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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徐少龍大感訝异,哦了一聲,細細打量那個大胖子。
  此人的舉止衣飾,在在顯出俗不可耐的銅臭气。
  只听馬蒙又道:“徐大爺可知道是餓什么緣故?
  徐少龍笑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馬蒙道:“這家伙姓鄭,名洪福,擁有一問規模很大的造船厂。
  不但本寨的船舶都是由他承包建造,還有許多外頭的生意,都被他搶到手,現在真是連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家財?”
  徐少龍一怔道:“他的生意做到外面去了?”
  馬蒙道:“正是如此,所以很多人講閒話,他拼命利用本幫的勢力,購運木材,比外人便宜一半,還有搶生意晚也常常利用本幫力量,總能搶到手中。听說他厂里的生意,簡直做不完……”
  徐少龍道:“造船厂雇用的人,是不是本幫幫眾?”
  馬蒙道:“當然是啦!他也不必納稅完糧,如何不賺死啦?”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此人對本幫還是有貢獻的,他在外面接到生意,可以養活本幫不少的人,又掙錢在本寨中花用,總是百利而無一害,咱們不能不幫助他。”
  馬蒙道:“照您這樣說來,凡是向外做生意的,都算是有功勞了?”
  徐少龍道:“這不一定,如果是向外購買本寨沒有之物,運回此地,賺本寨之錢,再出去買貨。這种生意,對本幫就沒有好處了,不過由于本幫既沒有出產這等東西。而大家又須要用的話,那就沒有法子了。”
  馬蒙道:“听起來當真有理,不過這鄭洪福為人卑鄙可惡,把我害得今日這般光景,不管他對本幫有沒有貢獻,我都照樣恨他。”
  徐少龍訝道:“你是被他害的?”
  馬蒙道:“唉!大爺你不知道,他有三個女儿,都長得很漂亮,但都是水性楊花賣弄風情的賤貨。五年前,我還算有點家富,老鄭的船厂那時候被大火燒毀,欠了一身債,還沒有把船厂重建起來。那時候,他就是利用我做跳板,渡過難關。但卻把我的家當弄光了。現在他賺進千万兩銀子,卻理都不理我……”
  徐少龍道:“本幫對男女之防,最是厲害,你如何敢勾搭他的女儿?”
  馬蒙苦笑道:“我反正未娶,何況又是她勾搭我的,現下全寨最有名的就是他的小女儿了,名叫艷芳,總之,他家的女人都是大膽貨色,見了喜歡的男人,就上去勾搭。把人弄得神魂顛倒,而她玩厭了,一腳踢開,再也不看一眼……”
  徐少龍笑道:“這樣說來,我也得小心提防,別教她們給玩弄了。”
  他們說話時,鄒良已帶著鄭洪福走開。
  旁門突然有人輕叩,馬蒙喜道:“來啦!來啦……”
  匆匆起身過去,把門打開。一陣香風沖入房內,但見兩個長身玉立,績年玉貌的美女,裊娜而入。
  徐少龍但覺眼前一亮,敢情這兩個美女,不但眉目如畫,美麗之极。同時又都是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露出一雙渾圓修長的玉腿。此外,上身只穿一件又緊又薄的背心,粉頸玉臂,盡行裸露。
  當她們走近時,提手抬臂間,還可以從開到肩頭的袖口,窺見一部分的胸前雙峰。
  這等裝束,連徐少龍這曾經走過不少地方,更听過無數奇聞艷語之人,也為之目瞪口呆,不能不承認是平生僅見之事。
  她們一個繡著“七號”,一個繡著“八號”,看起來都是熱情如火的類型,也是尋芳客最歡迎的類型。
  徐少龍不正常的身份,同時又是如此年少英俊。也是這些放蕩不羈的女孩子們心目中的對象。
  因此,她們爭著偎挨在他身上,調笑問飲了數杯美酒,更是放浪形骸,都坐在徐少龍的腳上了。
  徐少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們可都把馬蒙冷落了,當下把七號推到馬蒙怀中,并且說道:“你們若是不把小馬服侍好,我也不便在這儿久耽了,對不對?”
