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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渭水的風,帶著新春之前的寒冷。
  唐凝風實在難以相信這四天四夜會這么平靜無事。
  自從出了長安大城,沿渭水一路行航,經過渭南城、華州城進入河南府到了靈寶縣境,甚至已經可以在舟舫上遙望魔教總壇所在的夸父山!
  “這趟差事好像有點怪怪的?”
  唐大公子瞅眼身旁,那個冬天故意穿著短襖,兩臂鼓著肌肉抱刀在胸前,作一付威武狀的俞少爺,道:“想追殺你的大漠地王沒動手;想找哥哥我算帳的東海霸帝也不見;甚至要宗王師人頭的各路人馬也沒出現……。”
  他歎了一口气:“難道是我們行?太隱密?”
  這當然是不可能。他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當今天下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他們的背部在看。
  “最有可能的是他們在等!”
  藏雪儿從船艙下層緩步上來,聲音在渭河上飄湯,把滿江的冷意暖和了不少:“江湖上人人都想知道魔教總壇真正所在的地點。”
  “取宗無畏人首,賞金一百万兩白銀!”這是黃榜上非常吸引人的一段話。人人流傳的結果,連市井小儿在嬉戲的時候也會唱:無畏人頭,一百万兩;刀快手快,拿到有賞。
  唐大公子歎了一口气,世事弄人福禍難料,說不定眼前腳下這艘魔教教主專用的“正明大舫”,自己几人坐在上頭,以后也會被人舉報為叛國逆賊?!
  這艘船舫极好,不但寬大深廣,而且上下三層足可以容納百人以上;特別的是所用材質,据說是來自海外仙島,秦時稱為大冤(注。今日台灣古稱)所產的檜木,不但承載力夠,而且浮力又足,縱使滿載也不易擱淺。
  當年鄭和下南洋回來后,向朝廷大力推荐這等木材,東方扶桑國戰艦,亦多有采用,以致海上作戰無往不利。
  想來,宗無畏當年在朝中必知此事!
  唐凝風朝移身到旁側的藏大小姐看了一眼,只見如同天仙般的臉龐有一絲沉思的神秘气息。
  “宗王師的情況如何?”唐大公子迎著風,問道。
  “最少還需要四天才能复元。”藏雪儿輕幽幽歎了一口气:“不過宗老教主如果兩天內不能由印真大師用少林達摩易筋經救治,恐怕……。”
  唐凝風點了點頭,看看船尾那端,龔天下正盤腿坐著。一旁,那只“維摩”大犬也趴著陪伴,間或有些河上打网捕魚的小舟經過,總有人惊呼:“好大的狗儿──。”
  右舷方位,則是龐不忘那尊肥胖的身軀和几名魔教徒眾在聊天,偶而呵呵大笑兩聲。至于左舷位置,則有藏雅儿和足利貝姬兩位美人悠閒似的在品茗。船首,則是自己、俞歡和剛剛由艙底上來的藏大小姐。
  這些看起來還算自然的情景,其實是經過細密安排后的防衛布陣。
  敵人無論從那個方向攻擊,一定都有人可以反擊!
  “唉!已經過了四天啦!”
  俞歡少爺這時才好像清醒過來,接著唐凝風稍前的話,喃喃自語:“哥哥我日夜這般站著吹風,都快乾了!”
  眼前,已是可見靈寶縣的港塢。
  “不要抱怨──。”足利貝姬大美人在那頭嬌笑,應聲過來:“待會儿要上岸,才是最危險!”
  他們必須從靈寶縣上岸,然后快騎赶到夸父山。
  也就是說,宗王師必須被抬出來。
  大船一旦進入港塢便沒有轉圜余地,這時也正是敵人最好攻擊的時机。
  “不論任何人,如果是在這時對我們下手……。”唐大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嘿聲道:“那表示他們已經知道正明教總壇所在位置!”
  所以,有些人沒有動手,是因為想跟隨到魔教總壇。
  而另外有些人之所以沒出手,則是在等待最好的机會!
  眼下,“正明大舫”正緩緩馳入港灣。唐凝風四下盼顧,看這港塢竟然有不少的舟船,不由得皺眉出聲:“船老大──,這儿不是貴教的勢力范圍嘛?怎么有這么多船在這儿?”
  這負責“正明大舫”掌舵的是一名黑粗漢子,人人稱他為常老大,只听他扯著嗓門回道:“唐公子放心,這些是咱正明教自己的船!”
  原本“正明大舫”趁著日暮進港,魔教方面早該將港口清理出一片空位。眼前這大小舟舫數數有個五、六十艘,如果是隸屬魔教,怎么不見插上旗幟,也不見有人招呼?!
  唐大公子正深覺不對,再度抬頭朝掌舵的常老大望去,卻是見得那老小子的背影由船舫上躍入水中。這該當有事啦!唐凝風扯開嗓子,吆喝一聲:“各位兄弟姐妹,大家小心……。”
  話儿未停,船艙底下忽然兩聲轟然巨響,立即是一番強烈震動,耳里听著几名魔教教徒叫吼:“水底下有人放火藥炸船!”“常老大人呢?他奶奶的,不見?影……。”急亂中也有人喝叫:“快點靠岸,對方是從水路進攻!”
  唐少爺的雙眉高高挑了起來,嘿嘿道:“能在水底放火藥炸船,只有‘東海霸帝’龐動戰獨門的‘翻江火龍’!”
  龐動戰能夠稱霸沿海,自東海往北直達山東府道外的渤海,絕對不是一名武夫而已。就以他獨創水下火藥“翻江火龍”,是由豬腸拉扯成張,然后縫制成圓包模樣再放置火藥入內,待要用時將腸包吹气漲滿好讓火線不致熄滅。
  單是這一手,連官府水師也不敢攖其鋒!
  唐凝風四下一瞧,這艘“正明大舫”四周已然聚攏了三、四十艘小舟,舟上人馬個個已經刀离鞘劍出匣,擺明了這番殺不得善了。
  正看顧間,那岸上忽底激射上百支引了火的快箭,朝這“正明大舫”奔落,剎時火光沖天慘叫不絕。
  “龐動戰是海戰高手。”藏雪儿扶住從船艙被抬上來的宗王師,聲音仍舊十分穩定:“這艘大舫已經不能駛動,先搶小舟!”
  “好!”俞歡應得快,刀更快。只見一個竄身便往船下奔去,隨便看准一舟就是揮刀。
  那舟上三人也不抵擋,各自倒翻落入水中。俞歡這才落身在小舟上站定,底下舟板便有三把刀插上來,顯然對方打算以水戰來決斗。
  那唐凝風看這光景,立即脫下長袍衣褂,朗聲道:“姑娘,請和印真大師挾著宗王師跟我來!”
  便見咱們唐大公子墜身下河,以衣袍打水沾濕,一個反彈向上舞動起來。
  那衣袍浸了水,被唐狀元這一揮,水珠便如千箭激射,硬是將岸邊一波又一波的火箭擊落。唐凝風在前頭開路,藏雪儿和印真大師左右挾著宗王師跟隨,但是大舫离岸邊還有段距离,加上對方來箭太多造成前進的阻力,眼看這一伙人便要落水。
  驀底,有一道人影搶先竄入水中。
  不,還有一只黃珀大犬也跟著躍下。唐大公子正想開罵,這生死關頭之際龔天下和維摩大犬真不夠朋友,竟然自己開溜,半點道義也沒有。
  他沒開口,因為人已往下落,怕張嘴會吃一肚子水。
  人,是墜落,竟沒有沉入水中?!
  唐大公子可不相信自己已經練到了“入水不沉”的境界。他老兄低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在兩腳底下竟有成千上百的魚儿浮出水面讓自己踩著。
  他這一生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魚同時“擠”在自己身邊,差點連眼珠子都掉出來。
  神!真神!唐凝風看著翻身上水面,站在自己面前的龔天下,真想一把抱住他。喔,還有那只跟著上來的大狗。
  “嘻嘻嘻,真好玩──。”
  足利貝姬和藏雅儿兩位大美人也落身在魚群上,朝雪儿美人笑道:“龔哥哥真厲害,連魚儿也說得通話……。”
  那廂龔天下仍舊沒半點表情,只是低頭看腳下魚群,間或口里發出奇异的聲音。便覺得是眾人腳下一動,那大片魚群迅速托著眾人往岸上靠。
  “真是不可思議!”龐不忘那胖碩的身子邊晃邊叫道:“這檔子事,老子一輩子也沒想過。”
  魚群的速度很快,忽儿間已近岸邊,只見碼頭上最少站了有兩三百人正等著。唐凝風不禁皺眉道:“魔教的人呢?難道那邊也出事了?”
