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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笑語柔功


  齊天心盡瞧著庄玲秀麗的容顏,四周寂靜一片,只有波波水聲,夜風輕拂,景色悅人,他心中一陣輕松,忽然變得流利起來,笑著道:“如果像你這樣可愛的小人,我情愿疏遠賢良,和小人為伍也罷。”
  庄玲心中喜歡,口中卻道:“喲!別盡是討好人家,你齊公子在江湖上俠名四播,如果跟我這种小女子為伍,只怕大大辱沒了身份。”
  齊天心正色道:“小玲,你這不是真心話,我知道你出身大家,令尊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庄玲幽幽道:“有些事情卻想不到,就像咱們已算……算是很要好的朋友……的朋友,可是我卻只知道你是一擲千金武功絕頂的青年高手,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呢?只怕對我知道得更少,說穿了也許咱們是仇人也未可知,唉!世事無常,人生難得糊涂,便將就些罷了。”
  齊天心見她忽又黯然,只道她對自己隱瞞身世之事不滿,當下忙道:“我本姓董,上次已跟你說過,我父親雖再三告誡我不要輕易露了身份,可是小玲,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隱瞞……”
  庄玲接口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
  她雖輕描淡寫地說著,可是臉上卻掩不住關切欲知之色。齊天心再也忍不住沖口道:“你該知道我的身世,只有你……你……有資格了解我的一切。”
  庄玲喚了一聲低聲道:“真的嗎?”
  齊天心點頭道:“我爹爹娃董,江湖上人稱他為……”
  他正說到此,忽然背后一聲陰森森的冷笑,齊天心右手一掌,從大石上倒竄起來,身子在空中打了一個轉,腳尖一點地,已扑向河畔柳樹叢中,只見前面灰影一閃,便消失了蹤跡,他自付追赶不上,沉吟一會,忽然心念一動,急忙奔出林外,庄玲縱身進來。
  齊天心搖搖頭道:“這人輕功駭人,追也追不上,他潛身咱們身后,咱們談得高興,竟然沒有發覺。”
  庄玲道:“不知道這人是好意還是惡意,咱們回去吧!”
  齊天心不舍离開這溫馨美景,當下道:“管他安的什么心,咱們小心點得了。”
  兩人又坐在石上。齊天心道:“我爹爹姓董,人稱天劍便是。”
  庄玲起先听得忍不住要笑了出來.心想你爹爹自然姓董,何必再三多說,待得听了后半句,心中大惊,半晌說不出話來。
  齊天心道:“你一定也听說過天劍的傳說,別人對爹爹的事添油添醬,說成神話一般,其實他老人家很是和善,頂喜歡年輕人。”
  他見庄玲神色怪异,只道是不相信自己所說,當下著急道:“我說的全是真話,你將來看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庄玲連連點頭,心中卻喃喃地道:“原來他是天劍董無奇的儿子,那……那他豈不是董其心的堂兄弟?我怎么和董家的人有緣似的?董其心,董其心,我永遠不要見你。”
  庄玲定定神道:“董大哥,啊不,齊大哥,你你……”
  她神色突然激動,竟是不能說話。齊天心忖道:“齊和董又有什么不同,她怎么如此不安?”
  庄玲脫口叫出董大哥,想起這是昔日喚那忘思負義的小情人董其心的稱呼,心中不由怦然而跳,只覺又是自責又是慚愧。
  兩人沉默了半晌,齊天心胡思亂想道:“是了!是了!將來總有一天我的姓氏對她很重要,豈可隨便叫錯了?”
  他臉上一熱,不禁又感到這樣想法實在大大不該,抬起頭來,只見庄玲秋波一轉,含情脈脈,臉上也是嬌羞不胜,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庄玲道:“我今天看你一個人獨自在我住的大宅停留,不知怎的,心中亂得緊,就漫步亂走,想不到在市場中看到你從前騎的馬,便想買下還你,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惊喜。”
  齊天心道:“只要能見到你,那馬儿又算得了什么?”
  庄玲抬頭一瞟,那青駿馬就在不遠樹下吃草,一雙赤眼閃閃放光,昂著馬首似乎在注意听兩人談話。庄玲微微一笑道:“大哥,你還在怨我早上不肯現身見你,唉!你不會明白我當時心情的,你瞧那馬對你的話不以為然哩!”
  齊天心道:“那時我失望之深,你也不會知道。”
  庄玲柔聲道:“好,好,算我不對,使你不開心。我下午買馬就是想使你高興,想不到你也赶來了。可惡顏胡子,哼!他知道我手頭不便,竟故意和我為難!他欺侮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窮得像個花子,偏偏抬高价錢叫我出丑,大哥,下回碰著他,好歹幫我狠狠打他一頓消气。”
  齊天心脫口道:“那顏胡子是好漢子,他也不是有意气你。”
  庄玲听他和自己相左,心中一惱,白了天心一眼,正想頂撞兩句,忽然心念一動忖道:“我總歸要做個討人喜歡的姑娘。”
  當下臉色一轉笑道:“大哥,你說他好漢子那就差不到那儿去,我听你的,下次撞上了也不尋他晦气了。”
  齊天心正恐她翻臉取鬧,想不到她竟然溫柔順從自己所說,一時之間,真是受寵若惊,也沒經過腦子,口中只反來覆去地道:“小小的晦气還是要給他受的,小小的苦頭也是該給他吃的。”
  庄玲抿嘴輕笑,心中高興無比道:“我這個窮小女子傾盡所
  有,也不過只能盡到五千兩銀子,顏胡子心也忒猴了,非一万兩根子不賣,這不要人命嗎?其實我身上才不過十几兩碎銀,就是答應五千兩成交,我也要大費周章,大哥,你猜猜看,我用什么方法籌足?”
  齊天心想了想道:“我想,總不外乎向為富不仁上豪劣商借來用啦!”
  庄玲板著俏臉道:“我一個女子怎么好意思做這沒本錢生意。”
  齊天心忙道:“小玲別生气,我是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
  庄玲點點頭道:“以后干万不准這樣不用腦筋信口開河,我怎么籌錢?我是要賣掉這座大宅呀!”
  齊天心啊了一聲附和道:“對了,我怎么沒想到這點,這宅子又大又寬,總值上几平兩銀子,可是你賣掉宅了,你住在哪儿?”
  庄玲眼圈一紅,道:“我嗎,杜公公死了以后,我壓根儿沒住過這宅子中,還不是東飄西蕩,倦了就在野廟里一睡,餓了就胡亂啃個饅頭,或是挖兩個山薯烤烤吃,錢花光了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往當舖一送不就成了?”
  其實她境遇并不如所說這般凄慘,東飄西蕩是有的,可是他是大小姐脾气,行走江湖吃的睡的都是最好的地方,是以錢花得很快,此時在齊天心面前添油加醬,說得楚楚可怜,大動天小心弦。
  齊天心睜大眼睛道:“當舖?你進過當舖?”
  庄玲白了他一眼道:“這又有什么了不得,誰能和你比喲!一揮手就是几万兩白銀,哪知老百姓疾苦?”
  天心大為怜惜,不自覺握著庄玲雙手柔聲道:“小玲,我……我一定送給你天下最貴重最美麗的首飾,不管你要多少件都成。”
  庄玲道:“首飾算什么?錢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過啊!大哥,你送給我,我還是很喜歡的。”
  齊天心道:“洛陽李家數代經營珠寶珍玩,明儿咱們去瞧瞧,不過小玲,咱們先約定,你不用替我省錢。”
  庄玲高高興興地道:“這個我省得,就算把李家全店珍寶搬空,你也是舉手之勞,咱們先別談這個,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還有件趣事給你瞧。”
  齊天心戀戀不舍,和庄玲雙雙站起,那青駱馬跑了過來,四腿一曲,庄玲坐了下去。
  齊天心拍拍馬臀,便欲和馬并肩而行,庄玲揮手示意天心上馬,天心略一沉吟,庄玲不樂道:“我騎馬你跑路像個什么樣子?好啦,你不騎,我也陪你走路好了!”