  七號作出幽怨之態,向他膘了一眼,但禁不住馬蒙一陣窮摸,登時笑得花枝亂顫,媚蕩之极。
  八號獨占個郎,顯得十分開心,像蛇一般纏繞著徐少龍。后來還提議馬蒙到套房那邊,下注在另一張賭桌。
  于是,這個秘密的房間內,只剩下了她和徐少龍兩人。
  妙就妙在這個秘密的門戶,都是自動上鎖的,在隔壁的馬蒙如果想進來,也須得叫門。
  換言之,徐少龍可以在這個房中,与八號幫天胡地一番,照常情而論,不管是賭場也好,八號本人也好,事后決計不敢惹任何麻煩。
  過了許久,馬蒙敲門道:“徐大爺……徐大爺……”
  房門打開,馬蒙擁著七號進去。但見徐少龍仍然坐在原處。而八號開門之后,也回到他腳上。
  七號過去把八號揪開,占了她的位置。八號頓時杏眼圓睜的瞪著她。這兩個美女的媚蕩之態完全消失,而是悍潑地互相怒視。
  馬蒙吃一惊,道:“你們別鬧事,否則都不得了……”
  他的話聲忽然停住,原來他發現徐少龍根本不曾在听或看,而是不聲不響的從帳慢上的秘密洞穴望著外面,他連忙也湊在另一個窺望洞孔,向外面望去。
  但見這張賭桌比方才熱鬧了一倍還不止,正對著他們這一邊,座位上有一個女子,正在下注。
  她穿著非常合身的衣服,暴露出飽滿玲瓏的曲線,散發出動人的青春活力。這是一瞥之間,就足以便任何男人感到怦然心跳的進力。
  此外,她面貌輪廓,眉目皮膚,都是那么美麗,在一大堆男人當中,更襯托出她的嬌艷可愛。
  馬蒙倒抽一口冷气,推了徐少龍一下,道:“她就是鄭艷芳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真不錯,無怪可以放蕩玩世,敢情真有顛倒眾生的魔力。”
  他馬上又向七號和八號說道:“你們千万別不高興,她是她,你們是你們,各有迷人之處……”
  鄒良這時候進來,向徐少龍再三道歉后,方召二女出去,与別的客人周旋。
  等到房內只剩下徐少龍和馬蒙之時,馬蒙才問徐少龍龍道:“徐大爺,剛才你為何不動那妞?”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動?”
  馬蒙道:“說別的小可不行。但講到玩女人,我可算是行家了,剛才我們回房時,一望那八號,就曉得她還是干干淨淨。因為她眼中仍然有饑渴之色,頭發也一點不亂……”
  徐少龍道:“你的觀察真是到家极了,但你要知道,我不能惹麻煩,因為我等如是執法之人,如何能先倒了規矩?再說此地尚有妓院,我為何要舍易而就難呢?對不對?”
  馬蒙搖頭道:“乍听很對,但其實沒道理,因為她們不會有任何麻煩,反倒是外面那一個,你万万招惹不得,但我認為您一定不會放過她。”
  徐少龍訝道:“誰?鄭艷芳么?唉!我還未認識她,如何會招惹她呢?”
  馬蒙道:“這是小可的經驗告訴我的,您如果碰她,那就麻煩大了,事后可別怨小的沒有提醒您才好。”
  徐少龍笑道:“這女色一道,我很有把握,你即管放心,現在咱們走吧!”
  馬蒙道:“好,快點离開這几,總是上算,我猜老鄭那王八蛋一定是想向你打主意,才赶快召她女儿來此。”
  他們開門出去,徐少龍一直微微含笑,大有認為馬蒙很無稽之意。說老實話,他現在對馬蒙這個人,覺得相當迷惑。
  因為從种种跡象之中,這廝分明是很有才智之輩,決計不該淪落到這等地步。因此他很怀疑馬蒙是奉命行事,向他打什么主意的。
  但他打什么主意呢?如果說上頭有意思毀了他,何須用如此曲折的手段?這是不可解的理由之一。
  而現在看看馬蒙再三叮囑自己不要落在鄭艷芳的菲色圈套中,又不似是向自己打主意了。
  他們步出大廳,徐少龍一眼望去,早先那個座位上,已看不見鄭艷芳了。
  徐少龍突然心中一動,忖道:“奇怪,莫非馬蒙的話真講對了?我何以很留意她的蹤跡?”