  宗王師听得這話,勉強睜開了雙眼,沉著聲道:“本教內部一定有叛徒!我們要從秘道進總壇,在我身上有張圖……。”
  說完,又像昏厥了過去。唐凝風眼前也顧不及夸父山上出了什么事,一把抱住宗王師便是往岸上竄身。立即,那岸上數百人手上的刀劍斧戟全部迎了過來。
  龐動戰就坐在岸畔西側小山丘上,那儿有座涼亭,涼亭有個不錯的名字──“水天色”。
  涼亭的石桌石椅早已被擊碎搬走,換上了整套天竺沉香木制成的桌椅。在濃濃檀香味中,夾雜著“三杯不歸”西域來的紅葡萄酒香气。
  “水晶飽盛嫣紅漿,舉酒映夕風流儻。”龐動戰呵呵狂笑,大飲入喉。那一臉被海上驕陽晒得黑亮的面龐,胡髭根根飛立怒張,甚至連兩道濃眉也似箭矢。底下一雙眼珠子圓滾滾,粗壯的鼻翼、粗厚的嘴唇,加上青筋有如鐵條般的脖子,強悍的殺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冷冷看著岸上的決斗,高大威猛的身子就算坐著,几乎也与常人一般高度。
  桌上早已擺滿了好酒好菜,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沉香桌的另側,則是他“東海霸帝”在中原武林結盟的成家堡大堡主成言福。
  成家堡在中原武林的勢力并不是很大,甚至有時還得跟四大世家偶然調些銀兩以應付開銷。武林之所以會給他們面子紓困一番,是因為成家堡的老奶奶。
  老奶奶在年輕時幫助過不少人,所以江湖英雄多少也會基于俠義,給成家堡一點好處。
  龐動戰看中成家堡不是這個組織有什么實力,而是看中老奶奶在武林中被人尊敬。另外,他收集的資料中判斷,這對成氏兄弟──大堡主成言福,二堡主成言隆,絕對是狡詐貪心的小人!
  “這种人只要有好處,死了誰都沒關系!”
  龐動戰在結盟之前,曾經以十分不屑的語气對著“東海四天王”道:“所以,他們兩兄弟只是我們進入中原武林,擴展黃河兩岸勢力的走狗!”
  成言福年歲不大,約莫五十開外,兩道眉毛卻已灰白,乾瘦狹長的面龐,留了兩撇也轉成灰白的胡子。小眼睛小耳朵,配上有著凍痕的薄嘴唇,正好和龐動戰形成強烈的對比。一把鐫有“古心”篆文劍匣的寶劍,斜靠在座下椅側。
  這劍,是當年成家堡成老堡主的名劍。劍匣上的“古心”兩字,是由昔年有“天下諸葛”尊稱的冷明慧所刻。
  成大堡主連喝了好几杯西域美酒,這才用袖口擦了擦干裂的嘴唇,朝龐動戰巴結似的道:“龐幫主──,您所設計的這套截殺,真是高明、高明……嘿、嘿!”
  龐動戰正眼也不瞧,哼了一聲應道:“那還虧得成堡主向老字世家得到消息,龐某才能事先守株待兔。”
  “那里、那里,在下只不過略效犬馬之勞罷了。”成言福不忘邀功順便捧人:“幸虧有幫主那五千兩銀子可以打點,讓成某辦事順利多了。”
  他邊說著,又連喝了兩杯酒,這才故作姿態道:“不過,要不是關系夠、人面熟,就算一万兩銀子也不見得買得到好消息。”
  龐動戰嘴角冷冷一絲嘲諷,大手一揮朝后頭隨身站立的“總管七海”戚七海道:“成堡主舟馬勞累,你遣人送他回扎營總舵,順便給他五千兩車馬費吧!”
  “是!”戚七海邊應著,眼角一抹不屑看向成言福,道:“成堡主,請!”
  “有勞──,請!”成言福起身,朝龐動戰拱拳一揖,便隨戚七海离去。
  龐動戰也沒回禮,一雙眼瞳只是注視下方河岸邊的變化。他突然發覺,對方雖然只有八個人外加一條狗,竟然可以保護其中受重傷的宗王師,在兩百六十九名自己特別選派的好手下即將突圍!不,對方几乎只有兩個人就擺平了自己的手下。
  “讓他們過這一關!”
  龐動戰冷冷下令:“在靈寶縣讓他們進得去,出不來!”
  對付這兩百多名精壯漢子,以唐大公子而言并不很困難。特別是加上一個“玩”野了的足利貝姬,一左一右三兩下就讓對方躺下了兩百一十六人。
  忽的左方山丘上一道煙火破空而起,咻響聲中在入暮初夜燦爛的炸開。立時,剩下的人或扶或拖,所有的人全閃得一干二淨。
  水浪拍岸依舊,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
  “嘻嘻嘻,唐狀元好身手!”足利大美人意气風發的笑著:“你打倒了一百二十八人……。”
  唐凝風瞅了人家一眼,回道:“姑娘武功也挺好,擊倒了八十八名!”
  話才停,那河里有人很用力的爬上岸,大口喘著气在罵:“他奶奶的,哥哥我一個在水底下對付……。”
  愈歡的話還沒說完,大伙儿已經往前走啦!他老兄楞了一下,正想雙手插腰來個潑婦罵街,卻是那“維摩”大犬對他惊天似的“汪”了一聲,嚇得他把話吞了回去,只剩下嘴巴里嘟囔嘟囔念著:“走就走羅,叫那么大聲干嘛?”
  他把刀往肩上一扛,眼角瞄到那小山丘,正好遠遠的和龐動戰互望。咱們俞快刀嘿的一聲,正想開口叫住眾人,冷不防唐大公子踱到身旁,開口:“別急──,不是只有姓龐的老小子在,河面上還有人!”
  俞歡挑了挑眉,藏雪儿大小姐也柔聲從前頭飄話過來:“河面上小舟中,最少有老字世家、大漠地王的探子在。”
  “那咱們現在干嘛?”俞快刀鼓著兩個腮幫子,挺气的!
  “接應我們的快騎馬車也沒啦──。”
  唐凝風唉聲歎气一番,努力向前走著:“只好用走的進入縣城!”
  還好,靈寶縣城离河岸不遠,只有里許路。
  靈寶縣城位于渭河畔,正好是長安大城和洛陽古都的中間,人來人往間算是挺大的城鎮。夜幕低垂,几條街上閒逛的人不少,也許是接近過年,采購年貨的人也多。
  方才渭河畔那場激烈的戰斗,似乎沒有影響到城鎮里一般百姓生活作息。
  唐凝風這伙儿走步在街道上也似乎沒引起特別注意。本來,靈寶縣外來商賈就是不少。這縣城更特別的一點,是夜不閉城門,好方便上下游交匯的旅客有地方歇腳。
  他們第一件事,就是找魔教在靈寶縣的分舵。
  那是一間藥材子“回天藥行”,正如估算,大門緊閉沒半個人應門。左鄰右舍也問了話,回答兩天前就不知何故關了門沒營業。
  “阿彌陀佛──,看來‘東海霸帝’龐動戰施主這次是布下了重重關卡。”
  少林印真大師雙手合十,緩緩道:“如今我們唯有早點尋得快馬出城,直上夸父山才是上策。”
  唐凝風完全同意這點,不過眼前只怕整個靈寶縣已經落入龐動戰掌握中,別說是馬,恐怕連騾子也買不到!
  他老兄歎了一口气,望向龔天下。
  龔天下沒什么表情,像是在沉吟,忽的閉目昂首,一個人定在那儿動也不動。腳下,那只“維摩”大犬似乎也明白,哈啦哈啦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鼻頭,也跟著龔天下一般昂首,用力嗅鼻。
  忽然,一人一犬突的快步行動。
  龔天下的步代邁得很開很大,悠然間已經在五六丈外,而那只維摩大犬也不慢,四腳騰地竟是可以跟上。
  “哇,這狗儿真是快!”
