說,清遠鏢局中的金銀,不是客商寄存,就是一眾鏢頭,過著刀頭上舔血的日子,用性命換來的,你們這些盜賊,卻起了貪財之心,難道天下人人都和你們一樣么?” 施嬌嬌實在忍不住,尖聲叫道:“咚大哥!” 佟明魂一直是擺著手,不令施嬌嬌出手的,但是這一次,施嬌嬌一叫,佟明魂立時點了點頭。 施嬌媽的出手也真快,佟明魂才一點頭,她身形已然掠起,手中的柳葉刀,蕩起一股銀光,‘颼’地一聲,已然向胡千鈞疾攻了過來。 胡千鈞也早已看出,眼前的情形,絕不是憑著三言兩語,便能將這批強盜,打發出去的,是以他也早已有了准備,施嬌嬌旋風也似,攻了過來,胡千鈞左臂一振,那被他抓住了胸口的強徒,已向前直跌了出去! 那強徒乃是迎著施嬌嬌跌出去的,他身不由主,向前跌出,眼前只見銀光閃耀,心知不妙,大叫道:“施三姑,是我!” 施嬌嬌也知道向他跌來的,不是胡千鈞,而是自己人,可是,她那一刀去勢何等之猛,如何收得住? 那人這一下凌厲無匹的呼叫聲,兀自在大廳之中蕩漾,便已然听到了‘’地一聲響,施嬌媽的柳葉刀,早已砍進了那人的脖子,鮮血泉涌,那人的一顆頭倒到了一邊,可是身子還是在向前沖去。 緊接著,又是‘砰’地一聲響,那人撞在施嬌嬌的身上。 施嬌嬌的那一刀,下得實在太快,刀一下,那人便立時斷了气,可是也由于死得太快,是以那人自然而然的反抗,雙掌一起揚了起來。 當那人撞在施嬌嬌的身上之際,他其實已經死了。然而,他疾揚而起約兩掌,還是挾著勁風,擊了下來。 妖巫施嬌嬌的武功,本來极高,可是她此際,一刀攻向前去,未曾攻中胡千鈞,反倒砍死了一個自己人,心中便不免大是慌亂,再加地做夢也想不到,那人分明已然死了,還會有那么大的力道! 當她被那人撞中之際,她踉蹌向后,退出了一步。緊接著,那人兩掌拍到,施嬌嬌目瞪口呆,‘砰砰’兩聲響,那兩掌正擊在他的胸口! 那兩掌,是那個人,臨死之前,所發出來的,力道之強,竟如排山倒海一樣,施嬌嬌發出了一下狼嗥也似的怪叫聲來,陡地后退了兩步,口中鮮血狂噴! 這一切,本是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間的事情! 而胡千鈞在一將那人推出之際,便早知會有什么樣的結果,是以他連看也不向施嬌嬌處看上一跟,一將那人推出,身形一轉,身子縱起,‘呼’地一拳,已經向站在大廳中間的佟明魂攻出! 他在攻出那一拳之際,是身形聳動,連人一起扑了過去的,是以勢子更是猛烈!就在他攻到一半之際,又听得一聲暴喝,一個彪形大漢,掄起了海碗大小的銅,斜刺里竄了過來,銅迎著胡千鈞的那一拳,挾著勁風,直砸了過來。 那銅看來十分沉重,使的那漢子,腰粗膀圓,也是力大無窮,眼看拳、將要相撞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人都是當胡千鈞一定會收回拳去,另行發招的,那使的大漢,也打定了主意,一等胡千鈞收拳,便立時趁机進攻! 可是,接下來的,卻是出人意表之外,胡千鈞非但不收拳,拳頭反倒向前,疾伸而出! 當他的拳頭向前伸出之際,他的指節骨上,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來,轉眼之間,‘砰’地一聲響,拳頭正打在那柄銅之上,只听得那使的大漢,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緊接著,只見他手中的銅,反震了起來,‘噗’地一聲響,陷進了他的腦門之中,足有一大半! 而胡千鈞的左手,順手一撥,已將那大漢撥了開去。那大漢一被撥開,仆倒在地,立時就聲息全無了。 那大漢倒地身死之際,也恰是施嬌嬌后退,口噴鮮血之時,在施嬌嬌的身前,則又是一個頸際鮮血泉涌的死人,胡千鈞闖進大廳來,只不過是一眨眼工夫,便已大展虎威,斃了三個強徒! 胡千鈞一撥開了那使的大漢,身子一縱,又是一步跨出,已來到了侈明魂的身前。佟明魂一揚手道:“各位兄弟,先將他圍住了再說!” 大廳中還有十來名強徒立時但成了一個圓圈。 冀東三凶中,那兔崽子一般的人,扶過了施嬌嬌,令她倚著柱,勞天行這時,也已勉力退到了柱旁,喘息著,所有的強徒,當他已是死了一樣,連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注意力都集中在胡千鈞的身上。 勞天行只覺的舌焦口蔽,他伸出舌頭,舔了一舔,舔到的卻全是又咸又腥的鮮血。這時,他只希望胡千鈞能夠將佟明魂這一干人,都殺個乾淨。 胡千鈞也知道他已被人團團圍住,但是他卻并不回頭向后看,雙目神光炯炯,望定了佟明魂。 侈明魂也真不愧是一等一的黑道高手,在那樣的情形下,他臉上卻一點也沒有惊惶的神色。 他居然還微笑著道:“閣下的武功真不錯,若能与我們合作。倒是無往不利,不知閣下之意如何?”他說來十分輕描淡寫,倒像是胡千鈞根本和他,沒有什么敵意一樣,胡千鈞悶聲一哼,道:“看拳!” 他雙手一起捏著拳,雙拳互擊,發出了‘砰’地一聲響,光從那下聲響听來,倒不像是雙拳相碰,而像是兩塊石頭,重重擊在一起一樣,差的只是沒有濺出火花來而已。 他雙拳一擊,右拳已‘砰’地直搗而出,攻向佟明魂的胸口。 佟明魂的出手也真快,看來,他只是閒閒地站著,像是一點准備也沒有,然而,胡千鈞一拳攻出,他手腕一翻,‘嗤’地一聲,手中已多了一柄,足有八寸來長,雪也似亮,鋒利無匹的匕首! 那柄匕首一出手,便向著胡千鈞的右拳刺了過來! 胡千鈞的鐵拳功夫,极其了得,能將來勢沉重的銅,便生生地擊了回去,但是,對于如此鋒銳的匕首,他卻是無法抵擋的,是以他右拳立時向下一沉,左拳又已打出,打的乃是佟明魂的右臂。 他這一拳,若是能打中佟明魂,那么佟明魂的臂骨自然立時斷折,再也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了! 可是,就在他一拳打出之際,佟明魂左腕又是一翻,精光再閃,在他的左手之中,又多了一柄同樣的匕首,仍是對著胡千鈞的拳頭,刺了過來。 胡千鈞吃了一惊,左拳是一沉,咚明魂發出一聲怪叫,雙臂一振,兩柄匕首,蕩起了兩股精光,‘颼颼有聲’,已逕向胡千鈞的面門攻到。 胡千鈞的身子,只得突然向后,退了開去,他一退,背后金刃嘶空之聲大作,剎那間,少說也有四五柄兵刃,向他一齊夾攻了過來。 胡千鈞并不轉過身來,他听風辨影,听出有一柄長大的兵刃,來勢最疾,他反手一拳堆出,‘砰’地一聲響,只听得一下骨折之擊。他五指松開,順勢一抓,已將一柄大砍刀,奪了過來。 他一套刀在手,向后橫掃一刀,將背后的四人一齊擋開去。 那時候,佟明魂的雙匕首,又已攻到。 但胡千鈞的大砍刀,卻也高高掄起,直上直下,砍了下來。 胡千鈞那一刀,看來就像是莽漢破柴一樣,一點也說不上有什么招式來,但是卻拙中有巧,逼得佟明魂非向后退了開去不可! 佟明魂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佟明魂一退,胡千鈞立時又掄起大砍刀,又是一刀砍下。 那一刀,和剛才的一刀,還是一樣,侈明魂又只好再后退,胡千鈞立時又逼向前去,第三刀又已砍出。 佟明魂的心中,不禁大惊,他手中的雙匕首,招式堪稱神出鬼沒,出招如風,而且,兵刃是一分短,一分險,他兩柄匕首,只有八寸長,施展起來,令人眼花撩亂,實是縱橫江湖,罕遇敵手。 可是此際,胡千鈞只是掄著大刀,直上直下地砍下來,招式笨拙之极。然而卻大開大闔,恰好將他那一柄小巧机靈的武功,完全制住! 侈明魂也看出,自己非被對方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為止,可是當對方的大砍刀,挾著呼呼的勁風砍了下來之際,他除了后退之外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只好怪叫道:“你們呆著作甚?” 侮明魂不叫,翼東三凶中的大凶天煞計獨,二凶粉煞伊眉,早已一步一步在接近胡千鈞。 