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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魏塵絕忽然失去了蹤影?”孤主令緊皺著眉頭,忍不住問道:“三天前不是由凌云山庄往北去?”
  “是沒錯!”安西重苦笑道:“問題是不但兄弟的九九大幫找不到他的行蹤,連陳兄的天理會、一直在身旁的宋飛唐十六怀古堂也沒半點他的消息。”
  “集劍樓呢?”陳相送苦笑問道:“蕭輪玉那邊怎么說?”
  “一無所獲!”安西重一百個不甘心,咬牙道:“這么大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在這么多的耳目下消失?”
  魏塵絕好像從凌云山庄出來后就消失在空气中似的,這么多的組織連人影也摸不到邊。
  還有那個武年年也一并消失無蹤。
  “會不會是紅衣教的人下的手?”孤主令踱了兩步,雙眸在閃著,道:“還是有人在暗中……”
  他不好明言,秦老天和柳危仇插手這件事。
  “秦兄和柳兄不會做這种事。”陳相送否定道:“終究這是大犯武林禁忌之事。”
  你個人可以表示同情,但是卻不能因為同情而做出破坏武林上有序的規律。
  就算你是一代的大俠也不能。
  孤主令沉吟了片刻,忽的站起來道:“他們最后的行蹤是刁河下的厚坡城?”
  他已往外走去,道:“無論如何也要去看個清楚!”
  厚坡城忽然間多了好多的人。
  不,不止是厚坡城,這方圓百里內的人可多了。
  你只要進入這個范圍內,隨時都可以看見、听見服飾上有不同標記的人說著各种奇怪的見面話。
  章儿鈴也在這儿待了三天,是她心底的感覺告訴她魏塵絕并沒有离開這座城鎮內?
  還是因為這里太异常了,正如宋飛唐所說的,全天下各幫各派都沒有了魏塵絕的身影?
  她可沒料到,在第四天的正午她爹和孤主令、安西重、陳相送當面在街上相遇。
  章儿鈴是獨自一個人逛著,而且上了留著兩撇胡子,一身布衣的大叔樣。
  她硬著頭皮正面交錯而過。
  沒有發覺?或許是四個人正低聲的交談事情的緣故。
  “這城鎮下有一條暗流通向刁河,會不會他們從那里遁走了?”
  “他們”的意思是指魏塵絕和武年年。
  章大小姐想到了武年年,不知怎的就滿身的不舒服。
  “那里有一大片林子,很容易隱遁离去。”
  “所以,我們必須親自去那儿查個清楚。”
  這些就是章儿鈴所听到的談話。
  三句話里,章大員外一句也沒說,只是皺眉歎气。
  章儿鈴錯身后五六丈了,這才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在街口處爹和另外三人相互抱拳道別,各分兩路,孤主令三個是往東向出城的方位。
  爹呢?便是往自己方才走出虎風樓的那條街轉去。
  章儿鈴一歎。
  爹爹顯然知道了自己的行蹤,這回來是不是因為擔心而帶自己回青峰鎮?
  她的腦袋轉想了頃刻,覺得還是要跟孤主令他們出城那片林子看看才是。
  至于虎風樓方面,她相信宋飛唐會照顧得很好。
  于是匆匆的要跟下去,冷不防背后有人嘿嘿笑道:“老弟,往那儿去?”
  章儿鈴一回頭,便看見了邱擠天和見無在笑著。
  “跟孤主令他們出去城外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邱擠天嘿嘿笑道:“那個魏小子的人還在城里,猛往外跑干啥?”
  “道長知道他的下落?”
  “不知道。”邱擠天猛搖著頭道:“知道就用不著找了。”
  章儿鈴不由得好气又好笑,道:“那你怎么知道他的人還在城里?”
  “嘿嘿!這有學問的”邱擠天哼哼一笑,道:“因為有一個人在三天內會到厚坡城來……”
  “誰?”
  “一個和尚!”邱擠天大笑道:“一個大和尚。”
  大悲和尚?
  大悲和尚怎么會來厚坡城?是誰請他來的?
  目的呢?
  “他奶奶的秦老大和柳危仇,和尚我這把年紀了還要折騰這身老骨頭!”大悲和尚的叫聲永遠是那么洪亮,道:“要不是看在蘇小魂和俞傲的屁面子上,誰理那小子?”
  這條路是出南召城的官道。
  正是距离他們的目的厚坡城三天的路程。
  秦老天騎在一騎“踏雪烏駒”上大笑道:“我佛有渡人之心,在說大師鎮日打坐論禪也該活動活動筋骨,讓血气通暢一下。”
  “呸!還真的是一舉兩得咧!”大悲和尚口里罵,眼珠子轉,朝右側的樹林努努嘴道:“你們兩個誰去應付?”
  柳危仇雙眼一亮,揚笑道:“大師猶未忘武?”
  “和尚可想活下去。”大悲和尚哼了兩聲,看著柳危仇竄身進入樹林,這才說道:“喂,你怎么知道那個姓魏的小子要找我?”
  秦老天耳里听著樹林內殺伐之聲,邊笑著回答道:“沈破殘兄的槍里刀重創了魏公子,后來經由蘇大俠以大勢至無相般若波羅密神功相救時,發出了囈語中知曉。”
  林內戰殺之聲更急了。
  秦老天的臉色不禁有一份不自在,道:“我進去看看。”
  說著,一彈身便投入林中。
  沒竄走個五丈遠,只落眼一片空曠處上近三十名的黑勁衣漢子正圍殺著柳危仇。
  這些人的身手都相當的不錯,用的蛇形劍也頗能發揮這門兵器特异的功能。
  北端一塊巨岩上坐了一名老頭子和一名很美的女人。
  女人的年紀不大,約莫只有二十六七而已,但是,那張臉的神韻很特別。
  秦老天看了几眼,也不禁怦然心動。
  這個女人是很美,很美的女人秦老天更見過不少。
  但是,從來沒有那個女人的神韻有這么多的變化。
  一眨邊眼而已,她可以是冶艷,可以是清麗,可以充滿了野性,也可以楚楚可怜得令人忍不住付出生命來保護她。
  這些差別到底為什么可以融合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秦老天的心神差點恍惚了起來,連柳危仇的戰事似乎都沒有那個女人好看了。
  “喂,你傻眼了是不是?”大悲和尚在耳畔的聲音有夠輕,卻轟然的震醒秦老天一張老臉尷尬。
  “大師,你也來了?”
  “嗟!我再不來你那位兄弟就沒命了。”大悲和尚哼哼一笑,道:“你去救兄弟,和尚我來對付那個老頭子和美人。”
  秦老天嘿的一笑,道:“大師禪定修為,我等大大不如了!”
