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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個圓圈


  在江湖中,無人不知羅成与“三環先生”莫于道的名字,更無人不知羅家“神鬼三式”劍法天下無雙,難有一招之敵。莫于道陰謀詭譎,計無識破之人。
  然而江湖中卻無人見過羅家的劍法,与莫于道的面目。
  羅家被武林八派三幫崇奉為武林第一家,巍為武林精神偶像,羅成以弱冠之年,承先父無敵不現劍的遺訓,“神鬼三式”無人見過猶有可說。三環先生威懾天下,其人究竟是誰,變化不解之謎,卻使江湖中對他益發感到詭秘難測。
  羅成年僅弱冠,仁怀剛正的個性卻已傳遍天下,非遇极惡不赦之徒,他不肯動劍,出劍之前,也必再三告誡,試想天下惡人,有几個愿身試鋒鎬?這种情形之下,羅成自然极少有机會動劍。
  然而現在,這武林中一善一惡,聲名如日正中天的絕世人物,卻同時出現在荒涼的祁連道上。
  不,人只有羅成一個,地上品字形用白粉畫著三個直徑三尺的圓圈,這正是三環先生莫于道的標記。
  時間是午夜子時,秋涼天气,月色正圓,大地上一片銀光,如同白晝。只見身著白色羅衫,神采飄逸的羅成盤腿端坐在右邊的白粉圈中,英俊的臉上,透出隱憂焦灼之色。眼見月過中天,四周毫無動靜,他微感一絲不耐。
  就在這時,他听到身后忽有輕微的響聲,似乎有人撥枝潛窺。
  這聲音雖极為微細,卻瞞不過羅成耳日,他倏地長身旋轉屹立,沉聲問道:“誰?”
  那正是一片幽暗不透天光的森林,在羅成喝問后,竟然毫無回音。
  “是三環先生嗎?”羅成接著又問。
  一陣風吹過,林中簌簌而響,除此之外,別無聲息。
  難道是神經過敏,在心境不安的影響下,自己听錯了?
  羅成暗自思忖著,身形已飄然走進了樹林。
  只見參天古木,枝丫縱橫交錯,暗沉之中,哪有半絲人影,羅成目光電掃,走入五丈遠近,就止步不前。
  他覺得這漆黑如墨的森林中,縱然有人潛伏,若對方不愿現身相見,自己也難以搜覓出來,何必多浪費時間精力。于是他轉身回頭,退出林外。
  可是當他腳步剛跨出森林,目光触及道中,神色頓時震愕不已。因為荒道上靠右邊的粉圈之中,已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只三尺寬,半人高的木箱,四平八穩地放在地上。他入林出林,不過霎眼時光,誰具這份身手;竟在這霎眼之間,搬來這只箱子?箱中又放的是什么東西?用意安在?
  這些疑念在羅成腦海中翻騰著,他移動腳步,正欲上前打開箱蓋,看看究竟。就在他腳步方動之際,箱里倏地透出一陣語聲!
  “羅公子,約定子時,何以來遲?”
  羅成又是一怔,脫口問道:“是三環先生嗎?”
  “正是。”箱中人回答。
  羅成挽袖對箱一揖,道:“既是三環先生,就請出箱一敘!”
  “嘿嘿,不必了。”莫于道在箱中說:“只要不妨礙相談,箱里箱外,有何二樣?”
  這种見面方式,不但顯得詭譎神秘,而且羅成從未遭遇過,一時之間,不由愣住了。
  “羅公子,你知道莫某做的是什么買賣,險惡江湖,我不得不防万一,少与人見面,使人永遠猜不透我的面目,是我自保的最佳妙策,所以失禮之處,請勿見怪。”接著是一陣哈哈大笑。
  听了三環先生這番解釋,羅成自然會心,于是微微一笑,道:“閣下既如此說,在下也不便勉強……”對著木箱,一挽衣擺,席地而坐。接著道,“在下按江湖傳言,在祁連百里以內,到處畫下先生三環標記,邀請先生,實有一事相求!”
  “畫環相邀,若非尋仇,必有所求,這點莫某早已知道。”箱中的語聲冷漠得絲毫不帶感情:“但以羅家在武林中的崇高名望与豪富家世,應該沒有辦不到的事,今日居然有事相求,倒有點使莫某受寵若惊了。”
  一听此言,羅成不由輕輕一歎,黯然道:“先生應該知道,羅某先父早逝,堂上唯有家母。然家母已臥病二年,醫藥無效,使我身為人子,終日憂急,寢食難安。”
  “哦!公子相邀莫某,就是為了令堂之病?”
  “正是。”
  “哈哈,公子應該去請醫家才對,莫某不通岐黃之術,豈非問道于盲。”
  羅成黯然道:“在下請遍天下名醫,俱皆束手。”
  “這樣看來,令堂已病人膏盲,應該准備后事才對,又為何遠來祁連?”
  “在下打听得祁連有位岐黃高手,故風塵仆仆,來此邀請……”
  “見到了嗎?”
  羅成輕歎一聲,道:“沒有,到了祁連醫廬,才發覺早已人去樓空。”
  “哦!公子是要我覓找那人嗎?”
  “不……”
  “這倒使莫某不懂了!”
  羅成接口道:“此行雖未遇神醫,卻遇到一位世外奇人。”
  “誰?”
  “一位無名老和尚,他見在下悵憂之色,就問我有何心事?當他明了后,他告訴我天下唯有一种靈藥能治愈家母絕症。”
  “靈藥何名?”
  “沉香龍涎膏。”
  “奇怪,莫某從未聞及世上有此靈藥。”
  羅成一歎道:“在下也未听說過,不過那位高僧卻告訴了我這种靈藥的出處!”
  “出在何處?”
  “天星宮。”
  “天星宮?”這次,箱中的三環先生莫于道語聲竟有一絲輕微的發抖,似乎這三個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震惊。
  羅成輕歎道:“在下從未聞天下有‘天星宮’這一地名,也未聞武林中有‘天星宮’這一門戶,但那位高僧卻說:普天之下,唯有先生才知‘天星宮’在何處……”
  話說完,卻久久不聞三環先生接口,羅成不由問道:“先生听見我所述之言嗎?”
  良久,只听見三環先生在箱中說道:“羅公子,這世上很少有莫某辦不了的事,但此事恕莫某無力相助,你請便吧!”
  羅成一怔,急急道:“先生請听完我的話……”
  “嘿嘿,不必再說,我也知道你是要找到‘天星宮’求取沉香龍涎膏……”
  羅成忙道:“先生若有顧忌,只須指點一下途徑,在下親自去求。”
  “不!”
  羅成頓時一怔,他想不到三環先生連這點都會拒絕,心中頓時气惱起來,不由冷冷道:“先生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肯一賜援手?”
  箱中倏響起一聲輕歎,只听見莫于道說道:“羅公子,并非莫某不說,只怕說了反而害你!”
  羅成一怔,問道:“這話怎講?”
  “公子知道‘天星宮’是在怎么樣的地方嗎?”
  “識陋寡聞,尚請指教!”
  “險域絕地,有去無回,羅家劍法雖然舉世無雙,但莫某相信公子若去,仍然凶多吉少。”
  羅成劍眉一挑,說道:“‘天星宮’有這么厲害?”
  “莫某絕非危言聳听,‘天星宮’自絕塵世,武功詭异,但聞有生者人,未聞有活人出,無論公子信与不信,言盡于此。”
  羅成仰天道:“為治母疾,在下決心孤注一擲,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公子真欲一闖?”
  “不錯。”
  沉默片刻,三環先生在箱中說道:“罷了,公子孝思感天,莫某豈能不予成全……”
  羅成大喜,不禁雀躍,道:“多謝!”
