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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移花接木


  李公子希望對方先釋回父親,再作道理,那知青旗令主卻一口答應,要李公子先行回家,三日之后,果然派人把仙人掌李光智送了回來,還附上九顆藥丸和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說,這九顆藥丸,每隔十日,服用一丸,可使李光智体內奇毒,暫緩發作,保持清醒,但以三月為限,只有李維能實現諾言,出任五風門江南總分壇青旗副令主,乃父始可獲救。
  三月期限,轉眼即屆,如今已是最后十天了!
  李維能既不敢對乃父說出真相,眼看限期日漸接近,心頭這份焦灼,自不待言。
  這天未牌時分,李維能怀著滿腔心事,踏上上房樓梯。
  兩名青衣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樓,立即迎著欠身一禮,同聲道:“小婢叩見大公子。”
  李維能低聲問道:“老爺子醒了么?”
  一名使女道:“老爺子早就醒了,大公子請進。”
  說著,兩人一左一右,打起門帘。
  李維能緩步跨進房門,眼看老父斜倚在繡榻之上,平日紅光滿臉,神采奕奕的臉上,已經枯瘦蒼老的不成樣子,心頭忍不住一陣酸楚,低頭走上几步,說道:“孩儿見過爹爹,沈姨娘。”
  李光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點點頭虛弱的道:“孩子,你……來了。”
  沈姨娘慌忙站起身,轉過險來,粉臉上浮起淺笑,側身道:“大公子請坐。”
  李維能滿腹心事,怔怔地望著老父,過了半晌,依然不敢開口。
  李光智不住喘息,說了一句話,又有些接不上气。
  沈姨娘只是柔順地用手替他揉著胸口,一面回頭嫣然道,“大公子,快請坐下來吧,老是站著不累么?”
  李維能道:“多謝姨娘。”蹙著劍眉,低聲問道:“爹又不舒服了么?”
  沈姨娘輕嗯一聲,滿臉愁容道:“是啊,今天又該服藥了,只是時間還沒有到,該在今晚子時服的。”
  李光智霍然張目,喘息道:“綠綺,你……你不是說……還有……最后……一粒藥丸,快……快去取……來……”
  “最后一粒”,這四個字,听到李維能耳中,心頭驀然一惊,自己告訴過沈姨娘,千万別跟爹提起青旗令主三個月即期這件事,莫非沈姨娘多嘴,已經說給爹听了?
  沈姨娘為難的道:“老爺子,這藥丸該是今晚子時,才能服用,還是賤妾替老爺子揉揉胸!”
  李光智微微搖頭,斷續說道:“不……快……快拿來,老夫……受受……不了……快去……”
  沈姨娘拗不過他,只好站起身,從檀中取出一只銀盆,里面用紙包著一粒黑色藥丸,隨手倒了一盅茶,送到李光智面前,柔聲道:“老爺子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服下了也好。”
  李光智气息急促,張大了口,把藥丸吞下,說也奇怪,藥丸入口,喘息立時就乎复了許多,接著綏緩闔上眼皮。
  沈姨娘替他拉上一條薄被,依然伺立榻前,不敢作聲。
  李光智漸漸睜開眼來,舒了口气,低弱的道:“綠綺,你扶老夫起來。”
  綠綺,正是沈姨娘的小名。
  沈姨娘慌忙湊過身去,柔聲道:“老爺子,你剛服下藥,還是多休息一回的好。”
  李光智道:“老夫已經好了,我有話和維儿說。”
  李維能起身道:“爹,姨娘說的极是,你老人家還是睡一回再說。”
  李光智道:“不,我要坐起來。”
  姨娘只好替他墊了一個枕頭,扶著老人坐起。
  李光智一雙失神的眼睛望著李維能,虛弱地說:“孩子,有許多事,你一直瞞著為父……”
  “你姨沈娘已經都告訴為父了,為父這場病,是中了五風門的奇毒……”
  李光智藹然道:“孩子,你不用再瞞我,為父已經老了,早該退出江湖……”
  李維能激動地說:“爹……”
  歇了一歇,接著道:“從現在起,咱們北李這副擔子,就要你全部承擔起來,為父不再過問。”
  “爹,你老人家的意思……”
  李光智突然臉色現激憤之色,以手捶床,气憤地說:“東許、南江、西秦、北李,在江湖上雖然號稱四大世家,但在九大門派眼中,除了南江,誰把其余的三家,看在眼里?老實說,在這些自命正派的人,還不是把咱們三家視作黑道巨擘,一方霸主?就是南江吧,又几曾把咱們當作同道?”