  齊天心縱身上馬,那青驟确是世間异种,奔跑起來,絲毫不見負重減速。齊天心端身坐在馬上,他功力深厚,那馬跑得又穩,月光下他身子挺立,就若一尊石像。
  庄玲回頭一瞧,見齊天心正襟危坐,英風颯颯,不由一陣沉醉。
  那馬奔得迅速,不一會便到了城西大宅,庄玲開了大門,兩人下馬而入,才走了兩步,忽然一個沉悶的聲音道:“在大爺!庄大爺!小人答應出三千五百四十兩,這是最高价錢了,再多一分我也不加。”
  庄玲笑吟吟地道:“大哥,咱們瞧瞧去。”
  她領先引著齊天心走到前院一排房子,天心只見那數間房子堆滿柴薪,當中一間柴堆旁捆著一個五旬老者,臉如黃腊,生得津頭鼠目,一臉好相。
  庄玲走近冷冷道:“大爺說五千兩便是五千兩,你如不肯,等下再和你算帳。”
  那潭頭鼠目的老者睜大眼睛,也不過只有常人一半大,他盯著庄玲看,口中不住地道:“原來大爺是個小姐!是個小姐!”
  庄玲哼了聲道:‘叫、姐又怎樣?”
  那老者囁嚅道:“小姐長得真好看!”
  庄玲呸了一聲,回頭一瞧天心滿臉茫然站在那里,當下輕笑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進大廳去休息去。”
  她伸手握著齊天心雙雙并肩而行,那老者急得直嚷道:“小姐且慢,咱們生意人講究童定無欺,既是小姐要出售,小人可以再加六十兩。”
  庄玲不理,和天心走進大廳,那大廳久無人打掃,塵埃四布,庄玲歉然向天心笑笑,她飛奔到井邊打了盆水,又拿了一枝掃帚打掃。
  齊天心搶著幫忙打掃,他運掃如飛,掃的速度是夠快了,可是激起漫天灰塵,剛擦好的桌子上又落得髒了,庄玲笑著阻止道:“你大少爺做慣了,懂得什么打掃整洁?好好替我坐在一分,莫要越幫越忙,惹人不耐。”
  齊天心不好意思,訕訕站在一旁,不一會庄玲將大廳打掃干淨,又匆匆忙忙去井旁打了一壺水,跑來廚房生火煮茶去了。
  齊天心一個人在大廳中發痴,過了一刻,庄玲珊娜走出,天心見她臉上一塊黑灰,發鬢泊著草技,心想她平日一定是嬌生慣養,這生火打掃之事,只怕是從未做過,此時如此款待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其實庄玲自幼對烹任之術喜愛,只是昔日生火洗剝之事都是使喚別人,她高起興來,偶而掌掌鍋而已。
  這時紫房中不斷傳出那老漢叫聲。庄玲道:“這人為富不仁,是個死要錢不要命的家伙,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齊天心奇道:“怎么?”
  庄玲道:“前几天我想賣房子,便找到這人,這人是洛陽經營地產的大買,你猜他出价多少?”
  齊天心搖搖頭。庄玲又道:“他只肯出价一千五百兩銀子,我記得上次社公公買的時候花了八千兩白花花紋銀,和這廝再一談,原來他就是賣給我們房子的人。”
  齊天心明白了大半,忍笑道:“你一气之下把他關起了?”
  庄玲道:“這廝看我急于脫手,怎么也不肯出足价錢,任我說干嘴唇,一再讓步,最后簡直向他央求了,我開价從八平降到七千,七平降到六千再降到五千,他只是閉緊鼠眼,一手比一個一,一手比一個五,你說气人不气人?我忍無可忍,心想軟的不成來硬的,便把他捆豬一般捆起來了。”
  齊天心點頭笑道:“他只肯出一千五百兩,那你下午要籌足五千兩也非易事。”
  庄玲得意道:“我知道跟他說好話沒用,每天用柳枝抽他几頓,每打一頓他加百把兩銀子,我心想再過几夫,便可以加到我想要的數目了,如果下午顏胡子答應賣馬,我還得赶回來連夜打几頓才成。”
  齊天心听得有趣,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庄玲一擺螓首道:“這人也算得上一個狠角色,又打又餓,還是不肯答應我要求之數,現在房子不必賣了,這种小人看到就叫人討厭,明儿該赶他滾了。”
  齊天心道:“像你這樣做生意倒還少見,其實何必……何必
  庄玲插口搶著道:“你是說我這樣跟強盜一樣,何必多此一舉是不是,哼哼!你以為我真不敢用強搶嗎?今天如果不是你來了,你瞧我敢不敢搶顏胡子的青驄馬!”
  她眉毛一標,裝得一臉唬人的樣子。齊天心對她傾心已深,更覺她活潑可愛,當下道:“后來你便替我在酒樓訂下酒席了,是不是?”
  庄玲點點頭道:“我起先只道你少爺脾气一發,又不知要如何揮金若沙,想不到你還安排得很是恰當,我便先替你訂下了五十桌上好酒席,啊,不好,只顧和你說話,水只怕都燒干啦!”
  庄玲匆匆走向廚房,砌了兩杯上好菜茗出來,一手托了一杯,恭身道:“齊公子飲茶。”
  齊天心見她那模樣就如侍候的小婢,雖知她是在開玩笑,不過也覺略略不安,連忙起身來接,庄玲笑道:“哪有公子爺起身迎接婢子的,快坐下!”
  齊天心見她喜上眉梢,容顏正如盛開鮮花,自己每見她一次,就覺她更加美麗,世上竟有如此佳人,自己又有幸相伴于她,真是天大之福了。他迷迷糊糊捧起茶就是一口,也忘了那茶是開水剛沖的,只燙得全口發癌,好在他內功深,運气逼住熱气,慢慢咽下,口雖燙得麻木了,可是一股芬芳充滿口頰之間,這當儿齊天心還不忘贊道:“茶是上品,煮茶火候也自恰到好處。”
  庄玲見他愁眉苦臉咽下一大口熱茶,對他冒冒失失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嬌嗔道:“你是怎么啦!剛開過的水也好暴飲的嗎?有沒有燙傷口舌?”
  齊天心訕訕道:“這茶實在煮得太香,我忘了是剛開的。”
  庄玲不語,心中暗想道:“人長得這樣秀气,怎么性子如此粗心大意,比起董其心,他是多么須要人照料。”
  她斜眼瞧了天心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溫柔愛情,她心中不住喃喃道:“我偏偏喜歡他這种粗枝大葉的脾气,董其心那种陰陽怪气,一天到晚打人主意占人先机,有什么了不起,總有一天自食其果。”
  她越來越發覺齊天心优點,那坦白誠摯是不用說的了,就是身世儀表比起其心來也是頗有過之,她努力驅出其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這畢竟是一場艱苦的戰斗,想到委屈之處,心下只是發酸。
  她數月之前隨安大人征西班師歸來。回到蘭州后,那安夫人對人親切是有名的,安明儿也和她如一雙姊妹一般,庄玲再是心狠,終究是個女子,一直不忍對安明儿下毒手,住了一個多月,告辭東來;那安明儿長田間盼望其心蒞臨,情思慵慵,昔日的活潑稚气性儿大改,竟是多愁善感起來。
  齊天心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杜公公是怎么死的?”
  庄玲黯然道:“杜公公年前被几個西域少年所殺。”
  齊天心忽地勃然大怒道:“又是西域來的少年,如果撞在我齊天心手中,一定替杜公公報仇。”
  庄玲忽道:“你的武功是夠好的了,可是不夠小心,唉!我真不放心你一個人行走江湖。”
  齊天心道:“笑話,我在江湖行走已經四五年了,對江湖上陰謀詭計豈有不知之理。”
  庄玲見他不懂自己意思,心中一陣委屈幽幽道:“你胸開志闊,原是好男儿本色,你不拘小節,這是天性也怪不得你,可是如果……如果……有個人能細心替你管點小事,提防一些詭詐伎倆,那豈不是更好嗎?”
  齊天心听他贊自己是好男儿,心中受用之极,他喜臉上立刻表現出來,后面的話根本就沒有听清楚,又不好意思接口,只道:“好茶,好條,小玲你真好本事。”
  庄玲暗歎口气忖道:“我真好像對牛彈琴,唉,這么聰明的腦筋,怎不多用用猜猜別人的心理?”