  “且慢,要莫某做事,向來都有規矩,公子可知道?”
  羅成忙道:“正要請先生明示。”
  “嘿嘿,羅公子,只怕這筆代价你付不起!”
  “只要有希望治愈母疾,縱然散盡家產,也在所不惜,要多少報酬,先生盡管說!”
  “好,莫某要的代价只是一顆人頭!”
  “人頭?”羅成不禁吃了一惊。
  “嘿嘿,公子不必吃惊,莫某并非要你項上人頭。”
  “誰的人頭?”“‘龍家堡’堡主‘八臂天龍’龍沐風的首級。”
  羅成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龍堡主俠譽滿天下,我羅成豈能為母疾而無故取人性命,先生既答應成全在下孝心,就不該提出這等刁難條件!”
  “哈哈哈,羅公子,若要你親自取龍沐風首級,莫某知道你必然不肯。”
  “不錯。”
  “若莫某并非要你殺人,只是要你到龍家堡去跑一趟,想必你不致于拒絕。”
  羅成愕然道:“在下實在不懂先生之意。”
  “羅公子,此去龍家堡須三日行程,六日之后,此時此刻,再來此地相見,屆時莫某不但指點你去天星宮路徑,而且還要設法使你能求得靈藥,安全而返,言盡于此。”
  話聲一落,木箱倏然凌空飛起,投入一片莽林之中。
  這時,羅成才看清,那只木箱原來沒有底,只不過他只看到二只腳,依然未看清三環先生莫于道的面目。
  月影漸西,時已二更。
  羅成呆立注視著虛空,心中翻騰著無數疑念。
  “三環先生”莫于道最后那几句話,使他始終想不透,他既要取“八臂天龍”龍沐風的首級,話中之意又暗示不必由自己動手,莫非是另有人要殺龍沐風不成?
  轉念至此,心中倏然一惊,他覺得拋開自己的緣因不說,單憑龍沐風高風亮節、一生舍已為人的俠譽,就該早日給予警告,使龍家堡早日有所防范。
  心念既決,羅成也顧不得休息,長身而起,疾掠而去。
  白天雇車而行,就在車中休息,黑夜御風急奔,這樣披星戴月,風塵仆仆,果然第三天午后,遠遠望見龍家堡高大的堡影。
  車到堡門,羅成飄然下車,只見堡門二旁,排列著二八一十六名服裝整齊,威武高大的堡丁,一名方冠長衣,神容穩健的中年人當中而立。
  當羅成打發了馬車后,那中年人已趨前一揖,极有禮貌地問道:“少俠可是江南羅家公子?”
  羅成抱拳還禮道:“正是,閣下是——”
  “龍家堡總管龍三游。”
  “原來是龍大總管,龍堡主可好?”
  “托福。”龍三游道:“敝堡堡主知道公子今日駕臨敝堡,特命三游立候迎駕,此刻堡主已在靜室等候,三游帶路,公子請!”
  側身擺手肅客。
  羅成心中略微一怔,邊走邊問道:“堡主怎知在下會來?又怎知在下必于今日會到?”
  龍三游道:“這點堡主并未告知奴才,稍待公子見了堡主,諒必自會知悉。”
  羅成點點頭,又問道:“貴堡近日有什么事故發生么?”
  “沒有。”
  羅成憂忡忡心情,為之一寬。說話間,已過了第三重門戶,只見龍三游倏然止步,說道:“奉堡主之命,三游只能送到此地為止,進去右邊是練功靜室,堡主就在靜室中相候,左邊是精舍,暫為公子休憩臥室。請!”
  羅成點點頭略一拱手,就向靜室走去。他邊走邊掃視,只見二室之間,一座小小院落,修竹疏落,花木整齊,環境不但清靜幽雅,而且聞不到半絲聲息,見不到半條人影。
  這地方真靜,太靜了!簡直靜得有點异樣,有點可怕!
  但身為一堡之主,練功的地方,自然不准下人進出,清靜不出常理,羅成也未多想。
  走到靜室門口,他先低聲道:“江南羅成,久慕堡主俠名,順道趨前拜候!”
  話說完,靜室中卻毫無聲息。
  這种情形,使得羅成大感奇怪,他輕輕推門而入,一見室中情形,心頭驟然大震,整個人木然呆住了。
  只見靠里席地盤坐著一個身著長袍的魁梧無頭尸体。手中握著一柄長劍,猶自鮮血凝滴。一顆雪白發須的六陽魁首正好滾落在尸体之前,地上卻用鮮血寫著一片字跡。
  不用說,這以劍自刎的老人就是俠譽滿天下的龍家堡堡主“八臂天龍”龍沐風了。
  整整盞茶時刻,羅成才自惊駭麻木中清醒過來,他上前几步,首先注意地上的字跡,只見地上寫著:羅家為武林中流砥柱,武道精神之象征,公子又孝思動天,龍某年屆耄耋,自覺暮年殘燭,已無大用,能成全公子這番孝心,也為武林中留段佳話。謹自愿奉上六陽魁首,也能使令堂宿疾早日痊愈,為免堡中屬下誤會,公子略為憩息,請攜我首級夜間出堡,至于敝堡事務,龍某早已預作安排,公子不必顧忌操心,免誤約期。
  龍沐風臨終親留
  看完這篇遺書,羅成不禁失聲道:“龍堡主,在下來意并非為你項上人頭,你這是何苦!”
  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面對尸体,匍匐伏地,拜了下去。
  等他九叩起身,已是淚流滿面,這時他想起了三環先生矛盾的話:
  “……哈哈,羅公子,若要你親自取龍沐風首級,莫某知道你必然不肯……若莫某并非要你殺人,只是要你到龍家堡去跑一趟……屆時莫某不但指點你去‘天星宮’路徑,而且還要設法使你求得靈藥,安全而返……”
  現在他把整個經過回想一下,完全明白了。
  莫于道必定先一步派人來通知龍沐風,才會發生這种情形。否則,龍沐風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蹤与為母求藥奔波的經過。
  想不到自己終于墜入莫于道的圈套,千里馳警反變成了催命人。
  想透這一切,羅成不由咬牙切齒,喃喃道:“莫于道呀!莫于道,你与龍大俠有仇,不該拿我作幌子。如今你雖兵不刃血,奸計得逞,但我羅成豈是傻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好歹要憑肩上三尺青鋒,問你一個公道!”
  他再度向龍沐風拜了三拜,然后找了一塊布,把龍沐風的人頭包好,挂在肩上,离開了靜室。
  羅成剛离開,屋頂倏然翻下一條人影,閃進了靜室,赫然是個全身黑衣、黑布罩頭的蒙面人。只見他抓起桌上一把茶壺,傾盡壺中茶水,把地上所寫的血字全部都洗干淨,再取下尸体手中長劍,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另划上四個草字,然后把長劍摔落牆角。
  這神秘蒙面人做完這些動作,目光四下一掃,覺得一切布置完全沒有破綻,才輕輕閃出靜室,身形一長,越上屋頂,沒入暮色之中。
  靜室恢复了寂寥,只見地上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寫著:“羅成害我。”
  羅成縱然是神仙,也無法料到,在他离開靜室后,竟有這么惊人的變化,使他落入一個更深更惡毒的陷阱中。
  三天后,午夜子時,羅成复出現于荒涼的祁連道上。六天前約會之地依然有著三個粉圈標記,這是三環先生莫于道現身的標記,不過,這次那只木箱卻早已出現于圈中。
  而羅成身上也多了兩樣東西,一是肩上多了一柄長劍二是手中多了一個包袱。
  當他走到距木箱三尺左右距离時,立刻停步沉聲道:“莫于道,你來了么?”