等到佟明魂一叫,二凶粉煞伊眉,倏地向前欺來,他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根极細的尖針。 那尖針約有兩尺長,握在手中,時硬時軟,他一欺向前來,尖針便已疾刺而出,那針十分之細,在向前剌出之時,竟連一點聲響也沒有。 而這种細針极其歹毒,專攻人要穴,此際,伊眉的那一針,便是攻向了胡千鈞的‘靈台穴’的。 伊眉向前攻來,胡千鈞看不到,但是在胡千鈞對面的佟明魂,卻是看得到的,他心中大喜,連忙身形一閃,在電光石火之間,向后連退了兩步。 也就在此際,勞天行也看出了胡千鈞身在危境之中,他聲嘶力竭,大叫道:“胡俠土小心!” 就在勞天行出聲一叫間,胡千鈞左拳已然反擊而出。他手臂長,出拳又快,就在伊眉手中的尖針,离他背后,只不過兩寸間,他那反手一拳,已‘砰’地一聲叫,擊在伊眉右臂臂彎之上。 只听得‘咯’地一聲響,伊眉的臂骨,立時斷折。他臂骨一斷,手臂的前半截,便軟垂了下來,自然再也不能刺中胡千鈞,而胡千鈞右手大砍刀一掄,繞著他自己的身子,掄了一個圓圈,‘颼’地一聲,刀鋒過處,將伊眉的雙腿,一起斷下!胡千鈞連停都不停,一步跨向前去! 當他一步再跨向前去之際,他的刀又已揚起,仍然一刀,直上直下,向佟明魂砍了下來! 這其間的經過,當真是疾逾電光石火,大凶天煞計獨,雖然是窮凶极惡之人,但是眼看著二凶伊眉,只不過比自己攻早了一步,便落得那樣的下場,也不禁呆若木雞,冷汗直淋,如何還敢再動手? 而當胡千鈞再度掄超大砍刀砍下來之際,佟明魂的情形,卻是一點也沒有改善,仍然和剛才一樣,他只好再向后退出了一步。而那一退,他已退到了牆前,再想要后退,也是在所不能了! 但是胡千鈞卻并不停手,大刀又再度向下砍! 佟明魂退無可退,他明知對方的大刀,下落之勢,极其沉猛,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也只好怪叫一聲,交叉揚起匕首,向上格擋上去。 只听得‘錚’地一聲響,他那兩柄匕首。居然將胡千鈞的大砍刀,凌空架住! 但是,胡千鈞手中的刀,卻在一寸一寸,向下沉了下去! 佟明魂額上的青筋,根根綻起,汗水如雨而下,奮力抵御,但是他的手臂,卻在不斷地向下縮,終于,胡千鈞的刀尖,已經离他的頭頂,只有寸許了! 佟明魂自知,對方的刀尖只要再向下沉兩三寸,他的腦袋,一定要被砍中,劈了開來了! 他急得心膽俱寒,喘著气道:“朋友……高抬貴手!” 胡千鈞喝道:“放下你的匕首!” 佟明魂手中的匕首,是硬生生將胡千鈞的大刀架住,使他的大刀不能向下砍來的,此際,胡千鈞卻令他拋棄手中的匕首,佟明魂不禁大惊失色。 他雖然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面臨生死的大關,他也不禁聲音發起顫來道:“你……那你是決心取我性命的了?” 胡千鈞道:“我叫你放下匕首,只是不想殺傷你的!” 在他們說話間,胡千鈞的大砍刀,仍然在向下壓著,又壓下了寸許,佟明魂心知自己若不肯棄去匕首,也捱不了多久,听對方的話,反倒是棄了匕首還可以有几分的僥幸一樣,是以他突然一松手。 他雙手一松,‘當當’雨聲響,那兩柄匕首,便已落到了地上,而被他用盡气力架住的大砍刀,也倏地向下,沉了下來,,佟明魂在那一剎間,閉住了眼,只當自己已然是死定的了,可是,大砍刀在向下一沉間,胡千鈞手腕略翻刀身已翻得了打橫。 是以,向佟明魂頭頂上壓了下來的,不是刀鋒,而是刀身。 佟明魂感到頭頂上一股重壓,再睜開眼來時,方知自己是在鬼門關之前轉了一轉,并未曾身死! 他喘著气,胡千鈞已遭:“佟明魂,你走了之后,還來不來?” 佟明魂苦笑著道:“若是再來,便是豬狗。” 胡千鈞又緩緩地道:“你們傷了清遠鏢局這許多人,本不該饒你們——”胡千鈞的話還沒有講完,勞天行已經喘著气,叫了起來,道:“別饒他們,胡俠士,不能放過他們!” 胡千鈞長歎了一聲,四面看了一眼,當他的眼光,在那些強徒的身上掃過之際,那些人都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胡千鈞緩緩地道:“勞總鏢頭,他們也沒有占了什么便宜,死的死,傷的傷,唉!” 勞天行還掙扎著想要說什么,可是他的身上受了好几處傷,實在難以再支持下去了,他手臂一揚,話還未曾說出來,身子向前一裁便已跌倒在地。 胡千鈞皺了皺眉,又轉回頭來,道:“佟明魂,你將史鏢頭他們一行人,怎么樣了?” 佟明魂面上神色,青白不定道:“他們……他們中了伏,死傷過半,但還有七八個人,被綁住了……在离縣城不遠處的一個破廟之中。” 胡千鈞揚聲叫道:“清遠鏢局,還有人在么?快出來!” 他大聲叫了几聲,才見有七八個鏢頭,從內宅中走了出來,這七八個鏢頭,有的帶了傷,有的滿面全是塵埃蛛絲,想是剛才佟明魂帶著強徒沖進來時,他們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敢應敵。 這七八個鏢頭,一到了大廳之上,看到了大廳上的情形,精神不禁一振,有兩個搶到了勞天行的身邊,將勞天行扶了起來,其余的人,則用奇訝的眼光,望定了胡千鈞,勞天行道:“你們……快出縣城去,史鏢頭他們,在城外的破廟之中。” 那七八個鏢頭答應著,便向外奔了出去,不一會,便听到蹄聲得得,想是他們已出城去了。 胡千鈞手中的大砍刀,仍然壓在佟明魂的頭頂上。 佟明魂不敢動,那六七個強徒,也是面色青白,呆立著,不知如何才好。胡千鈞沉聲道:“你們自己,找繩子將自己綁起來,听到沒有!” 佟明魂駭然道:“朋友,這……卻是為了什么?”胡千鈞道:“你們糾眾行凶,其罪難逃,我不殺你們,但是官法難逃自然要將你們送官究冶。” 那些人,連佟明魂在內,一听得胡千鈞那樣說法,不禁盡皆面無人色,需知他們全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盜,鄰近几間官府,不知下了多少海埔文書,畫形圖影,在追緝他們,一到官府,便性命難保! 佟明魂勉強苦笑著,道:“朋友,這未免過份些吧!” 胡千鈞‘哼’地一聲道:“殺人搶掠,罪不可逭,怎叫過份,總不成清遠鏢局的人全白死了!” 佟明魂面色鐵青,但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他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是以只好悶哼一聲道:“你們各人,听他的吩咐,全將人綁了!” 那六七個匪徒面面相覷,但既然是佟明魂這樣吩咐了下來,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其中有兩個人,一面答應著,一面突然轉了身,向鏢局之外扑去。 可是,他們才一向前竄出,胡千鈞抬起腳來,便向腳邊的一具体踢去,那体被胡千鈞一腳踢得向前疾飛而出,‘砰’地一聲,撞在那兩人身上。 其中一人的頭顱,還恰好和那死人的頭撞在一起,只听得頭骨迸裂之聲,那人的頭頂,被撞得凹下了一大塊,身子軟了下來,眼看活不成了,另一人被撞在臂上,重重向前,仆跌了出去。 他一跌下,面門正好撞在門檻上,撞得他滿面是血,倒在地上呻吟,再也難以站得起來。 這些強徒,誰又甘心自己綁縛,听憑鏢局將他們送到官府去究辦?是以人人無不想逃走,那兩個人,只不過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可是那兩人卻連鏢局的門!都未曾出,便已然一死一傷! 還有几個人,看到了胡千鈞那樣神威,如何還敢動? 胡千鈞再是一聲大喝,這几個人,連忙各自抽下腰帶,你縛我,我綁你,都綁了起來。 這時,內宅中叉有几個鏢頭,走了出來,胡千鈞命他們將佟明魂也綁了起來。 這才道:“快去報知官府!” 大廳中的人,不是面無人色,便是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胡千鈞一個人,神威凜凜地站著。 