  他可以看出,柳危仇也是敗在那個美人的一“眼”里。
  當他這瞬間有這個想法時,立即明白了這位神秘的女子為什么有這么多的神韻特殊?
  因為她的眼神。
  秦老天長笑中以“獅子吼”震動柳危仇的靈台神智,旋即雙掌翻飛拍掉了四個人。
  他大步跨到柳危仇身旁笑道:“柳拜弟,女人的眼睛有詩也有刀啊!”
  柳危仇一震,手上的劍忽然活了起來。
  明明跟方才相同的一記出手,現在卻輕易的讓兩個人躺下。
  秦老天大笑,隨手又拍飛了几個,朗聲道:“雖然我們的修為比大和尚差了一點,終究也苦練過底子的。”
  可不是,他們一旦明白對方攝魂之術在于那雙妙絕美眸中,自持自定的“靈動”便足以視之無物。
  巨岩上的美人吃吃笑了起來,風情自有千万种的朝大悲和尚道:“大師果然經過了這里!”
  大悲和尚哼哼嘿嘿一笑,道:“好像是沖著和尚來的?”
  “不錯!”那老頭子頂上只剩下稀虛几根銀發,冷沉沉道:“老夫孫師道,希望你回去洛陽。”
  大悲和尚聳了聳肩,嘿道:“天下路誰都可以走嘛,干啥做只擋路狗?”
  孫師道臉色又沉又冷,煞气十足道:“老夫再說一次,不希望你去厚坡城見一個人!”
  原來也是為了魏塵絕!
  大悲和尚懶得理他,轉身朝秦老天和柳危仇招呼道:“還剩下十七八個讓他們活著吧,咱們赶緊上路了!”
  說完,大袖一擺,便往林外去。
  巨岩上,那個孫師道才剛要彈身追殺,但猛不提防的全身一震,“咚”的掉下石底。
  “大悲指!”那絕色美女訝叫一聲,旋即朝著大悲和尚离去的背影嬌笑叫道:“‘蝴蝶’久聞大師的大悲指是天下指力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女人是“蝴蝶”?
  “蝴蝶”的本姓姓黑,有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
  蝶衣。
  “黑蝶衣”這三個字很少人知道,更沒有男人知道。
  她發過誓,只對自己所愛的男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而且只允許那個人來叫她的名字。
  大悲和尚走了,秦老天和柳危仇也走了。
  孫師道冷哼哼的由石岩下爬了起來,抬頭一看。
  這一看他的臉色大變。
  “蝴蝶”的手上有一只蝴蝶。
  一只又黑又亮,人稱為“黑發”的那种珍品蝴蝶。
  孫師道很清楚一件事,每當“蝴蝶”那雙美得令人眩目的柔荑在把弄這只“黑發”的時候,就表示死亡。
  “蝴蝶”的手指忽然停止了玩弄,而“黑發”卻活了起來。
  它翩翩舞著,在孫師道的頂上盤旋。
  好像是塊破碎的黑布,好像是一小層黑云,不,更像是死神的風袍一角。
  “蝴蝶”的笑聲忽然響起,響起在山林間特別清亮出塵。
  “任何行動都不能失敗!”這是“蝴蝶”對每一個想染指她的男人所說的相同話:“成功了,我的人在那一夜是屬于你的。”
  如果失敗了呢?
  孫師道已經沒有了半點气息。
  黑蝶衣由岩石上又輕歎又含笑的站起,一身黑綢衫在風中舞著,真像是一只乘風而起的大黑蝶。
  她的眼睛在亮,她的心在想一個人——魏塵絕。
  魏塵絕的人到底在那里?
  為什么成千上百的人踏遍了厚坡城找不到他的人影?
  “公子不愿欠人人情,敝派亦是。”這是一封信函上的字句:“是以,為感念公子替一飛、一影兩位師弟報仇及稍早在本派時破喬裝一波師弟的陰謀,本派特別延請大悲和尚往厚坡城相見于公子……”
  最后几個字是:“七日之內大師可由秦大俠、柳大俠護送到達。一古書于武當山。”
  夜,第四日的夜。
  魏塵絕絕對不會因為這信函上的理由而留下來。
  他更不愿有事求見大悲和尚,而讓這位連師父都很尊敬的大師來找他。
  這是一种不敬。
  但是他留下來了,并不是為了等大悲和尚,而是為了武年年身上的毒。
  四天前凌云山庄那一戰,紅衣教全軍覆滅。
  “烈火十九轉”和“紅衣十翻天”皆破,只不過那二十九只鬼爪指有毒,而且是無色無息,利用舞動旋轉時飛揚在空气中的那种。
  更可怕的是這种毒并不是當場發作,往往算你發覺時已經相當的麻煩,也相當的危險。
  魏塵絕能解得了這個毒。
  而且他是絕對不能丟下武年年不管的人。
  不論是因為他師父欠下的血債,或者是他自己殺了武斷紅,他非得將武年年救活不成。
  “桃花六渡”這种毒前后需要六日才能完全清除。
  魏塵絕的估計是,最少到了第七日他還能出城去迎接大悲和尚,表達他的尊敬。
  “這里是那里?”第四日的夜里,武年年終于由昏迷中醒來,喃喃自問,也同時四下看看。
  好重的霉气,沖鼻沉甸甸的令人不舒服极了,而且看到眼前的牆壁,剝落得甚至長了青苔。
  陰暗沉沉只有一線火苗的燈焰,有股寒意的明暗大小的晃著。
  座下地上的茅草稻儿,又濕又潮的好像牢里。
  牢里?
  武年年适應了黑暗,瞳孔找到了牆角下盤腿調息的魏塵絕,脫口問道:“我們是在大牢里?”
  沒有回答,魏塵絕練功調息顯然到了要緊的關頭。
  這是不是一個殺他的好机會?
  這個机會還會有嗎?
  武年年的眼睛在發光,那柄薄刃忽的落在掌中。
  “魏塵絕,你太大意了!”她冷笑道:“應該把我的刀拿走。”
  她用很慢很慢的速度撐了起來。
  很慢而很輕,沒有半點的聲響。
  當她的腿往前輕輕一移的時候,碰到了東西。
  那是几碟盤子,盤子上有几樣小菜,碟子旁是一碗白飯和一雙筷子。
  飯菜、碟、碗、筷都俱全了,另外呢?
  另外還有一張字條。
  “為了自己能活下去……”字條上寫著:“放刀取筷、吃飯。”
  這簡直像是兄長對著妹子在半講話半命令的口气。
  武年年重重一哼,誰理你這個,殺了你再慢慢吃一回不可以?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薄刃嗤裂空气,刺向“仇人”的脖子,好用力。
  這么用力是代表決心?魏塵絕已經渾然忘我?