  箱中立刻響起答話聲:“莫某恭候大駕多時了。”
  羅成把包袱輕輕往地上一放,峻聲道:“莫于道,龍堡主的人頭在此。”
  “哈哈哈!”箱中響起一陣大笑,道:“公子還是去了龍家堡……”
  羅成冷笑一聲,道:“人道三環先生詭計百端,如今看來果然無虛。”
  “好說好說,莫某雖然好用智謀,但也得先看對象,像你羅公子,我莫某沒有理由費心机。”
  “哼!口是心非,你与龍堡主有仇盡可堂堂正正自行了結,為何施弄詭計,借著我羅成名義,使得尤堡主自刎,遂了你的陰謀?”
  “羅公子,你這樣埋怨莫某就不對了……”
  羅成抬腕,唆地一聲,拔出長劍,截口道:“我豈止埋怨你,還要憑手中三尺長劍,代龍堡主向你要個公道!”
  “羅公子,你亮出長劍,莫非要殺我?”
  “不錯。”
  “你難道不想去天星宮求藥了?”
  羅成凜然道:“為家母治疾固然重要,但身為羅門子弟,不能不顧正義是非,龍堡主一生行俠仗義,我豈能讓他含冤而死。”凜然正气,溢于言表。
  “嘿嘿,羅公子,你錯了,我雖与龍沐風有點過節,卻并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所以要你攜龍沐風首級來此,都是為了你!”
  羅成一哼,道:“莫于道,你不必再花言巧語了!”
  “也罷!羅公子,接住這樣東西!”木箱微啟,一道白光電射而出。
  羅成心中一惊,長劍微抬,向那白光點去,相触之下他已發覺是硬物,這霎那,他劍尖微微一挑,那東西已自劍葉滑至劍愕,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塊白絹,包著一塊三寸長、一寸寬烏光閃閃的鐵牌,白絹上赫然畫著一幅地圖,鐵牌上刻著三個陽文字——承恩令。
  正自一愕,木箱中已響起三環先生的語聲:“天星宮在粵南白云大山,入山后你可按圖而行。天星宮武功詭异,為你安全之計,莫某窮這六天時光,調動三十高手、千兩黃金購到手這塊承恩令,此去只要交出令牌,必可安全進入,全身而退。”
  羅成不禁問道:“這塊承恩令有這么大的效果?”
  “百年以前,天星宮第三代主人曾受思于一人,特刻此令相贈,許以重諾,求能報答。然持這塊承恩令的后代已非武林中人,故保存至今。莫某知道這段淵源,才以重金購得,贈与你公子,了你一番孝思!”
  羅成惑然又問道:“既有此令,你何必要使龍堡主自刎……”
  “嘿嘿,世事變化莫測,這塊承恩令已隔百年,誰能知道如今這代的天星宮主人是否還認識?莫某既答應成全你孝恩,自當策划周詳,以防万一,若天星宮已不識此令,公子不妨再把龍堡主首級出示,求藥之愿,必能得遂!”
  羅成一怔,問道:“為什么?”
  “因為天星宮与龍家堡為世仇,如今天星宮格于前人誓言,不出江湖,無法找龍家麻煩,若見公子將世仇后代人頭送上門去,豈有不另眼相待,格外优客之理。”
  听了這番話,羅成呆住了,一時之間,他也弄不清楚三環先生這番話是真是假?
  只听得三環先生在木箱中深沉地一笑,道:“羅公子,你現在還要殺我么?”
  羅成暗自歎了一口气,長劍還鞘,道:“在下是非分明,天星宮回來后,對先生指示之德,必有所報!不過龍堡主一生仗義,我豈肯利用其人頭而了自己孝心,就托先生送還龍家堡埋葬,待我治愈母疾,再去祭奠。”
  說完一揖而別。
  直等羅成去得沒有影子,木箱中的三環先生倏然發出一陣得意的陰笑道:“羅成小子,好戲還在后面呢,你慢慢應付吧!我若不使你江南羅家落得身敗名裂,万劫不复,就顯不出我三環先生的高明手段。”

  腊月冰封,那凍刺入骨的气候,使得江南道上的行旅分外稀少,襯托著灰黯烏云,禿枝枯草,一切景色倍感蕭索凄涼。
  時過正午,蹄聲如雷,一騎飛馳,馬上人是個年約六旬老者,穿著紫緞緊身衣,披著黑色英雄氅,在這嚴冬气候中,他的臉上竟直冒熱气,顯得長途奔騁,沒有休息過。那胯下坐騎更是吐气如云,汗水蒸騰。
  這時,相對方向倏又出現一人一騎。那一人一騎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老者迎面馳近。
  只見老者虎目一張,急勒馬韁,高聲招呼道:“羅公子——”
  原來迎面而來的一人一騎正是羅成,聞聲也勒馬止步,一見竟是世交執輩飛雁庄庄主“飛雁劍”魯嘯,不由叫道:“魯叔叔,你這么匆忙,是去何處?”
  “飛雁劍”魯嘯抹了一把汗,臉上卻發出寬慰的笑容,道:“賢侄,我正要到你府上去,想不到吧!”
  羅成一怔,問道:“有什么急事嗎?”
  “飛雁劍”持髯笑道:“倒沒有什么急事,一來聞你遠行返家,特來看看你。二來探探令堂之病,有無起色。”
  羅成感激地道:“多謝魯叔叔關注,家母之疾仍無起色。”
  “唉!”魯嘯輕歎一聲道:“令堂之病,實使人煩憂,但你遠行剛返,正該在家休息休息,晨昏定省。怎么又跑了出來?”
  羅成略略躬身,道:“晚輩這次而行,略有收獲,前日回家不過想略作交代。此刻正欲南行求藥,期使母疾早日康复!”
  “飛雁劍”魯嘯聞言不但沒有贊許之色,反而臉色一沉,道:“賢侄,你可是想到‘天星宮’,求取沉香龍涎膏?”
  羅成一怔,道:“魯叔叔,您老怎么知道的?”
  “飛雁劍”魯嘯道:“這點無關緊要,你且慢過問。我問你,令堂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嗎?”
  “為免家母操心,晚輩并未言明。”
  “飛雁劍”頷首道:“令堂既不知道,我現在非要阻你南行,不知你肯不肯听我之功,打消求藥之念?”
  羅成愕然問道:“為什么?”
  “只為了一個理由,你羅家單枝獨傳,天星宮又是絕險之地,為了你羅家一脈香煙,為了你的安全,老朽一定要勸你改變主意,至于令堂之病,可以另外再設法延醫求藥。”
  羅成忙道:“叔叔的意思小侄知道,不過這次天星宮之行,小侄已得到一塊‘承恩令’,可保万無一失,請叔叔無需操心!”
  “賢侄,老朽知道你有一塊‘承恩令’,但叔叔可以告訴你,承恩令不足仗恃,還是回去的好。”
  羅成惑然不解的道:“難道這塊承恩令沒有用?或是假的?”
  “飛雁劍”魯嘯道:“對你來說,真假俱是一樣,何況莫于道之言,怎可深信!”
  羅成雙眉緊蹙,道:“魯叔叔,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飛雁劍”擺手一攔,道:“原因可以慢慢告訴你,現在我只問你回不回頭?”
  羅成想了一想,道:“魯叔叔,能不能容我反問二事?”
  “可以。”
  “天星宮中有沒有沉香龍涎膏?”
  “有。”
  “此藥能否治愈家母之病?”