是以,胡千鈞一說話,自有一股叫人不能不從的气概,兩個鏢局中的趟子手,笑應著便待向外走去,但他們還末出門,勞天行便叫道:“且慢!” 兩個趟子手听得是總鏢頭的叫聲,自然停了下來。 勞天行以刀支著地,慢慢向胡千鈞走了過來,他身子搖晃著,隨時可以跌倒,但是位還是支撐著,來到了胡千鈞的面前,道:“胡俠士,我有几句話說。”胡千鈞呆了一呆道:“勞總鏢頭,有什么指教?”勞天行苦笑著道:“胡俠士,清遠鏢局栽啦!” 勞天行在說那句話的時候,語音极其凄苦,令人听了,心頭也有一股重壓,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胡千鈞沉聲道:“勞總鏢頭、你雖然受了傷,但可以調養得好,史鏢頭也快回來了,鏢局中的財物又未失,唯然折了不少弟兄,但是佟明魂處心積慮,一無所獲,清遠鏢局卻可以威名遠播!” 胡千鈞雖說是在安慰著勞天行,但是所說的卻也是實情。不料勞天行一听,‘嘿嘿’苦笑了起來道:“胡俠士,威名遠播的是你不是清遠鏢局!” 胡千鈞呆了一呆,但是在剎那之間,他還是明白了勞天行的意思,而當他明白了勞天行的意思之后,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只是站著了發呆!勞天行繼續道:“胡俠士,你殺了那么多人,立時聲名會不脛而走。成為大英雄大俠士了!” 胡千鈞苦笑了一下道:“天下哪有以殺人成名的英雄?就算真有那樣的英雄,不提也罷!” 勞天行像是根本末曾听到胡千鈞的話一樣,只是自顧自地道:“清遠鏢局是你救的,以后,江湖上人人知有你,誰還會將清遠鏢局放在心上?” 胡千鈞又呆了一呆道:“在下生性淡泊,除了好管閒事之外,名利倒淡薄得很,決計不會將這件事去到處宣揚的,勞總鏢頭請放心就是。” 胡千鈞在說那几句話時,他的心頭實在沉重之极! 他剛才在闖進大廳來,面對著那么多聲勢洶洶的匪徒之際,他豈有必胜的把握?他也是冒著性命危險來相搏的,當其時,他何曾想到自己會因此而成為大英雄?他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然而,當他制服了佟明魂一干人之后,勞天行不是對他感激流涕,擔心的卻只是清遠鏢局的名頭,被他蓋了過去,從此難以在江湖上立足! 胡千鈞的心中,思潮洶涌,但是他的話,語言卻還是十分平淡,在他想來,他既然已那樣說了,勞天行一定該滿足了。 但是勞天行還是搖著頭道:“胡俠士,我——”他講到這里,身子突然一晃向前直跌了下來。 他就在胡千鈞的身前,他一跌,胡千鈞自然伸手去扶他。可是就在胡千鈞一伸手去扶他之際,他的身子,陡地一挺,手中的刀,疾揚了起來,直搠向胡千鈞的腰際。那一刀來勢,极其凶狠! 胡千鈞陡地一呆,刀尖已經搠進了他的腰際寸許! 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利間,胡千鈞簡直不知道發坐了什么事,但是他的腰際一陣劇痛,他身子便自然而然,向前一俯,而在一俯之際。他已經一拳向前打出,那一拳,正打在勞天行的胸口上! ‘蓬’地一聲響,勞天行的身子,向外直跌了出去。 他的身子,撞在一根大柱上,他口中的鮮血狂噴,跌了下來,他口唇抖動著,看來像是還想講些什么,但是,只不過在他的喉間發出了一陣‘咯咯’聲,接著,便什么聲音也沒有,他已死去了。 胡千鈞用力按著腰際的傷口,鮮血自他的指縫中迸出。 在那剎間,胡千鈞只覺得眼前金星亂迸,他腰際的劇痛,令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彎了下來,他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而在那時,佟明魂等几個人,已一齊向外逃了出去。胡千鈞掩住傷口的手上,迅速地染滿了鮮血,濃稠的鮮血,還在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落在地上的青磚上,濺了開來,又被青磚吸進去。 他想直起腰來,可是那痛楚實在太劇烈了,令得他不能直起身子來,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勉力維持著身子不致跌倒。 一直到門外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胡千鈞的神智,才從极度的昏亂中,清醒了些,他勉力直起身子來。 他一直起了身,就看到倒斃在地上的勞天行。 在那一剎間,他簡直無法回憶起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無法想起勞天行是為什么會死的! 他只記得自己是如何拚命地執起了那柄利斧,如何用力砍斷了鐵,如何闖了進來,重創匪徒,踢走了佟明魂,他也記得勞天行聲聲呼他為‘胡俠士’。可是,接下來的事,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發生的? 他想不起為什么自己替清遠鏢局解了大危,卻還會有那樣的結果。鏢局的大堂中,燭火十分明亮,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也令得他的心中,格外煩亂。在燭火的照映下,地上的鮮血,看來格外地缸。 而被佟明魂帶來的人,自內堂中搶掠出來的珠寶,有的還在箱中,有的散亂在地上,到處都是,有的還在血泊之中,一個強盜仆倒在地上,但是他的手中,還抓著一錠黃澄澄的金子。 金珠寶石。在燭光下閃閃生光,因為腰際极度的疼痛,胡千鈞又慢慢地彎下腰去。而當他漸漸彎下腰去之時,他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金珠寶石的光輝,在他的眼前,幻成了一圈又一圈各种色彩的光芒,他緊緊咬著牙,忍受著。 馬蹄聲傳到最近時,像是有數十柄鐵,一起向他頭頂上敲下來一樣,馬蹄聲突然停止了! 在馬蹄聲突然停止之際,胡千鈞又旋地抬起頭來。 他看到人影閃動,火光騰躍,一個一個人,掠進了大重來,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正是史翠蘭。 史翠蘭的面色鐵青,頭發散亂,在他的手中,居然還提著那一對判官筆。在他的身后,跟著十七八個鏢頭,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极其難看。 胡千鈞慢慢挺直了身子,當他的身子挺直之際,他腰際的傷口,鮮血出得更多,也更加劇痛。 他終于站直了身子。 史翠蘭是直沖了進來的,但是她一進了大廳,便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視線,凝止在勞天行的体上,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看來簡直不像是個生人。 她一步一步向前是來,走向勞天行的体,等到她來到了体邊上時,她才一字一頓,問道:“是誰殺了總鏢頭?” 他的聲音极其尖利,尖利得使胡千鈞几乎要掩住雙耳,但是胡千鈞卻仍然僵立著,一動不動。 大廳中有几個鏢頭,當勞天行突然在胡千鈞的身前,向外跌出來,跌倒在地上之時,一直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直到此際,史翠蘭一問,他們才從极度的惊駭之中,醒了過來,道:“是他!” 當他們那樣說的時候,他們一齊伸手指向胡千鈞! 胡千鈞的身子挺得更直,史翠蘭霍地轉過身來,自他的雙眼之中,噴出憤怒之极的神色來! 胡千鈞口唇哆嗦著,正要向史翠蘭解釋几句。 但是,他卻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來。在那一剎間,他已完全記起了勞天行死前所說過的話! 那也使他明白,這時候,不論他說什么,都是不會有用處的了,史翠蘭決不會放過他的! 