  只覺气又不是,惱也不是,半晌才道:“這茶叫毛儿尖,是武夷山巔名產,沖起來可有一番名堂,須以白帛包住茶葉,懸人壺間,受熱气浸蝕,那茶中芬芳全被熱气帶走,凝結成水,而且時間也恰到好處,照說這烹茶之水也須講究,不然雖是芬芳,茶味便差了數品。”
  齊天心道:“你真聰明,無論一件平常之事,到你手中都大有道理,我平日也喜飲茶,但哪里知道這許多。”
  庄玲淡淡道:“這也算不了什么,我倒有几樣拿手好菜,明地做來請你品評品評。”
  齊天心連聲叫好,像孩子般几乎雀躍起來。庄玲心道:“你為討我喜歡,我就是燒得難以下咽,你只怕也會贊口不絕。”想到齊天心對自己之厚,心中大感快慰。
  齊天心忽道:“啊,不好,小玲你烹任手段一定是天下無雙,我吃過你燒的菜,以后吃別人的菜都味同嚼腊了。”
  在冷一怔,秀目帶媚脫視著齊天心,好久好久才低聲道:“大哥,你如果真愛吃我燒的菜,我是很愿意長期地替你燒。”
  庄玲這話已說得很明顯,天心再粗心也能理會其中之意,惊喜之下,握住庄玲的雙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在冷溫柔靠在他怀中,只覺愁苦盡去,心中踏實得很。
  齊天心柔聲道:“我真是傻子,我答應過要照顧你,豈能再离開你,我永遠不离開你,豈不是天天嘗到你做的菜了嗎?”
  在冷低頭听著,又是羞澀又是喜歡,雖是這几句普通話,庄玲恍若在漆黑夜中忽睛明燈,昔日的情絲糾纏、矛盾交戰,一時之間都梳理清了,只剩下一根又粗又結實的絲鏤,牢牢系著她和天心,天下再也沒有什么力道能將兩人分開了。是的,一個少女當第一次听到心愛的人對她傾訴愛慕比翼之辭,天下再沒有什么比這更令她感動的了。
  庄玲哽咽道:“大哥,我……我再也不怕了,我……這世上還有關心我的人。”兩滴清淚再也忍不住直掉下來。
  齊天心也甚激動,他口舌不甜,只是愛怜地看著庄玲,一遍又一遍,四周靜靜地,兩人只聞對方心跳如小鹿般亂撞。
  忽然那柴房中漢子又在叫嚷“小姐”,庄玲心境极好,她嫣然一笑起身道:“這廝苦頭吃了不少,我去放了他。”
  庄玲說罷飛奔而去,用小刀挑開綁那漢子粗繩道:“快回去罷,你妻的妻,子的子,只怕以為你已經死了。”
  那老漢揉著四肢,見這凶神惡煞忽然變得如此溫和,還以為在夢中,只是心中仍念念不忘圖利,當下結結巴巴地道:“小姐,三千八百兩怎樣?”
  庄玲笑罵道:“去,去,再羅嗦我又不客气了。”
  那老漢口中咕噥一大堆.無奈走了,庄玲看看天色不早,便和天心分房睡了。凌晨,挽了一個竹藍,乘個大早到市場精選了几樣菜肴,回到家中,齊天心還高臥未起,她下廚煮了兩個荷包蛋,輕輕扣門,齊天心整衣而出,她便強著天心吃了,看到天心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
  她和天心東拉西扯聊了半個上午,兩人將別來情形說了,庄玲不厭其煩問天心上次遇險經過,听到天心說起那好心小尼姑,更是聚精會神,天心稍為說得含糊,便要催問不休。
  兩人很是融洽,庄玲看看天色將近中午,便又進廚去了,齊天心跟著進了廚房,東摸西拉幫忙,庄玲見他手腳失措,一副施展不開的樣子,忍著笑央言將他請了出去,可是只要半刻,天心嗅到菜肴之香,又溜進廚房問東問西。
  庄玲無奈嗔道:“好好的老爺不做,你再不听話,可別想我理你。”
  天心來往廚房客廳,和庄玲搭訕几句,見庄玲說得認真,便又溜到園中去看花,竟覺生平未得之樂。
  庄玲燒著菜,看到天心那种手腳不安欣喜之態,心中忖道:“我像不像一個小媳婦,第一次洗手替夫婿做羹湯?”
  當下竟怕不合天心口味,調味配料更加小心,燒著燒著,臉又紅了起來。
  到了正午,她端出六菜一湯,端的香溢滿堂,天心此時矜持盡除,放量大吃,他雖富不可匹,但自幼隨父隱居少林寺中,行走江湖各地名廚也吃得不少,可是此時心情暢快,庄玲烹任手段又确高明,只吃得不亦樂乎;庄玲陪著他吃,待他吃完了一碗,又替他盛上一碗,天心也很自然讓她服侍。
  天心忽道:“小玲,我想起一事。”
  庄玲問道:“什么?”
  天心道:“我們明天就去尋爹爹去,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庄玲羞澀柔聲道:“什么高興?”
  齊天心正色道:“我要讓爹爹知道,我遇到一個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又能干又好看,還有……還有好心眼儿。”
  庄玲眼帘低垂地听著。天心又道:“這樣便能堵住爹爹的口啦!”
  庄玲低聲道:“你准保你爹爹同意你的看法嗎?”
  齊天心道:“這個當然!爹爹從前向我吹噓他年輕時如何瀟洒,人家女子對他如何傾心,他都不屑一顧,后來遇到母親,這才發現天下再無別的女子值得愛慕。小玲,母親的音容在我腦中根本連一個影子也沒有,但我想起來一定是個最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敢保證爹爹見到你,一定也要佩服我的手段了。”
  庄玲嬌笑道:“我怎能跟你媽媽比?你又有什么的手段,准保人家會理你嗎?真是……真是厚臉皮。”
  齊天心哈哈大笑,笑聲中,又恢复了前無古人的气慨。無論如何,此刻齊天心急是天地間最有福的人了。
  且說董其心被藍老大留著幫忙重整丐幫,數月之間,軟硬并施,鎮服大河上下群豪,他不愿大露鋒芒,都在暗中下手,藍老大感激之下,傳了其心七竹指,當年神州三奇神拳葉公橋的看家本領。
  他看看丐幫理得差不多,便別了丐幫。他盤算昔日曾經答應要對少林、武當兩派有所交待,上次碰到不死和尚,那時安大人西征未返,自己也不便解釋,好在不死和尚并不認識他,省卻不少口舌。
  其心算算路程.決定先上少林,這日才出丐幫總舵,行了半日,走到一處大鎮打尖,找好客舍安放行李,便漫步到鎮中一家酒樓,這家酒樓臨水而建,倒是洁淨雅致,點了几樣菜,正想好好吃一頓飯,忽然街上人聲嘈雜,一個极熟的聲音道:“格老子,你欺侮我外鄉人,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招牌,好,好,好,大家來得正好,倒來評理看看!”
  其心听那聲音蒼勁無比,又是道地川音,心中便樂了,轉身向街心瞧去,只見一個年老曾者持杖而立,他身前站著一個中年挑夫,肩上挑著重擔,滿臉羞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心道:“唐大哥中气充沛,看來解毒大王已將所中之毒解了。”
  那曾目者正是唐瞎子,他雇一個挑夫挑行李,只因那挑夫斯他眼瞎,一挑上肩轉身便往小巷中鑽,不料轉了几圈,一抬頭,唐瞎子赫然就在眼前,正待奪路而逃,可是身子被唐瞎子抓住,再也掙將不脫,像抓小雞般,拖到大街之上,分明要他好看。
  眾人問明情由,紛紛說那挑夫不對,那挑夫乘個机會忽地放下重擔,奪路而逃,連擔子也不要了,才走了几步,忽然呼地一聲,面前落一塊銀子,唐瞎子道:“好好回家買藥給老太太醫病吧!”
  那挑夫一怔,翻身拜倒地下,眼淚雙流,原來他一向為人正直,實在是因為老母久病無錢供醫,這才起了欺盜之心。
  唐瞎子卷起行李,便往酒肆中走去,眾閒漢見無熱鬧可瞧,便各自散了。
  唐瞎子上樓才一坐定,其心輕步走近道:“唐大哥,你毒治好啦!”