  突然間人叢中兩道明亮的目光,使他警覺的望去。
  原來那是鄭艷芳的目光,她已轉到另一張賭桌下注。
  她只掃瞥了徐少龍一眼,就回到賭桌上,似乎對徐少龍的勁裝和英姿,都不曾放在心上。
  徐少龍暗中皺皺眉頭,心想:“我也要讓你曉得我并不把你放在眼中才行。”
  當下向那張賭桌行去,馬蒙拉他一下,他假裝不知。
  他一過去,賭客們就讓出一個地方給他。這時,他的位置正好是和鄭艷芳打對面,彼此間可以看得很清楚。
  當他在研究這一桌的賭法時,他感到她那對特別明亮的目光,正向自己打量。但他裝得很冷淡,似是全然不知一般。
  其實這張賭桌是最簡單的賭法,南北各省之人,無不懂得,那只是牌九而已,不過桌上所開列的規矩當中,有一條是注明任何人皆可推庄,只要拿得出最低限度的庄本就行。
  這刻還是賭場的攤官做庄,七八個客人,正在下注。
  徐少龍按兵不動,最后但見一只纖美無比的玉手,推出几枚籌碼,押在天門上。
  牌一攤開,天門果然贏了。
  所有的賭客,紛紛掏錢,一望而知都是准備吃庄。因“為鄭艷芳這一注,已把庄家的手風壓住了。
  果然一連三副,庄家都賠。每一次攤官都詢問有沒有人愿意推庄,但人人眼見攤官手風不順,誰肯犯眾怒把庄接過來?
  這三副庄只把那攤官輸得雙眼發直,雖然每一庄賭場都抽水,數目不少,但到底差得太遠。
  贏得最多的,要數那貌美如花的鄭艷芳了,她每一注都押得最重,大有痛痛快快宰他一場之意。
  攤官照例向眾人詢問道:“哪一位客人愿意推庄?”
  眾人都不聲響,鄭艷芳吃吃一笑,算是代表眾人答复攤官工要洗牌,突然一只手伸過去,把牌撥走,眾人一怔,抬頭瞧時,敢情是一直沒有下注的徐少龍。
  他毫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淡淡道:“庄家手气不順,兄弟一向喜歡找難題做。諸位盡管下注,不用客气相讓。”
  說時,取出一張銀票,交給馬蒙兌籌碼。
  若是別人伸手,准會挨眾人的罵。但徐少龍的身份非同小可,誰也不敢哼气。鄭艷芳只微微而笑,明亮的目光,在他面上溜來溜去。
  可是徐少龍不理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牌洗好以后,馬蒙兌了籌碼回來,往桌上一擱。
  攤官喝道:“一共紋銀五百兩……”
  聲音方歇,鄭艷芳嬌滴滴的接著道:“我看啦!”
  她一口就吃下來,等如要与徐少龍賭個輸贏。
  別的賭客,只好袖手旁觀了。
  徐少龍淡淡道:“好极了!”
  當下擲骰子發牌。
  馬蒙伸長脖子,瞪眼瞧看。徐少龍把一張牌疊在另一張上,拿起來一看,頓時感到馬蒙停止了呼吸。
  這一張牌是“長三”六點,在這种“一翻兩瞪眼”的小牌九中,拿六點和四點是最可怕的牌。
  因為一來极容易配成“閉十”,即使不然,能配出大點子的牌張也很少。因此之故,馬蒙才會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要知五百兩紋銀實在不是小數目,尤其是在目下的場合中,銀錢還是小事,輸了的話,對手只是個十八九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面子似乎大不好看了。
  徐少龍把牌放下,不用眼看,而是用手去摸。這么一來,馬蒙就不曉得另一張牌是什么了。
  眾人都非常感到興趣地瞧著,等候他們翻牌。
  但見鄭艷芳玉手一抬,“啪”一聲,兩只骨牌都翻了出來。
  她微笑道:“天八。”
  聲音中充滿了自信,似乎這一牌已經贏定了。
  她的兩張牌是一只“天”和一只“銅錘六”。
  馬蒙倒抽一口冷气,心想:“這回輸定啦!”