  李維能不敢作聲。
  沈娘在旁嬌聲笑道:“老爺子剛好一些,干么火气這么大?”
  李光智望了她一眼,似是消了些火气,仰頭靠在枕上,徐徐說道:“老夫是在告訴維儿,咱們原非白道中人。”
  李維能心中暗道:“爹病久了,肝火似是比從前更旺,言論也偏激了!這些話,爹從前從未說過。”
  沈姨娘道:“咱們又無求于人,白道、黑道,管人家什么事?”
  李光智道:“江湖上的事,你知道什么?”
  沈姨娘柔聲道:“老爺子這不是多生的气么?這些話,等你身体好了再說也不遲呀!”
  李光智又舒了口气,道:“老夫這就是告訴維儿,咱們李家只要能保住這片基業,不妨和五鳳門合作。”
  李維能也舒了口气,道:“孩儿也正有此意。”
  沈姨娘目中閃過一絲异采,問道:“大公子已經答應他們了?”
  李維能道:“還沒有,孩儿原想和爹商量來的。”
  李光智只是憑仗藥力,抑制毒性,話說多了,自然又有些气喘,但還是支撐著,緩和的道:“為父知道你是個心高气傲的人,方才這番話,只是提醒你,咱們永遠也擠不上白道正派去,為父老了,你也已經長大成人,今后,為父也只想安享天年,咱家的事,就要你作主了……”
  沈姨娘勸道:“老爺子,你今天說話多了,快睡下來休息一回吧。”
  李光智實累了,顯的甚是疲乏,緩緩點了點頭,由沈姨娘扶著他躺下。
  李維能起身道:“爹休息吧,孩儿告退了。”
  說完,放輕腳步,退出房去。
  剛一回到前院,總管康方輝迎著道:“大公子,外面有兩位遠客,已經等了一會。”
  李維能道:“是什么人。”
  康文輝道:“太平堡來的,一位是紅臉判官嚴友三的侄子,人稱鐵書生的嚴秀俠,另一位是六十來歲的老人,姓瞿。”
  兩人匆匆走出前廳,只見廳上坐著一個三旬左右的藍衫漢子,和一個雙賓斑的的青袍老者,這時一齊站了起來。
  康文輝含笑替雙方引見道:“這位就是敝庄大公子,這是鐵書生嚴少俠,這是霍老先生。”
  李維能雙手抱拳,連說“久仰”,一面抬手道:“嚴兄、霍先生快快請坐。”
  賓主落坐之后,李維能神色恭敬,問道:“嚴老伯可好?”