  唐瞎子伸手抓住其心道:“小老弟,又碰上你,你輕功又長進啦,我瞎子耳靈,也沒有听到你走來。”
  其心道:“唐大哥別來可好?”
  唐瞎子道:“格老子有什么好不好,半死不活混日子,倒是老弟,我要恭喜。”
  其心不解,唐瞎子叫了吃的大吃大嚼起來。正在此時,忽然門外腳步聲起,走近兩個大漢,身材又粗又壯,就如兩座鐵塔一般。
  唐瞎子小聲道:“步起輕靈而穩,這兩人是關外來的。”
  其心打量兩人一眼,只見那兩人靠牆坐下,要了三斤鹵牛肉,兩斤高粱酒,十來個饅頭。
  其中一個漢子道:“咱們十多年不到中原,中原不但錦繡繁華,便是武林也豪杰并出,新人輩起。”
  另一個漢子道:“大哥說得有理,難怪二哥十多年不回去一趟,此間樂,不思老家了。”
  那被稱為大哥的年紀四旬五六,臉上風塵仆仆,聞言歎口气道:“以二弟的脾气,這十几年在中原怎會默默無聞,他好打不平伸手管閒事的性儿難道改了?不然几次出手,不就露了底嗎?可是咱們找了十几年,連他點消息也沒有。”
  另一個漢子只有三旬左右,人雖長得壯大,卻是白臉清秀,舉起酒保送上的高粱酒倒了一杯,伸頸一飲而盡,緩緩道:“現在咱們關外橫直無事,大哥我們就在中原多找些時候,也好見識一下中原武林新近高手。”
  那“大哥”沉吟一刻,舉目毅然道:“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二弟尋到。”
  那白臉漢子道:“好啊!咱在關外成天看高粱田、高山上的雪峰,實在太乏味了,能夠遍游天下,固所愿也。”
  那“大哥”默然飲酒,似乎心事重重,白臉漢不時講些路上趣事,東問西問,有時間的极是稚气,和他這長大身形,真是大大不符合,其心和唐瞎子相視一笑。
  白臉漢子道:“大哥,那叫什么董其心的人到底是何來路?咱們一路上來盡听到江湖上人講他。”
  他大哥道:“只怕是昔年天劍地煞的后人也未可知。”
  其心、唐瞎子听得一惊。其心万想不到會說到自己身上,當下更是凝神而听。
  白臉漢子道:“听別人說那姓董的不過二十來歲,怎樣會闖下這大万儿,大哥,一路上武林中人只要提起董其心,入人都是崇敬有加,仿佛是万家生佛,大哥你不見上次那几個鏢師吹牛,好像沾上和董其心有點關系,便是沾光耀祖之事,這樣的人物,咱好歹要結識結識。”
  那大哥默然不語。其心只覺手中一緊,唐瞎子已握住自己右手,臉上欣喜點頭,手也微微發顫。
  其心大感迷惑,他這兩月整日在丐幫總舶策划,并未行走江湖,怎會闖下如此大名?看樣子唐大哥也知道了。
  那白臉漢子又道:“咱真希望能見到這少年英雄好漢,也不枉走到中原一遭。”
  那大哥只顧喝酒,一碗碗往口中倒,兩斤高粱酒,他總吃了十之八、九,只覺身上發熱,敞開胸前衣襟,黑茸茸全是胸毛。
  那白瞼漢子皺眉道:“大哥,中原是禮儀之幫,咱們可不能像在關外做野人一般,這公眾場所……”
  他話尚未說完,那大哥橫了他一眼,自顧揮拭汗水,望著樓后一彎流水,良久喟然吟道:“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三弟,酒醉飯飽,咱們也該走了。”
  正在此刻,忽然一個沉厚的聲音道:“酒家,喂馬來!”
  那大哥一听這聲音,登時臉色大變,雙手發顫,砰地一聲撞落桌上酒碗,神色激動之极。
  那白臉漢道:“大哥,你怎么啦?”
  那大哥一言不發,只听見樓梯蹬蹬,走上一個滿臉黑髯中年漢子。
  那黑髯中年漢子一見這兩個大漢,真是如見鬼魅,呆在梯旁。那白臉漢子一聲歡呼道:“二哥,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不全不費功夫,你……你可……可找苦咱們了。”
  他說到后來竟是語帶使咽,那黑髯漢子長歎一聲,英風盡喪,半晌緩緩走了過來道:“大哥,你這是何苦?”
  那大哥臉一沉道:“老二,你還活著呀?”
  他雖說得嚴厲,可是掩不住臉上歡欣之色。那黑髯漢子道:“大哥,你老了不少,三弟,你倒是長大了。”
  那大哥哼聲道:“我內外交逼,焉得不老,那能像你消遙自在,胡子也留上了,你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瞧你這副德性就不順眼,乖乖跟大哥回去吧!”
  那黑髯漢子搖頭道:“我懶散已慣,回去也是終日游手好閒,辦不了大事,干事万事都可依了大哥,此事卻也休提。”
  那大哥柔聲勸道:“老二,我替你服了一十四年務,你也該負負責任了,再說……再說……”
  那黑臉漢子只是搖頭,這時酒保又送上一副筷子餐具,等候吩咐。那大哥好勸不听,大發脾气,一拍桌子,只震得盤跳老高,酒保也嚇走了。
  大哥怒聲道:“老二,你這是什么意思,爹爹臨終時怎么說著?”
  那黑髯漢子堅決道:“我意已決,你隨便說什么也是枉然。”
  那大哥又是一拍,怒道:“老二,他媽的你一走了之,算是哪一門子好漢?你問老三看看,我這十几年是怎么過的?你以為一走便了,哼!哼!簡直狗屁不通。”
  黑髯漢子低聲道:“我身在外,心在遼陽,大哥的事我很知道,這些年來,大哥把天池派整理得好生興旺。”
  那大哥怒气勃生,忍不住粗言又罵道:“他媽的老二,你回是不回?”
  黑髯漢子道:“這事還請大哥原諒則個!”
  那大哥一咬牙道:“你如不回天池,咱兄弟之情一刀兩斷!”
  那白臉漢子見兩人愈說愈僵,連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何必動气。”后來想想這話等于白話,實在無聊,不倫不類,便住口不說。
  那黑髯漢子凝視兄長,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是塊什么料,你最明白,何必一定要強我所難。能挑動五十斤的肩膀,你偏要他挑百斤,那算什么?”
  那大漢歎口气道:“唉!老二,這些年來,你還不清楚大哥的心,你知道不?麗珠還沒有出嫁,她等的是什么?”
  那黑髯漢子臉色一變叫道:“什么?大哥你沒有和麗珠結婚?”
  他吃惊忘形之下,聲音太大,看看酒樓上客人都注視于他,當下干咳兩聲,很感不好意思。
  那大哥道:“咱們回客店再說個仔細。”
  那黑髯漢子急不可待,又問道:“大哥,你此語當真?”
  那白臉漢子點點頭,黑髯漢子一言不發,眼角上閃爍著淚光。
  三人魚貫而去。唐瞎子道:“想不到今日他兄弟三人相會,真是一大快事,我瞎子心中好歡喜也。”
  其心低聲道:“是天池顏家兄弟嗎?”
  唐瞎子道:“怎么不是?他們家那本經我可知道得頂清楚,唉!別門別派為爭繼承掌門,往往師兄弟火拚,斗得不可開交,這兩個人卻是一個要讓大哥,一個不肯違背父命,后來顏云波干脆一走了之,這樣的兄弟倒真少見。”
  其心點頭道:“這几位兄弟手足情深,真的叫人羡慕,那老二這下只怕再難逃避了。”
  唐瞎子道:“其實顏老二不當掌門,他硬要尊重兄長別人也無話說,也用不著一逃十几年不敢回家,這中間還插一段儿女之情,是以更是難能可貴了。”
  那天地派兄弟遜謙之事已傳遍武林,是武林中一段佳話,許多門派師兄弟不合,做長輩的人卻拿此事為訓勉的例子。
  其已造:“難怪顏老大一提一個女人名字,老二便垂頭不語跟他去了。”
  唐瞎子道:“那大哥的心上人其實是愛老二,老大痴心多年,后來發覺了,自是傷心,顏老二心里有數,便借題發揮,避開那女子,想要成全大哥一段姻緣。”
  唐瞎子雖說得簡單,其心听得十分感動,那顏老二以為犧牲可以解決一切,可是人的情感又豈可勉強,事情并不如他所理想,顏老二隱身販馬,這十几年也虧他能隱能藏,連脾气也給改變了。上次齊天心所遇顏胡子正是此人。
  唐瞎子又道:“今日連逢二大喜事,我瞎子歡喜得緊,要不是瞎子所配解毒丹還差一味主藥,真想陪小兄弟到處逛逛,分享一點小兄弟光榮。”
  其心不解,他天性不愛多問,想了想道:“唐大哥,我瞧你武功已經恢复了,五毒病姑下的毒藥已解了吧!”