  要知在整副牌中,目下徐少龍只有兩張牌配上那張“長三”,方能取胜,一是“至尊”中的三點,一是僅拿的那只天牌。
  除此之處,任何牌來了都要輸給對方。
  徐少龍面上毫無表情,但兩眼卻射出銳利而冷酷的光芒。可見得他并非不重視輸贏,而是有本事把內心的一切情緒反應,完全置于控制之下。這正是厲害的賭徒所具備的主要條件。
  他冷靜极地望住對方,不看手中的牌。
  因為他已經摸過,曉得是什么牌的。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捏著牌的手上。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如花似玉,美艷迫人的鄭艷芳了。
  她似乎一點也不畏懼徐少龍那對冰冷如劍的目光,緊緊的与他對瞧。雙方都沒有一點儿讓步的意思。
  徐少龍只迅快的觀察了鄭艷芳一下,就掀開手中的牌。全場頓時升起一陣詫疑惊嘩之聲…”
  鄭艷芳這時才轉眼向桌上望去,但見對方的牌是一只“長三”,配一張“天牌”,竟是天八,恰好能把她的天八吃掉。
  她輕輕皺一下眉頭,迅即抬起眼睛,向他凝視。她縱然是表現不悅的表情,仍是那么美麗的迷人。
  徐少龍一直細心的觀察對方,但直到現在,還沒有法子估計得出多少銀子的注碼,才能使這個美女緊張。
  他曉得必須到了能使她發生患得患失的恐懼心情時,方可一舉擊潰她的打算。
  現在他的資本是一千兩了,那個美女的櫻唇微啟,輕輕說一聲“我看啦!”
  全場剎時寂靜無聲,顯然她与徐少龍的短刀肉搏場面,使大家感到比自己下注還要刺激有趣。
  有許多旁觀者的心中,真不知道應該希望哪一邊胜才好,因為鄭艷芳誠然貌美如花,但她一向驕傲跋扈,不大把男人放在眼中。由于种种傳說,以及她雄厚的家財,的确教人不敢惹她!
  對徐少龍而言,他總是一個突然闖入這個社會的陌生人,在心理上,大家都不大肯偏袒他。
  因此,形成了大家的奇异心情,反正哪一個輸了,對他們都是莫大的刺激事件。
  徐少龍只在取牌的時候,目光离開鄭艷芳一下,緊接著就恢复那种冰冷銳利的盯視,仿佛要在精神上,迫使對方失敗。
  鄭艷芳大概感到自己一定沒有法子擊退對方的目光,所以不在這一方面堅持。她看了看牌,玉手一抬,兩只牌翻出來,卻是一副“人五”。
  這么一來,她胜敗之數,就沒有人能預測了。
  徐少龍一仍舊慣,將兩只牌疊著,拿起來一看。第一只是“板凳四”,登時感到馬蒙的呼吸停止了。
  要知這只板凳四,又是最難配的牌。而且從六點開始,一直到十一,配起來都得輸。
  因為對方拿的是“人牌五點”,所以徐少龍即使拿到一只虎頭十一點,加起來是五點,仍得輸給對方。
  徐少龍精神陡奮,雙目神光四射,猛可一翻腕,把兩張牌一齊平拍在台上。
  四周升起了陣陣訝疑,鄭艷芳一瞧,對方竟是板凳四配丁三,一共是七點,又贏了這一局。
  她的秀眉迅皺一下,比上一回皺得深些。
  徐少龍忽然泛起了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從這細微的表情中,斷定自己只須再贏一局,就可以達到使對方“恐懼”的地步了。
  由于他不須再面對著不知還有多少關要過的困惑情勢,他可以集中全部的精神意志,務求在這一關贏了對方,大局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他挑戰地瞅住對方,等她開口。
  鄭艷芳遲疑一下,才道:“我看啦!”