  鐵書生嚴秀俠欠身道:“家敘幸詫粗安,在下奉家叔之命,陪同瞿先生來的;家叔有書信一封,請李公子過目。”
  說話之時,探怀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過。
  李維能接過了信,打開一瞧,這封信上的大意是說:
  風聞令尊久病未愈,瞿天啟先生精擅歧黃,一切疑難病症。無不著回春,為川陝名醫,特命舍侄陪同前來,為令尊診治,務希賢任善為接待等語。
  李維能看完書信,連連起身朝青袍老人抱拳一禮道:“瞿老先生原來是一位名滿川陝的名醫,在下多多失敬。”
  瞿天啟抱拳笑道:“公子好說,老朽粗通醫理,蒙嚴大俠不棄,忝屬知交,此次風听老庄主貴体違和,要老朽前來,稍效微勞。”
  李維能朝嚴秀俠拱拱手道:“嚴伯伯這分盛情,小弟感激不盡,只是家父病勢經過數月調治,目前已見好轉,有勞兩位遠道跋涉,小弟更是于心不安。”
  這話等于上說已經不用看病了。
  坐在邊上的總管康文輝,听了李維能的話,臉上神色隱隱一變。
  嚴秀俠暗自扯上了眉,想道,“果然不出管兄所料,看來北李已經向五風門屈服了。”
  但他臉上卻是絲毫不露,一面欣然含笑道:“原來庄主已有好轉,可喜可賀。”
  語气隱頓,接著目光向四上一轉,又道:“在上奉家叔之命,另有要事面陳,此處似乎有所未便……”
  李維能道:“兩位起來,不如請到書房休息,再作長談。”
  說罷起身肅客,當下由李維能、康文輝陪同兩人,進入書房。
  分賓主落坐,一名小童送上香茗。
  康文輝坐了一回,便自告退。
  嚴秀俠目看這一排三間書房,自成院落,和外面隔絕,极為清靜,想是仙人掌日常看書養靜之處。
  李維能端起茶碗,說道:“兩位請用茶。”
  嚴秀俠喝了一口,依然并未說話。
  李維能忍不住問道:“不知嚴老快要嚴兄賜告何事,小弟洗耳恭聆。”嚴秀俠道:“家叔施行時,還有一句話,叮囑在下,務必提醒李公子。”
  李維能說道:“嚴老伯還有什么吩咐,嚴兄但請明說。”
  嚴秀俠遲疑之下,道:“此事關系十分重大,小弟實在不敢啟齒。”
  李維能道:“嚴兄這就見外了,家父和嚴老伯數十年交情,見了面,無話不談,嚴老伯既然要嚴兄提醒小弟,嚴兄只管請說。”
  嚴秀俠忽然臉容一肅,說道:“家叔要在下問問李公子,那青旗令主送回來的,是否真是老庄主?”
  李維能身軀猛震,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此刻驟聞斯言,感到惊駭無比,目注嚴秀俠,急急問道:“嚴老伯還說了什么?”
  嚴秀俠道:“家叔只是根据几點疑問,加以推測罷了。”
  李維能道:“嚴老伯有那几點疑問,不知可曾和嚴兄說過?”
  嚴秀俠道:“自然說了,家叔就是要在下轉告李公子,多加注意……”
  李維能突然一擺手道:“嚴兄且慢!”
  嚴秀俠方自一怔,李維能已然站起身子,喝道:“青虹。”
  只見方才端茶的那個小童聞聲而入,垂手道:“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李維能道:“你去叫李霸進來。”
  小童答道一聲,匆匆退出。不多一回,但見一名背著雙鉤的勁裝漢子匆匆走了進來,在門口欠身道:“稟大公子,小的李霸來了。”
  原來這李霸,正是河北李家的四虎將之首,四虎將原是仙人掌李光智的親信長隨,他們各有二個單名,叫做李霸、李業、李千、李秋。
  “霸業千秋”,你說李光智的口气大不大?