他喋血除邪,苦戰得胜,赶走了佟明魂,保全了清遠鏢局的財產,勞天行尚且不肯放過他,何況這時候勞天行是死在他的手下了,他解釋又有何用? 他仍然挺立著,史翠蘭慢慢地向他,逼近了一步。然后,只听得史翠蘭發出了一下只有野獸才能發出的呼叫聲,手中的判官筆突然翻了起來,‘颼’地一聲響,便已向胡千鈞的喉嚨,疾刺而至! 史翠蘭進了大廳之后,他的動作都极其緩慢。 可是此際,那判官筆的一刺,去勢卻是凌厲之极! 胡千鈞也發出了一下悶吼聲來,他那一下悶吼聲,听來也不像是人聲,而只有跌進了陷阱之中,而且已受了傷的野獸,才會發出那樣駭人的,絕望的聲音來。 隨著那一下悶吼聲,他身形疾轉,陡地向旁一例!‘嗤’地一聲向,史翠蘭手中的判官筆,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史翠蘭向前沖出來的勢子實在太勁疾,是以一筆刺空,勢子收不住,人仍然向前疾沖了出去。 而胡千鈞那一閃,閃得十分及時,但是當他避開了史翠蘭的一擊之后,他卻再站立不穩了。 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仆跌了下去,他的心中恨到了极點,恨沒有人能夠明白他的心意,他重重地一拳,擊向地上,只听得‘噗’地一聲響,他的拳頭,几乎陷進了地上所舖的大塊青磚之中! 他打出那一拳時,只是因為他的心中實在太憤恨難平了。他卻沒有料到。一拳打下去,那一拳的反震之力,將他的身子,震得向上直彈了起來! 他剛一彈起,史翠蘭也已倏地轉過身來。判官筆已向胡千鈞的后心,刺了過來。胡千鈞猛地一扭身,又是‘呼’地一拳,向前直打了出去。 在他打出那一拳之際,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了! 腰際的劇痛,像是有一塊燒紅了的鐵,不斷地在炙烙著他,那种難以忍受的疼痛。使得他額上的汗珠,比豆還大,向下滴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 但是,他還是可以看到自己向前打出去的那拳頭。 那是一只握得极緊,指節骨恨根隆起的拳頭,這只拳頭,曾打了不知多少不平,但是現在,他卻是為自己的生命,在作几乎沒有希望的掙扎! 他一拳打出,只听得‘錚’地一聲響,正打在史翠蘭那一支判官筆,史翠蘭只覺得虎口一熱,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判官筆已脫手向上飛起。 史翠蘭騰地向后,退了一步,胡千鈞的第二拳。又已打到,史翠蘭身形一側,尖叫道:“你們全在干什么?” 胡千鈞逼開了史翠蘭,那時,他只想到一點:如果再不走,那一定會死在清遠鏢局的大堂中了! 是以,他一看到前面已沒有人攔阻了去路,他又是一聲怪叫,身子向外直撞了出去。當他向外撞去之際,他依稀看到有兩個人扑了上來。 那兩個人和他迅速接近。胡千鈞已完全不能還手,他只覺得當自己和那兩人接得最近時,肩頭上和大腿上,又是一陣劇痛,但是他仍然向外沖了出去,是以他的身子,撞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砰砰’雨聲響,那兩個鏢頭被他撞得向外,直飛了出去。而他也已經沖出了大廳的門! 他一出門。一股夜風迎面吹來,令得他精神一振。 他沖出來的勢子慈在太惊人了。以致停在大堂之前的十几匹駿馬,也一起惊嘶了起來。 胡千鈞抓住了一匹白馬的馬鬃,身子騰空而起。 他才一上了馬背,只听得‘呼’地一聲響,一柄長劍,自門中飛了出來,插在馬頸上。 那馬儿的身子立時向下倒去,胡千鈞也滾跌在地。但是胡千鈞立時向前爬著,又爬到了另一匹馬前,那馬抬腿向前踢來,胡千鈞抱住了馬蹄,身子一挺,再度抓住了馬鬃,又翻上了馬背。 他伏在馬背上,用力一腳向馬腹踢去,那馬儿受了痛,四蹄揚起,向前直奔了出去。 等到胡千鈞奔出去時,史翠蘭赶了出來,她怪叫一盤道:“留十個人在局里收拾,其余的人全跟我來,這傷得十分重,走不遠的!” 她飛身上馬,跟在她后面的,有六七個人,他們策馬向前奔出之際,還可以听到胡千鈞的馬儿,在前面疾馳時發出的聲音,但當他們也策馬飛馳之際,他們的馬蹄聲便將胡千鈞的馬蹄聲蓋了過去。 胡千鈞卻听到了后面傳來的,雷霆也似的蹄聲,他知道史翠蘭已在后面,率眾追上來了! 他絕不能給人追上,絕不能,一追上,他就活不成了,他拚命地踢著馬腹,他身上的几處傷口,痛得他要緊緊地咬住了牙關,才能抵受。 他終于奔出了街頭,奔到了荒野,那地方,离城牆已經不遠了,他也再也沒有能力策馬前進了,他身子越滑越側,終于,自馬背上跌了下來。 馬儿仍然向前奔著,胡千鈞在地上滾著,滾到了一個小土丘的旁邊,他向小土丘爬去。 他爬進了小土丘內的灌木叢中,他仍然向前爬著,灌木的短枝,勾刮著他的傷口,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終于翻過了小土丘向下直滾了下去。 他跌進草叢之中,已經枯黃的野草,將他全都裹住。他睜開了眼,秋夜明亮的星星在閃耀著。 他雙手握著拳,拳在地上撐著,想要撐起身子來。 但是每當他動一動。他身上的劇痛,就令得他冷汗直淋,他終于只好伏在地上,他喘著气,他听到那一陣馬蹄聲,在漸漸地向遠去,越來越遠了。 他略松了一口气,史翠蘭已走遠了,找不到他了。 他低頭,就著星月微光,看到他自己身上的傷口,他苦笑著,他渡過了文安洼,只盼能在清遠鏢局中謀一份職,哪怕是人家不著重他的武功,他做一個趟子手,也是心甘情愿,可以默默忍受的。 然而現在,他卻全身浴血,倒在這里! 他慢慢地運著气,過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他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間泥屋。 這時,他沒有別的希望,只希望自己能夠捱得到那小泥屋中,他如果能得到休息,那就可以慢慢地養傷了。他不需要人來照料他,他已經習慣了! 他在地上拾起了一枝枯枝,支撐著,慢慢向前走去。那小屋看來,只有三五十步遠近而已。 但是,雖然只有三五十步,卻像是永遠走不到一樣! 他每向前走出一步,那間泥屋就像是不斷在他的眼前晃動一樣,當他來到近前,看到那間泥屋之中,有燈光透出來時,他已沒有了考慮的余地了! 他來到了門前,身子向前一仆,‘砰’地撞開了門,他人也跌了進去,他仆倒在地上。臉貼在清涼的磚面上,一動也不能動,只是喘著气。 當他伏在地上的時候,他看不到屋中的任何情形。但是,由于他的險貼在地上,他的耳朵,也緊貼著地面,他卻可以听到,有腳步聲在向他傳來。 他听得出,向他走來的。不止一個人,而且,他還听到了椅子移動的聲音,那几個向他走來的人,本來自然都是坐在椅子上,見他撞開門,跌了進來,才离開了椅子,向他走了過來。 他仍然伏在地上,他已連最后的一分气力也用盡了! 他看不到向他走過來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卻迅速地看到,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兩只腳,那是已經有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那兩只腳上,穿著鹿皮靴子,而在靴子上,全是斑駁的血憤。 那些血債,有的已經凝成了褐色的斑塊,但是有的,卻還未曾凝透,還是刺目的鮮紅色。 胡千鈞一看到那樣的情形,心便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如果這時,他還有多少气力的話,他一定一躍而起了,但是,他卻一點力道也沒有,所以他只好伏著。接著,胡千鈞便听得有人問道:“這家伙是誰?” 在胡千鈞面前的一雙腳,右腳向上一挑,踢在胡千鈞的身上,將胡千鈞的身子,向上翻了一翻,變得臉儿向上,胡千鈞已然可以看到,在他身邊的是四個人。 