  刀尖剎那便頂到了人家肌上,滲出了一滴血珠,但是由心底顫抖了起來。
  為什么不刺下去?
  她的眼眸子不斷的在閃動著,有一點點薄層的水影?
  里頭有什么?
  有詩?
  有刀?
  男人的眼眸呢?
  魏塵絕看著她,篤定得令人生气。
  難道他真以為自己不會殺下這一刀?
  她更生气的是,好像的确是如此。
  “我身上的毒還有多久可以治好?”她問。
  “兩天。”
  “每天治一次你是不是就得調息一回?”她好像是要确定往后的兩日自己還有沒有机會殺他。
  魏塵絕只眨了一下眼皮,代表了點頭。
  她冷嘿一笑,真像笑給自己听,連說話的聲音都像,道:“好,我現在不殺你是因為你還有利用价值。”
  她收回了薄刃,大步的回到方才躺臥的茅草堆上,拿起筷子吃飯。
  “這里是那儿?”她邊吃邊問。
  “厚坡城的天字房大牢。”
  果然是在牢里,武年年皺起眉道:“為什么來這地方?”她自己解釋了起來,道:“你怕他們追殺,所以不敢住在旅店里?”
  四天前她突然昏厥了過去,之后的事一點記憶也沒有。長長噓一口气里,又強找了個理由來恨他,道:“你不覺得對不起我?為了怕自已被追殺,結果讓我住這种地方?”
  她越說越生气,丟下了碗筷,怒沖沖的罵道:“我爹是個大英雄,你怎么可以讓我住在天字號大牢里?”
  她生气著,忽然在怒火中看見魏塵絕的眼眸中有一种屬于諒解和悲憫的感覺。
  這里面沒有嘲笑的意思,卻令她更是不舒服。
  “你為什么不回答?”她問道,自己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了。
  對著一塊木頭說話不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魏塵絕忽然站了起來,輕輕推了一下石壁,一眨眼便沒有了人影。
  一剎那,這間囚牢里空蕩蕩的,讓人覺得蒼涼起來。
  武年年更沒胃口了,她一踢碗盤,大叫道:“姓魏的,我一定要殺了你!”
  罵這么凶的口气,為什么要流淚?
  “姑娘何須發這么大的脾气?”一名中年道士溫暖暖的由黑暗中冒了出來,淡笑道:“你可以追下去看看呀!”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她心道。
  武年年一骨碌的爬起身來,沖向了石壁。
  石壁后面是一條秘道。
  秘道的底端又是石壁。
  武年年按了几按,果然石壁翻開了來。
  這層石壁外呢?
  她發覺站在一座假山的里面,外頭的頂空是夜色正沉,但是,在另一端有不少的火把通明徹亮。
  武年年皺了皺眉,閃身往前几個起落竄到了一株樹干上下望著。
  可真是不少的人。
  她結算一回,約莫有六七十之眾,一個個赤膊著上身,正賣力的搬石運木,像是在建什么?
  武年年這回才注意到好大的屋子,而且建的是一座道觀的形樣。
  由方才那位中年道士來看,這儿可能是武當派的一座分觀。
  她想著邊四下巡目,俄然發覺了魏塵絕也在那些苦力之中,這廂正奮力的扛著木干往另一端走去。
  名動天下的魏塵絕在做苦力?
  為了什么?
  她就蹲在樹上足足看了三個時辰,當第一聲雞啼的時候,才見得一名道士拿了小袋銀子出來,呼叫道:“發各位今夜的工資了,請按順序來。”
  魏塵絕在賣勞力掙銀子?
  她忽然覺得好笑,好笑之后開始覺得感動。
  武大小姐想起了那些碗筷、盤子,是不是都由魏塵絕這樣子掙來給自己吃的?
  她更想到這几天每回跟著魏塵絕几乎沒有上過館子。
  原來這位令天下惊色的男人身上沒半兩銀子。
  她的眸子看著魏塵絕領了一點點的碎銀,忽然間又熱了起來。
  好不爭气,怎么又有想哭的感覺?
  她躍身下來,好快好快的跑向假山進入秘道內。
  秘道后的牢房依舊。
  依舊是黑沉沉的、有霉味的、潮濕的。
  但是,她忽然覺得這里不是那么的令人討厭。
  不但不令人討厭,而且有些令人覺得溫暖。
  石壁輕輕滑動,魏塵絕還是同一個表情回來。
  不笑不怒,就好像他壓根儿沒离開過似的。
  武年年到了這時才注意到一件事。
  一件令她又吃惊又感動的事。
  刀,魏塵絕的刀一直在原處放著,沒有帶走。
  這是一种什么樣的信任?
  魏塵絕的眼眸子又在看刀鞘,武年年這個女人的眼眸在看什么呢?
  眸子里有詩也有刀。
  只不過這回不是看著自己的刀,而是另一個男人的刀。
  詩呢?又是誰的詩?
  有人說,當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時候,看著郎君的神情絕對是大大不同的。
  章儿鈴看著她爹只有苦笑的份。
  “我看你還是回家吧?”章單衣真的是在擔心,道:“就算你想歷練江湖的事也用不著找魏塵絕,大可自己另外結伴。”
  “爹是听了孤主令他們三個的話?”章儿鈴這廂已恢复了女儿身,一張粉臉有著不悅之色,道:“爹怎么相信別人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了?”
  章單衣一張老臉可急了,“呀呀”的搓著手,哼道:“真是把你慣坏了,你說,一直跟著那位魏公子干啥?”
  “他救過女儿的命,爹爹沒忘了吧?”章儿鈴笑道:“而且,爹爹也曾經跟武大伯提過魏公子是我的‘朋友’。”
  “那……那只是權宜之計。”章單衣疾聲道:“再說,那時武大先生未死,誰都可以同情魏公子是無辜的。”
  青峰鎮一戰之前的情況果然是如此。
  在那個時候,誰同情魏塵絕都不會犯忌。
  章單衣的雙目一凝,嘿笑道:“再說,當時的梅家‘風雪動天雷’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就算他們擒住了你,爹爹和左大總管有可輕易的救下你。”
  章儿鈴知道這是事實。
  不過,女人的眸子是讓別人看得見的外在的心。
  章儿鈴這雙妙絕水瞳眸有閃耀著光輝,這個神采讓章單衣大大吃惊,又擔心了起來。
  “不!女儿還是要找到魏公子才甘心。”她笑了,連眼睛都在笑,道:“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雖然不講話,但是實在是一個有趣的人。”
  當一個女人說一個男人“有趣”的時候,多半是對這個男人頗有好感。
  章單衣懂,卻不愿這件事情發生。
  偏偏門口有人還插嘴道:“章姑娘說得有道理极了!”見無晃著腦袋進來,嘻嘻道:“晚輩拜見章大員外,那個魏公子真的是一個有趣极了的人。”
  這個小道士一張嘴巴一口气可以同時問好又接話,真夠他的伶俐。
  章單衣“哼哼”兩聲,有點儿生气似的,道:“爹不管他是一個多么有趣沒趣,明天一早你就跟我回去。”
  章大姑娘當然不想,可是嘴里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的爹也倏忽出手點了自己的穴道。
  “爹……”
  “說什么也沒用,乖乖的跟爹回去!”