  藏雅儿脆鈴般的笑聲在街道上回湯:“龔哥哥武功那么好,它也跟得上……。”
  “人家有四條腿,當然快羅。”俞快刀哼哼鼻孔,以乎還有點生气方才維摩大犬對它吼那么大一聲。
  他們兩句話沒說完,繞過兩個巷道到了人家后門,隱約听到馬嘶鳴叫。
  這回,連足利貝姬都忍不住贊歎道:“這种追?術可比我們扶桑忍術還要高呀──。”
  眾人紛紛竄身翻牆過去,連那大犬維摩也跳得過去。這牆不矮,尋常功夫也不是直接可以翻越,沒想到這只大狗像會凌空飛翔般,輕易跳過!
  “哥哥我不得不對它另眼相看了!”
  俞歡低聲道:“這狗儿一定有名堂,說不定是高手。”
  他們翻落這地方,是靈寶縣城內最著名的青樓“君臨閣”后院,東側馬房便是來客寄放之處。單看這馬廄就已是气勢非凡,不但廣深而且高聳;甚至在旁側還有挺大一片空地,架了些欄杆,那是給馬奔馳活動用的練跑場。
  “這老板設想周到!”
  藏雅儿二小姐嬌笑著,她對馬術可有一套:“好馬三天不跑,筋骨容易受傷。如果客人在里面待久了……。”她一串金鈴般笑聲自己接著道:“到時人走不動,馬也跑不了!”
  “看來這里應該有好馬!”
  唐凝風公子快步向前便進了馬房,里頭四名馬夫一見唐大公子這么晃進來,紛紛上前阻止:“客倌,如果要取馬,請吩咐前廳小來……。”
  他們的規矩當然是怕有人盜馬,果真發生這种事,以后生意就難做了。
  偏偏這回唐少爺就是要“借”來用用。
  “這是三百兩銀票──。”唐狀元身上不知那來這么多錢,反正一忽儿就塞到最近的那個馬夫手里,邊道:“想跟尊駕借個八匹馬用用……。”
  那馬夫臉色當下難看,嘿道:“小子,不要仗你們人多就可以搶得走?”
  唐凝風背后,一干人等几乎全進了馬房,各自尋著良駒打算連夜赶路。那四名馬夫見狀看似阻止不了這些人,紛紛往門外退去,口里嚷著:“你們這些小賊,有种就等著。”
  馬房外,龔天下扛著宗王師和那只“維摩”大犬在守候。那四名馬夫奔出,見著龔天下只有一人好欺負,正想出手出腳先找個人出气,不料維摩大犬喉里咕嚕哼了兩聲,那四名漢子看這苗頭不妙,便各自往君臨閣方向奔去。
  驀底,馬房四周地下一串騷動,最少有二十名精壯漢子從地底彈出。人人手上拉著一條鐵,振臂用力大扯!
  這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龔天下雙眉一凝,正欲彈身相救,后頭卻有一團強猛罡气罩來。是那四名漢子聯手夾擊!這絕不是普通的武學造詣,甚至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比柳破煙強!
  “東海四天王,縱橫無可擋!”江湖上常常說,不知道龐動戰的武功有多高,但是他手下的四天王,任何一個都可以和武林典誥排名第四的“安心一指”安心大俠一戰。
  今年小雪最新的典誥排名,安心大俠已列名“榜眼”第二!
  安心名列第二,但是他們現在面對的卻是“狀元”第一!龔天下左肩扛著宗王師,頭也不回便是拔身而起。那東海四天王個個只覺頭皮一麻,當下出拳出掌的那股內力斗然閉塞,立即是心脈緊縮,全身一陣抽搐大叫落地,個個在地上翻滾。
  他們不愧是刀子口上舔血好漢,沒半個哼出聲來。
  這須臾耽擱,那座馬房已被二十四名精壯漢子斷柱扯落,轟然大響中一片煙灰滾動,便見得里頭早已布下天羅地网!
  那真是天羅地网,這四面八方收攏的网絲是用東海大鯨魚皮加上海底千年玄鋼打造編織,而且涂上了白魔狂鯊身內油脂,既強韌又油滑,無論刀劍內力不能摧破,若用火燒反而自焚。
  眼下,馬房內男女僧俗全給吊到了半空中。唐大公子看了看這張网住自己的“東海神网”,歎气道:“這會儿難出去了!”
  他朝下方龔天下道:“老弟,你自個儿先騎匹馬走人!”
  龔天下眼瞳里沒半點表情,因為,龐動戰就站在他身前。這個高大如山的男人,全身散發一股海洋狂暴气息,像是多大風浪他也挺得住。
  龐動戰手上,赫然拉著一只長白大虎!
  全天下獵人公認,長白大虎是最難捕捉、最凶猛的野獸。史上記載,當年唐玄宗曾送了一頭長白大虎給天竺國王,后來遇到一頭瘋象發狂,這虎硬是搏殺了那巨象。
  “維摩”大犬見得這虎如王者般出現,一身琥珀黃毛怒張,全身進入戒備。
  “哈哈哈──,好個龔天下!”
  龐動戰聲音洪雄,這笑聲似乎連大地也震動:“本座听說你可以跟動物溝通,河畔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渭河河畔一戰,龔天下號令万魚盛況,是人見了都不免惊心贊歎。不過,龐動戰也正是利用這點,將全城鎮的馬匹聚集在這“君臨閣”,來個“引君入”!
  “除了這點,閣下武功也不愧今年武狀元之名!”龐動戰冷沉沉一哼,濃眉怒掀:“現在先試試本座這頭‘搏龍霸虎’是不是听你號令?”
  龐動戰不只武功深不可測,還有一個几乎沒有人知道的秘密,他的眼睛!
  “東海霸帝”的總管戚七海就曾經見識過兩次。有一回龐動戰要他拉起褲管用最快的速度踢腿,不過彈指剎那,龐大霸帝竟然數出他腳上有多少根腿毛。
  另一回,在完全沒有半點光線的海峽石窟,龐動戰有如貓眼放出綠光,深入地底百丈猶能自在活動。
  這种超乎尋常的眼力,正是龐動戰從未輸過的秘器。
  因為,敵人任何的攻擊,以他的雙眼看起來都太慢。不過剛剛有點例外,龔天下拔身擊倒四天王時,他只見到很細的黑影一閃,是什么兵器?龔天下如何出手?
  他想再看清楚,決定“搏龍霸虎”一試!
  龐動戰正想放虎攻擊,卻是有人沉沉淡笑,自空中似飄似行,大气雍容隨意自在落身到了這后院。
  一襲黑袍舞風動,一扇白羽自在狂。
  龐動戰的瞳孔縮了縮,只覺這人動作雖緩雖慢,來得卻是全無破綻,到了自己身前丈許,竟無可著力之處。對他而言,此人來得就是很快!
  唐凝風在半空中往下瞧得這人,不禁“啊”了聲,嘿道:“想不到兵王也來湊熱鬧!真是可惜……。”
  他可惜自己吊在半空中不能出手領教一番。
  龔天下雙眼難得精光一閃,盯著看來人。那神秘黑袍中年人微哂輕笑,淡淡道:“那三個乞丐是老夫弄殘的沒錯!”他似乎看出龔天下心思所想,接道:“我們一定會交手,閣下是本……本座獵物,大可放心!”
  “來者何人?”龐動戰不愧是霸帝,沉聲如鐘。
  “龐幫主──,”那中年人淡淡回道:“我們見過……。”
  龐動戰濃眉雙挑兩目一凝,嘿道:“原來是曾到過我東海帝殿的羽墨先生!那日閣下蒙面,現在才見得尊容,哼!”
  听說話語气,龐動戰似乎也不太滿意這位蒙古兵王。
  “原來此人叫做羽墨先生──。”
  足利貝姬在上頭一串笑聲:“樣子和名字挺合。”
  羽墨先生掌上白羽翎扇輕搖,朝足利貝姬淡淡一笑,彷如帝王賜恩,气勢非凡,道著:“足利姑娘,那日如非本座放你,以俞歡的刀可以救得了你?”