  “飛雁劍”輕輕一歎,才點點頭,道:“此藥能醫活人而重生肌肉,确是稀世奇藥。”
  羅成神色一肅,道:“這樣看來,三環先生并未騙我,只要真有此藥,不論‘承恩令’有用無用,晚輩決心跑上一趟!”
  “飛雁劍”神色一變,微怒道:“賢侄,老朽是一番忠言,望你勿當過耳邊風!”
  “魯叔叔,我心意已決,待求得靈藥,再過府謝罪!”
  “飛雁劍”臉色又是一變,倏然嗖地掣出腰際長劍,厲聲道:“羅成,若是我要憑手中之劍,力阻你前去呢?”
  “魯叔叔……”羅成脫口惊叫:“你這是什么意思?”
  “老夫逼不得已亮劍,也表示非阻你前往不可的決心,希望你考慮考慮……”
  羅成開始有點惊慌失措,慢慢平靜了下來,抱拳恭聲道:“魯叔叔,為使母親早日康复,縱是刀斧加身,也阻止不了晚輩的決心!”
  “飛雁劍”仰天慘笑,道:“想不到我急馳百里,一番苦心,只落得個徒勞口舌,羅成,你雖執迷不悟,但以我与你爹的交情,卻不能不顧慮你的生死,今天只有拿我一條老命,期使你迷途知返了!”
  話聲中,長劍一橫,向自己脖子抹去。
  “魯叔叔……”羅成想不到有此一著,見狀大惊失色,急叫一聲,在鞍上凌空飛身,向“飛雁劍”扑去。
  羅成做夢也未想到,魯叔叔有此一著,何況母親病在床上的痛苦神色,始終盤繞在腦海中,在強烈的矛盾心理下,他終于下定了決心,非去天星宮不可。
  在道旁挖了一個土坑,把“飛雁劍”魯嘯的尸体埋葬好,并且削木立碑,然后跪下拜了三拜,喃喃禱告道:“魯叔叔,你暫時在此安息,侍侄儿南行返回,再來此移靈,送往飛雁庄……”

  夕陽如血,寒風更勁了。羅成咬了咬牙齒,再度騎上馬背,抖動韁繩,繼續征塵。
  可是在他离開后,“飛雁劍”魯嘯的墓旁倏然出現了三個蒙面黑衣人,他們迅速地挖起墓來,三人動手,不消片刻,复把尸体掘了出來,毀了墓碑,三個人似有默契,把尸身衣服上的泥士全部抖弄干淨,然后把墓坑填平,其中一人低聲道:“老三,你把尸体放在路上,老四,你立刻去飛雁庄送個訊。”
  然而羅成卻毫不知情,當天晚上,他投宿在魚石鎮的悅來客棧中。
  由于受到白天變故的刺激,此刻羅成獨處房中,面對孤燈,轉輾難眠。
  在似睡未睡中,街上更鑼已敲二響,驀地,他發覺屋頂有夜行人經過的衣袂飄風聲。
  這陋僻的小鎮上,恁地也有江湖人物盤踞?
  羅成心頭疑念剛起,卻听得窗外有彈指各聲,接著響起女子的嬌柔語聲:“房中住的可是羅成少俠么?”
  羅成一惊,翻身起床,伸手摘下牆上長劍,隨手一揮,扇滅了桌上燈火,沉聲問道:“外面是誰?”
  那脆生生、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少俠,難道你連我的聲音也听不出來了!”“啊!”羅成這次听出來了,是与自己已有婚約的“靈燕”燕玉姬,急忙推開窗戶,一掠而出,叫道:“玉妹,你怎么來了?”
  風寒如刀,沉沉夜色中,只見“靈燕”俏生生地站在院落中,香肩上的披風被吹得刮刮作響,一張美麗如花的鵝蛋臉此刻卻如屋脊嚴霜那樣冷漠。
  只見她冷冷道:“听說你祁連剛返,又要到天星宮去?”
  這种神色,這种語气,使得羅成惊訝莫名,由于受白天“飛雁劍”魯嘯自刎的影響,不禁脫口問道:“玉妹,你此來莫非也要阻止我去天星宮?”
  “靈燕”冷哼一聲道:“你師出有名,我怎敢阻擋你的孝心!”
  羅成心中方自一覺,卻見“靈燕”已接下去道:“不過你既然想往死路上跑,我希望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先解除我与你的婚約!”
  羅成好像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棒,任愕半響,才苦笑道:“玉妹,你真厲害,嘴上不阻擋我,卻來這一招,豈不等于強迫我打消求藥之念。”
  “哼!羅成!你搞錯了,我燕玉姬并非怕做未過門的寡婦,卻是怕你變得愈來愈沒有是非仁義之心!”
  羅成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急急問道:“玉妹,你這話該從何說起?”
  “靈燕”冷峻地道:“我沒空跟你解釋,你自己應該清楚,現在我只希望听你回答。”
  羅成的心境本已煩躁,再被她莫名其妙的用活沖撞,不由也惱了,臉色一沉,道:“我先請問,燕伯父對你所言,同意了嗎?”
  “當然同意,其實這一半還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只是家父為顧全你的顏面,不便親自前來罷了!”
  羅成气得仰天狂笑道:“好,好,大丈夫何患無妻,燕姑娘,令尊既已同意,我答應你解除婚約!”
  “靈燕”接口道:“君子一言,請互擊三掌!”
  羅成大步上前,舉手与“靈燕”互擊三掌,表示了決絕之意。
  只見“靈燕”冷漠的臉色倏起了變化,星眸中不知何時浮起了二粒晶晶淚水,以略帶悲切的語聲,道:“從今以后,相逢陌路,但念在往昔情份,我向你提個警告,快离開此地,提早上路吧!”
  羅成冷冷道:“既成陌路,請各自便,羅某行止,不需你操心!”
  “靈燕”櫻唇要張未張,似欲接言,但眼見羅成臉色,終于幽幽一歎,蠻靴一頓,道:“好!”嬌軀疾掠而起,越過前屋,沒入深沉的夜色中。
  羅成呆立中宵,任憑冰冷的寒風吹襲著,他的身軀似已麻木,但他的心頭,卻熱血澎湃,激動不已。
  此去天星宮求藥,离家未逾五百里,卻使魯叔叔自刎死諫,未婚妻解約求去,似乎變成了眾叛親离的局面,連同自刎獻首的龍堡主,已等于枉送二條人命。這樣縱然求得靈藥,治愈了母病,是否稱盡了孝心,得到了慰藉?
  他得不到答案,卻已感到事成未成,尚在未定之天,付出的代价,卻已經太巨大了!
  寒夜深沉,他仰首望天,不禁激動地大聲說道:“為母求藥難道錯了嗎?難道這是犯罪嗎?”
  蒼天無語,西北角卻有深沉的語聲接上了口:“你非但有罪,簡直罪無可放!”
  羅成神色大震,倏地轉身,劍眉飛挑,對說話方向厲聲喝道:“閣下何人?”
  “龍三游!”
  報名聲中,西北角上如鷹惊長空,扑下五條人影,半扇形地停在羅成面前。中間一人,正是在龍家堡大門口,曾見過一面的總管龍三游。
  其余四人,有二名是五旬開外的老者,另二位卻是一男一女,女的白發如霜,手執幡龍拐,男的不過三十多歲,都是一臉殺气,剽悍不凡。
  羅成對其中一二人略有所識,心中頓時惊疑地忖道:“莫非是為了龍堡主之死而來?”
  由于感激“八臂天龍”龍沐風的舍生,他怒火略抑,一抱拳,說道:“五位遠自西北而來,夤夜蒞臨,必有教我,不過在下先請教龍大總管,我羅成何罪?”