  這些是昨天章儿鈴跟蹤孤主令等三人回來以后發生的事。
  那夜見無可不是沒有想法子要救出章大小姐,只是章大員外特別交代了這樓院的主人宋飛唐好好派人看看。
  而且,不時的三回兩頭前往女儿的房間查看。
  現在已經是雞鳴時分,眼見天就要大亮。
  工程,在十二個時辰內不斷進行著。
  見無在百般無法中只有到這處武當的厚坡城分觀來。
  負責在這里興建的,是屬于一古掌門的旁支。
  一古、一云等武當七子是由上一代掌門了天道長的直授徒弟。
  了天的同門師弟還有了星、了江和道號了世的邱樂滿三人,至于在厚坡城的這一支則是了江的徒弟。
  四年來武當派日益茁壯,于是一古道長便分派旁支師弟到別處建立分觀,以便天下間四處有聯絡之地。
  見無和這里負責的三位師叔彼此間也相處過數年,弟子有事前來求援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這的确是很棘手的事。”一龍道長皺起了那對濃眉,歎气道:“我們沒有理由做這件事。”
  一虎道長亦點著頭,道:“可不是?章大員外要帶他女儿回家是天經地義之舉,誰也沒理由這么做。”
  見無的一張臉快哭出來似的,好一付可怜樣,道:“難道三位師叔一點辦法也沒有?”
  一龍和一虎兩位道長互望了一眼,歎气道:“一豹師弟,你有什么看法?”
  “辦法是有……”一豹道長奇异的笑了笑,道:“不過,有點冒險就是了!”
  他一直不說,是有所顧忌?或者是另外有原因?
  一龍道長雙目一閃,道:“師弟有辦法讓章大員外‘自動’讓章姑娘留下?”
  “自動”兩個字,是表明了不可能劫人。
  一豹道長笑了,眼眸在閃動著智慧,道:“師兄難道忘了掌門師兄的交代?”
  一古道長交代了什么,見無當然不知道。
  不過,他可以看出是一件有利的事。
  一龍道長當然清楚一古師兄飛鴿傳書中交代要好好照顧魏塵絕,盡可能在大悲大師到達厚坡城以前藏好魏塵絕不被人發現,好讓他們見面。
  “大師在這兩三天之內就可以到達了。”一豹道長大笑道:“所以,只要我們交出一點點保證的話……”
  章大員外以為自己的耳朵听錯了。
  “我保證在三日內可以帶你們找到魏公子。”章儿鈴笑了,對著一廳里的人臨出門上車前道:“你們相不相信?”
  安西重第一個叫了起來,道:“他現在到底在那里?”
  “無可奉告!”章儿鈴笑道:“不過,我有把握在三天內讓你們看到他。”
  陳相送“嘿”的一聲,看了孤主令、宋飛唐兩人一眼后,方朝章單衣道:“章兄,我看把章小姐留下來該不會有危險吧!”
  因為,誰都知道魏塵絕不會殺章儿鈴。
  而且他們也都知道,是由陳相送等人勸章單衣把女儿帶回去。
  如今陳相送這么說了,章單衣還有什么話說呢?
  他只有輕輕一哼,解了女儿的穴道:“你要記得,三天后別丟章家的臉!”
  “爹,你放心吧!”章儿鈴活動著筋骨,嬌笑如鈴,道:“三天內女儿一定把魏公子的行蹤說出來。”
  她笑著,大剌剌的晃了出去。
  章單衣只有一勁儿搖頭道:“真是女大十八變,連爹都不管了。”他大大一歎,又咦道:“怪了,她是不是真的知道?”
  孤主令淡笑問道:“章兄覺得有什么奇怪之處?”
  “不對呀!如果她知道了,昨天為什么還跟著你們去城外的林子?”章單衣皺眉道:“可見是回來以后才知道的。”
  問題是章儿鈴一回來后便讓章單衣點了穴道。
  壓根儿沒有机會出去查看。
  宋飛唐雙目一閃,嘿道:“晚輩的人昨晚一夜都看見章姑娘在房內,所以……”
  所以,是有人進入房內告訴她這件事。
  見無!
  宋飛唐輕輕笑了起來,道:“見無怎么會知道?是不是從正在興建武當別觀的三位師叔那儿知道的?”
  城里有不少十六怀古堂的手下,宋飛唐當然得到消息知道見無曾經去過武當別觀。
  孤主令他們的手下當然也有所回報。
  安西重嘿嘿一笑,雙眸閃動著,道:“我們是不是該拜訪一下他們?”
  他們,指的當然就是一龍、一虎、一豹三位道長。
  “真奇怪,是誰漏我們的行蹤?”柳危仇皺起了眉,在馬背上自言自語道:“快騎前往洛陽邀請大悲大師的事,除了一古掌門人外就是我們知道此事。”
  他是指昨天受到“蝴蝶”黑碟衣攻擊的事。
  秦老天對這件事也相當的疑惑,道:“是啊!難道是飛鴿傳書的內容讓別人偷瞧了?”
  他轉向大悲和尚,看了一眼,終究不好開口問。
  大悲和尚嘿嘿一笑,說道:“傳書是由武當在洛陽的弟子傳過來的,至于其中有沒有問題就不曉得了。”
  秦老天點了點頭,歎道:“看來對方是從那邊知道消息的。”
  因為不論是一古道長或是自己等三人決計不會說出去,唯一的可能,出在洛陽收信的人身上。
  秦老天正在這樣想的時候,咱們大悲和尚忽然打了個噴嚏,歎气道:“唉,和尚對女人就是特別敏感。”
  女人?
  難道又是“蝴蝶”?
  “嘻嘻!大師不愧是得道高人。”聲音由四周的及腰草叢內傳來,飄飄蕩蕩的道:“可惜,今天想要再往前走可是比較困難呢!”
  秦老天雙目一凝,小緩馬冷笑著,風吹動那些長草伏下又彈起,一波接一波的在落眼處自遠方而來。
  竟然觀察尋找不出暗伏殺手們的行藏。
  他尋思了一會,嘿聲道:“難不成是龍虎山的茅山道或是來自伏桑的伊賀谷忍者?”