  唐瞎子搖搖頭道:“我服了多种藥物,總算將毒提住,逼到左臂上,再不濟也只要犧牲一條臂膀罷了,小兄弟,你真不知道還是裝腔來看?”
  其心道:“我真糊涂了,前半年被人罵成畜牲不如,現在听你們口气,好像成了大英雄似的。”
  唐瞎子哈哈大笑道:“行情看漲,身价不同了。泰山崩而面不改,兵刃加而色不變,哈哈!小兄弟!我唐瞎子服你了。他日再見,只怕已領袖武林吧!”
  他緩步下樓,不一會消失在人叢之中。其心想了一會,也付帳去了。
  他回到客舍洗浴一番倒頭正要去睡,忽然篤篤有人敲門,其心翻身起床,著了外衣,体內夏气晴布,緩緩走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門外高高矮矮站了十几個人,為首一人年約五旬老,雙眉斜飛入鬢,生得十分不凡,向著其心躬身一拜道:“不知董大俠蒞臨敝境,有失遠迎,万祈見諒。”
  其心心中奇怪,連忙拱手道:“小可一介武夫,怎敢勞閣下資步,實在擔當不起。”
  那老者道:“小可文一平,人稱河南大豪便是。”
  其心忙道:“久仰!久仰!”
  那老者道:“今日有幸得睹大俠風采,實是生平快事,寒舍略備小酌,有勞大俠貴步。”
  其心暗忖:“這河南大豪在大河以南也是一個能喊動紅黑之人,他資財之富,和山西英風牧場場主孟賢樣并稱中原二豪,我卻不認識他,怎的如此多禮產”
  當下遜謝道:“承蒙抬愛,實有厚愧,閣下能否教我?”
  河南大豪道:“大俠何必太謙,大河上下億万生民對大俠感激涕零,圖報思恩。”
  河南大豪身后一人道:“飲黃河水的好漢,沒有不知好歹的人,大俠對咱們的恩惠,也如山高水長,永遠不會忘記。”
  其心觀看眾人臉色,但見個個誠摯溢于言表,自己再事推辭,便顯得太小气派,當下一抖長袖道:“恭敬不如從命,就請諸位先行。”
  眾人再怎樣也不肯先行,其心只得和河南大豪并肩而行,而那河南大豪有意無意間落后半步。
  其心走著走著,心中只是沉吟,那些人執禮愈恭,其心愈是不安,不知人家是何用意。
  眾人又走了半個時辰,走到城南一處大宅,只見燈火輝煌,正門大開,從門口到大廳數百步都點著紅色巨燭,照得光明如晝,而且毫無黑煙,其心識得這是玉門特產明月燭,風吹雨打不熄,价錢之高,往往一支巨燭可供一家窮人半月食用,這兩排燭光,少說也有千支左右,所費不資,此人號稱巨富,真是名不虛傳。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進了大廳,大廳中擺了梅花形五桌酒席,他讓其心坐在首席上位,自己陷在下首,替其心引見其他陪客道:“這位是洛陽艾公子,前歲大魁天下,這位是郾城吳公子,文章控鑽,有韓柳先賢之風,也是新科進土,這位是魏公子,文章而外,星卜輿算,布陣醫學,經濟水利,都所專長,所謂性天下之才,這三位稱中原三士,今日撥駕而蒞,不但蓬革生輝,實在是大俠的面子,哈哈!”
  其心寒暄几句,心中更是吃惊忖道:“這三人少年得意,宦途不可限量,河南人視為三塊寶,我每次經過河南,總听百姓以此為豪,讀書人自視极高,而且又都是有功有名的得意少年,怎肯与江湖大豪為伍,這河南大豪端的手脫不凡。”
  其心听說這三人是舉國少年名土,當下再也不肯居于上位,那洛陽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白臉秀俊,全是書卷气息,對其心道:“小生等是專誠來陪……來陪先生,先生不必推讓!”
  吳公子。魏公子也紛紛附和,其心無奈,只得居了首位,他暗中留心,卻是不露聲色,席間談笑風生,那三個少年名士平日卓爾不群,此時言語之間,對其心真是推崇備致。
  酒過三巡,那少年名士談吐清雅,确是他學之士,其心少年雖也讀不了少詩書,此時自覺形慚,不愿開口賣弄。他原生得翩翩,這時含笑傾听,更顯得深藏不露,智若大海。
  又過兩巡,其心起身告辭,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其心拱手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道:“今日諸位盛情,小可絕不敢忘,艾。吳、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一國之彥,能与三位同席,實是小可平生之榮。”
  那艾公子道:“自古豪杰本若先生之大勇也!”
  那魏公子對眾人道:“所謂千古莢雄人物,就如董先生!”
  眾人紛紛喝彩,其心心中迷糊,彩聲中,只見廳中百余雙眼睛都望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敬愛和欽服。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那河南大豪早著人將他行李搬來,其心推之不脫,只得和他盤桓兩日,再三誰說急事,那河南大豪率眾步行相送,出城卅里才依依而別。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沿途上每到一處總是有人准備好一切,住的都是最大庄院,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而且各地豪杰紛紛拜見。他越來越是糊涂,也不便多問,偶而打听几句到底是何原因,厚待如此,眾人便紛紛贊他謙虛,也不多說。
  這口行到嵩山,才到山腳之下,忽然山上灰影連閃,從正路上走來五個和尚,那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兩門使者慧真大師。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沖突,不知對方來竟如何,他總是防人一著,運气全身,上前半步正要開口,那慧真大師合十道:“敝方丈得知施主駕臨,特遣小僧迎接。”
  少林一脈多年為武林之尊,那慧字輩僧人,當今之世已是寥寥無几,輩份何等尊貴,其心連忙行禮拜倒,慧真大師一扶,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可待來少林請罪,還請大師多多擔當。”
  慧真道:“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前次誤會多所得罪,還請施主寬恕哩!”
  他語气之間完全是以平輩口吻,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出掌擊傷自己的是他,如今熱忱歡迎的也是他,天道變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
  其心跟著慧真大師直往嵩山行去,行了半個時辰,到了少林寺大廳正殿,慧真大師遠遠傳聲道:“事告方丈,董施主到!”
  忽然一陣樂聲,正廳中走出三個僧人,當中的正是當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手持念珠緩緩向其心走來,后面跟著數十名高矮僧人,一律灰衣僧履,气勢隆重庄穆。其心一生之中也見過不少大場面,這時見少林不死和尚親自來迎接自己,心中真激動得什么都不能想,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好在他本性冷靜,略一沉吟,連忙上前拜倒地下道:“末學晚輩董其心,拜見不死禪師。”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禮道:“董施主來得正好,就請前去觀禮,少林第卅六代弟子出師大典。”
  其心一惊忖道:“少林弟子出師,歷來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來的都是一代宗主,或是名門主持,我卻憑什么資格?”
  當下連忙謙辭道:“晚輩德薄能鮮,豈敢違禮,晚輩前來貴寺請罪,此中因緣尚望禪師能撥時予晚輩陳述。”
  不死和尚微笑道:“此事老衲已盡知就里,施主含冤不辨,甘為天下作罪人,我佛常云‘我不久地獄,誰入地獄’,施主年輕若斯,卻能領略個中精意,錯非天縱之人,宁能如此?”