  龍三游冷冷一哼,道:“你自己做的事,難道不知?”
  羅成道:“實因不知,故而詢問!”
  龍三游狂笑一聲道:“天下第一世家聲譽崇高,少俠仁義之名,天下皆知,今日一見,才知傳言子虛,偽譽欺人!”
  羅成大怒道:“住口!”
  白發老婦一頓拐杖,道:“龍總管,你何必多費無謂口舌,羅少俠,老身久仰你大名,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羅成拱手道:“姬四娘威震黃河南北,銀發婆婆之名誰能不曉!”
  “少俠過獎!”姬四娘微晒道:“我又要請問,龍堡主生平如何?”
  羅成發自衷誠地說道:“一生行道,無愧于天,無愧于人,實乃俠中圣人!”
  姬四娘又道:“再請問龍堡主与你有仇么?”
  羅成明白了,忙道:“看來各位對在下有所誤會了!”
  姬四娘冷冷道:“少俠且慢解釋,先答我所問。”
  羅成默然搖首。
  姬四娘道:“無怨無仇,請問少俠何故遂下毒手,殺害龍堡主,還取去堡主的首級?”
  羅成早已知道對方會問這句話,當下正色道:“在下年事雖輕,行事定能分是非善惡,龍堡主實是自戕而死……”
  “住口!”龍三游忽然大喝道:“事證俱在,你還欲抵賴!”
  羅成冷靜地道:“不錯,事證俱在,龍堡主之死,雖是為了在下之故,但總管難道未見龍堡主死前血字遺言?”
  龍三游厲聲道:“若非見了龍堡主遺言,我亦不會約請四位堡主知交千里赶來,向你羅成討還公道了!”
  羅成冷冷道:“請問總管,龍堡主生前遺言是如何寫的?”
  龍三游道:“有目共睹,四位為證,我家堡主遺書只有四字!”
  “只有四字。”羅成不禁一愕,目光緩緩掃過對方五人,急急道:“不可能!”
  神情剽悍的年青人冷冷道:“但龍堡主遺字的确僅有四字,吾等親目所見,豈能有錯。”
  銀發婆婆接下去道:“羅少俠,你要不要听听是哪四個字?”
  羅成肅然道:“正欲動問。”
  “很好,那四個字是——羅成害我!”
  羅成大叫道:“絕不可——”
  銀發婆婆一頓拐杖,沉聲道:“你不信龍總管之言,難道不信我姬四娘?”以手一指年青人与二位老者又道:“就算不信我姬四娘,難道不信這位‘生死鐵判’周大俠与龍門云氏雙杰?
  羅成心頭猛然一震,云氏雙杰与“生死鐵判”是他久已慕名而未見過一面的響當當人物。
  尤其是“生死鐵判”年歲雖青,然嫉惡如仇、剛直不阿之名,近年來在江湖上,已超過了年近花甲的云氏雙杰。他的話,每一個字,江湖中任何人都不會怀疑,看來自己對龍堡主之死,是百口莫辯了,難怪“靈燕”剛才催著自己快走!
  但龍堡主死前寫在地上的遺言是誰篡改了呢?為什么非要陷自己于不義呢?莫非又是三環先生莫于道弄的鬼?見羅成木立無言,“生死鐵判”周謙剽悍的神色中,倏浮起一層無聲的冷笑,道:“羅少俠,你無話可說了嗎?”羅成的思緒如百結蚕絲,正在欲理還亂,聞言倏然惊醒,忖道:“目下無暇細作深究,還是先退了眼前這批人再說。”澄清心念,口中已道:“龍堡主之死,在下只有感激之意,卻無愧作之心,這話我預料五位必不相信,但我羅成可以憑寒門百年聲譽作保,待我求藥返回后,必查明真相,向五位作交待。”龍三游厲聲道:“真相已明,還查什么,欠錢還債,殺人償命,生為武林第一世家之后,行事何不爽朗一些?”羅成沉聲道:“以總管之見,欲我如何?”龍三游厲聲道:“若是英雄人物,就該自己了斷謝罪!”羅成狂笑道:“在下何惜生死,但死既不能雪龍堡主之恨,复使我羅成無辜蒙不白之冤,有何价值!”龍三游神色大怒,嗖地抽出長劍,道:“好利的嘴,你既不愿自己了斷,龍某就要憑手中之劍,為我家堡主報仇了!”劍勢一挺,如瘋了般,向羅成當胸疾刺而出。羅成閃身退開一尺,心念疾轉,覺得眼前情勢既已無法善了,只有走為上策,當下順勢斜掠而起。這剎那,倏見一道烏光,劈面點至,他駭然一惊,擰身退回原地,只見“生死鐵判”已抽出尺長判官筆屹立如山,語聲如冰,道:“事未交待清楚就溜,豈是英雄所為!”
  羅成劍眉一挑,道:“在下已容忍再三,希望各位不要一再相逼!”
  “生死鐵判”周謙嘿嘿一笑道:“既自覺無愧于人,又何必容忍?”
  羅成目光一掃道:“這么說,各位今夜是決不讓羅某离開了?”
  龍三游狂叫道:“要走先還我家堡主命來!”
  劍光如電,又向羅成攔腰削至。
  羅成身形再閃,那知一片刀光向他問避之處劈至,刀風刮耳,出手的正是云氏雙杰老二:“亂云刀”云天誼。
  退路被封,羅成身形的溜溜一轉,毫發之差,避過這一招,卻听得“生死鐵判”周謙大喝道:“住手!”
  這聲大喝猶如晴天霹靂,震得眾人耳口嗡嗡直響。“亂云刀”云天誼与龍三游紛收刀劍,注視著“生死鐵判”惑然不解。
  只見“生死鐵判”周謙目光一掃道:“羅家劍法固然天下無雙,但以眾欺寡,豈是丈夫行徑,龍堡主若泉下有知,諒也不愿我們如此伸冤!”
  羅成暗暗佩服道:“這‘生死鐵判’确是不負剛正之譽,如此磊落胸襟,江湖中能有几人?”
  只見“生死鐵判”目光倏凝視過來,接著道:“江南羅門也非屑小之輩,羅成,周某愿以手中鐵判,替我龍大哥報仇。若是敗落,是我學藝不精,生死任憑處置,如你失手,嘿嘿,就莫怪周某要割下你項上人頭,祭我龍大哥地下英魂!”
  羅成腦中靈光一閃道:“周大俠!你硬要逼在下決一生死,請問有把握嗎?”
  “生死鐵判”狂笑道:“世言羅家劍法‘神鬼三式’天下無敵,周某耳聞其名,久欲一試搞鋒!”
  羅成道:“閣下豪气如云,雖欲置在下于死地,但我羅成卻唯求不敗,既不能胜,又不能敗,纏戰絕非佳策,請周大俠定下招數,以兔消耗精力!”
  周謙想了一想,傲然道:“周某出師以來,以七十二路閻王筆法成名江湖,其中精妙絕著全在最后八招,八招若胜不了你,我自當踐履所言。”
  “好。”羅成嗖地拔出長劍,略退一步道:“周大俠請!”
  “恕先進招!”
  招字一落,周謙單筆一圈,划出一道烏光弧圈,向羅成腰際掃至。
  羅成既不求胜,自然不想采取攻勢,他長劍一揮,以實為虛,看似架筆,身形微旋,實是閃避。那知周謙似已料准這一著,那道鐵筆幻成的圓弧到半途突然停止,化掃為點,抖出五點烏芒,分罩羅成胸前五大死穴。
  這正是七十二路閻王判中,迫命八式第二式“亂點鬼魂”!