  大悲和尚這廂儿半閉眼,像是呼吸著空气的夏意又似傾听風中的歌聲。
  “麝香?”大悲和尚笑道:“是來自扶桑‘風神的子女’。”
  “風神的子女?”柳危仇雙目一凝,沉沉道“難怪听不出呼吸聲,大概叫做華達利家族吧?”
  一串銀鈴脆耳的嬌笑,充滿了魅力,也充滿了殺意,道:“三位果然是老江湖,能活到現在真有道理。”
  秦老天人在馬背上,忽的輕嘿彈身,剎那四下的地面連聲暴響,紛紛突出一森羅列的尖銳竹排來。
  柳危仇則是閃身向旁,一倏忽沒入草叢之中。
  這兩人搭配妙极,只見秦老天臨風點足在竹尖上負手而立,而那柳危仇則兩個閃身里已是消沒無蹤。
  至于大悲和尚可穩得很,依舊放馬慢進,坐騎之前的竹排紛飛間斷打倒下。
  這個和尚一身修為果然惊人。
  “蝴蝶”的聲音又飄飄蕩蕩傳了過來,道:“大和尚,今天無論如何要阻止你了!”
  大悲和尚咧嘴一笑,哼哼道:“好久沒見過伊賀谷的小忍者啦,出來試試吧!”
  那廂在頂上的秦老天雙目一巡,忽的嘿聲往東南方向便竄了下去,同時揚聲大笑,喝道:“昨日大師慈悲饒了你一回,今天可是你自找的了。”
  他好快,像是御風而行,貼著草葦上端“刷”的一下移出七丈之遠,便拍掌扣了下去。
  “嘻”的一聲笑里,一道人影有如巨大而輕靈的黑蝴蝶往右邊閃去。
  秦老天雙目一冷,右掌微揚一掃,好猛烈的掌罡气机,破開草叢直迫對方。
  “蝴蝶”在這剎那猶是一回頭,巧笑一聲,道:“秦老天不愧八路英雄中以掌見雄,哈哈哈……”
  這笑聲里似乎長吸一口气,隨這掌風推退更遠。
  秦老天眼皮一跳,雖訝不亂,大步一跨,足足竄向前三丈,正好和“蝴蝶”平行于左右共進。
  這會儿外人看起來以為是兩人在比足勁咧,一頭儿搶先,一個呼吸間,雙雙又到了六丈之外。
  “蝴蝶”偏頭一笑,左臂一翻,忽的是一片蒙蒙罩向秦老天而去。
  秦老天一嘿,右掌一拍一壓,揉身左掌無聲無息的探出。這位“八卦一形門”掌門人自來以掌名動天下,尤其是气勢浩然与精妙變化上互融互成,更是眾人所傾。
  眼前,他右掌出以一形神掌,左掌變以八卦精微,正是欲以一搏而擒對手。
  “蝴蝶”嘻的一笑,始料未及的剎身倒翻,往右竄去。
  秦老天這對掌出的設計完全是以兩人并行共進的變化,未想到“蝴蝶”的變身如此之快,竟能在如此沖力之下說停就停,而且在不及眨目下倒退旁竄。
  不過,秦老天就是秦老天,縱使“蝴蝶”變身如此巧妙,左掌一式猶能追上。
  几乎一個不可能的角度,輕拍落“蝴蝶”的背部。
  “蝴蝶”顯然也沒料到秦老天的變招神妙若是,輕哼一聲里忽的再往前一竄,那襲外氅風袍脫身离去。
  秦老天這一掌拍下了可大大不妙。
  那襲黑色風袍竟然會倒卷,而且里頭飛出一只大黑碟蓋向了面目來。
  “黑發”!
  秦老天怒喝,只覺面目上一痛,似乎讓這怪蝶刺了一口,卻是,右掌來勢不竭,依舊破空而出,著實有力的給了“蝴蝶”一記。
  柳危仇在長草間竄行,猛可里右臂一振,抽劍砍向一處隆起的小土堆。
  “嘩啦”一聲,那土堆剎那變成了一道身影右滾。
  土堆下,待劍鋒過后猛可里“呼呼呼”的三枚五星鏢旋打了出來。
  忍者的五星鏢和中原暗器不同處是,在它的回力上相當詭异四下亂走著。
  往往一個不留神又從后面襲來,叫人死不瞑目。
  柳危仇大步一跨,劍挑前后。
  這可是大見宗師經典之作,前劍气机用以斬殺藏于土堆下的忍者殺手,背后劍挑則同時將倒轉回來的五星鏢全數磕入土中。
  柳危仇其勢不止,挪身一閃,兩轉往右又复一掃,便是挑了兩條人命。
  他的動作快,劍出的速度更快。
  几個呼吸起落間,這批忍者殺手宛如俎上肉,叫柳危仇盡情殺得快意。
  “嘿嘿嘿!閣下是中原名劍柳危仇?”背后有著蒼老的聲音,冷冷說道:“在下大古越江。”
  柳危仇背上只覺得一陣刺痛,好強烈的殺机。
  “是華達利家族的長老?”柳危仇慢慢調整角度,終于轉過了身來面對對方,嘿道:“果然气勢大大不同。”
  大古越江看起來像是太老而縮乾了身体,一個人輕飄飄的沒几兩重。
  這個老人有什么奇特的?
  奇特到令柳危仇的瞳子收縮,連握劍的手也忍不住涔出一層汗气來。
  大古越江是“坐”在葦草的草尖,隨風飄著起伏。
  不愧是“風神的子女”。
  除了這個之外?
  柳危仇一直看著對方那垂搭眼皮半遮目的瞳子,而注意卻全副擺上了他橫放在盤腿上的刀。
  刀是東瀛扶桑用的那种,斜細而長。
  但是,邪异的是“刀”所發出的气氛。
  “柳先生不愧是中原的用劍名家。”大古越江笑了起來,每一絲皺紋都像充滿了光彩,道:“能感受到這把‘越力’名刀的人,有資格和它一搏。”
  “越力”,在扶桑是個鑄刀的名匠。
  而他鑄出來的刀,素來被稱為妖刀。
  這可牽涉到中原和扶桑武學上相异之處。
  在中原,武學造詣至上成就時,摘葉可以傷人。
  但是在扶桑他們是以刀器為重,极是注重。
  而人的刀術修為,不過是在“舞”出它的精華。
  你有這個能力修為,“刀”自然可以發揮出它最极頂的殺气來。
  所以,反而是以“刀”為主,人為副。
  柳危仇瞳子縮了又縮,緩緩道:“据說貴國的刀每吸過一次人血,要控制它的力量就要更大?”