當他看到他身邊是四個人時。那四個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只見那四個人的臉上,都現出极其駭然的神色來,一起向后退了開去,但立時又圍了上來。 胡千鈞的視線仍然很模糊,然而,當那四個人,重又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且俯下身來看他之際,他卻也看到了离得他最近的那一張臉,是佟明魂。 佟明魂臉上,開始時還有著几分訝异的神色。 但是,他的雙眼之中。卻已有閃閃的凶光現了出來,他的嘴角開始牽動,現出了一個獰笑來。 他立時站直了身子,伸腳踏在胡千鈞的胸口上,來回地搓動著,胡千鈞的身子十分長大,但這時,他卻無力反抗,身子隨著搓動而左右地搖擺著。 佟明魂后退了一步,發出了一陣難听之极的笑聲來,他抬起了頭道:“真是巧事啊,各位!” 另外三個人一齊應聲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啊?”佟明魂笑著道:“他受了傷,你們看不出來么?” 有人答道:“自然看得出了,可是他……他武功十分高,卻又是什么人傷了他的?真是奇怪。” 胡千鈞睜大了眼睛,他看到佟明魂突然皺起了雙眉。接著,他便听得佟明魂發出了一下歡嘯,道:“各位,我們現在,最好去做什么事,你們可曾想到?” 屋子中靜下來,并沒有人回答佟明魂的問題。 佟明魂卻立時道:“我們現在,再到清遠鏢局去!” 胡千鈞躺在地上,并沒有什么人向他攻擊,但是,他的心口卻像是有一柄利劍直刺了下來一樣! 佟明魂真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若是換了別人,剛從清遠鏢局中慘敗逃出來,是再世不會想到回去的了,可是他卻立即想到再回清遠鏢局去! 如果他回到清遠鏢局,勞天行已死,史翠蘭在率眾搜尋胡千鈞,鏢局中只有几個鏢頭,再也不提防他會卷土重來,他是一定可以順利得手的了! 胡千鈞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難過,實是無与倫比! 佟明魂一聲長笑,右腳已然抬了起來,‘砰’地一腳,踢在胡千鈞的腰際,那一腳,正踢中在他被勞天行一刀刺中的傷口上,疼得胡千鈞的眼前,一陣發黑,身子向上飛了起來,又撞在一張桌子上。 他已不能感到身子撞到了桌子上的痛苦,因為他腰際中了一腳之后,便已痛得昏了過去。 他長大的身軀,壓向那張桌子,‘砰’地一聲響,將那張桌子,壓坍了一半,他人又骨碌碌地滾了下來,跌在地上,立時有人問道:“他死了么?” 佟明魂一聲冷笑,道:“自然不會,但是一時間也醒不了,我得留著他,慢慢來消遣!” 有人遲疑地問道:“剛才咚大哥說再到……” 佟明魂道:“自然。本來我們已經得手了,全是這王八蛋來生事,才落敗而走的,現在他也受了傷,鏢局中人非死即傷,我們還不去揀這些便宜?” 他一面說,一面已向前疾涼了出去,屋中的四五個人,也忙跟在他的后面,一起沖了出去。 胡千鈞躺在地上,他身上的几處傷口,仍向外淌著血,他像是一個死人一樣,只有從他胸口的起伏來著,才可以看出他未曾死,只是昏了過去。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醒了過來,他看到了一團搖曳的,昏黃色的光芒,那是柱上的一盞油燈。接著,他又看到了在他的身沒,一張被壓坍的桌子。 他也立即想起了他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侈明魂等人還沒有回來。佟明魂是在他打死勞天行,而他也受傷之際,倉皇逃出了清遠鏢局的。 當時,胡千鈞因為傷口的劇痛,并不知道他們一共逃脫了多少人,但是他們當時,全都被綁住了雙手,自己能夠逃脫,已然不易,自然再不能救受了重傷的人了。剛才,胡千鈞只看到天煞計獨。 由此可知,施嬌嬌和伊眉仍在清遠鏢局,自然,他們也早已死在清遠鏢局的鏢頭之手了。 可是只佟明魂一人,清遠鏢局便不是敵手了! 胡千鈞睜大了眼,他看到一只灰黃色的黃蛾,在繞著燈火飛扑著,他只想站起來离開了這屋子。 他知道,佟明魂在得手之后,還會赶回來對付他,他必需在佟明魂赶回來之前,离開這里。 他勉力支撐著,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全身骨骼,都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聲響來。 而他的下唇,因為他自己的聚咬,而在隱隱出血。可是,他仍然沒有力道撐起身子來,他只能慢慢抬起頭來,而當他的頭,抬高了尺許之后,他全身的力道,都用盡了,他突然一松,頭重重地撞在地上,又昏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之際,他的耳際,只听得一陣又一陣‘刷刷刷’、‘刷刷刷’的聲響,他無法知道那是什么聲響,他只覺得身上每一處地方,都傳來火炙一樣,難忍的疼痛,他几乎要號叫了起來。因為那痛入骨髓的奇痛,實在太難忍了! 但是,他仍然強忍著,未曾出聲,他慢慢地睜開眼來。 他的眼臉,一定被鮮血凝住了,是以要睜開眼來,也變得十分困難,當他終于睜開眼來時,他立時知道那一陣‘刷刷刷’的聲響是什么了。 他所看到的,是一片已然枯黃的蘆葦,和無數搖曳著的,銀白色的蘆花,他是在文安洼之中! 他身在一艘船,那船上還有五六十人,都用竹篙在撐著船,他也看到。佟明魂坐在船頭上。 船上有很多箱籠,佟明魂正坐在其中的一只箱子之前,伸手進去,將一串一串的珍珠,自箱中抄出來,又順著他的指尖,向下滑了下去。 胡千鈞立時閉上了眼睛,他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佟明魂已經得手了! 侈明魂不但搶了情遠鏢局,而且還來得及將他帶走! 現在,佟明魂正在遠走高飛,他已逃進了文安洼之中,二百里水連天,天連水的水洼子,他現在已是穩如泰山,再也不怕有人能找得到他的了! 胡千鈞開了眼睛一會,才又睜開眼來,日頭正照在他的臉上,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胡千鈞雖然身上疼痛极其難忍,但是他卻看到傷口的血已止了。 他慢慢地緊捏著拳頭,他躺在船中心,緊貼著船底,他可以听到蘆葦枝在船底擦過的聲音。 他慢慢地聚著气力,他不能做到別的,但是卻也有足夠的力道,一拳擊向船底,將船底擊穿。 那樣的話,水就會涌進來船就會沉進水洼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和佟明魂以及那几個強徒同歸于盡,但是水洼底下,全是淤泥,他總可以使得佟明魂他們,得不到他們搶掠來的金銀! 這時,胡千鈞全然未曾考慮到他自己的生死問題。 如果船沉了,那么他當然活不成了,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知道,自己落在佟明魂的手中,將會遭到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胡千鈞慢慢地揚起拳,但是他卻并沒有擊下那一拳! 他的手指,松了開來,又輕輕放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他想到了清遠鏢局,也想到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得設法對忖佟明魂這幫強徒,而不是自己求一個快捷了當的死,就可以完事的。 船上沒有什么人注意他,胡千鈞又漸漸閉了眼,他看到船只穿過儂密的蘆葦,一直向前撐著。