  以少林掌教之尊,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當真是點石成金,勢成定論,少林諸僧從未見不死禪師如此佳許別人,都不由齊向其心又看了一眼。
  其心靈机一動忖道:“難道我用計騙倒凌月國主,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讓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此事知之甚少,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說明此事,以白沉冤,不死和尚怎么先知道了。”
  他沉吟不下,跟著不死和尚進了正廳,只見廳中前排設著几個蒲座,當中坐著的正是白發蕭蕭的武當掌教周真人,美麗的尹姑姑侍立一旁。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靈之左側,其心更是沉凝,此時也是手足無措,他心知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自己豈能分庭抗禮,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讓,其心下意識地看看周石靈,只見他含笑點頭,似在贊許鼓勵,只有硬著頭皮坐下,抬起頭來,只覺心中狂跳,手中出汗,見尹姑姑似乎亦欣喜已极。
  忽然鐘聲響了卅六響,從大殿后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一排跪在前行。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來問身后一個老僧道:“慧果師弟,羅漢堂試藝都通過了?”
  那老僧是羅漢堂首座大師慧果,合十答道:“佛祖慈悲,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不死和尚又問另一個僧人道:“慧通師弟,佛學精義都通達了?”
  那和尚正是聞名天下少林藏經閣主持大師慧道,合十答道:“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不死方丈雙目微睜,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注視著那一排弟子,忽然柔聲輕輕說道:“玄真,何謂枯榮?”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榮即是枯,枯即是榮,心即是佛,佛乃是靈。”
  其心听到一震,他內功深湛,已達心意暢通地步,這時听少林僧人侃侃而言,都是上乘佛理,只覺少林武學与佛學大有關連,心中領悟极深。
  不死和尚道:“無我,無生相佛自在心頭,無心無意才是上乘。”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多謝方立教誨。”
  不死大師點點頭,這時有几個僧人捧上大紅袈裟,不死和尚穆然接過,將袈裟一件件替眾增披上,又把各种兵器授于俗家弟子,那些俗家弟子接過兵器,口中念道:“天心民心,心存惻隱,行俠仗義,少林至尊。”
  待到兵器發完,眾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禮,便從前行走到后面眾僧行中去,成為正式藝滿出門的少林弟子了。
  其心只听耳畔周石靈一聲洪亮的聲音道:“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圓滿!”
  眾僧一齊念聲佛號:“阿彌陀佛,謝周真人。”
  這正廳中總有數百僧人,可是聲音平和已极,凝在空中,久久回聲不散。
  眾人紛紛站起。其心一抬頭,只見身旁坐的是個大和尚,向其心微微一笑,耳畔听到周石靈密室傳育道:“這是昆侖飛天如來。”
  其心恭恭敬敬,向大和尚點點頭,江湖傳言飛天如來上次死于昆侖之變,想不到安然無恙,再向外看,不由大吃一惊,原來大和尚旁,竟是与中原武林作對的冰雪老人鐵公謹,裝著不認識他。
  其心跟在武當周真人身后,那尹芙有千言万語要和他說,只因气勢庄嚴,竟是不能開口。
  眾人被安置在少林貴賓樓,周石靈被不死和尚約去共商大事了,尹芙這才和其心暢談別來之事。
  尹芙道:“其心,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
  其心奇道:“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芙道:“傻孩子,你自己做了這大犧牲,當然應該得到如此報酬。”
  她見其心含笑,知道其心被自己喚為“孩子”定是不服,當下嗔道:“不是孩子嗎?我見你時,還只有這點點高。”
  其心笑笑,尹芙便將安大人西征大捷,他出了一個官府通告,說明這次大捷經過,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不但洗清其心冤枉,而且一夜之間,其心由人人卑視的賣國賊,變成天下大英雄。其實安大人心知其心并不喜功,西征回來,過了兩月,經不起女儿一再相纏,便大皎文書,以表其心之功。
  是夜晴空万里,其心一個人走上山巔,嵩山松林是有名的,夜風吹來,松嘯似濤,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想到自己一生,少年流浪,天涯為家,偏偏与几樁武林大事有關,成日間運神運籌,辱榮交加,雖只才是二十歲的少年,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
  月色皎清,其心位立山巔,功名榮耀,他此刻是集于一身了,可是回憶前程,自己唯一內心愛著的女孩子,在從前是不敢去愛,現在卻不能去愛了,撫然良久,不禁悲從中來。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國主斗智,固然是為了國家,可是一方面也有對手難逢,爭強斗胜之心,后來被天下人所冤,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此時冤清名就,竟四顧茫茫,不知作何安排,他心中深深歎了一口气,那埋藏在胸底的熱情如狂濤怒浪,一波波地沖擊著。
  其心動情大亂,他心中一惊,几乎想放聲大哭大叫,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大多,只怕都反涌上來,不能控制情思,坐在一塊大石上,調息情思,他雖內功深湛,竟是久久不能平靜,額上汗珠爆出。
  忽然一陣平和鐘聲,深夜里傳得老遠,其心猛然一震,長吁一口气,只听背后一個柔和已极的聲音道:“施主內功已臻上乘,意志自如,一年以后,再到少林寺找老僧。”
  其心一怔,叫道:“禪師教我!”
  回身一看,連影子也沒有捕到,他踏月而歸,次日告別周真人和尹芙飄然下了嵩山。
  以他年紀,受此殊榮,真該气高趾揚了,可是其心情感雖深,卻是熱情天性,想起情場失意,更覺消沉不已。
  他決心尋找父親,解開上代仇恨,以他聰明,那多年之謎已解了八、九分。這回走了一天,只覺心神俱寂,歎了一口气,自言自語道:“唉,董其心啊,這些日子來,也真是出生入死,身后辱榮、褒貶,變化万端了,我這去找尋爹爹,卻絲毫沒有頭緒,爹爹,你現在哪里?”
  他歎了一口气,抬頭望了望,只見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個鎮集,這時炊煙裊裊,早起的人家已開始過活了。
  他心中思索道:“反正一時無事,不知先好好歇息一番。”
  心念一定,足下加快,不一會那鎮集已然在望。
  其心走到了市鎮,抬頭在兩邊的招牌中看了一看,只見有一家“百花樓”這時已經開門,于是走了過去,原來這“百花樓”不但是飲食店,而且后進乃是客棧,兼營旅宿生意。
  其心叫了早餐,并且訂了一間房子,緩緩坐下休息。這几日以來,其心心中完全被那四十年前的血案所占据,在他精密的思想之中,事情的始末原委已大部明白,他明白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否則像這樣复雜血仇,不是巧遇線索,怎么樣也是思之不清的。他坐在大廳靠角落的一張座位上,這時大廳門一開,其心背對著房門,并沒有注意,門開處走進兩個少年。
  那兩個少年才一踏入大廳,攀然一震,右邊的一人伸手指了一指其心的背影。
  左邊的一人一扯同伴,兩人一起又退出大廳,其心正低著頭,絲毫沒有留意。
  其心用完早餐,走入房中休息,昨夜整整赶了∼夜的路,不覺也有些疲勞,于是靠在床上,不一會便進入夢鄉。
  他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之時已是下午時分。
  睜開眼來,盤坐在床上,吸了一口其气吐納,他內功造詣很是深厚,不到一刻已運行一周天,只覺四肢百骸都舒暢無阻,緩緩站起身來。
  忽然,他整個人都呆了一呆,目光掃過門檻,只見一枚細如發絲的金針端端釘在木門上,針端插著一張白籌。
  他心中重重一震,可面上毫不變色,雙目又望了一望,卻并不上前拔下,緩緩坐了下來。
  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在這儿又逢敵蹤,對方能乘自己睡熟之時偷入,分明早已知道我的行蹤,而且以自己的功力,雖然睡熟之中,五丈之內落葉飛花之聲仍可分辨,這樣看來,對方的功力定是极高了!”
  他心中思索,暗暗惊駭,緩緩吸了一口真气,右手一抬,一股回旋的力道應手而落,那金針被力道一引,顫顫的一抖跳出木門。
  其心拾起白箋,只見箋上寫道:“又逢閣下,甚感意外,請于午夜至鎮西森林中一會。”
  其心皺了皺眉,看看這無頭無腦的白籌,心中忖道:“不知投箋之人是敵是友,不過我反正一時無事,今夜不妨如約一行,只要先存警惕之心,對方雖存惡意,也不致一敗涂地!”