  “不錯,這是我們在武學上不同之處。”大古越江淡淡一笑,彈了一下刀鞘,“嗡嗡”響著,沉沉道:“它正在興奮,可以感受到柳大先生的‘力量’。”
  風,在這剎那似乎都充滿了“越力”名刀傳來的“嗡嗡”之聲,滿滿的充塞在天地之間。
  好大的壓力。
  柳危仇的呼吸忽然慢了,慢到把這彌天蓋地的刀鳴穿過全身,好像自己放空了般脫出世塵外。
  大古越江雙眸剎那一翻徹亮,沉聲道:“好”“好”字一起,人隨之彈躍似風,一卷而至。
  真是快,快到這“越力”名刀彷如就是原本掃掠在天地四方似的,沒半點空隙的罩了下來。
  柳危仇沉沉一嘿,右臂這劍气猛可暴漲。
  如果說“越力”名刀是自天上壓下來的層濃厚云,那么柳危仇的劍就如同破天而去的疾箭,硬要沖刺挺出。
  好快,雙雙交錯,一落一竄間又各自沒入草叢中。
  長草在動,“刷”的一聲,在隔著兩丈外兩人又各自躍到半空中交錯一擊,“叮”!
  柳危仇落地,左臂有一絲血痕。
  不過,他知道對方的右腰也有一道血口。
  再度急速移身變位,三兩個移里忽的倒翻身一劍,那背底果然大古越江一刀狂飆而至。
  閃電般劍光刀影浮動,這回可都是卯足了力,一串響里最少交擊了七次之多。
  又复是“刷”的一響,雙雙后退沒入長草深叢內。
  柳危仇緩緩噓一口气,和這扶桑老頭比劍大大不同于中原的搏殺方式。
  在中原而言,兩人決斗大半在方圓之內。
  但是,扶桑的搏技則在于“動”。
  動中產生變化,然后捏准時机奮力一搏,必殺。
  中原的劍法則講求面對面的招法變化,講求的是精徹之處足以生轉出天地義理悟性來。
  柳危仇嘿的兩轉里,直往路道上而去。
  果然,身旁一響,大古越江的那把“越力”名刀卷至。
  柳危仇一個閃身,再度往前搶進。
  平行里,大古越江以忍者獨特的螃蟹步緊跟。
  而刀鋒則不時落來。
  柳危仇冷冷挑眉,右臂長劍舞彈,反卷對方。
  于是,雙雙一邊橫移一邊出招。
  刀鋒劍光所過,紛飛斷揚的長草飄滿了半天空。
  好像叫他們兩人理出一條路來似的。
  几個呼吸間,雙雙已上了路面。
  柳危仇一笑,劍上施展更見精妙,一剎那便纏住了大古越江,決計不叫他走脫。
  這下由扶桑式的決斗轉成了中原式的比劍。
  大古越江擅長的是扶桑忍者的竄殺之技,如今面對面豁干了起來,可是大大的不利。
  加上年紀偌大了,体力上便明顯吃虧。
  這一戰到了第十八劍手,大古越江的刀已被壓下。
  第十九變化,胜敗已分。
  長長一歎里,柳危仇的第二十劍招刺入了對方的胸口內。
  風,在霎時似乎停凝。
  老人的眼神驀地有一絲笑意,笑意來自大古越江的口中,道:“很好,死而無憾了!”
  閉上了眼的時候,掌中的刀緩緩滑落。
  插在地面上,微顫。
  刀上的邪异气机呢?
  老人的血滴下,滴在刀鋒上,一線。
  柳危仇輕輕一歎,好對手。
  好可怕的對手。
  他自己知道体內最少有八處的刀气所傷,能站著,是因為不愿意比對方先倒下。
  “那個小女人果然聰明。”大悲和尚看著秦老天臉面上的毒和柳危仇呼吸間的變化,歎气道:“現在為了治療你們兩個,最少也得停下一天。”
  秦老天苦笑一聲,四顧微歎道:“這個女人,雇她的人目的到底在那里?”
  武年年再度由昏迷中醒來。
  明天自己身上“桃花六渡”的毒就可以解掉。
  同樣在那一處牆角下,魏塵絕盤腿調息如舊。
  十二個時辰后,當她連身上最后一點的毒也解掉時,自己是不是忍心下得了手?
  這個問題連自己也沒答案,問誰?
  父仇不共戴天,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縱使那一刀反手揮出是完全另外有別的陰謀,但是殺人的人殺人的刀是不容怀疑的事實。
  她再度看向魏塵絕。
  是什么時候那張英挺的面龐又憔悴而落魄了?
  她為自己有這种想法覺得吃惊。
  身旁果然有著碗盤、筷箸如昨。
  等著,等著,對方調完了气睜開雙眸如電而來。
  “涼了不好吃。”
  武年年雖然沒有听到這句話,但是可以從眼神中很明顯的“看”出來他在說這句話。
  她也為這個感覺而恐懼。
  似乎越來越能体會到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所表達的意思。
  這件事也會令人恐懼?
  是。
  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是很單純間彼此愛慕,這是在精神上极美的至高享受。
  但是,如果彼此間有著殺父滅族的大仇呢?
  “恐懼,是由于人類心靈里的嫉忌。”這句話趙一胜曾經對魏塵絕說過。
  但是,武年年現在知道的是:“恐懼,是由于惊駭痛苦于愛著不能愛。”
  如果這時候武年年的面前有一座銅鏡,自己一定也會相當的訝异。
  眸子!
  女人的眸子是什么?
  有刀也有詩。
  女人的眸子有刀也有詩,多么凄美。
  魏塵絕緩緩的站了起來,同樣是不說半句話的往石壁推去,看似又要去“上工”。
  武年年心底一跳,忽出聲叫道:“且慢……”
  魏塵絕果真停頓了一下,不動。
  “我現在還是個病人。”武年年盡量讓聲音听起來不太激動,冷冷道:“就這樣把我丟下了,你的良心會安?”
  魏塵絕吭也不吭半句,一推開暗門,便要走進去。
  “就算你不管我生死也可以。”武年年在背后叫道:“但是我這樣子出去怎么見人?”
  見人?毒解了出去見人有什么關系?
  “我又髒又臭,連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的……”女孩子家就是愛美,道:“最少你也該帶我去好好洗個澡。”
  水桶放在土堆上,熱騰騰的水气正不斷的往上冒。
  魏塵絕還真的帶她走過秘道來到了武當別觀。
  望著澡堂里那一大桶熱水,她的心中又感動又興奮,終究是女人,洗澡是一件极為興奮的事。
  感動的是什么?