、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看到小船在漸漸接近一艘早已停泊在蘆葦中的大船,那几個歹徒,伸出了竹篙,搭住了大舶的船舷,小船迅速地靠近去。 佟明魂站了起來,道:“好了,我們躲在這里,誰也找不到我們,過得三五個月,我們就可以离開文安洼,各自去快樂逍遙了,你們看,這許多金銀!” 那几個歹徒興高采烈,抬起箱子,向大船走去。 佟明魂來到了胡千鈞的身邊,伸腳在胡千鈞的太陽穴上,輕輕踢了一腳,喝道:“你也該醒了!” 胡千鈞五指倏地一翻,向佟明魂的足踝疾抓而出。 可是這時,他身受重傷,動作總不免慢了許多,他手才揚起,佟明魂一縮腳,‘哈哈’一笑,道:“好家伙,居然還想和我動手,站起來!” 佟明魂一面說,一面身子一俯,拉住了胡千鈞頸際的鐵,用力向上一拉,將他的身子直拉了起來。 胡千鈞的頸際,一直帶著鐵,當他被佟明魂那樣地址起身子來之際,他只感到了一陣窒息。 佟明魂手臂抖動,道:“先請你到大船上去歇歇!” 他手臂一抖間,五指一松,胡千鈞的身子,向上直飛了起來,重重地跌在大船的甲板之上。 胡千鈞才一落在甲板上,計獨便已一步赶了土來,踏住了胡千鈞的頭,佟明魂厲聲道:“小心踏死了他!” 計獨怒吼道:“這种人還留著他來作什么?” 佟明魂笑道:“我們要避上三五個月風頭,不將他來消遣,卻憑什么打發時光,到我們要走時,自然不會放過他的。” 計獨道:“除非答應由我殺他,不然我這就踏死地!” 佟明魂身形一晃,已上了船道:“計老大,我說放開他,難道我說的話,竟不算數了么?” 計獨仍然怒道:“我們三人,有兩人死在他手”計獨的話還未曾講完,侈明魂突然揚手,五指如鉤,已向計獨的頭頂之上,疾抓了下來。 計獨一聲怪叫,頭向外側了一側,但是卻未能避開那一抓,他一只手連忙抓住了佟明魂的手腕,想將佟明魂的手拉開去,但是佟明魂的五指,在漸漸收緊,只听得格格連聲,鮮血自計獨的七竅中滲了出來。 計獨張大了口,他可能想講些什么,但是鮮血自他的口中不斷涌出,他只在喉間發出了一陣‘咕咕嚕嚕’的聲音,不消多久便一點聲息也沒有了。 這時,還有四個歹徒,全都呆若木雞,望著佟明魂。 佟明魂轉過頭來,在他的臉上,現出獰厲之极的神色來道:“你們全看到了沒有?這便是不听我的話所有的結果,你們全看得清楚一些!” 那四個歹徒一齊戰戰兢兢道:“看……看清楚了!” 佟明魂一聲冷笑,‘砰’地一拳,擊在計獨的胸前,同時,右手五指一松,計獨的身子,飛出了船舷,‘噗通’跌進了水中,水中冒起了一串水泡,計触的身子,已向水底下直沉了下去。 在那一剎間,胡千鈞的心中,不禁產坐了一線希望!因為他已看出,另外四個歹徒,一定也活不長的了,因為佟明魂一定要獨吞這一大批金銀的! 佟明魂的一只腳,仍然踏在胡千鈞的胸口,胡千鈞只覺得心口發甜,气血翻涌,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他又听得佟明魂吩咐道:“拿浸了油的牛筋來!” 那四個強徒立時答應著,爭先恐后,奔進船艙去。 胡千鈞這時,已經在半昏迷狀態之中,全然不知道接下來又發生了什么事,他只覺得身子被提了起來,手腕上和足踝上,好像傳來了一陣劇痛。 但是,那种感覺,對胡千鈞而言,卻全像是十分遙遠一樣,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半空之中飄飄蕩蕩,終于,什么也不知道了。而等到叉有了知覺之際,他感到了一股涼意,他慢慢地睜開眼來。 在月色下,惊蘆映起一片白,天色又黑了,他還在文安洼中,除了文安洼,哪里也不會有那么多蘆葦。 他身上又傳來了一陣劇痛,但是那陣劇痛,反令得他清醒了些,令他奇怪的是,他竟然站著。 但是他立即弄清楚了,他并不是站著,而是手、腳一起被綁在船尾的櫓架之上,他用力掙了掙,手腕一陣痛,他勉力轉過頭去,看到手腕上緊緊縛著的是浸了油的牛筋,縱使他未曾受傷,也掙它不斷! 胡千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秋風涼浸浸地,有几片蘆花隨著秋風,向他的臉上,拂了過來。 胡千鈞可以看到,船艙上還有燈火,有一個人正粗著嗓子在哼淫褻的小調,另有一人,大著舌頭在道:“咚大哥……我們得在這里住多久?” 佟明魂冷冷的盤音,也從船艙中傳了出來,道:“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你性急么?” 那人怕是酒喝得差不多了,是以講起話來,斷斷續續,不是十分連貫,道:“我倒不是心急,只是船上沒有粉頭,這三個月的時光可難熬得很!” 佟明魂冷笑道:“那好辦,你出來,我有辦法。”佟明魂人隨聲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胡千鈞連忙閉上了眼睛,只見一個強徒身子搖晃,也跟在后面,還有三個人,在艙中向外探頭探腦地看著。 那強徒才一走出來,佟明魂突然轉身,倏地出手,便向他的咽喉之上抓去。咚明魂出手快絕,那強徒已有七八分醉,恨本未曾有任何提防。 及至佟明魂五指,如同鐵鉗也似,鉗住了他的喉嚨,那強徒陡地睜大了眼,看來酒也醒了,他雙手亂揮亂舞,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只見佟明魂約五指,越收越緊,發出一陣‘格格’的聲留來。那強徒的臉色,由紅而紫,簡直變成了紫姜色,雙眼怒凸,樣子可怕到了极點。 前后還不到一盞茶時,佟明魂手一松,‘咕咚’一聲響,那強徒已跌倒在地,早已气絕了! 在艙口的那三個人,看得目瞪口呆,簌簌地發著抖! 佟明魂冷笑一聲,道:“陰司之中,粉頭可多著哩!” 那三人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青白,佟明魂緩緩轉過頭,向他們三人望去,三人不由自主,一起机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佟明魂道:“你們三人如何?” 那三人忙道:“我們……我們但憑咚大哥的吩咐。” 佟明魂道:“那還好些,我們有的是金銀,還愁下半世不快活么?將這的体拋到水中去!” 那三人一起出了船艙,他們的身子在不住發著抖,其中一個,才一出來,便‘噗’地跌了一交。 佟明魂立時冷笑道:“看你們膽小成那樣,日后分了金銀上路,你也必然會露出馬腳來的!” 那人惊至面無人色,忙道:“不,不,我不會的!” 佟明魂卻自顧自道:“你露了行藏,卻累了大家!” 那人雙腿一出,扑地跪下道:“咚大哥,你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娘,你千万不能……” 那人話未曾講完,佟明魂已喝道:“似你這般膿包,遲早出事,不如早些了結,免致后患!” 那人像是自知必無幸理,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气,突然一挺身站了起來,大叫道:“咚大哥,你——”可是,他那一句話未曾叫完,佟明魂已突然出手,五指如鈞,向他當胸抓了過來。那人大叫一聲,也不趨避,右手一揚,食、中二指,向佟明魂雙眼疾插而下! 跟著佟明魂來行凶的那些強人,本也是黑道上窮凶极惡的人,佟明魂一心以為自己武功高,一出手便可以致對方于死命,一時之間,卻未曾料到,對方在臨死之際,豁了出去,居然也會行此絕招! 這時,佟明魂約五指,已將那強徒胸口,牢牢抓住! 但也就在此際,那強徒的雙指,也已戳到,佟明魂急忙一偏頭,他躲得雖快,但是雙方的距离十分近,卻也難以避得過去,那人本來是叟指插他雙眼,佟明魂頭向左一偏,偏開了三寸,左眼已然避開,可是右眼,卻被那人的手指,直插了進去! 只听得‘波’地一聲響,那人的一只手指,插進了佟明魂的右眼之中,佟明魂在那剎間,實在是痛徹心肺,他五指陡地一緊,一陣‘格格’聲,已將那人胸前的肋骨,抓斷了五六根之多。 緊接著,只見他左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雪亮的匕首,霍地向上揚起,自下而上,削向那人的手腕。