  攤官道:“鄭姑娘,一共是兩千兩啊……”
  鄭艷芳道:“我知道。”
  攤官聳聳肩,便在靜寂中發牌。
  她這回看都不看徐少龍,把牌一翻,眾人立刻吁出一陣惊疑之聲,原來她這回只有一點。“。
  她抬起眼睛,但見徐少龍面上仍然沒有表情。同時那對眼睛中,亦仍然射出冷酷銳利的光芒。
  這刻她才徹底的相信一個事實,那就是對面這個美男子,心狠手辣,縱然把她迫死,他也不會生出怜憫之心的。
  換言之,他決不會因她是個美貌女子,而對她有絲毫讓步。這一點与她所遇見過的所有男人,皆不相同。
  徐少龍鎮定的翻開兩只牌,竟是七點。
  攤官把籌碼撥到徐少龍面前,報出“四千兩”的數目。
  這偌大一筆銀子,只不過轉眼之間就易了主,委實使很多人垂涎羡慕。
  徐少龍坐得穩如泰山,四平八穩,完全沒有收手之意。甚至好像想把鄭艷芳所有的家當都贏過來。
  她在心理上,已經對徐少龍有了深刻的估計,因而生出了畏懼。同時,一注四千兩的數目,亦足以使她躊躇。
  所以她大感猶豫,眾人的嘩聲也全部停歇,一片寂靜,使得气氛平添無限緊張。
  她考慮了一陣,斗志突然消失,感到沒有辦法不屈服在這個強人的手底。當下微微一笑,透出無限柔婉意思,先向馬蒙說道:“小馬,這一位是……”
  馬蒙道:“他是徐少龍徐老爺。”
  鄭艷芳點點頭道:“是神机營的老爺么?徐先生,你還要不要我賭下去呢?”
  徐少龍生硬地道:“假如你認輸,那就不賭,否則還是見個高低的好。”
  他咄咄迫人,定要把對方迫得完全潰敗,一點也不肯放松了主動之勢,的确是夠狠辣的了。
  要知他如果說,假如姑娘不想再玩,那就算了,鄭艷芳自然可以輕易地落台罷戰。
  但這卻變成由她主動,而且事后在她心靈上的壓力,自是緩和得大多了。再者,任何人在這等情況之下,總禁不住會表示出君子風度和英雄气概,勢必盡力安慰敗方,而不好意思赶盡殺絕,繼續緊迫下去。
  因此鄭艷芳為之一怔,甚至連馬蒙也覺得徐少龍太過分了。旁觀之人,自然更加對鄭艷芳同情。
  不過眾人的反應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
  鄭艷芳賭下去的話,一切后果,只有她個人承擔,旁人的同情,根本不發生作用。這一點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不敢胡亂作出決定。
  這一對年輕而又英俊美麗的男女,互相凝視,片刻之后,鄭艷芳連僅有的一點抗拒之心也消失了,垂頭輕輕道:“好吧,我不賭啦!”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泛起了失落了什么似的感覺。
  她站起身,裊娜地走開了。
  徐少龍微微一笑,收起籌碼,也离開這張賭桌。
  當他走出這間賭場大廳之時,眼角看見鄭艷芳站在另一角,正向他瞧著。
  但徐少龍連望也不望她一眼,并且盡力令任何人一望而知他是筆直的离開此地,從沒有向四下張望。
  這刻鄭艷芳心中的确感到异常的失望和難過,也夾雜著憤怒,這個男子居然完全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轉眼回看的動作也沒有。可見得他對自己,真是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本准備當他向自己瞧看之時,便回他以嫣然一笑,表示出柔情心意。正因她有這個打算而落了空,她才感到憤怒,認為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假如她剛才不是被他徹底擊敗了,這刻一定會上去打他兩個耳光,罵他一頓等等什么的。
  無奈她實在懼怕他那冷酷無情的眼光,考慮到假如反而被他辱罵一場,甚至把自己關在牢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眼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了,忽然感到這儿非常乏味,而且她還有一些疑問要想,一些事情要做,當下也迅即出去,坐上華麗的私家軟轎,一直到了一個地方,見到她的父親,那個大胖子鄭洪福。
  鄭洪福摟住女儿的纖腰,道:“你和他的經過,我都知道了。”
  鄭艷芳一噘小嘴,道:“都是你,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鄭洪福眉頭一皺,道:“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以你的姿容,我敢說當得上天下無雙的了,哪一個男人能不動心迷戀呢?我可不是替你吹牛,只看以往所有的男人,見了你就暈暈糊糊的情形,便可證明了。”
  鄭艷芳道:“但他卻沒有被我迷住呀!難道我現在已經不好看了么?”