  也正因為有這“霸業千秋”四個字,江湖上許多人,就把河北李家,稱做了“千秋庄”。
  李維能吩咐道:“從此刻起,這書房四周,由你們四虎將守護,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進來。”
  李霸躬身道:“小的得令。”返身急步而去。
  嚴秀俠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他此舉,敢情他也早就怀疑家中有了內賊。
  李維能過才轉過身來,朝嚴秀俠拱拱手道:“嚴兄現在可以說了。”
  嚴秀俠喝了口茶,徐徐說道:“既是如此,那就恕在下直說了。”
  李維能道:“嚴兄有話只管直說。”
  嚴秀俠道:“家叔覺得老庄主武功閱歷,俱都超人一等,平日又很少出門,被人下毒的机會,應該不多,被人下慢性毒藥的机會,更是微之又微,但老庄主畢竟被人下了奇毒,而且還是不知不覺逐漸累積的慢性毒藥,這只有二個可能,不是五鳳門奸細在貴庄潛入臥底,就是貴庄有人被五鳳門買通了。”
  李維能臉色漸漸發青,只是點了點頭。
  嚴秀俠又道:“家叔第二點覺得可疑的是老庄主平日很少出門,尤其在毒發之后,必有許多人守護,縱有賊人臥底,但要偷天換日,以假易真,要把中毒昏迷的老庄主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運出去,應該是絕無可能之事。”
  李維能這下忍不住道:“但家父被五鳳門換了包,經他們派人戴了人皮面具,假冒家父,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嚴秀俠說道:“家叔認為在北峽山白云觀養病的應該一直是老庄主本人無疑。”
  李維能惶惑地說:“但小弟揭開那人皮面具,明明不是家父。”
  嚴秀俠沒有理他,繼續說道:“貴庄之中,可能潛伏了對方奸細,他們在人不知鬼不覺之中,在老庄主臉上,使了易容之術,扮成另一個人,然后又做了一張和老庄主面貌一般無二的人皮面具,覆在老庄主臉上,李公子不察,揭開面具,發現那人不是令尊,就任由他們抬走……”
  李維能听得汗出如雨,猛然頓足道:“小弟當真落在他們惡毒的圈套中了。”
  他身軀一陣顫動,雙手握拳,霍地站了起來,怒聲說道:“如此說來,他們送回來的,該是假冒家父的賊人了。”
  嚴秀俠忙道:“李公子鎮靜一些,家叔這番話,只不過是根据許多疑點,加以分析推斷之詞,事實上并無佐證。”
  李維能想起方才老父要自己和五鳳門合作的那一番話,不是爹平日的口气,不覺憤然道:“一定是這樣,不會錯了。”說完,轉身欲走。
  嚴秀俠道:“李公子,你要到哪里去?”
  李維能臉色鐵青,說道:“小弟此刻就去找那廝去問問清楚。”
  嚴秀俠道:“公子要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才能查明真相,共謀對策。”
  李維能道:“要如何才能查明呢?”
  嚴秀俠含笑朝瞿天啟一指,說道:“家叔料到老庄主可能會出事,才要在下陪這位霍老先生前來。”
  李維能道:“小弟方寸已變,還望嚴兄指點。”
  嚴秀俠道:“家叔臨行之際,根据判斷,借著代謀,替大公子擬了兩個對策,可以提供大公子參酌……”
  他處處提到嚴友三,正是加重李公子的信心處,但話到這里,忽然停住,不往下說。
  李維能喜道:“嚴老伯經驗丰富,老謀深算,定有良策,嚴兄快快請說。”
  嚴秀俠道:“家叔這兩個對策,針對老庄主真假而擬,須等瞿老先生看過老庄主之后,才能決定。”
  說到這里,忽然問道:“在下想請教大公子,貴庄之中,不知可有和老庄主身材相似的人?”
  李維能不知他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微微一怔道:“家父普通中等身材,并無特异之處,嚴兄突然問起家父身材,不知有何發現?”
  嚴秀俠道:“大公子先想想看,貴庄主有沒有和老庄主差不多身材的人?”
  李維能想了想道:“敝庄副總管楊士杰,也是中等身材,和家父倒有几分相似。”
  嚴秀俠問道:“不知楊副總管為人如何?”