  什么話?俞快刀差點要翻臉了。倒是身旁唐大公子緊接著話題,故作惊訝狀:“那你為什么要放了足利姑娘?”
  “掌放之間,是謀略小技!”羽墨先生淡淡說了一句,便轉向龐動戰,聲聲不重卻如巨雷沖耳:“不知龐幫主對月前我們几人提議如何看法?”
  原來兵王也找過東海霸帝,想來他們這些日子在中原武林到處尋人結盟,不知已有多少回應?!
  龐動戰左掌輕拍長白大虎那寬大虎頭,沉聲道:“答應是如何?不答應又如何?”
  “答應了最好,大家分鼎中原!”
  羽墨先生雙目星光閃動,昂然間君臨天下的气勢令人攝服:“若是龐幫主不答應,老夫立刻放那些人下來!”
  耶?這個提議不錯。唐凝風公子差點拍起手來,未料耳畔擠在自己身邊的藏大小姐,柔聲輕輕道:“不勞羽墨先生,我等想走沒人可留得──。”
  唐大公子差點翻臉,真想偏頭問著人家到底知不知道這張“東海神网”被网住了神仙也逃不了?!這話他沒出口,只是肚子歎气,嘴巴卻配合著道:“是呀,老小子你省省力气吧,人家龐霸帝可不是簡單的人物!”
  龐動戰黑臉一寒,朝羽墨先生沉哼道:“本座尚未決定,至于閣下想要如何,奉陪到底──。”
  羽墨先生指上羽扇輕搖,淡笑自若回道:“那本座就等龐幫主將眼前之事了了,再听閣下決定。”
  龐動戰從鼻孔重重一哼,道:“本幫主做事不喜歡外人在場,你可以走了!”
  口气,果然是雄据東海的霸帝气勢。
  羽墨先生雙眸內精光一閃,便是羽扇往地上一拍。剎時,滿院積雪狂飛,斗然如同天地反轉般,自大地涌起大片風雪。
  龐動戰怒喝一聲,當下那原本被龔天下擊倒的“東海四天王”──蕭敬修、花冠華、柯不純、張閒傾,瞬間彈身而起,猛攻向羽墨先生。
  他們不愧為名震東海的四大天王,雖然片刻之前才被龔天下所擊倒,卻能在最短時間內開穴活脈,而且四個人都做了相同判斷──攻向羽墨先生!
  “龐動戰能夠雄据東海沿岸,果然有非常人之處!”
  唐凝風邊說邊從空中跌下來,一网子人擠成一堆摔到了地面。羽墨先生果然言出必行,真是一扇風雪中擊倒了那二十來名扯网壯漢,讓他們這一干人得以脫困而出。
  他們紛紛竄身而出,只听唐凝風公子繼續嘿道:“這東海四天王竟然可以自行調气返丹,不簡單!”
  身旁,俞歡快刀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五根手指握著刀柄喀?喀?響,卻不知要朝誰砍?
  龐動戰背對著自己,他可不想不光明磊落的出刀。
  另端,東海四天王已是圍殺羽墨先生,也沒他出手的份。倒是身旁唐大公子提醒他:“人家抱著宗王師也挺久啦,是不是該換個手?”
  有道理。俞歡轉兩個身,到了龔天下身畔接下宗王師扛著,這才想到:為什么是哥哥我接手,而不是唐小子?
  那端,東海四天王狂飆的攻勢如同暴風巨浪,層層疊疊,大開大中气象万千。眼下,那位“兵王”之一的羽墨先生卻如泛舟湖上,羽扇綸冠,一襲黑袍在方才卷起的風雪中逍遙自在。
  “龐動戰──,”羽墨先生在猛烈的攻擊中沉緩威嚴的聲音響起:“他們這四個人還沒資格讓本座出手!”
  這聲音沉渾雄厚,字字如雷,也足以讓東海四天王他們四個攻勢稍滯。剎那,羽墨先生淡淡一聲冷哼,已是飄身出牆,不徐不緩間到了十余丈外。
  龐動戰那張黑臉寒得發紫,冷沉沉回身看著唐大公子這一伙人,道:“夸父山已經是龐某人的掌中物,那個宗無畏就被吊在正明圣殿大梁上,三天后要拿來給本幫誓師祭旗!哈哈哈,看你們能不能赶到!”
  一陣狂笑中,所有的人走得干干淨淨。
  不遠處,君臨閣猶傳出商女曼歌和著笙竹樂響。似乎方才那惊心動魄的情景,就如同落回大地飄雪,不扰不動。
  “看來我們要兵分數路!”
  唐大公子沉吟道:“眼前之計不是‘回’魔教總壇,而是‘去’魔教總壇將宗老教主救出來。”
  “唐公子言之有理!”藏雪儿柔聲輕飄,同意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能在兩日之內將宗老教主救出,以讓印真大師用少林達摩易筋經救治!”
  唐大少爺眼珠子轉了兩轉,嘿道:“依哥哥我看,印真大師先尋個地點等候,順便關照宗王師這老小子!”
  少林印真大師是關鍵人物,所以只要能救出宗無畏,就一定要能找到他才行。
  印真大師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那么老衲和宗施主就到寶靈縣里的地藏王本愿寺等候各位佳音。”
  “好!有勞大師。”唐凝風公子瞅了一下左右人馬,嘿道:“俞歡大俠,我瞧您就跟雅儿二小姐和這位……有四條手臂的不忘老哥一路吧?!”
  既然給人家制造机會,又干啥來了一個跟班的?俞少爺沒好气瞪了唐公子一眼,又想想這樣也好,免得表現太明顯,立時是裂嘴笑道:“好,交給哥哥我,就行了!”
  那廂,藏雪儿柔聲接道:“看來,我和龔狀元一路,應該可以相當配合。”
  這兩個人話都不多,倒是不錯。
  唐凝風嘿的看了足利貝姬大美人一眼,道:“扶桑姑娘,這么看來咱們可要同生共死一番羅!”
  足利貝姬脆悅嬌笑,英气風發回道:“沒問題,唐公子如果有難,全看我的就可以擺平了!”
  好大話!
  唐凝風歎了一口气,不想跟女人斗嘴,便伸手到宗王師衣服內里,拿出一張秘圖,道:“瞧瞧有那些秘道可以進魔教總壇!”
  老實四掌柜就坐在君臨閣靠后院的廂房里,將他那胖胖的身子倚在窗旁,白肉肉手指上拿著据說是來自极西國度法蘭西斯的葡萄酒。
  屋內的酒,很香醇;窗外一戰,有學問。
  “兵王羽墨果然是絕頂高手!”
  老實說出老實話:“龐動戰那股气勢如果不壓下去,就算是合作也不見有益。”
  “四掌柜的意思是,他們還有合作的可能?”趙出行皺起了濃眉,粗聲問道:“方才那個羽墨先生才出手放走了唐凝風他們……。”
  老四掌柜可笑得有點不老實了:“唐小子他們一定出得來。藏家‘藏天云’可以避火,只需一罩眾人,引火上网……,那些東海漁夫不放手也不行。”
  難怪當時藏雪儿如此有把握。
  “再加上傳聞唐凝風身上有辟水冰晶?!”東方流星雙目星光閃動:“除了可以辟水開道,也有隔火趨阻之力?”
  老實嘿得一聲,點頭道:“所以,每個人都在演戲!”他啜了一口紅葡萄酒,從窗牖斜縫看向后院,發覺唐凝風一行人正低頭研究一張地圖,嘿道:“看來他們有進魔教總壇的秘道──。”
  他瞧了須臾,又自言自語道:“如果沒有猜錯,這些人會分成几路人馬突圍出城!”
  因為人太多,目標就太顯著;當然,也就容易被敵人圍剿殂殺。
  輕兵易進!自古以來兵法就是如此。
  “依四掌柜所見,”趙出行扯著粗嗓子問:“那個兵王羽墨到底是意欲如何?”
  “見勢起勢,不戰屈兵。”老實沉嘿嘿一笑:“先壓制龐動戰气勢,复又不与東海四天王交手,算是留情面,以后還有合作机會。高招!”