  他又沉思了一會,隨手毀去那白籌,持著金針細細看了一會,仍然想不出什么頭緒,只覺腹中有些饑餓,便又到廳上吃了一頓。
  回到房中,只覺百般無聊,好在他自小過慣一人的獨狐生活,并不感寂寞,無聊的時候,一個人靜坐沉思,往往可以一坐數小時不起身。
  他坐在椅中,默默沉思著,覺得自己的功力近來很有進展,但卻似乎有些稚气的感覺,沉思心中,想如能將近來新悟的道理和自己家傳絕學溶為一体,對自己武學不無大補。
  他的思想漸漸溶入這一問題之中,潛心思索,他本是聰穎絕倫的人,加以武學根底极深,越想越對,越想越深,到得后來已心神合一,整整坐了兩個多時辰,呼地吐了一口長气,不由大感輕松。
  他緩緩地睜開雙目,這時天色已暗,點了燈光,忽然心中一動,緩緩長吸了一口其气。
  他右手一動,平平將燈火推到牆角處,掌心一吐,發出一股力道。
  只見火苗逐漸短小,燈火漸淡,這時他左手一震,發出另一股力道。
  那火苗又慢慢上升,他緩緩加強右掌力道,火苗卻又再低了下去。
  于是他再加左手力道,只見那火苗忽大忽小,慢慢趨于穩定,這時他左右兩股力量平衡。
  他小心吐气,陡然左右力道齊發,呼一聲由“凝”勁化為“散勁”只見那火苗陡然跳了起來,在半空中分為無數火星,他一收勁,那火苗又燃了起來。
  其心吐了一口气,暗直道:“成啦成啦!”
  這時假若他爹爹在一旁看見的話,斷然不敢相信董家的內勁由同一人發出兩种极端不同的路子!
  其心心中明白,這兩個多時后的靜思又將他的武學帶入更深一層的境界之中。
  到了午夜,其心將衣衫結扎完備,輕輕推開窗戶,身形一閃向鎮西直奔而去。
  這鎮集不十分大,一會便奔到盡頭,果然只見右方有一叢密林。
  這時天上有半彎新月,雖然光華稀淡,但林外仍是一片光明。
  其心的經驗也相當丰富了,他明白一入林中,一定黑暗异常,目力一時難以恢复,倘若對方是仇敵之類,乍起暗算,防之不易。
  他微一思索,提足真气,運出夜視的功夫,一步踏入林中。
  林中并不如想像中之黑暗,枝葉很是稀疏,月光洒下,地下陰影雖多,但光度倒不算弱。
  其心吸滿真气,左右打量了一下,卻見林中空空洞洞,不見人影。
  他沉吟了一會,正想開口,忽然左方一個聲音道:“兄弟,我說得不錯吧——”
  那聲音好不沙啞,其心怔了一怔,一時卻分辨不出到底是誰的口音。
  右方又有一個聲音道:“算是被你說對一次,大哥,你說咱們該怎么辦?”
  其心一震暗忖道:“看來這二人是敵非友了,目下敵暗我明,我且忍耐一下——”
  這時那左邊一人道:“兄弟,我早就說這姓童的不比齊天心,你投箋之時若寫明是咱們,他可精得很,從來不在乎丟不丟臉,示不示弱,沒把握的事他就是不做!”
  那有方一人笑道:“若換了那齊天心,就是明知森林之中是刀山油鍋,只要咱們下了戰書,他一定會來——”
  其心暗暗抽了一口气,他已猜到這兩人的路數了,這兩人倒不可怕,倘若……倘若他們的師父到來那就難以脫身了!
  他心中飛快一轉,突然哈哈一聲長笑道:“羅之林、郭庭君,別來無恙乎?”
  他口中不停,陡然之間有掌一立,一股勁風疾發而出,呼地一聲巨響,一根手臂粗細的老樹枝登時斷了下來,林葉滿天飛散。
  樹枝上一陣輕動,其心身形好比輕煙一掠而出,只見他身形才掠,左前方另一條人影一閃而落,兩人打了一個照面,正是那怪烏客羅之林。
  其心冷冷一笑道:“羅兄好快的身形。”
  羅之林面上微微一紅道:“董其心,你真是信人——”
  其心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他話未說完,身形一側,只見另一個人輕飄飄的走了過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郭庭君。
  其心冷笑道:“還有沒有別人,叫他一齊出來吧!”
  郭庭君冷聲一笑道:“董其心,你也狂夠了,你既然敢只身前往,何必多問?”
  其心心中暗暗盤算:“只要天食不在,這兩人我尚可應付。”
  他心机甚深,心中所思,口中知道:“好說,兩位相約到此,有何見教?”
  郭庭君冷笑道:‘印B們要請你指教一番——”
  董其心笑道:“不敢不敢。”
  那怪鳥客羅之林道:“那日在終南谷中一會,咱們兄弟對你的功夫甚感欽佩,商量之下決定請你指正一二。”
  其心冷冷道:“那日承天禽手下留情,兩位回去告訴天禽,就說董某……”
  郭庭君冷冷一笑插口道:“董其心,你別套話了,對付你一個人,咱師兄還自信能胜任,溫師叔不在這儿,你可放心吧!”
  其心心中一松,口中道:“郭兄說得是!”
  那怪鳥客羅之林忽然一聲怪叫道:“好啦,咱們廢話少說,董其心,你以為今日還能活著走出這座森林?”
  其心冷冷一笑,一股豪气慢慢泛上他的心胸,他哼了一聲,一字一字說道:“你們一齊上吧!”
  羅之林仰天大笑道:“董其心,你好大的口气!”
  他笑聲未決,只見其心面色一沉,一言不發,右手一曲,陡然一沖而出。
  “呼”地一聲勁響,羅之林大吃一惊,他不料其心出手快捷如斯,而且一語不發,慌忙之間內力疾吐。
  兩股力道一触而散,羅之林身形一晃一連退出好几步遠,其心冷冷道:“不過如此而已。”
  怪鳥客面上一紅,一絲殺气閃過他鐵青的面孔,只見他右手一抬,“叮”一聲,長劍已然到手!
  怪鳥客的功力,其心是親眼目睹過,若是以全力相拚,的确不易相敵,他不敢絲毫托大,雙目緊緊盯著羅之林。
  羅之林陡然一劍削出,“嗤”地一聲,一根三尺長的硬木樹枝斷了下來。
  其心也不客气,一把接在手中。羅之林冷冷道:“董其心,你敢接我一劍嗎?”
  其心樹枝一橫,說時遲那時快,羅之林長劍猛點而出,嘶地發出一聲怪響。
  其心自出道以來,很少用過兵刃,但董家家傳仍以劍術為主,他此時木劍在手,只將心神一定,剎時間有手一蕩,一排技影在面前散開,才發出第一劍,便有一种心神合一的感覺,那爛熟于胸的神奇劍式如流水般溢過腦海,振腕之處,發出小天星內家力道。
  “噗”一聲,長劍与樹枝一触,羅之林只覺樹枝上透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長劍被蕩起半尺,呼一聲,對方的樹枝一走中宮直入。
  他吃了一惊,董家神劍是何等神妙,強如奇叟南天,當年在天劍董無奇發出神劍第一式便吃了大虧,若非他功力蓋世,一式貪攻便立必敗之地,羅之林不知利害,才出一劍,已然先机盡失。
  劍光枝影中,只見其心滿面在肅,樹枝點出,蕩起巨大風波,羅之林一連倒退五步,仍不能脫出這一劍的威勢!
  只見羅之林面上汗水隱見,足下不住后退,其心劍式如風已占盡上風。
  突然其心只見在方勁風一響,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式“白鶴展翅”倒飛而起。
  只覺樹枝一震,攻勢登時一滯,閃目一望,郭庭君手持長劍一掠而過,劍身猶自震抖不休!
  怪鳥客羅之林只覺壓力一輕,反手削出兩劍,其心長笑道:“早該一齊上了!”
  他樹枝一掄,逼出一股深厚的內力,陡然之間劍式一變,閃電般戮出數劍。
  這几劍搶得好快,將郭庭君和羅之林正待合圍的劍式又自沖破,剎時長嘯一聲,乘兩人一散之際,發出天心連環!