  鄭洪福連連搖頭,雙頰的肌肉直震顫,使人真擔心會掉下來。
  他道:“絕對沒有這回事,我看這家伙八成是個天閹。”
  他的女儿瞪他一眼,道:“你說什么?”
  大胖子歎一口气,道:“假如他不能人道,自然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哪怕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都沒法子使他動心,但不管怎樣,我的計划要改變啦!”
  他出房去了一會,才回轉來,雙眉緊皺。鄭艷芳逼問其故,鄭洪福初時還不肯說,后來才道:“你猜姓徐的現在在什么地方?”
  鄭艷芳聰明伶俐一听便知,道:“可是在妓院嗎?”
  大胖子苦笑點頭,她接著又道:“既然如此,可見得徐少龍不是個天閹之人了,那么一定是我不夠漂亮吧?晤……或者我少穿點衣服,在秘密妥當的地方,与他在一起,他就會改變態度了。”
  鄭洪福沉吟了一下,才道:“大概這廝不易受美色誘惑的。”
  鄭艷芳泛起又沮喪又憤怒的神色,默然不語。
  鄭洪福沉思地道:“我本想利用你,誘他入套,使他不得不听我的話,因為他是最有希望當選為副統領的一個。但現在既然失敗了,我只好想法子使他當不成副統領啦!”
  鄭艷芳道:“爹,你可曾想到過姐姐她們?”
  鄭洪福道:“她們怎樣了?”
  鄭艷芳道:“她們也是著名的美人,經驗又比我多。
  也許可以使徐少龍入毅。”
  大胖子又做出使人擔心他頰上兩大塊肥肉的搖頭動作,道:“不行,她們是有夫之婦,幫規禁條何等嚴厲,豈可輕犯?”
  鄭艷芳訝道:“以前她們還不是做過這种事?”
  大胖子道:“你要知道,以前那几個對象,都是更為老奸巨猾的人,假如用你的話,多半是白白賠了身体,收效反微。但用你兩個姐姐,她們能使這些人個個暗中迷戀不已,所以我說什么,他們就得听什么……”
  他略一停頓又道:“姓徐的則不然,他為人如此冷酷厲害,如果叫你兩個姐姐出馬,還不是白白的讓他玩了而收不到效果?”
  鄭艷芳道:“我听不懂。”
  “要知道幫規規定凡是与有夫之婦通奸,均須凌遲處死。所以如果我認定對方不會因迷戀而听話的話,我就絕對不叫你的姐姐們出馬。因為我們也不敢揭發這件好情啊!你說對不對?”
  鄭艷芳道:“原來如此,好吧,我們設法毀滅他。好在人人皆知他曾經這樣對付我,假如能毀滅了他,我們的力量就更叫人害怕了。”
  大胖子頷首道:“好,我想想辦法……”
  鄭艷芳道:“還是等我來。”
  大胖子笑一笑道:“你有什么妙計?”
  鄭艷芳道:“我可以找兩三個人,聲明誰能毀掉徐少龍,我就嫁給誰。”
  大胖子忖想一下,才道:“好是好,但這個消息切切不可泄漏,万一傳入馬蒙耳中,那就糟了。”
  鄭艷芳道:“當然不會傳入他的耳中啦!”