  他那張白胖胖的圓臉一笑,一雙圓滾滾眼珠轉了兩轉,又道:“唐凝風几個待在网中被懸吊于半空,正好居高臨下,可以將兵王羽墨和龐動戰仔細端詳一番。”
  東方流星和趙出行雙雙點頭,心底暗想自己行走江湖這么多年,論起深思謀慮可沒看到這般寬廣。看來,一個真正的武林高手,絕對不是只有武功高低而已!
  “東海霸帝龐動戰又是如何?”東方流星問:“為何他又突然撤离?并且提供了三天后以宗無畏來祭旗之事?”
  老四掌柜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沉吟片刻后才道:“表面上看起來,他將重兵擺在夸父山。沒錯,這几天夸父山是爭戰不斷,一切消息模糊不清……。”
  “掌柜的意思是……。”
  “東海霸帝幫是否真的已經占領魔教總壇?”老實盯著眼前這兩名護法,一個字一個字道:“有誰可以證明?”
  沒有!
  沒有人知道龐動戰所言是真是假。
  所以龐動戰放這條消息,有可能想知道是不是有別的秘道可以直通魔教總壇?
  “以魔教的實力,”老實冷嘿道:“天下任何一個門派,誰都不容易在短短几天就可以攻下來!”
  “所以,他放走了這些人,是要他們引路?!”趙出行雙掌一拍,嘿呵道:“難怪他不阻止兵王羽墨出手救人。”
  老實微微眯起雙眼,果然見得院子里那一干人紛紛翻身上馬,三三兩兩出了后院分道奔馳。
  他笑了,有點得意,揚杯飲盡葡萄紅酒,輕輕噓出一口气,道:“事實真相如何,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
  有時,時間可以證明一切。
  有時,時間也可以掩蓋真相!
  靈寶縣的衙門本來就挺熱鬧。想想,這儿是渭水往來要地,上下卸貨人來人去,多少會有些糾紛。
  所以,這儿縣官可不好當,白天晚上三不兩下就有人擊鼓喊冤,要不就是請托呈情。
  咱們靈寶縣的靳金蓮縣官,才在自家客廳送走了黃員外,正伸個大懶腰,想著剩下還有些時間可以到君臨閣找小翠喝它几杯葡萄酒。眼前,斗然有一名面無表情的漢子,和一名貌美絕倫的美人跨進了門檻。
  不,還有一只像獅子般大的黃毛狗!
  “靳大人──,”那名女子柔聲開口,有一种安定人心且不忍拒絕的力量:“想跟大人借官轎一用……。”
  咱們靳縣官一時結結巴巴,答非所問回道:“你……你們怎么進來的?侍……。”
  “侍衛已經‘休息’了!”
  那名女子輕柔一笑,慢慢道:“請大人官轎送我們出城。”
  靳大人差點跌坐在地上,吶吶了半天,這才一清喉嚨擺了官威:“本大人豈可答應你們這些刁民……。”
  話沒說完,那維摩大犬喉里一聲沉吼,抬頭盯著靳金蓮,當下讓這位縣官毛骨悚然,改口道:“不過親民乃為政第一事。既然兩位……。”他看了一眼那大狗,吞了吞口水又繼續陪笑道:“還有這位老兄有所需要,本官當是義不容辭!”
  “那就有勞大人了!”
  那名絕美女子輕輕一笑,放下一張百兩銀票在客廳桌上;怪的是,那張票紙竟是穿過用石楠硬木做成的桌面。當下,看得靳金蓮一張嘴張得差點可以塞入一顆柚子。
  他是做官的人,當然明白人家這一手的目的!
  所以,既然里子已經有了,事情辦起來心情也好的多!不過是一柱香時間,已經把人帶狗送到了靈寶縣外。
  靳金蓮的官轎特大,是特別訂做四人份由十六個人抬。他的目的,是方便有時候跟某些員外啦、財主啦,可以“私下”談話。
  咱們靳大人一直以有這頂大轎為榮。
  一直到今夜出城時,才在城門外里許路,見著有一頂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轎子進城。
  換作平日,靳縣官一定會喝令對方停轎,看看是什么來頭。但是今晚有“生死要事”,且忍它一忍,待回城里再追查!
  他那知道,轎里坐著的柳破煙和柳破天,根本是不把官當個人,沒開口喝令反而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城外三里,那對男女和大狗下了轎;女的還會點頭一笑答禮,男的是面無表情和那只黃毛大狗邁步就走。須臾功夫,人犬已渺然無?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頭,一串馬蹄激響,靳縣官回頭一瞧,乖乖不得了。好一陣狂沙卷天!
  唐大公子和足利大美人雙雙策馬狂奔,后頭是東海四天王各率領一百二十名精挑的手下追剿。這后方四百八十四匹快馬,轟轟響動大地,卷起狂沙,縱使是冬寒雪地,也是破空翻起,好一片壯觀景色。
  咱們這位靳官人見此陣仗臉色剎時慘白,不知自己腳下的靈寶縣發生了啥事,慌忙間躲入轎中急急命人起轎便是要走,那知轟然大響起自四方林內,便見最少有三、四千人簡直是打仗般陣勢,自林內涌出,阻住那對男女可能的去勢!
  “這回可精彩啦!”唐大公子在唏○○直喘的馬背上環顧四周,苦笑道:“咱們兩個聲東擊西,負責引開這些海賊的注意力,好讓龔天下有机會上夸父山……。”
  “不料變成中之鱉──?”足利貝姬巧笑嫣兮,一雙明眸在星空下在敵人的火把映照中,晶瑩清澈。
  唐凝風公子似乎看得有點傻楞,片刻才被靳大人的話打斷:“你……你們……是什么人?”
  唐大少爺瞅了一眼這位九品芝麻官,沒理他。只是環顧左右,瞧這數千人個個手上拉滿著引上火的弓箭,卻也不發。雙方僵著!
  “嘿,他們不敢射!”
  足利大美人對行軍打仗可是見識不少,那張清秀白晰的面龐帶著爽朗笑聲,道:“因為這些海盜將我們團團圍住,如果放箭,可能自己人射自己人!”
  唐大公子顯然對眼前這位美人又一次另眼相看,應道:“那他們那么辛苦用力搭著箭干嘛?”
  “當然是怕我們往上竄跳突圍羅!”
  足利貝姬瞧我們唐大公子的眼神,好像在看個名不符實的狀元似的:“你不會沒想到,只要我們用輕功凌空奔逃,他們就一定會放箭吧?”
  這下是那位靳金蓮縣官大人緊張了:“兩位……兩位可是万万使不得,万一有個什么險失……?!”
  唐凝風這回真忍不住要問了:“難道我們往上竄他們就射箭,不怕傷到自己人?”
  足利貝姬搖搖頭,好大一聲歎气:“東海霸帝幫這些海賊的箭是特制的,當它往空中射時,箭管內的火油便會在兩個呼吸間倒流閉鎖并且箭矢脫落。所以,往下落時便只是一根鐵條而已!”
  所以,當他們在半空中時正好是成為万箭齊發的火靶子,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時擋得下三四千支飛箭。唐大公子歎了一口气,肚子里打商量:五六十支沒問題,一兩百支可勉強,三四百支就很辛苦,至于三四千支……。他老兄打了個寒顫,問道:“他們打算僵到何時?”
  這話,正是馬座下靳大人想問!
  “一支箭的油可燃燒半柱香,”足利大美人似乎真的了解東海霸帝幫,接道:“平均每名箭手攜帶十二支箭!”
  六柱香!
  一柱香是半個時辰,那豈不是要在這冰天雪地耗上三個時辰?!靳大人差點從轎子里跌了出來,心中暗暗叫苦。耳里听得唐凝風吃吃笑了:“很好!”
  好?好個屁!本大人被你們這兩個刁民害慘啦!
  “那我們就等一柱香……,不,多等他几柱香!”唐公子一臉愉快,自個儿接道:“他們只要換箭引火,就一定有空隙漏洞……。”
  “而且,這冰天雪地,箭拉弓滿,久了手也會累?!”足利貝姬巧笑著瞅看唐大少爺:“你想多點時間給龔天下?”
  “妹子果然聰明!”
  “哥哥您夸獎了!”
  這對俊男美女當真在雪地上星空下談天說地起來,直令轎里靳縣官吹胡子瞪眼,卻是半點威風也使不得。驀底,一聲冷沉沉的哼聲由樹林內傳來,气勢雄霸目中無人:“你們好好耗著,本座正可以全力對付龔天下和中原藏門大小姐!”