  李維能滿腹怀疑,說道:“燕山雙杰,二十年來,一直追隨家父,家父平日倚為左右手,半年前敝庄葉總管在淮陰中伏身故,接著家父又身罹重症,小弟年幼,無法擔當重任,才敦請康、楊兩位,屈就敝庄任正副總管。”
  嚴秀俠道:“夠了,在下只要知道楊副總管平日為人就好。”
  李維能道:“嚴兄……”
  嚴秀俠微微一笑,附貼著李維能耳朵,低低說了一陣。
  李維能听得目中异采連閃,喜道:“嚴老伯高見遠矚,洞察奸謀,小弟自當遵照指示行事。”
  說完,立即站起身子,走到書房門口,大聲道:“青虹,快去請康總管、楊副總管兩位到書房來。”
  青虹答應一聲,匆匆而去,過不一回,燕山雙杰康文輝、楊士杰相繼走入。
  李維能讓兩人坐下,接著就把适才嚴秀俠說的一番活,大概說了一遍。
  這一番話,直听的燕山雙杰臉色大變,康文輝憤然道:“兄弟早就和大公子說過,五鳳門存心險詐,他們說的話,不可盡信。”
  李維能臉上一紅,訕訕地說:“我只是為了家父,情不得已……”
  接著兩人就放低聲,交頭接耳說了一陣。
  楊士杰一拍大腿,笑道:“此計甚妙,咱們就這么辦。”
  “在下還可以透露一點消息,听家師口气,好像目前已有位絕頂高手,混入五鳳門總壇,不久就可以有李老庄主的消息,亦未可知。”
  李維能道:“此人是嚴老伯派去的了?”
  嚴秀俠道:“此事极端机密,詳細情形,在下也不得而知,只是听家叔所說,此人武功之高,胜過家叔甚多。”
  康文輝目中閃過一絲詫异之色,奇道:“江湖上能胜過嚴大俠的人,已是不多了,這會是誰呢?”
  跟著站起身,雙手一拱,說道:“時間不早,咱們依計行事,大公子如無吩咐,兄弟先告退了。”
  說完,當先往外行去。
  李維能道:“嚴兄、楊副總管,我們這就暗瞿老先生上樓去吧。”
  于是瞿天啟由李維能和嚴、楊三人陪同,徑自往內宅而來。
  跨進第三進院落,李維能腳下一停,說道:“楊副總管請陪瞿老先生、嚴兄兩位,到廳中稍坐,容兄弟先去稟過家父。”
  瞿天啟忙道:“大公子只管請便。”
  李維能也不多說,就匆匆登樓。
  兩名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樓,赶忙躬身施禮,一面朝房中稟報道:“如夫人,大公子來了。”
  房中傳出沈姨娘嬌柔的輕“嗯”,說道:“請他進來。”
  李維能舉步跨入房中,只見老父雙目微闔,似是睡熟了,心中暗暗哼了一聲,當下朝沈姨娘一拱手道:“見過沈姨。”
  沈姨娘似笑非笑,望著李維能,輕柔地說:“大公子匆匆上樓,莫非有什么急事么?”
  李維能問道:“爹睡熟了么?”
  他真不愿再叫賊人做“爹”,如果再叫的,就是認賊作父。
  沈姨微微一惊,慌忙低聲道:“老爺子睡熟了,大公子有什么事?”
  李維能話聲出口,也立時警覺,還沒開口。
  只听李光智虛弱地問:“維儿么?”
  李維能急忙趨近床前,惶然道:“孩子該死,把爹給惊醒了。”
  李光智道:“庄上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李維能道:“沒有,方才太平堡的嚴老伯听說爹病了,特地派他侄子嚴秀俠陪同川陝名醫瞿天啟前來替爹看病。”
  李光智道:“嚴友三要他侄子陪同大夫來替為父看病?他安著什么心,你去告訴他們,為父已經好了,不用看了。”
  李維能暗暗冷笑,一面說道:“爹和嚴老伯交非泛泛,他派侄子陪同名醫來替爹治病,實是一番好意,嚴老伯還說過几天要親自赶來呢,怎好一口回絕,再說你老人家身中奇毒,讓姓瞿的大夫看看,真要能治好,豈不更好?”