精光一閃,那人發出了一下悶哼,身子向后退去,手腕已被削斷,斷口之處,血如泉涌。 佟明魂雖然削斷了那人的手腕,但因為那人的一只手指,插進佟明魂的眼中,插得极深,是以雖然整只手部被齊腕切了下來,但是斷手仍留在佟明魂的臉上。 佟明魂大叫一聲,手臂一振,他手中的匕首,突然電射而出,在一旁的另外兩個強人,看到忽然之間,事情有了那樣的變化,實是目瞪口呆! 而就在此際,匕首突然飛到,那兩人中的一個,身子突然向上一挺,那匕首齊齊正正、插中了他的咽喉之中,那人手掩在咽喉上。連退了几步。 當他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時,身子向后一倒,已然死去,他臨死之前,雖然握住了那柄匕首的柄,但是卻已沒有力道將那柄匕首拔出來了! 他的体倒撞在胡千鈞的身上之后,才斷了气,是以他靠著胡千鈞,身子并沒有倒在甲板之上。 佟明魂在飛出匕首之后,才握住了那斷手,向外一拉,將手指自他的眼窩之中,拔了出來。 隨著手指被拉出,一股鮮血,立時涌了出來。 佟明魂的神態,本就獰惡,這時,他一只眼睛,只剩了烏溜溜的一個深洞,血如泉涌,看來更是鬼怪不如其可怖,他將斷手往甲板上一拋,用力一腳,踏了上去,只听得一陣‘格格’,手指骨盡被踏斷。 那斷手的強徒,退到了艙口,還想轉身逃進艙去。 但是,他身子還未曾轉過去,佟明魂發出了一下惊天動地的大叫聲。手伸處已拉住了他的頭發。 佟明魂將那人直拉了過來,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他伸腳踏住了那人的面門,卻睜著一只怪眼,同那碩果僅存的那個強人,望了過來。 那強人的面色,在月色看來,簡直比蘆花更白! 他勉強在他蒼白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來說道:“侈大哥……我唯命是從你不必思疑我!” 佟明魂‘桀桀’怪笑了起來,也不知是他心情激動,還是他眼中劇痛,他一面笑,一面身子在發著抖,他尖聲道:“你放心,我一個也不會留!”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腳下在漸漸地加重力道。 只見那被他踏住了臉的那強徒,另一半臉,在慢慢陷進甲板之中,他的眼珠先被踏爆了出來,接著,七竅之中,鮮血泉涌,可是他卻還未曾死。 胡千鈞不由自主,喘起气來,他雖然多年闖蕩江湖,也不是未曾見過爭斗殘殺,但是像那樣踏住了一個人的頭,將那人慢慢踏死,他卻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抬起頭來,那咽喉中了匕首死去的人,就靠在他的身前,咽喉中的匕首,順著匕首的柄,在滴著血。胡千鈞一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便陡地一動。 他立時用力伸過頭去,當他在伸過頭去之際,那死人的身子,搖了一搖,胡千鈞忙用力斜了斜肩頭,仍將之扶住,他一張口,已咬住了那柄匕首! 當他咬住了那匕首的柄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鑽入他的肺俯之中,那是人血的腥味! 在那剎間,胡千鈞五髒翻騰,几乎要嘔吐了起來。但是他卻竭力忍著,他定了定神,咬住了匕首柄,將匕首慢慢向外拉出來,同時,他翻著眼,向前著著。 只見佟明魂的腳底,突然一搓,那被他踏在腳下的強徒,頭蘆骨已全被踏碎,自然死于非命了! 另一個強徒手在腰際一抹,‘嗆郎郎’一聲響,*已抖了一條三鋼鞭在手,在月光下看來,一十七節,每節三面鋒,鋒銳得在閃閃生米的鋼鞭,泛起了一片藍殷殷的光芒來,那人道:“佟大哥,既是那樣,那么,我自也沒有束手待斃之理!” 佟明魂怪笑著道:“自然,若你能趁我受傷,殺了我,滿船的金銀,也全是你一個人了!” 那人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鋼鞭輕輕抖了一抖。 佟明魂被插瞎了一只眼睛,那人可以說是占了上風,但是佟明魂威名遠播,那人雖然被逼動手,可是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緊張得在發抖! 胡千鈞看到佟明魂和那強人,誰也未曾庄意他,是以他又松了一口气,竭力轉過頭去,等到他的頭轉到了不能再轉時,他突然松開了牙齒。 那柄被他咬住的匕首,在他一松口間,便落了下去。 那柄匕首如果落到地上,那么胡千鈞就沒有希望了。 那柄匕首落了下去之后,卻落在他的手腕之上,和木架之間,胡千鈞咬著牙,用力將手腕向前逼去,鋒利的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腕,但是他還是向后逼著,直到他听到了一下輕微的‘拍’地一聲。 胡千鈞的心中,一陣狂喜,那是牛筋已被割斷了一股所發出來的聲音!他用背脊壓住了那柄匕首,匕首割進了他的背肉之中,他的雙手勉力向上抬起,終于又是‘拍’地一聲,再割斷了一股牛筋。 這時,船身在劇烈地搖晃著,因為佟明魂和那強人,已經動起了手來。 佟明魂究竟是才受重創,是以他的行動,說什么也沒有未受創前那么靈活,一動手,肩頭上又被鋼鞭拉過,划出了一道尺許來長的口子。 那強徒手中的鋼鞭,‘呼呼’舞動,只是守住了門口,并不急于進攻,佟明魂繞著他左右盤旋,兩人的腳步,都十分沉重,踏在甲板上,發出‘蓬蓬’的音響來,听來實在是惊心動魄。 在蘆葦叢中,本來有一大群水鴨子栖息著,這時也被船上惊天動地的聲響,惊得振翅飛了起來。 而胡千鈞已逼斷了第三段午筋,他雙手已可松動了! 佟明魂漸漸向前逼去,只見他突然之間,身子一側,在甲板上一個打滾,那強徒一見有机可趁,‘呼’地一鞭,向下直砸了下來。佟明魂身子一滾,滾了開去,那一鞭正好砸在甲板之上。 甲板的木板,又堅實又厚,但是那人的這一鞭,砸得實在太大力,‘叭’地一聲過處,竟砸穿了甲板! 那人連忙一握手臂,待將沉向甲板的鋼鞭,拉了出來,可是就在此際,佟明魂手按在甲板上,雙腳已然一起向上飛起,‘砰’地一聲,在那人的面門之上! 剎那之間,只見那人的面門上鮮血迸濺,那人慘嗥著,身子向后疾退而出,但是他還是握著鋼鞭不放,在他身形后退之際,將鋼鞭自甲板的裂縫中拉了出來。 佟明魂雙腳中了那人的面門,身子一挺躍起。 那強徒的武功也极高,只見他面上血肉模糊,可能根本已經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他手中的鋼鞭,仍然在亂揮亂舞,勢子十分之猛烈。 佟明魂才一躍起,鞭梢便‘呼’地一聲,掠到了他的面前,几乎已被掃中,咚明魂身形一矮,鋼鞭貼著他的頭頂,呼嘯掃了過去,佟明魂反手一探,已抓住了那人的右腕,那人怪叫一望,一鞭反砸而至! 終明魂在出手去抓那人的手腕之際,早已料到,自己一抓中了對方的手臂,對方一定會反砸鋼鞭,來攻自己的背部,是以做才一抓中對方的手腕,立即一松手,身子也疾向外,滾了開去。 那人一鞭反砸,本來是砸向佟明魂背部的,他那時,實在已什么也看不清了,但是手腕被人抓住,卻是可以知道的,由此也可知侈明魂是在身前,是以他才回鞭來攻佟明魂的,哪里料得到佟明魂突然松開了手? 佟明魂一向外滾開,他那一鞭,‘呼’地掃空,變得向他自己的面門上,直砸了下來!等到他覺出不妙,想要收住勢子時,如何還來得及? 電光石火之間,只听得‘叭’地一聲響,他的三鋼鞭,齊齊正正,砸在他自己的前額之上! 那一鞭的力道极沉,一砸中了他自己的前額,几乎沒有將他的頭顱,齊中一起剖了開來。 那人身子向后倒,骨碌碌地滾進了船艙之中。 佟明魂自甲板上站了起來,喘著气,發出一陣又一陣鬼魅也似的笑聲來。胡千鈞听得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著顫,他已經割斷了四股牛筋,在他忍痛掙扎下,他雙手已可以自由地活動了! 