  羅成大吃一惊!他這才感到威名之下無虛士,這“生死鐵判”的筆法不但變幻莫測,而且剽悍凌厲猶有過了,這時要避已自不及,只得長劍飛挑,招化‘天神點兵’,疾撩而出。
  叮,叮,叮,叮,叮!
  夜空中閃出五朵火花,“生死鐵判”被震得連退二步。二招攻勢受挫,卻挫不了他剽悍之勁,只見他連筆帶人又向羅成扑去,招式之間,完全是不顧自己生命的打法。
  可是此刻羅成全身已被一片劍气所包圍,“神鬼三式”名雖三式實則六招,前三式稱為“神三式”,后三式為“鬼三式”。
  神三式看若劍勢惊人,招招殺著。實則毫無殺机,完全是守勢,鬼三式卻是招招凌厲,劍劍追魂,不給敵手留絲毫余地。
  故而羅家三代以來,列有門訓,若非遇生死之敵,十惡不赦之徒,絕不准用鬼三式。
  而此刻羅成但求不敗,施展的自然是前三招,那一片劍光如銀蛇亂竄,招招進攻,卻又半途自變,猶似煙花燦爛,瞬間自滅。
  但“生死鐵判”徒自拼命,煞手連施,卻完全被那片劍气擋了回來。
  八招一完,人影立分,只見“生死鐵判”臉色慘變,連聲道:“好劍法,好劍法!”鐵筆一橫,反手向自己心窩刺去。
  龍三游、銀發婆婆与云氏雙杰万料不到“生死鐵判”個性如此火烈,齊皆大惊失色,羅成卻早已料到,出劍如風,挑開鐵筆,喝道:“周大俠怎可如此輕生!”
  “生死鐵判”怒目陡瞪,厲叱道:“周某已敗你劍下,你莫非還要辱我?”
  羅成肅然躬身道:“閣下若是英雄,就不該如此!”
  “生死鐵判”狂笑道:“不論藝業,若論生平行事,周某自信無愧英雄二字。”
  羅成道:“既是英雄,就該不問胜敗,但問天心。胜固可喜,敗也磊落,才無愧英雄本色,周大俠自許英雄,該不會效匹夫行徑吧!”“生死鐵判”呆了一呆,倏然一聲長歎,收起鐵筆,向龍三游等人抱拳道:“士為知己者死,周某此來本抱一死之心,奈何技不如人,我心意已盡,無顏再留,來日方長,各位后會有期!”話聲一落,身形彈起,疾掠而去,瞬眼沒入夜色之中。
  雖然退走了一名強敵,但羅成這一仗贏得并不輕松,周身已在沁汗,他目光一掃,道:“周大俠已走,各位若能諒解在下難言苦衷,就請別過,容后日再函邀各位大駕,清楚交待!”
  龍三游厲叱道:“羅成,你如意算盤打得太如意了!不管別人如何,今夜不是我亡,就是你死!”
  羅成俊目一瞪道:“龍總管,你通人太甚了!”
  姬四娘接口道:“忠仆為主,無可厚非,不過第二仗就由我老婆子先上,既來了,也得為龍堡主盡點心意!羅少俠,你准備動手吧!”
  羅成大感頭痛,正自暗歎,倏見一條黑影自院角牆頂飛扑而下,落在面前,赫然是個黑衣蒙面人。
  這人來得突然也來得神秘,使得雙方同時一怔!
  銀發婆婆手橫幡龍拐,正欲上前出手,被這詭秘的蒙面人一阻,心頭不由冒火,沉聲問道:“你是誰?意欲為何?”
  蒙面人嘿嘿一笑,道:“我就是我,專喜管天下不平之事!”
  這二句話卻听得羅成心頭大震,“三環先生”四個字几乎脫口而出。
  因為這种刁鑽的陰笑聲,冷漠古怪的語調,太熟悉了,除了三環先生莫于道,還會是誰?
  只見銀發婆婆怒聲道:“咱們是為龍堡主伸冤報仇,有何不平之處,你倒說說看……”
  三環先生莫于道陰笑道:“江湖上找梁子尋仇是常見之事,但倚仗人多,用車輪戰法,竟出于成名俠義人物,卻是稀奇事儿,我實在看不下去!”
  銀發婆婆厲聲道:“難道你想插手架梁?”
  三環先生冷冷道:“既有不平,插插手有何不可!”
  話聲一頓,倏轉身靠近羅成低聲道:“羅公子,你先走吧,這里讓我代你阻擋一陣!”
  “你……”羅成又是一怔,他弄不清三環先生何以會在此地現身,一連串事故變化,仿佛都是他預先布置的圈套,然而現在看來,他似乎又在幫自己的忙。
  只見三環先生接口道:“羅公子,現在不是多說話的時候,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嘿嘿,俗語說送佛送上西天,某家既說成全你一番孝心,閒事就得管到底。”
  眼前情勢的确是個對羅成极不利的僵局,現在有人插手,正是脫身良机,許多事故變化雖然疑竇重重,但羅成已無暇分析深究,他听完三環先生的話,立刻點了點頭,長身而起。
  只听得龍三游怒叱道:“小子,你不能走!”挺劍被追。
  三環先生已嘿嘿一笑,道:“走了他還有我在此,大總管急什么?”出掌如刀,已撥開劍鋒,橫身阻擋。
  這瞬限之間,羅成早已翻出客棧,沒入一片深沉夜色之中。
  銀發婆婆盛怒已极,厲叱道:“好,跑了姓羅的,跑不了你,我老婆婆就先砸爛你,看看你究竟是哪路人物!”
  蟠龍拐潑風橫掃,攔腰劈至。
  風雷十八拐成名江湖三十年,這一杖更是銀發婆婆姬四娘畢身功力所聚,气勢之凌厲,豈自凡響。但三環先生手中一探,竟把千斤之力的這一杖攫住。
  銀發婆婆姬四娘大惊失色,正要用力,三環先生卻已松手道:“且慢,姬四娘,你能否听我一言?”
  銀發婆婆一哼,道:“有屁快放!”
  三環先生嘿嘿一笑,目光一掃四人道:“姬四娘、龍總管,剛才之舉,雖有得罪,但可知我對四位用心良苦!”
  龍三游冷笑道:“憑空插手架了梁子,放走了羅家小子,難道還會是好意?”
  三環先生道:“你這話可就說對了,姓羅的年紀雖輕,但一身功力已罕匹敵,說句不好听的話,你們四位就是一齊動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姓羅的,立足江湖,成名不易,四位明知力有未逮,何苦把辛苦掙來的成名,毀于一旦!”
  云氏雙杰老大云天頌插口道:“哼!依你之見,難道不顧江湖正義,就此罷了不成?”
  三環先生大笑,道:“這話又錯了,江湖正義豈能不顧,龍堡主之仇自然要報!”
  這番行事反复矛盾的話使得龍三游与銀發婆婆等人惑然一怔,更摸不透眼前神秘的蒙面人心中藏著什么主意?
  卻見三環先生陰笑一聲接下去道:“各位剛才必定以為我在幫姓羅的忙,其實不瞞諸位說,我何嘗不想要那小子的命!不過此非其時,此非其地,希望各位也能如我這般,勿逞一時意气,容忍些時日。”
  銀發婆婆、龍三游、云氏雙杰听了怔怔發愣,覺得蒙面人城府深沉,難以揣測。
  還是銀發婆婆問道:“以閣下看,為龍堡主報仇要在何時?要選何地?”