  龐動戰!
  “唉呀,有點不妙──。”唐凝風慘叫了一聲:“本來以為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今日反而被那海賊王給將計就計!”
  足利貝姬仍然是十足信心的笑著:“怕什么,人家可跟你一般是今年武狀元咧!”
  “誰怕這個?”唐凝風沒好气的瞪了回去:“哥哥我就怕那老小子沒膽,不動手就糟啦!”
  “為什么?”足利大美人這回可真不明白。
  “因為他要龔天下帶路!”唐凝風大大歎了一口气,搖頭道:“這老小子誆了我們,說已攻下魔教總壇,其實千方百計想找出上山秘道突擊不意!”
  唐大公子雙眉一皺,真不該低估龐動戰這老小子。人家能在東海稱霸三十年,絕對是有道理。
  問題是,現在知道了又如何?!他歎了一口气,正想低聲對身旁那位扶桑大美人商議,待會儿第一次換箭就拼死突圍。忽的,樹林內起了一陣騷動!
  是個女人。
  一個身著捕快衣服,領口鑲有古漢龍形金線刺繡的女人!
  龍征,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而且是個十分特別的女人!在那個時代,女人在社會地位上遠遠被男人壓抑。許多行業,甚至沒有女人立足的余地。
  衙門捕快就是一例!
  龍征不但是個例外,而且還是欽賜“巡天御捕”,領繡龍騰。可以號令天下衙門,手掌三万軍政部精兵,是為大明一朝最奇特的朝廷任命。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如果不是龍征位居官職,不得入列武林典誥,恐怕這些年來武狀元非她莫屬。
  “武林中有三個女人不能惹!”
  老江湖總是會口耳相傳,告誡后輩:“一個是鼎九然鼎大先生的女儿鼎冷世,一個是武林典誥上那個‘閻羅圣女’閻靈,另外還有一個……。”說話的人,往往提到最后一個名字時,連聲音都會顫抖:“就是‘巡天御捕’領繡龍騰的龍征捕帥!”
  這三個女人都是二十來歲出頭,但是她們的成就据說令許多男人半夜也會夢中惊坐起。
  尤其是龍征!傳聞她在十八歲那年,以一把家傳象牙白劍救了當今皇上永樂帝。當年燕王初入京都稱帝,曾在一次微服出巡中被八名高手圍殺,幸而龍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以弱冠女子竟將八名高手擊斃,一時間撼震武林。
  永樂帝為報其恩,開例特令龍征為“巡天御捕”,而她手上的“象牙白劍”和“扇開九刀”加賜為尚方寶劍,位极寵榮。所以,誰敢跟龍征作對,就是跟朝廷作對!
  八年以來,龍征想抓的人,也沒半個跑得掉。
  現在,這個奇特又美麗的女人,就這么穿過樹林內外數千名東海幫眾,站到了唐凝風公子面前,盯著他老兄看!
  “不是吧?”
  唐大公子被看得心里有點發毛,暗暗罵道:“這女人不會是想要緝拿哥哥我吧?”
  眼前,這位天下捕頭的捕頭,雖然穿著差服,卻掩不住那風華絕色,眉線如刀英爽秀麗,鼻挺俊拔雙眸如星;面龐線條十分有力,卻夾含著令女人也贊美的魅力。足利大美人已是英气瀟的絕美女子,而目光落處的這個女人,更有不讓須眉的俊朗之風,連她都看呆楞了片刻,這才朝唐大公子問道:“是你朋友?”
  唐凝風吞了口口水,歎气道:“不認識!只知道這位姑娘是全天下都沒人敢惹的‘巡天御捕’龍征捕帥!”
  眼前,這位龍捕帥冷冷打量唐大公子好片刻,這才緩緩而簡單的問道:“龔天下在那里?”
  原來是找那小子?!唐少爺噓了一口气,嘿道:“不知姑娘找我那位朋友有何指教?”
  龍征冷若冰霜的臉上,閃過一抹奇异色彩,依舊是不帶感情似的淡淡道:“于公,他偷了大內皇宮‘翻天鳥’,本巡捕列他在榜上第一緝捕對象……。”
  既有“于公”,當然就有“于私”了!唐凝風是聰明人,等著這位天下獨一無二的美人捕頭自己接話。
  “于私──,”龍征姑娘冷冷淡淡又打量了唐凝風一回,口气中似乎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沒半點感情般道:“本巡捕想看看他适不适合做我的郎君!”
  啥?唐大公子當場傻眼,這种話在那個時代簡直是不可能由一個女人說出口。縱使咱們凝風少爺辯才無礙口若懸河,這回好像嘴巴里塞了八顆雞蛋,半句話都吭不出來!倒是一旁的足利大美人一串掌聲帶著嬌笑:“好棒!真有我們扶桑女人的豪气風采。”
  龍征美人硬梆梆打量了足利佳人片刻,突然說了句完全無關的話:“唐狀元也算是可以的‘選擇’,既然有机會就別見异思遷。”
  這回連足利貝姬都楞了一下,隨即吃吃笑了,回道:“中原女子,就以龍捕帥最干脆,真是快人快語。”足利美人連連嬌笑,邊瞅了唐大公子一眼,邊道:“不過這個男人,雖然長得可以,武功也不錯,但是……似乎少了那么一點才華。”
  她們在說什么?唐大少爺越听越覺得這兩個女人說話內容好像怪怪的。特別是,最后那句“少了那么一點才華”,這指的是誰?
  當面,那位“巡天御捕”冷冷盯著足利貝姬,那張俊朗秀麗的面龐更有一絲寒气:“你的意思是,龔天下比這個吊儿郎當的狀元好?!”
  唐公子這回真是确定在說自己啦,忍不住想開口罵人爭辯一番,話到了舌頭卻變成長長的一口歎气,隨這打從心底的“難以啟齒”歎气,從嘴巴里噴出一道白煙。
  夜,更深;天,更冷。這兩個女人竟然可以在這荒郊野外,敵兵數千圍殺之中對男人評頭論足爭風吃醋?
  更令人生气的是,自己竟然變成了被人推來丟去的配角?這簡直比打架打輸了還沒面子!
  身旁,足利貝姬笑著,一串金鈴般飄湯在寒天的星空下,對著龍征道:“姑娘想找的對象好像非得是武狀元不可?”
  龍征捕帥倒是干脆,好像在敘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如果不是武林典誥上的狀元,誰配得上本巡捕!”
  這話簡單有力毫不拖泥帶水,當場不但是唐大公子瞪目結舌,就連東海霸帝這一大幫精壯漢子,挽弓的壯臂也差點沒力失手。
  “這個女人真有意思。哈哈哈──!”龐動戰忍不住自山林深處狂笑:“龐某一生女人無數,從沒遇過這么特別的一個!”
  听這話,唐大公子忽的好像清醒過來,用力甩了甩頭,嘿道:“龍捕帥,難道龐老頭不是你要緝捕的對象?”
  空气,剎時凝結,這片荒原竟然忽儿間鴉雀無聲,只剩冰冷冷寒風,帶動大地的音響。好片刻,那位“巡天御捕”龍征大美人才以一貫毫無表情的聲音淡淡道:“龐動戰?排名在本巡捕緝拿名冊十名以外!”
  這口气,這迫力,唐大公子不得不開始對這女人有一絲尊敬。倒是,龐動戰那老小子听在耳里,究竟是該生气或者該慶幸?
  是個男人,當這么多手下面前被個女人捕快這么說,牙根沒气得咬斷三根,算是心胸寬大了!
  果然,龐動戰那高大的身軀嘩動一片樹林聲響,昂然站立在一棵擎天巨松上,放笑喝道:“好個龍征!算那個姓朱的皇帝有眼光,挑你當天下第一捕快。”
  龍征卻是理也不理龐霸帝,只是將眼光重新盯著唐凝風,一個字一個字噴出:“龔天下在那里?”
  唐大公子這回可很難不回答,只好用很不得已的聲音應道:“夸父山,從這儿往東的路上!”
  龍征捕帥冷冷一哼,道:“你們找宗無畏?”