  她不愿去想,怕因為如此反而讓自己混亂著。
  羅衫早已脫曳,快意而舒适的浸泡在木桶內,讓熱气侵入每一個毛孔中。
  溫熱在血液中流轉,人也變得慵懶舒放開來。
  甚至有點輕飄飄的乘云味道。
  輕飄飄?不對!
  武年年忽然覺得全身不對勁。
  怎么會連一絲儿的力气也沒有?
  這桶子里的熱水有問題。
  她想到這里的時候似乎有些晚了。
  因為,她忽然看到一個人,一個女人由地板下冒出來,對著自己猛笑。
  “你……是誰?”武大小姐覺得話說得好吃力。
  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卻好像是在耳語。
  “我是‘陰刀’貝玉笙……”那個女人低下頭來,附耳在武年年旁邊,小聲而且愉快的道:“就是你們口中剪刀一雙中的‘陰刀’。”
  武年年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
  几乎費盡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強掙睜一條縫。
  她看見這個姓貝的女人左手拿著一套新的,不同顏色的衣服,右手把自己從水里拉出來。
  好快的速度穿上了。
  “你應該感謝我沒讓‘陽剪’來做這件事。”貝玉笙輕輕笑道:“誰曉得會發生什么事!”
  真的,武年年的心里在歎气,如果讓男人看見自己赤裸的身子,不如死掉算了。
  武年年被擺布的穿好了衣服,這才發覺是男人的衣裳,尚未會意過來,貝玉笙又三兩下的在自己的臉上涂插了一番,甚至貼上了胡子。
  她明白了,現在自己是變成了“男人”。
  貝玉笙好像很得意自己的杰作,隨手將武年年往洞里一放,同時很快的脫曳下衣袍來,隨著丟入洞內。
  她要做什么?
  武年年心中大惊,身旁忽然多了一個人,點住自己的穴道,低笑道:“你好,我是‘陽剪’范影……”
  范影笑著,道:“我想,貝玉笙大概已經變成你的樣子在洗澡了。”
  她為什么這么做?
  唯一的理由,殺魏塵絕!
  武年年沒有任何机會出聲警告,因為范影已經點了她的啞穴,唯一的方法就是眼睜睜的抬頭看著上面的變化。
  這地板是舖著木條,不知道何時這對‘剪刀’在這儿挖了個洞藏身。
  武年年還能呼吸,所以聞得出來新翻泥土的气味。
  顯然是剛挖不久。
  她緊接著想到剛才的情景。
  魏塵絕帶著自己走出秘道向昨夜見到的那名道人表達了自己要洗澡的意思。
  燒熱水當然需要一點時間。
  而這點時間就是他們行動的時間。
  她可以想像到剪刀一雙的行動有多快多精密。
  他們可以在偷听到消息的瞬間就決定好了行動的方法,而且在极短的時間內完成。
  不愧是殺手中最高价碼的几個之一。
  但是,他們那有時間把土堆運出去?
  腦海里正想著,從木條的縫里可以看見木桶內的貝玉笙已經變成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探頭,故意惊叫了一聲,而且急迫道:“魏塵絕,水里有毒……”
  貝玉笙趴了下去的同時,門破裂的聲音同時傳來。
  魏塵絕一直站在門外。
  這點武年年知道。
  但是,剪刀一雙同樣也知道。
  魏塵絕果然很快的進來,一抬腿就到了木桶前五尺處,凝木看著。
  武年年可以感覺到范影手上的尺半斜背刀正穩穩的握著,雙眼直盯著上頭。
  而且,還事先沖著自己一笑。
  武大小姐這時可明白了為什么他們不先殺自己的理由。
  這是殺手的寂寞。
  越是有名气的殺手就越寂寞,因為,他們精心設計的狙殺過程就越不能讓人家知道。
  所以,他們經常只能自己回味。
  自己回味而沒有觀眾,就好像是名伶壓箱子絕活在唱時,台下沒有觀眾一樣。
  這也是一种痛苦。
  魏塵絕果然稍稍一停頓后,往前一跨要去扶“武年年”。這一跨,完全落入范影的狙殺范圍。
  腳掌正好在自己這藏身處的上方。
  魏塵絕的手果然伸了出去。
  好快。
  當魏塵絕的手上有刀時都是特別的快。
  然后,武年年只覺得貼身一陣冰涼,上頭插下的刀鋒正好貼著自己的背脊刺斬了緊貼在身旁的范影。
  貝玉笙跳了起來。
  速度很快,可惜還是比魏塵絕的刀慢了一點。
  刀,架在一個非常細膩柔和的脖子上,冰涼涼的。
  “貝玉笙?”魏塵絕淡淡的問。
  “是!”貝玉笙輕輕一歎,緩緩抬手越過了刀鋒撕下“武年年”的人皮面具,苦笑道:“你怎么知道的”她的一張臉又凄美又艷麗,這一聲苦笑里小皺眉,端的是吸引人极了。
  “因為泥土的味道。”魏塵絕淡淡的笑道:“木桶下的土堆新加上去的泥土太新了。”
  原來,他們挖出來的泥土就是墊加在下面。
  “那……你又如何知道有人躲在下面?”貝玉笙忽然有一絲恐懼,道:“而且确定不會殺錯人?”
  “木板的聲音不一樣。”魏塵絕難得也會說這么多話。
  難道他也是覺得寂寞?
  “呼吸聲也不一樣。”他冷冷笑道:“殺手的呼吸在出手前几乎是凝止的,不可能因為擔心而急促。”
  誰擔心你這姓魏的了?
  武年年想罵,只可惜啞穴被點住。
  她另外訝异的一點是,怎么方才木桶澡水里的毒好像退去了?
  以毒攻毒!
  她靈光一閃,“桃花六渡”的余毒和澡水里的毒相克,反而是因禍得福。
  無奈自己穴道受制,動彈不得。
  “不愧是趙一胜的徒弟……”貝玉笙歎了一口气道:“可惜,你還是留不下我!”
  貝玉笙笑了起來,手指上的人皮面具忽的飛出。
  “嗤”的冒煙貼向魏塵絕的肚腹部位。
  魏塵絕根本沒有考慮的余地,只有暴退。
  暴退中手上猶且稍一用力,留了一道血口在貝玉笙的脖子上。
  很美的脖子,如今多了一道血口。
  貝玉笙卻還能逃,猛的以背破壁而出。
  雖然她的脖子在流血,雖然她全身赤裸。
  但是命還是比什么都重要。
  她一撞而出,魏塵絕一刀拍掉了那張人皮面具正想追出。
  卻是硬生生停住了身子。
  停住了身子,是因為記起來武年年在下面?
  不,而是因為貝玉笙又退了回來。
  只不過這回背上多了四個大血口子。
  是被一雙兵器分別扎出的四個血口。
  誰的兵器會留下四個血口洞?