  三環先生道:“武林第一世家,是武林八大門派、三幫六會共所崇奉,單殺羅成,不毀其基,不但難雪龍堡主之仇,縱能瀉一時之恨,各位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
  云氏雙杰等四人俱為這番犀利的言詞所動,覺得這番話确實見解深遠,不無道理,情不自禁皆點了點頭。蓋就是今夜殺了羅成,天下武林未必對事情經過毫元怀疑,若是三幫六會、八大門派為此興師問罪,則自己這些人以后的日子确是不甚好過。
  三環先生見自己言詞已控制住四人情緒,語聲也得意輕快起來:“故而要殺羅成,必先毀其家譽基業,但此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必須諸位在平日多下些功夫,屆時當天下英雄面前,使羅成引頸就戮,豈不大快人心!”云氏雙杰脫口道:“不錯,不錯!”
  三環先生道:“至于各位應該如何做,想必都知道,不用在下多所贅言,來日方長,只要鍥而不舍,不怕不水到渠成,各位認為如何?”龍三游脫口歎道:“高明,高明,聆君一夕言,使我頓開茅塞。”他一心為主報仇,卻已不知不覺中,變成三環先生所利用的工具。
  銀發婆婆接口道:“說了半天話,閣下能否除下蒙巾,一示尊容名號?”三環先生陰聲長笑道:“在下只要行得正,面目名號何關宏旨,不說也罷,夜色已深,恕在下不再多留,后會有期!”
  說完拱一拱手,疾掠而去。
  三環先生走了,但他已為自己收羅了四個可以利用的工具,也為羅成布下了一顆惡毒的种子。

  羅成离開了魚石鎮的悅來客棧,一口气奔出四十里,才停下來喘了口气。
  仰望天色,約已四更。一日一夜未曾休息,連串的變故,使他受盡了刺激,此刻,他感到身心倦乏,不由在路邊一棵大樹下坐地倚枝,憩息片刻。
  哪知還沒有盞茶工夫,卻听得蹄聲如雷,火光沖天,一群馬隊舉著火把,自來路疾馳而來,馬上人個個身佩兵器,顯然都是武林中人。
  羅成一惊起立,還未看清這批人物,突听到噪雜的蹄聲中有人大叫道:“羅公子在這里!”
  奔馳中的馬隊全部停了下來,過了頭的馬隊也立刻圖馬回頭,頓時把羅成包圍在當中。
  這時羅成才看清當中三匹馬上的人都是五旬上下的老者,居中老者赫然是“靈燕”燕玉姬的父親“七劍神君”燕南松,左右二旁就是飛雁庄二庄主仇筠,三庄主盧立義。四周包圍的自然都是飛雁庄庄丁。他心頭一震,暗暗感到必無好兆。但不得不抱拳施禮道:“侄儿見過燕伯父与二庄主、三庄主。”
  “七劍神君”目光盯住羅成,一瞬不瞬,臉無表情地道:“你這么晚尚在路中,是去何處?”
  羅成回答道:“侄儿欲往天南。”
  “七劍神君”道:“玉儿曾去找你,你見過了么?”
  想起“靈燕”絕情离姻,羅成如刺穿心,沉重地道:“我已見過玉妹,正想請教燕伯父……”
  “七劍神君”似知道他下面要說什么,冷冷揮袖接口道:“那么從今以后,老夫与你羅家是沒有關系了!”
  這句話不由激得羅成气往上沖,仰天狂笑道:“承教。小侄年已二十,豈能久沾燕伯父光采!”
  “七劍神君”臉色一變,但他似乎修養深厚,一揮袖對左邊滿面悲憤之色的二庄主,“飛雁”仇筠道:“燕某話已說完,仇兄請。”“飛雁”仇筠沉聲道:“羅成,老夫大哥到府上去,你遇見了么?”心頭一沉,羅成回答道:“晚輩已与魯叔叔半途相遇!”“飛雁”仇筠又問道:“我大哥已死在半途之中,你知道么?”羅成悲戚地點了點頭。“飛雁”仇筠又道:“我大哥离庄時行色匆匆,急于見你,是為了何事?”羅成道:“魯叔叔是要阻我天南之行!”“飛雁”仇筠厲聲道:“我大哥為何干涉你的行止?”羅成道:“魯叔叔是擔憂晚輩此行安危。”“飛雁”仇筠刺心錐骨地嘶吼道:“豎子,你既知道我大哥完全是番好意,你為何還動劍犯上殺了他!”羅成星眸一張,痛心道:“誰說我殺了魯叔叔?”“飛雁”冷厲地請問道:“那我大哥是怎么死的?”羅成低沉地道:“晚輩未听魯叔叔勸阻,想不到魯叔叔以死相諫,舉劍自刎,晚輩一時阻止不及……”
  “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利嘴!”三庄主“白雁”盧立義悲吼道:“明明是你不識好歹,殺了我大哥,卻推賴我大哥自殺,你以為無人目睹,就可以胡言亂語了嗎?”
  羅成抗聲道:“晚輩所言,句句是實,盧三叔不信,我夫复何言!”
  “飛雁”厲笑道:“好個句句是實,老夫要拿下你,不怕你不招認,在我大哥靈前認罪!”
  抬腕抽劍,就欲离鞍,倏見“七劍神君”揮手攔住道:“仇兄能否听我一言?”
  “飛雁”仇筠雙目盡赤,強按悲恨道:“燕大哥有何指教?”
  “七劍神君”道:“咱們身為長輩,必須站穩‘理’字,好叫他心服口服,所以老朽想再問他几句,仇兄還請忍耐片刻!”
  “飛雁”仇筠憤憤复坐落鞍上,道:“燕大哥請!”
  “七劍神君”轉首目注羅成道:“老夫問你几點,你愿作答么?”
  “晚輩知無不言。”
  “很好,你魯叔叔以死相勸,舉劍自刎,該是番好意,你自不能袖手而去,不作善后處置,對嗎?”
  羅成黯然道:“晚輩就地埋葬了魯叔叔,正欲路過飛雁庄時報訊通知。”
  “七劍神君”冷拎笑道:“這番謊言證明你前面的辯白全是虛偽,羅成,你以往并非如此,何以變得判若二人?”
  羅成心頭大震,急急道:“前輩何作此言……”
  “七劍神君”冷冷一晒,道:“老朽与二庄主、三庄主聞訊前往收尸時,卻見魯大哥挺尸道上,你何嘗有動手埋葬過。你那番話豈非全是謊言!”
  羅成愕然失聲道:“不可能,明明晚輩已作墓立碑,怎會有假!”
  “可惜老夫親眼目睹如此,既未見墓,更不見碑,難道竟有人再把尸体挖起來不成?”
  羅成心頭疑念千轉,不由得呆了,明明自己動手埋葬的尸体,又有誰把尸体挖了起來?
  只見“七劍神君”接下去道:“羅成,你知道我為何到飛雁庄去么?”
  話聲一頓,他自己已回答道:“我是耳聞你殺了龍堡主,才急急來知會魯大哥,想聯手查究真相,現在卻已不用查究了。”
  羅成再也受不了這層刺激,大聲道:“我沒有殺龍堡主……”
  “那么仁義可風的龍堡主是如何死的?”
  “他也是舉劍自戕的。”
  “嘿嘿,有理由嗎?”
  “為了……助我天南之行能夠順利……”羅成訥訥地回答,連自己都覺得這种回答實在勉強,勉強得難以使人相信。
  “飛雁”仇筠陡然厲笑道:“天下何來這种奇事,為了助你天南之行,龍堡主自刎于前,又說我魯大哥自殺,系是阻你天南之行,燕兄,你能信么?”
  “龍堡主死訊傳出,燕某确是不信,可是現在我覺得已無調查必要了。”“七劍神君”話聲一頓,長歎一聲道:“羅成,大錯既已鑄成,你必須勇敢負責,才不失為羅門之后,否則豈不辱沒了令尊生前一世威名德望!”