  李光智自知失言,故意裝作衰弱,口中喘了兩口气,才道:“什么川陝名醫!連天風道兄都治不好,姓瞿的會治得好,你要帳房多送些路費,打發他們回去就是了。”
  李維能耐住性子道:“嚴老伯專程派人陪同前來,自然是大大有名的醫士,他肯遠道而來,全是嚴老伯的面子,豈是為了多送盤川?爹要是不讓他看看,嚴老伯面上,如何交待?孩儿已把他請進來了,現在樓下。”
  沈姨娘連忙含笑道:“老爺子也真是的,人家既然來了,不論他是否能治得好,讓他看看總沒有錯。”
  李光智又是一陣喘息,望望沈姨娘,點頭道:“好吧,維儿,你就請他上來看看。”
  李維能心中暗暗一動,起忙答應一聲,返身下樓,陪著瞿天啟、嚴秀俠上來,最后則是副總管楊士杰。
  沈姨娘并未回避,起身站在錦榻邊上。
  嚴秀快立即趨上前,躬身道:“李老伯在上,小侄嚴秀俠,奉家叔之命,專誠給老伯請安來的。”
  李光智一雙無神的目光,望著嚴秀俠道:“不敢,你就是嚴兄的令侄嚴老弟么?老夫不能起床,多多失禮……”
  嚴秀俠道:“小侄五年前,隨持家叔,曾叩見過李老伯。”
  李光智一陣咳嗆,口中連連“唔”了兩聲,才道:“不錯,老夫想起來了,那年……咳,咳,咳,唉,五年不見,嚴老伯還是老樣子,老夫就不同了,咳,咳,咳……嚴兄可好?”
  嚴秀俠暗暗冷笑,心想:“見你的大頭鬼,五年前,我還在少林寺呢!”
  一面恭謹地說:“家叔托老伯的福,還算健朗。前些日子,听說老伯貴体違和,已有數月之久,特命小侄陪同敝處名醫瞿老夫子前來,替老伯診治,翟老夫子名滿川陝,不但招擅方脈,尤精針灸之術,在敞處大家都稱老夫子瞿神針。”
  瞿天啟含笑抱拳道:“這是嚴世兄過譽之詞,老朽瞿天啟,粗通醫道,怎敢當得神針兩字?”
  李光智示意沈姨娘扶著坐起,一面喘息道:“瞿老夫子遠道光臨,兄弟失迎失敬。”
  瞿天啟慌忙搖手道:“老庄主快請榻下,老朽看看脈象。”
  李維能移過一把椅子,放在榻前。
  瞿天啟也不客气,在椅上坐下,伸出手去,三個指頭搭在李光智左手脈門之上,綏緩閉上了雙目。
  李維能站在一旁,問道:“不知家父病勢如何?”
  瞿天啟臉上一片嚴肅,徐徐說道:“老庄主內功精純,体質自是有异常人,從脈象上看來,气机滯結,表虛里實,六腑均見亂脈,乃是中毒之征……”
  李維能道:“老先生有什么法子,能解家父所中之毒?”
  瞿天啟道:“有种方法,是金針逼毒,每日兩次,使用針灸,逼出体內之毒,但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把積毒完全逼出体外。”
  李維能道:“老先生可有把握么?”
  瞿天啟捻髯笑道:“老朽說得出來,自有把握。”
  李維能道:“那就請老先生施展金針拔毒吧。”
  瞿天啟從怀中摸出一盒金針,目光一抬,看了門窗一眼,說道:“施展針灸,最怕見風,大公子須得把門窗關起,不能吹一點微風。”
  李維能點點頭,楊士杰就過去關上窗戶,隨手放下窗帘。
  瞿天啟又望望沈姨娘,朝李維能歉然道:“大公子,還有一點,老朽不得不說,就是施展針灸之時,女人最好回避一下。”
  沈姨娘粉臉一紅,道:“老爺子平日都是我伺候慣了,老夫子只管用針,我在邊上,也好有個照顧。”
  聲音嬌柔,別有一种撩人風韻!