  安西重!
  安西重的雙戟!
  除了原先破壁那個洞口外,另外兩邊壁板忽然又多了兩個洞口。
  來的不止安西重。
  “所有的事今夜必須做一個解決!”孤主令冷冷道:“你說是不是?”
  陳相送也大笑道:“魏公子不應該是個逃避事情的人。”
  魏塵絕看了他們片刻,忽然明白似的點頭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他明白了什么?
  “是你們三個人聯手殺害武大先生……”魏塵絕冷冷笑道:“是不是?”他說著,身体轉向孤主令。
  現在他們站的角度就如同那天在青峰鎮一戰時那般,面對孤主令,左后方是安西重,而右手邊則是陳相送。
  只不過現在少了上面的沈破殘和正后方的武斷紅而已,魏塵絕的呼吸突然重了起來,是因為緊張?
  孤主令的臉沉了又沉,忽的嘿嘿冷笑道:“是嗎?一個人要死以前變得聰明是一件可悲的事。”
  因為,再也沒有机會讓人家知道他的聰明。
  地板下方的武年年整個心都提了起來。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方才魏塵絕的話、呼吸。
  立刻明白的是,魏塵絕此刻用力的呼吸目的就在蓋過自己的呼吸可能產生的聲音。
  “武大先生在那天剛剛進入暗室時就已經死了!”魏塵絕的聲音越來越冷,道:“撞壁入屋,第一個迎來的是你!”
  他看了安西重一眼,沉沉道:“我們交錯而過,緊接是孤主令的破天指和陳相送的暗器……”
  每個人都在听著這件事。
  他們也想明白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們本身的成就都比那時候出手好多了。”魏塵絕嘿的一聲,道:“如果真是出手,我能活下的机會不到百分之一……”
  他們并未施展全力,為什么?
  因為他們真正要殺的人并不是魏塵絕,而是武斷紅武大先生。
  “武大先生的第一刀砍中我的背,第二刀卻是會讓我扣住沈破殘的槍架住?”魏塵絕猛的哈哈大笑,搖頭道:“可能嗎?難怪我在武當山下和沈破殘交手時會以為你們的武功比武大先生都高……”
  因為武大先生那一刀是“死人的刀”。
  也就是說,安西重已趁机在他背后點了死穴,用自己的手握住武斷紅的手掌,手掌上的刀砍下。
  安西重為什么有机可趁?
  因為那時魏塵絕插刀于地躍起,武斷紅必然目光緊隨上望,而他的目前,直接面對的就是孤主令和陳相送。
  他們迫住武斷紅,讓安西重由背后出指點死穴。
  所以,在那生死關頭的剎那只有沈破殘的槍在攻擊。
  以及緊接下來的,是安西重握住武斷紅的刀揮出。
  孤主令和陳相送為了沒有破綻,在魏塵絕落身下來拔刀反手時,必須退回原位。
  而這個時候,安西重也放掉了武斷紅的体。
  所以,魏塵絕的反手一刀才會擊中武斷紅。
  一具体,不論你生前的武功多好,一定是避不開的。
  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武斷紅如果活著,怎么可能避不開?
  “我說過,一個人死前才變得很聰明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孤主令的聲音冷到了极點,道:“而且,你能活到現在完全是運气!”
  八路英雄手下曾殺過多少梟雄巨盜。
  一個魏塵絕能在這么多人追殺下猶且活著,是大大的不簡單。
  不,簡直可以說是大大的意外。
  “我想知道一件事……”魏塵絕緩緩問道:“你們為什么要殺武斷紅?”
  這的确是問題的核心。
  一個真正讓人想不透的事情。
  八路英雄江湖上向稱情感胜兄弟。
  “因為他太特別了。”安西重的雙眸在閃,閃動中不斷尋找魏塵絕的空門,道:“他一個人尚且可以和我們擁有偌大幫派的人并稱,而且居于龍頭領導。”
  如果有一天武斷紅建立了幫派,誰足以抗衡?
  恐懼,是由于別人對你的嫉妒。
  “而且他真的有這個計划!”孤主令哼哼道:“你以為她的女儿這三年來在做什么?”
  答案已經很明顯,正在組織一個勢力。
  所以,武當山下之戰,武年年會比章儿鈴早一步找到了魏塵絕。
  若不是有一些情報,如何能掌握得這么快?
  魏塵絕一歎,點了點頭,又道:“又為什么殺沈破殘?”
  這個問題讓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起來。
  他們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難道暗中還有某些人在進行陰謀?
  “你或許不會相信。”陳相送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歎气,道:“那些殺手并不是我們雇來的。”
  八路英雄的确不會做這种事。
  最少像這种可以十拿九穩成名的机會,怎么可能花銀子請殺手來做?
  万一傳了出去,他們在武林中還有什么面目立足?
  問題是,暗中的那個人或是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魏塵絕現在要考慮的是,他必須活下去。
  最少要活著見到大悲和尚為止。
  三更半夜,武當別觀有點靜得過分。
  “喂,你不是每天都在十二時辰不停的施工?”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
  違反常理的事,在武林中就代表著死亡的气息。
  “刷”的一聲,章儿鈴輕搖著檀木扇,冷嘿道:“我們進去看看。”
  咱們見無小道士在這節骨眼上不硬著頭皮是不行了。
  他們第一件事就是踏入大廳中,沒人。
  廂房呢?
  見無對這里的路熟,嘿道:“我知道師叔們在后頭有一間開會的秘室。”
  見無的動作很快,很快的踏上后頭的廊道。
  然后,就看到几具武當弟子的体。
  死亡的气息越來越濃了。
  他們急步竄前,直竄到匾額上寫著“樂天齋”的書房中。
  書房干干淨淨的,沒半點打斗的跡象。
  秘室呢?
  見無整個心都像撕裂了似的,狂呼:“師叔!”
  一龍、一虎、一豹三位道長的体早已冰冷。
  但是,雙眼睜得老大,好像不相信會是那個人出手殺了自己似的。
  好狠,三條命在剎那斃命。
  章儿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是誰出手這么快?讓他們三個連回手的机會也沒有?”
  這种武功太恐怖、太惊人了!
  秘室入口,忽然人影一閃,章儿鈴心中一動,反手一扇擊了出去。
  “賢侄女,是我!”安西重臉上有汗,好像被章儿鈴這一記出手惊愕了似的左臂一擋。
  “刷”的一下,竟是血噴染紅了袍子。
  這時孤主令和陳相送紛紛由書房門口進來,嘿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章儿鈴吶吶了片刻,急朝安西重抱拳施禮道:“晚輩失手,一時不慎弄傷了安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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