  羅成呆呆站著,如置身在千年冰窖之中,他沒有再說話,其實他已無話可說,縱是千言万語,說了無人相信,說了又有何益!
  “七劍神君”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歎道:“我与令尊,交誼莫逆王庄主与三庄主与今尊也是交非泛泛,豈愿你羅氏一門,斷絕香煙,若我是你,不如俯首認罪,听候發落。”
  羅成仍是默不作聲,他變得神經麻木,眼前只見一片黑暗与噩夢。
  “白雁”盧立義此時目光一掃,大喝道:“來人,把此豎子拿下綁回庄去!”
  “是!”
  馬隊中立刻有二名堡丁,飛身下馬,夾住羅成。
  羅成似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既不表示,也不掙扎。可是這時,他耳中驀听到有人以內功傳音入密道:“羅公子,令堂臥病到床,已危在旦夕,你難道已不顧念了?”
  這絲語聲人耳,使他如噩夢初醒,倏然回神!
  不錯,自己生死何足惜,母親危在旦夕,求藥之行,豈可半途而廢?
  他意隨念發,雙臂陡然一張,那二名堡丁怎抵得住,啊呀一聲,二條身軀左右分飛,同時摔出五尺。
  這一來可火了二庄主仇筠、三庄主盧立義,同聲怒叱,二條身影夾著二道劍光,向羅成刺到。
  羅成不惶對敵,忙退三尺。
  二雁一擊未逞,身形凌空未落,如飛鳥渡枝,雙雙搭肩借力,劍身寒光,招展“南雁歸陣”,再度刺下。
  這正是飛雁庄“飛雁劍法”中的煞招,魯嘯与這二位庄主,同盟結義,在江湖上合稱“江南三雁”。合擊之術,迥异天下各路劍法,羅成雖是劍中名家,奈何面對長輩,始終不忍拔劍,只靠靈巧身法問避,但在這合擊之下,卻遭了殃。肩頭一涼跟著一痛,已被划下一道二寸長的口子。鮮血直冒,痛得他咬牙閉目,几乎暈了過去。
  在這惊險剎那,陡听到暗沉沉的圍圈之外,有人輕喝一聲:“打!”二點寒星,分襲雙雁門面前。
  突然有人援手,是雙雁想不到的事,暗器夾勁風已到眼前,自然先求自保,劍式一探,揮擋暗器,羅成都趁這瞬眼即逝的空隙,一聲長嘯,投身而起,越過馬隊包圍,展出全身功力,向前疾掠离開。
  眼見羅成即將喪生劍下,竟然有人施暗器給予援手,使得雙雁怒火沖天,雙雙大喝一聲:“追!”二人心意相通,暫時不問施暗器的是誰,決心不放過羅成,要羅成劍下亡魂。
  卻見“七劍神君”燕南松揮手喝阻道:“仇兄与盧兄,今夜我看不必追赶了!”
  雙雁已飛身上馬,問言一怔,“飛雁”勒韁道:“燕兄,魯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我若不拿住這豎子,實難消心頭之恨!”
  “七劍神君”歎道:“賢昆仲悲痛之情,老朽豈有不知之理,但如此夜色,二位未必能追得上,依我之見,那豎子行蹤已然明白,還怕他逃上天去么?”
  “白雁”問道:“燕見可是另有佳策?”
  “七劍神君”頷首道:“此去天南,至少有三月行程,仇兄与盧兄明天可立刻馳函武林同道好友,請他們注意豎子行止,予以攔截。至于老朽,也立刻修書一封,請二位派人星夜疾馳,送往南海少林下院,面交主持文殊大師,請他出面,只要能扼住往南通要道,諒那豎子插翅難飛,終必落网!”
  雙雁听了這番話,覺得雙管齊下,布成天羅地网,的确比此刻盲目瞎追要牢靠得多,不由齊齊頷首同意。
  七劍神君微微一笑,倏轉目向剛才發暗器方向一棵樹頂,揚聲道:“剛才是那位朋友施放暗器?”
  夜空寂寂,哪里還有人回答。
  “白雁”盧立義道:“隔這么多時間,恐怕早已溜了!”
  “七劍神君”搖頭道:“不會。老朽自見暗器,就一直注意樹上動靜,剛才若非關心賢昆仲胜敗,早已動身搜了,現在搜也不晚。”
  此言一落,雙雁立刻掠身而起,向大樹上扑去!“咦!”只听得“白雁”一聲惊呼,身影已自樹頂禿枝上飛掠而回。
  “七斂神君”一惊,問道:“盧兄,什么事?”
  “白雁”手執一片白紙,遞上道:“燕兄請看!”
  “七劍神君”接過,目注紙片念道:“要拿羅家子,請抵天王寺。”
  “飛雁”這時也掠身落地,聞言一呆,道:“燕見可知那天王寺在何處么?”
  “七劍神君”道:“老朽曾游南海,知道這座荒剎,乃在白云山麓,离少林下院不過百里之遙。”
  “自雁”道:“這么看來,紙上所言,确是可信。”
  “七劍神君”皺眉沉思道:“施放暗器于先,留紙泄机于后,此人是友是敵,當真令人猜測不透。”
  其實,三環先生行事,天下有誰能猜測得透。

  行行复行行。
  羅成終于到達了粵南,三千里路行程,三月時光,在他并不感到辛苦,可是他丰腴的面頰已經削瘦,一身衣服更髒得像丐幫子弟,滿臉風塵之色,雖掩不住本來的面目英俊,卻已不复是往昔一般衣采鮮明,气度飄逸的濁世佳公子。
  只因為三個月來,他猶如惊弓之鳥,唯恐再碰到意外變故,或有人阻攔,所以專揀荒村小道行走,有時日伏夜行,渴飲泉水,饑餐干糧,累宿荒林,過的生活,猶如野獸一般,与往昔一比,何异天壤。
  從人人崇奉的世家之后墮落到變成人人欲緝拿的凶惡之徒,境遇變遷之激烈,若要活下去,必須具有超人的勇气。羅成雖然受得住這份磨練,然而他的心情是可以想像的。
  他肩上的劍創已愈,然心頭的劍傷仍在。連串變故的刺激,母疾之憂急,使得他的個性整個改變過來了,往昔是雍容大度,輕易不見怒容。然而現在,他卻性烈如火,臉上不時透出悲怒的殺气,只是他自己對這种潛移默遷的變化,無從發覺罷了。
  不過愈接近粵南,他的心情也愈寬舒一些,天下沒有走不完的路,天下也沒有做不成的事,當他遠遠望見白云山黛綠巒影時,他終于舒松了一口气,因為目的地終于到了。
  走到白云山麓,已是夜色朦朧,接近戌時。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按地圖而行,大約午后就可以到天星宮了。”
  羅成心中想著,目光四下打量,卻見遠處叢林露出飛檐一角,仿佛有座寺院。
  轉向身体,走到近前,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座無人看管,牆傾半記,荒草漫徑的半毀古剎。只是沒有門扇的門框上還挂著一塊發黑的橫匾,隱約可以看清“天王寺”三個大字。
  這种地方,對羅成來說,确是難得碰上的大好栖身之處,他欣然步上青石階,跨入門檻,經過長草沒陘的院落,直沖黑沉沉的大殿。
  就在他人剛進入大殿,殿中倏亮起一點燭火。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座荒野古剎中,竟然有人,心頭驟吃一惊,凝神望去,燭火是擺在神桌上的一盞油燈,桌旁卻席地坐著一位雙眉皆白,黃衣袈裟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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