  只見他刻式忽左忽右,輕靈快捷之中,又處處透出渾厚的內力。
  他劍劍相貫,越發越快,郭庭君和羅之林到今日才領教到董家絕傳,兩人拼命相守,以二敵一,猶自只守不攻!
  董其心越打越快,只覺一劍在手,胸中一股豪气几乎沖之欲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現象,雖然這只是一枝樹枝而已。
  三人在月光之下起伏相搏,其心神劍連發,到第四十六式之時,劍式陡然一停。
  郭庭君与羅之林兩人也是用劍的大行家了,一眼便知下面便有更凌厲的殺手,二人四目圓睜,一點也不敢分神。
  其心吸一口真气,發出連環三式殺著,只見那樹枝陡然一沉,枝梢點地,突地猛飛而上。
  郭庭君大吼一聲,長劍直砍而下,想封住那挑上的樹枝。
  其心右手一抖,樹枝一頓之下,不再上挑,猛地橫里削出。
  這一把變化好不巧妙,眼看郭庭君一劍砍下,招式已老,不易收回,再也不及相防;那怪烏客羅之林怪叫一聲,長劍拚命厂.側,緊貼著郭庭君的身子擦了過去,只聞“嗤”一聲,郭庭君的衣袖被羅之林的長劍划破了一道口子,而羅之林這一招險著正好封住其心的樹枝。
  其心手中一抖而起,正准備再下殺手,卻見那郭庭君脫險之下,激發起他天性暴戾之性,竟不顧項門要穴,長劍猛伸,點向其心小腹。
  這等兩敗俱傷的打法,其心不由吃了一惊,不暇傷敵,但先求自保,一橫樹枝挑開那長劍。
  那郭庭君猛然發出內力,其心只覺手中一重,樹枝和長劍相交,再也分不開來。
  其心大大吃了一惊,不料郭庭君內家功力如此高深,連催了兩次力道都不能脫手,只見羅之林冷然一笑,長劍倒轉直劈而下!
  其心急得雙目盡赤,他大喝一聲,猛然發出外家“散”勁,樹枝沿著那郭庭君手中長劍的劍身直削而下。
  他突然轉內家力道為外家散勁,郭庭君長劍一翻,登時將樹枝齊腰削斷。
  但其心外力已吐,那枝身削到劍鍔,力道一震,那一柄精鋼劍竟自根部折斷,只剩一個劍柄留在郭庭君手中。
  同一時間中,羅之林長劍已然劈下,其心大叫一聲,手中半截樹枝一迎而上。
  此時他是外勁,樹枝一帶,又被削斷一截,但這一帶之下,對方長劍劍式被帶偏!
  其心雙目圓睜,陡然有手閃電一擒而出,砰地一掌平平打在劍身上,那長劍一陣顫動,咋埃齊身折斷落地!
  羅之林忍不住惊呼一聲,連退三步叫道:“金沙掌!”
  其心大大喘了一口气,撫著被劍鋒划破的衣袖,一連后退好几步,猶自心惊不已!
  羅之林和郭庭君一齊低首望了望手中斷劍,緩緩擲掉劍柄道:“胜負未分,咱們再領教——”
  其心吸了一口气暗忖道:“天禽天魁的弟子到底高人一等,方才一時失招大意,在自己全盤攻勢之下竟能一舉反敗為胜,若不是我練有金沙掌,方才立刻落敗,這番他們又想在拳腳上相戰,我更不可一絲托大。”
  心思一定,冷冷道:“董某敢不相陪,依董某之意,并不想下手傷殘兩位——”
  羅之林冷笑道:“咱們可是要見死方休!”
  其心雙眉一皺道:“兩位三思!”
  郭庭君冷冷道:“今日之戰,但有生死,永無胜負!”
  其心冷笑不語。
  羅之林道:“董其心,我可是從你第一面起便開始討厭你,到現在已有不能与你共存之想……”
  其心冷然道:“董某亦有同感。”
  郭庭君道:“你還有什么后事交待嗎?”
  其心雙目之中精光閃動,他城府甚深,但卻不愿徒逞口舌之利。
  郭庭君冷冷對羅之林道:“兄弟,你瞧他那模樣——”
  其心冷然打斷他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兩位准備吧。”
  羅之林、郭庭君兩人雖然狂言不止,但方才已見過其心的本領,冷然道:“你出招吧!”
  他們心中也知此刻是緊要關頭,再也不敢托大以一人對敵,其心冷笑一聲道:“如此,董某將全力以赴。”
  這時,他心中漸漸生出一絲緊張的感覺,眼前的兩個強敵,自己以一敵一有取胜把握,但若以一敵二,則就不能作定。
  他抬頭望了望對方,羅之林及郭庭君的臉上都透出森森的殺气,心中暗暗忖道:“上天安排今日一戰,其心啊,我千万不能失敗,否則,你再也見不著親愛的父親了。”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豪气似乎消失無影了,一种淡泊的思潮取而代之,几乎他想到要一走了這,畢竟這一戰是太危險了啊!
  他猶豫著,思潮起伏不定,然而這時郭庭君和羅之林已緩緩舉起手來。
  其心緩緩退了兩步,剎時他左右手一連抖出,一剎之間一連攻出五掌之多。
  但這攻勢著重對于郭庭君,前四招拍向郭庭君;郭庭君左右齊封,渾厚內力齊吐,生生阻住其心猛烈的攻勢。
  其心最后一掌一轉,拍向那羅之林。
  這一掌輕輕按出,卻蓄有暗勁,只見羅之林面上殺气一閃,雙手一翻,一迎而上。
  其心吐了一口气,內力暗發而出,准備以內力和怪鳥客硬對一掌。
  “拍”一聲,夾著羅之林的冷笑,其心的狂吼,勁風一過,其心踉踉蹌蹌倒退五步之外。
  羅之林仰天大笑,其心只一股莫名的悲憤直升上來,右手掌上一片麻痒,在對掌之時不料怪鳥客無恥如此,竟藏了暗器,而且分明偎了巨毒。
  其心只覺一剎時間他的思想都停頓了,然后,他所想到的不再是別的,只是報仇,報仇——
  一朵紅暈緩緩在其心蒼白的臉上升起。驀然之間,他的面容僵住了,雙目呆呆地望著直前方的樹上,現出恐怖絕倫的模樣。
  “你……你下來吧……”
  從他失神恐怖的目光之中,羅之林意識到嚴重,他呼地一個反身,回首望著樹上——”
  “呼”地一聲,郭庭君來不及惊呼相告,不可一世的怪鳥客羅之林好像笨牛一般沖前五六步,一跤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其心緩緩直起身來,“震天三式”的余威仍然震蕩著,在他那深沉的臉孔上,這時竟流露過一絲森然的微笑!
  郭庭君失神地望著這可怕的對手,他狂吼道:“你……你使奸……”
  其心撫著整個麻木的右臂,冷冷一哼。
  陡然郭庭君好像發狂似的,大吼一聲,一個掠身欺近其心不及三尺之處,猛可打出一掌。
  其心絕望地揮動左手,這時他的內力只剩不到五成,“砰”地一聲,其心被這巨大的內力擊得翻了一個身,搖搖欲墜,郭庭君狂吼道:“你——”
  他喝聲未絕,陡然一股至剛的力道反震而回,他駭然一呼,蹬蹬蹬倒退三步,面色蒼白如紙,慘聲開口道:“震天……三……式”
  “哇”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他身形搖晃,砰地一跤倒在地下,再也不動了。
  其心撫著前胸被震斷的心脈,搖搖晃晃地跨出一步,那巨毒,他只覺得整個神經都麻木了!
  他再踏出一步,只覺眼前一黑,胸中陡然一陣空洞,再也支持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忽然一陣輕風拂体而生,其心只覺身体一輕,被一個人抱了起來。
  攀然他像是触電似地清醒了過來,他努力地睜開雙目,回首一看,眼前是一片模糊,模糊的月光模糊的枝影,模糊之中,他卻清清楚楚看見那人——
  “爹爹!”
  他高呼一聲,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淚珠從目眶之中泊淚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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