他雙手緊緊地握著拳,仍然放在身后,身子挺立著。 佟明魂笑了好久,才霍地轉過身來,他看到胡千鈞睜大著眼,他先是用一只眼,凶光閃閃地望著胡千鈞,然后,慢慢地向胡千鈞走了過來。 胡千鈞的拳越握越緊,握得連他自己的指骨也生痛。 佟明魂來到他的身前道:“好,輪到你了!” 胡千鈞道:“不。佟明魂,我看輪到你了!” 胡千鈞的話才出口,手已揚起,‘呼’。地一拳,鐵也似的拳頭,已向前打出。 那一拳是來得如此突然,胡千鈞离得佟明魂又近,電光石火之間,‘噗’地一聲響,一拳正擊在佟明魂的胸口上,佟明魂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在退出了一步之后,還能低頭向他的胸口看去。 他的胸口,陷進去了一大片,而鮮血也在那剎間,自他的口中,涌了出來,他抬起頭來,一張口,鮮血更是狂涌而出,他‘咯咯’地笑著,笑聲和著鮮血在打滾,發出像漱口一樣的聲音來。 他望著胡千鈞,在他的鼻孔中,也有濃稠的鮮血涌了出來。他一只眼睛是烏溜溜的深洞,而另一只眼睛,則睜得老大,眼珠像是要突了出來一樣。 胡千鈞立時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佟明魂。但是胡千鈞也知道,自己已經避得退了一步! 佟明魂臨死之前的情形,已經印進了他的腦中! 他今后這一輩子,只怕再世不會忘記佟明魂慘死前的情形了!他知道佟明魂絕活不成,因為他知道他的鐵拳,是如何地有力。當他閉上眼睛之后不久,他听得‘咕咚’一聲響,那是佟明魂跌在甲板上的聲音。 在那一剎間,胡千鈞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倦! 他的身子慢慢向下滑來,他也不及去割斷足踝上的牛筋,就伏在甲板上,喘著气,他不知伏了多久,才又抬起頭來,自甲板上拾起了那柄匕首,割斷了腳上的牛筋,跌跌撞痘,走進了船艙中。 船艙中燭火明亮,他端起酒壺來,連喝了三口酒。然后,他抹了抹嘴。找到了一些創藥,涂抹在身上,又扯開了衣服。將身上几處大傷口扎好,又回到了船尾,拉開了錨,搖著櫓,向前搖去。 船身‘刷刷’地擦著蘆葦,令得蘆花一蓬又一蓬飛了起來,落在甲板上,就被甲板上還未乾的鮮血吸住,蘆花也迅速地變成了刺目的紅色。 胡千鈞抬頭看著天,從天上的星星,辨別著方向。他要將船搖回文安縣城去,因為船上,全是清遠鏢局的金珠寶貝,他用力地搖著,雖然每一下搖動,他全身的骨節都像要散了開來一樣。 船在向前緩緩地前進,穿出了濃密的蘆葦叢,在清冷的月色下,可以看到微泛波光的水面了! 胡千鈞也看到,遠處有不少燈火,在閃耀著,還隱隱有人聲傳了過來。胡千鈞仍然向前搖去。 他漸漸地接近燈火,接近人聲了,他抬起手臂來,抹了抹汗,汗水滲進了他的傷口中,又令他感到一陣劇痛。兩艘小船,正飛快地向他搖來。 胡千鈞停下了櫓,倚在櫓架上喘著气,小船上挑著燈籠,他已看清了,在一艘小船上的,正是史翠蘭。小船离大船還有丈許遠近,史翠蘭便已一躍而上。胡千鈞的聲音很嘶啞,他叫道:“史鏢頭,侈明魂和強徒全死了,清遠鏢局的財寶全在船上!” 史翠蘭望著甲板上的体,也望著混身是傷的胡千鈞。 她怔怔地站著,她在那剎間,甚至不明白發坐了什么事,直到兩個捕頭模樣的人,也躍上了船來,史翠蘭才道:“你,你是想到文安縣城去?” 胡千鈞點頭道:“是。” 史翠蘭又問道:“你到縣城去,卻是想作什么?”胡千鈞望著史翠蘭道:“我想將這一船金銀珠寶,送還給清遠鏢局,那是清遠鏢局的東西!” 史翠蘭的身子,在微微發著抖,他的口唇也侈嗦著,她過了好一會,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道:“那么……你為了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胡千鈞實在是疲倦极了,他甚至疲倦得連再講話的气力也沒有了,他緩慢地說道:“史鏢頭,我……不想要什么,但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要一匹馬,我還要赶路,而我的馬……死在貴局鏢頭之手。” 史翠蘭的身子,抖得更劇烈,在他的眼中,迸出了淚水來,但她顯然不愿給胡千鈞看到她在流淚,是以她立時轉過了頭,望著閃光的水波。 那兩個捕頭一上了船,就進了艙中,這時已走了出來,齊聲道:“史鏢頭賊贓全在艙中,你可要去點點數,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再好追查。” 史翠蘭緩緩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知道什么也不會少的,這些東西,全是胡俠士拚著命,替我們找回來的,胡俠士——”史翠蘭轉過身去,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還未曾開口,胡千鈞已道:“史鏢頭,千万別那么說,勞總鏢頭,就是因為不喜歡我擊退了侈明魂,是以才……暗算我的。” 史翠蘭柔聲道:“胡俠士,我不會的,胡俠士,你可肯留在清遠鏢局之中,幫幫我的忙?” 胡千鈞的眼中,閃起了一絲難得的光采來。但是那絲光采,卻是一閃即逝。他搖了搖頭道:“我确然還要到貴局去,我頸上的鐵,鎖還未開。” 史翠蘭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胡千鈞的手臂,她充滿了希望,道:“然后,你肯留下來么?” 胡千鈞笑著,道:“史鏢頭,勞總鏢頭,總是死在我拳下的,我怎能再留在清遠鏢局之中?” 史翠蘭松開了手,低低地歎了一聲,胡千鈞向前走出了兩步,在甲板之上,蹲了下來。 這時,又已有不少差役,鏢頭,都上了船,每一個人都知道胡千鈞殺了咚明魂,是以他們都用欽佩的眼光望著胡千鈞。然而胡千鈞卻感到很麻木。 他并不覺得那些人現在望著他的目光,和他被鎖在清遠鏢局的門口時,人家看他的目光,有什么不同,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實在是再微妙不過的,他還是他——胡千鈞一直都是胡千鈞,為什么別人對他的觀感,前后會有那么大的分別,完全當他是兩個人呢?胡千鈞找不出答案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船靠了岸。 胡千鈞和眾人在一起上了岸,史翠蘭一直在他的身邊,但是他們兩人,卻一直一句話也沒有說。 到了鏢局。立時有人替胡千鈞打開了頸際鐵上的鎖。 而史翠蘭則牽著一匹駿馬,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胡千鈞接過繩來,在他接過繩的一剎間,他和史翠蘭打了一個照面,他看到了史翠蘭的一雙眼睛,十分明徹深遼,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胡千鈞仍然沒有說什么,他牽著馬向外走去。 他牽過了鏢局前的廣場。翻身上了馬,史翠蘭明媚深遼的大眼睛,還像是一直在他眼前晃動著。 馬儿越馳越快,胡千鈞心中,只想著一件事,他從史翠蘭的眼中看出,史翠蘭已經完全了解了他,明白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是,再向前去,是不是有人還能那樣了解他呢?他抬起頭來,天色漸漸明了,似乎在街石上。已有一層薄薄的霜花,胡千鈞并沒有回頭的打算,不論江湖風波如何險惡,他仍然要向前去,一直向前去! ‘本篇完’lin OCR 于 1999.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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