  唐凝風少爺吃吃笑了:“姑娘要不要一道走?”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宗無畏是欽定第一緝捕要犯,無論如何必當在龍征捕帥的追緝名單上。
  眼前這位美人捕快仍舊是像這十二月冷夜,冰冰寒寒毫無表情,轉身便走。龐動戰雄碩的身軀在巨松上猛然隨一聲大喝,將那擎天巨松枝椏上的松針如千矢万箭奔向場中眾人。
  好沉厚內力!唐大公子邊贊歎邊笑了:“當年諸葛孔明草船借箭,今天可真是謝了龐老小子啦!”
  只見他彈身平竄,雙臂在空中瞬間狂舞。好快!
  龍征的眼睛亮了,她忽然發覺唐凝風的另外一面。足利貝姬水瞳眸子也流轉過一抹惊歎光彩。她們都難以想像,平日看來像紈?子弟毫無正經神情的唐凝風,竟然也會呈現如此庄嚴的气度。
  那舞動的雙臂如同千万幻象,卻又似真實俱在;每一臂每一掌,個個掌中有輕煙盤結如眼!
  “千手千眼觀音大如意掌!”
  龐動戰在松樹頂?沉喝哼道:“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你用的就是這招打敗天下綠林梟雄?!”
  唐凝風彷若入深禪定,嘴角輕微含笑,臉上隱約散發出一股慈悲庄嚴的光輝。但見在气象万千的掌印中,將千百松針停滯在半空,便是呈現一股奇特的止息景象。
  凝風!
  原來唐凝風真是武學造詣正如其名。風,為之掌凝!
  那是電光石火般的瞬間,松針在黑色雪地上,無聲無息滑入那些力挽強弩的東海霸帝幫眾手腕、手臂、肩頭。倏忽間,最少有千許人的兩臂嗒然落下。
  無力握住的引火利箭,插入雪地中,映著最后光輝成一片片的紅。
  嗤響,火焰余燼在雪地中,帶起煙气飄渺在這曠野,升到了有半人高。
  唐凝風輕輕吐出一口气,這將半閉的雙眼睜開,瞧向兩位大美人嘿道:“方才這一手,值得鼓掌吧?”
  龍征沉默了須臾,這才盯著唐凝風淡淡道:“在本姑娘見到龔天下以前,暫時不對你評論。”話鋒一轉,抬眉直視巨松頂上的龐動戰,目光逼迫如箭:“龐動戰,今日本捕快以欽賜尚方捕令之權,緝捕你及東海霸帝幫等一干惡犯!”
  這話聲一落,雙掌在空中三下交擊。
  擊聲輕脆有力,帶有一股奇异的韻律。雖然只是單純三聲,卻像一曲演奏。唐凝風公子正挑眉訝异,這捕帥果然有真功夫,斗然是林內深處殺聲四起,但听有人大喊:“軍部都統邱會臨率八千精兵圍剿東海寇盜,凡是拒捕者一律就地處決!”
  唐凝風公子這回真的笑了:“哥哥我正想著,怎么可能大將出馬沒帶半個兵?”
  身畔,足利貝姬大美人喀喀一串嬌笑,應道:“說起行軍打仗,這事本公主打從娘胎里便會咧──。”
  但見她話聲落際,一雙白晰透玉的雙掌已是引燃一枚沖天響炮,瞬時奔向夜空炸開出一朵金黃蓮花圖形。隨這爆竹之聲,夜色中不知打那儿冒出數百扶桑浪人、忍者,從衣著分辨,各有三百名上下。
  意外!
  唐凝風吞了吞口水,吶吶道:“姑娘身旁老是躲了這么多人?”
  足利貝姬嫣然一笑,隨即臉露英气,大勢非凡的下令:“扶桑武士听令。雙方一旦開戰,我們的敵人是東海霸帝幫眾,凡是中國大明官兵一律不得侵犯!”
  “嗨!”六百余人,几乎同時同聲,果然軍容壯盛。
  足利貝姬昂首朗聲,完全是督軍大將神情,冷靜而清晰繼續下令:“柳生教道,你率領武士部負責北方敵軍;野田領袖,你率領忍者部負責南方敵軍──。唐大公子耳里听著身旁這位大美人遣兵調將,指揮若定間似乎對部署有相當把握。另側,龍征捕帥不知是否有哼那么一聲沒有,只听她冷冷喝令:“邱都統,將兵分四部:弓箭手在前,長矛伍在后,快騎兵在左,大刀隊在右。壓守東方讓這些惡犯不得退轉夸父山半步!”
  “是!”中原大明八千官兵不知是否受了扶桑武士方才的刺激,一時軍威浩然,齊聲朗應。
  足利貝姬听完龍征的配置,不由得點了點頭道:“東方后頭多林,弓箭手面前空曠,容易放箭殺敵;快騎兵在左,如果打到晨明,冬日中原太陽偏東北,敵人向光易被快騎气勢惊懼……。”
  她頓了頓口气,明眸輕凝,晶瑩雙頰微泛沉思神采:“快刀在右,可以斜映陽光令敵軍視覺判斷錯誤。至于長矛壓后,則是保護弓箭手不為敵軍所擊!唐凝風不得不佩服這兩個女人,行軍打仗一切調度,簡直和武林高手決斗前,對地形天時四周環境的明了几無二致。咱們唐大少爺當然知道,之前足利大美人布陣的用意。浪人武士以刀為兵器,扶桑長刀适合逆風劈砍,以飄忽快速著稱。冬天,北風相迎,宜立南方對敵。至于那批忍者則以暗器殺技名聞天下,施放運用間正宜順著風勢,出手可以加快不少速度!立北敵南,正是扶桑忍者天時地利便机。這廂運籌帷幄,軍馬配置完成;那擎天巨松上的龐動戰放聲狂笑,直破這夜空云霄。好須臾才從他那張黑亮面龐,胡髭怒張間寬厚的雙唇沉沉喝道,一個字:“殺!”
  龐動戰根本不需要督令布陣。
  因為,二十年來他已經歷過太多戰役。
  東海霸帝幫,就算飲酒作樂,也自成了陣仗!
  有時,生死交契的默契,遠遠比軍令調度所呈現的力量更堅強、更靈活、更可怕!
  晨曦,几乎就隨著遠處靈寶縣城雞啼升起。
  天地斗然由沉暗轉換一片光華明亮。
  風動,刀動,人動!
  老實不動。
  老字世家四掌柜就隱藏在大明官兵長矛伍中,東方流星和趙出行也雙雙易裝執矛立身在側。他們早已習慣四掌柜這种深入虎穴貼近險境的作風。
  十年來,老實四掌柜之所以能屢立奇功,就是能以和外表大不相同的堅忍意志力,一次又一次得到最精准情報,而后出手必中!
  “想不到扶桑國有這么多武士浪人和忍者在中原武林活動。”
  東方流星低聲側頭說道:“看來他們勢力絕不止這些人!”邊說間,這林地前荒野上,那些東營瀛武士已是列陣排開,有的排刀指天,有的橫刀胸前,也有扣柄蓄勢,形成一幅奇异畫面。如果將它連貫看來,就像一名武士從拔刀到出擊前姿勢!
  “扶桑柳生瀑布流的刀陣!”
  老實那張白胖胖的肉臉跳了兩下,嘿道:“這套刀陣据說是足利義滿在打天下時,揉和了柳生一族的刀法創造出來在軍伍中所用,今日看來果真如此!趙出行此刻可忍不住,雖然壓低了嗓門,倒也不小聲問著:“四掌柜,你瞧這一仗如何?”
  老實看著眼前那些弓箭手放箭激射,轟轟一片弦響回湯在清晨林木間,緩緩回道:“看這一戰如何,不如先看扶桑為何會加入這一仗?”
  這才是根本的問題所在!
  足利貝姬不可能單純只是想要展示實力,而曝露扶桑在中原武林活動的兵馬。而且,以數百人之勢,那絕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必是三五年以上功夫才有可能。
  “他們想鏟除龐動戰在東海的勢力!”
  老四掌柜很直接得到答案:“只有將龐動戰的勢力消滅,扶桑浪人在東海才能占据一方有利可圖!”
  “所以這一仗,扶桑國是借力使力?”
  東方流星雙眸一閃,看向足利貝姬的方向道:“這個扶桑女人不簡單,能當机立斷,掌握机會和大明官府合力剿敵?!”