  瞿天啟尷尬笑了笑道:“如夫人說的原也极是,只是這是醫家的忌諱。施行針灸之時,忌有陰人,如夫人多多原諒才好。”
  李維能道:“瞿老先生既是如此說法,沈姨娘暫且回避,有我和楊副總管在此,自會照顧爹的了。”
  沈姨娘看看李光智,只好點頭道:“也好,不知瞿老先生施行針灸,要多少時間?”
  瞿天啟取出大大小小數十支金針,在桌上擺好,一面仔細的用絲絨輕輕接著,口中唔道:“大概有半個時辰,但差不多了。”
  沈姨娘雖然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好默默地退出房去。
  楊士杰跟著走到門口,把門關上了。
  李光智忍不住問道:“老夫子要如何針灸法?”
  瞿天啟兩指拈起一支金針,含笑道:“老庄主放心,老朽金針過穴,決無半點痛楚。”
  李維能走近榻前,替老父掀開棉被,口中說道:“爹只管躺著好了。”
  雙手疾落,連點了李光智胸前數處大穴。
  瞿天啟更不待慢,迅快放下金針,從怀中掏出一只扁形木盒,打開盒蓋,取了一顆蜜色藥丸,涂在左手掌心,右手食中二指,沾著藥膏,往李光智臉上涂去。
  他手法熟練,不多工夫,已在李光智臉上均勻地抹上了一層。
  李維能低聲問道:“要多少時間,才能知道?”
  瞿天啟也低聲答道:“大概要一盞熱茶工夫。”
  一面大聲問道:“老庄主可有什么感覺么?”
  李維能听得方自一怔。
  只見瞿天啟忽然用手摸上唇,學著老父聲音,低弱的道:“沒有,老夫子還沒動手么?”
  李維能听得大是惊奇,忖道:“他居然把爹的聲音,學得十分相似,若非親眼目睹,定會相信這是爹在說話了。”
  楊士杰、嚴秀俠也全都面露惊异,睜大眼睛,朝他直瞧。
  瞿天啟接著又恢复了他自己的聲音,呵呵笑道:“老庄主之前身二十一處大穴,全已插上金針,現在就要開始灸了,老庄主只能用鼻孔呼吸,不可再開口了。”
  李維能心中暗道:“他這些話,是故意說給門外的沈姨娘听的了。”
  瞿天啟話聲一落,轉身取過。一個布團,朝李光智臉上,用力擦去。
  這一擦,頓見分曉,布團擦過之處,李光智臉上本來黃蜡般的臉針,已然露出一道白痕。
  瞿天啟回頭朝嚴秀俠微微一笑,意思是說:“如何,我說的不假吧?”
  嚴秀俠臉上露出惊喜之色,暗暗忖道:“這位管兄,果然有些本領。”
  原來這位川陝名醫的神針瞿天啟.正是管天發所喬裝。
  李維能眼看老父臉上焦黃病容,被布團一拭就去,這已證明嚴老伯推斷不錯,果然是賊人假扮而來,一時不禁臉色劇變,心中甚是憤怒,暗暗切齒道:“好個青旗令主,我非把你們這些匪徒,劍劍誅絕不可!”
  瞿天肩手拿布團,一陣試擦,已把李光智臉上的易容藥物,拭抹干淨。
  滿臉病容的老庄主,盞茶工夫,原形畢露,那是一個面貌白晰的中年漢子。
  瞿天啟手上,可絲毫不停,放下布團,取過木盒,又替這位中年漢子易起容來。
  他這回可并不是再替他恢复原形,竟然把他化裝成副總管楊士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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