  老實點了點頭,皺起短短的雙眉,眼光倒是看向捕帥龍征。不知為何的雙頰有點熱,自己都覺得納悶:“以我老實雖然身材五短,圓身圓臉,但是以腹中才華掌中權勢,會喜歡上一名像男人婆的女捕快?”
  更何況這男人婆极其大膽叛逆,一個姑娘人家竟于大庭廣眾挑言明說尋找郎君?!太違倫常道德!老四掌柜用力搖了一下那胖胖脖子,自己都覺得好笑。
  只是,眼光露處還是忍不住看向人家。
  他輕輕歎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穿著捕快衣物,這女人真美!
  驀底內心浮現一股奇特想法,以他慣常冷靜處事的態度來看,這簡直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瘋狂。
  “我有個簡單而直接的指令!”
  老實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左右站立的東方流星和趙出行,用盡量冷靜的聲音道:“東海霸帝幫必然會沖殺過來!我們的目標……。”
  殺聲在荒野、在林間、在雪地、在晨曦中激湯。
  但是,四掌柜簡單的一句話卻令東方流星和趙出行更吃惊!
  因為,這絕對不是他們所熟知的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實作風。
  東方流星那張老臉糾結了一下,只覺得手心發汗,滿身肌肉繃了起來。他用眼角瞄了瞄老四掌柜,确定他是認真的!
  他可以感覺到,趙出行兩臂膀子肌肉也賁張鼓起,充滿了极度冒險前的刺激。
  東海霸帝幫在扶桑浪人和忍者強力圍堵中果然往林中方向而來。
  看情勢,扶桑那方的策略是以保護足利貝姬為主,順勢讓東海霸帝幫眾和大明官兵正面交鋒。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正看著局面千變万化間,老實突的低喝道:“快要交鋒接戰了,准備好!”
  東方流星和趙出行雙雙一震。
  他們實在不知道四掌柜這么決定對不對。方才苦笑,東海霸帝幫眾已經和大明官兵沖殺成一團。
  那些海盜殺气惊人,和大明軍政部精兵交手沒半點膽怯,出手落地是血紅了一地雪。
  老實的雙眼精光一閃,嘿道:“動手!”
  晨曦映雪,雪上嫣紅;北風揚起,刀鋒划破。
  東方流星這一生永遠記得四掌柜對自己所下的那道指令:“擒抓龍征!”
  老實淡淡口气中隱藏不住有股激動:“送回本家,請老奶奶把她調教成老家的媳婦!”
  龍征?!天下捕帥!現在,他們卻想抓捕她?!
  夸父山以斷崖險峭聞名,特別是聳天奔起的石柱落目可見,在夜色中看來,直似綿延不絕的石林。東海霸帝幫數千人圍攻魔教總壇,顯然并不順手。
  “這种地形和海勢大大不同。”
  戚七海不由得皺眉,幫主早該在半個時辰以前下達指令,利用唐凝風、龔天下一干人跟?出進入魔教總壇的秘道才是,為何至今毫無動靜?
  他正沉吟間,驀底遠方一道煙火奔空,在夜穹中散開成蓮花形狀。戚總管眉頭皺得更緊,“這是扶桑兵陣召集令,莫非靈寶縣那端出了事?”他喃喃自語,身旁那位成家堡堡主成言福嘿得一聲,風乾橘子皮般的老臉閃過冷冷沉笑,靠向戚七海道:“戚大總管──,那邊有事,豈不是更合我們大計?”
  戚七海臉上倒是淡淡然,沒什么特別表情回道:“成堡主──,那种事能做不能說,到時你有你的好處便是!”
  “是、是、是──。”
  成言福躬身諾應了兩句,這同時夜空中又奔起數道煙火,戚七海不由得從喉里悶哼了一聲,終究忍不住道:“看來真是有事,是幫主親執出令的‘大海英雄令’煙火!”
  “大海英雄令”出,凡東海霸帝幫幫眾都要前往馳援。
  戚七海環顧四下一眼,立即壓低嗓子對成言福道:“成堡主,戚某交給你的‘修羅指’可是攜帶妥當?”
  “是,一切妥當。”
  成言福唯諾應道:“已經依照戚大總管的指導方法,將它挂在手腕上。”
  戚七海滿意的點了點頭,旋即回身朗聲朝四處藏身在石柱后的幫眾道:“幫主發出‘大海英雄令’,所有人跟我立刻前往馳援!”
  晨曦曙光中,數千人馬由四方聚攏,立即便往靈寶縣方向而去。
  藏雪儿在二十來丈外一根石柱中央空洞處看著這一幕。她皺了皺眉,雖然听不見戚七海和成言福對話內容,但是一個人的神情卻會流露出內心真實的寫照。
  戚七海和成言福方才私語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陰謀。她偏了偏頭,想要知道身旁龔天下的看法。
  這個男人卻閉著眼,而男人身旁的那只維摩大犬也是坐直挺挺的閉眼。斗然瞧見這般場景,藏大美人不由得嫣然一笑。這一人一犬像入定般的神情,倒是令人忍不住欣賞其間所流露出,天地大道,万物合一的宁靜。
  忽然,就在下方兵馬遠走無聲之際,龔天下輕輕歎了一口气。
  藏雪儿有點訝异這男人也有傷感的時候?她問:“龔狀元心中有事挂念?”
  龔天下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睜開雙眼,遙眺遠方回道:“恐懼!”
  恐懼?藏雪儿默默等龔天下接下去,足足有一盞茶之久,才又听見龔天下開口:“那些馬匹,感覺到死亡而產生恐懼!”
  藏雪儿不由得將目光也投向靈寶縣方向,隱約之間,似乎听到陣陣呼嘯的殺伐之聲。看來戚七海率眾突然离開夸父山,必定是龐動戰那廂出了大事。
  如果東海霸帝幫不再圍剿魔教,那么眼前自己和龔天下及維摩大犬的動向似乎就有一番思量。
  上山找宗無畏是一條路。但是,回頭如果能讓東海霸帝幫瓦解更是斧底抽薪之道。當然,想辦法以最快的方式通知印真大師上山也是机會難得。
  這三條路抉擇之間各有利弊,正沉吟間,忽然那維摩大犬好像替她做了抉擇般,躍出石柱中洞,四腳著地便往上吠叫一聲,龔天下隨之竄身而下。藏大美人輕輕一笑,飄身緊隨之際,心中浮現一個主意:如果二人之一仍循秘道上山,而另一人則回頭通知宗王師和印真大師,這豈不是雙全之道?
  方是著地忖念間,便見得龔天下半蹲和維摩大犬面對面,像是在交談。只听那大犬喉頭嗚嗚一陣低吠,須臾龔天下難得展顏一笑,拍了拍維摩大犬的大頭,便是起身緩緩面向西方,昂首閉目!
  藏雪儿只見東方來曦由龔天下背后投射,一片光華中但見他兩臂緩緩高舉,兩掌各自拇指与食指交接成圓形,像是手印,又像禪定。
  這种姿勢有如向上蒼默禱,又似是內心向天地呼喚!
  龔天下那揉和宁靜和野性的神情,慢慢升華出彷如菩薩般的庄嚴,在庄嚴中又有王者天下的气度和悲憫。
  藏雪儿心中突然莫名的一陣感動,浮現起佛經中推崇“智慧第一,諸佛之母”,畫像里座騎威猛巨獅的文殊師利菩薩!
  文殊師利,意即“妙吉祥”,又義“妙德”。無量菩薩中,被尊為智慧第一;無量眾生,因其教化成佛。
  如是足足有個把時辰之久,驀底見得一鳥如鷹急奔而來。墨頂一線銀!
  龔天下赫然以不可思議的心念,將在靈寶縣之西,八百里外長安大城里銀大先生的傳訊神鳥召喚而至!
  藏雪儿內心深處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受,正流轉其間想要弄個明白,驀底背后有個女人邊喘著气邊開口說話:“沒錯,就是你!你有資格做我的郎君!”
  藏雪儿訝异回首,只見是個身著捕快衣物,領繡古漢龍圖騰,雖然已是半身浴血,卻仍然以刀插地,昂然挺立盯著龔天下,連眼也不眨的又說了一次:“龔天下,你有資格做我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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