  大胖子道:“你猜是怎么一個糟法?如果傳入他耳中的話……”
  鄭艷芳道:“他最多告訴徐少龍,但人家未必肯信,這种事,誰也不肯輕信的。”
  大胖子搖頭道:“不,你錯了,他不但不會告訴徐少龍,并且會設法毀去徐少龍,把你娶了去。”
  鄭艷芳目瞪口呆,過了一陣,才道:“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好在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的。”
  這刻徐少龍正在一問著名的妓院內,受到淪落風塵然而個個艷麗的女郎們包圍。
  除了這些茸燕之外,還有兩個人,是剛剛湊上相識的。一是總寨外三堂香主之一的邵坤,外號六甲刀,是個四十左右的壯年人,身軀雄偉,一望而知必定是力大無窮之人。
  另一個是個五六旬上下的老者,看上去非常精明,動作間也顯得十分輕捷有力。此人姓陸名斌,乃是這間藏春閣的老板之一,當然也不是簡單之輩。
  他們在一間布置得极為精致華麗的上房中,擺開筵席,全院的姑娘,都輪流來執壺陪坐。
  關于徐少龍冷酷地挫敗鄭艷芳之事,這藏春閣之人全都知道了。正因如此,那些茸燕們對這個英俊瀟洒,而又鐵石心腸的男儿,都存有一份好奇,無不想与他接近,以便瞧瞧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少龍在席上猜拳喝酒,以及和每一個坐到他身邊的美麗女郎調笑,豪放不羈,一派浪子作風,使得所有之人,無不深感迷惑。
  藏春閣的股東老板陸斌口舌便給,見聞廣博。尤其對攀花折柳之道,更是不折不扣的專家。
  因此,席間談笑之時,光是听他談起一些奇奇怪怪的艷聞軼事,就足以令人忘倦。
  此外,那位身份頗高的外三堂香主六甲刀邵坤,性格粗豪,喝酒如喝水一般。
  馬蒙本是善于詞令的人,徐少龍又放蕩不羈。這些人湊在一起,加上冶艷媚人的姑娘們,以及整壇的美酒,大家都特別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已是天黑時分了。
  上房內早就華燈交輝,明如白晝。
  突然“砰”的一響,桌子上的杯碗筷子等物,不少跳起老高。原來是邵坤一掌拍在桌面上,發出聲響。
  他酒量极豪,酒到杯干,到現在已不知喝了多少。但見他已略有醉態,舉動說話,都有點不能控制。
  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長身玉立,芳名春鶯。她一面伸手擺好那些杯碗,一面笑道:“啊呀!邵大爺又要發牢騷啦!”
  邵坤左手舒伸,把她連肩帶臂箍住。另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頭發,向后扳去。
  春鶯的頭沒法子不极力的向后仰,燈光之下,除了那張動人的臉龐之處,還有就是雪白的頸子,令人垂涎。
  她雙眉微皺,朱唇微啟,流露出可怜的表情。
  徐少龍縱聲而笑,馬蒙和陸斌都感到興趣的瞧著。
  座中竟無一人,露出惻隱同情之意。
  邵坤在她玉頰上又嗅又吻,弄得春鶯嬌軀顫抖扭動,鼻中發出唔晤之聲。可是那決不是舒服快活的聲音,而是被暴力脅迫之下,唯一含有少許反抗的聲音。
  她全身被箍緊,全然無法躲閃,僅能自由活動的嘴巴,卻也不敢說出抗議的話。
  其余的女子對這等景象,似乎都看得很平淡,沒有一個露出奇怪的樣子。可見得邵坤這等舉動,不但不是第一次,甚至已經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了。
  春茸鼻中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顯然是因為六甲刀邵坤手勁大重,把她的頭發扯得太緊而疼痛,同時脖子也扭得作疼。
  邵坤狂暴地笑起來,把她推開,但仍然揪住她的頭發,使她保持后仰的姿勢,就在這時,馬蒙忽然一巴掌摑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以及那女子的惊叫聲。
  他怒聲道:“怎么啦,連你也敢瞧不起我?”
  身為老板的陸斌忙道:“春菊她怎么啦?”
  馬蒙道:“她好像還是個良家婦女呢!哼!哼!竟敢跟大爺我來這一套。”
  那個名叫春菊的女孩子,駭然的撫著面頰,不敢出言辯駁。
  徐少龍一望而知,這是藏春閣的規矩很大,所以春菊不敢開口,倒不一定是她當真沒有道理。
  他又發現邵坤已因為這件突變之事,轉移了注意力,把春鶯放開了。同時又察覺春茸非常迅快地用一种自然的動作,擦去淚水。
  這不禁令他惻然心動,但覺這些“對人歡笑背人愁”
  的賣笑生涯,實在可怜可憫之至。
  任何人只須想一想,如果這個在火坑中的女孩子,竟是自己极有關系之人,將會有何种心情?
  徐少龍頓時興趣索然,對于這一切事情泛起了強烈的厭倦。甚至對于他的任務,也很厭煩。
  他只想回到那個宁恬平靜的古城,恢复那种与世無爭的生活。
  馬蒙扳起來的面孔,很快就放松了,并且仍然摟住春菊有說有笑起來,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那回事。
  徐少龍离座出去解手,廁所是在院外西北角,三株婆婁老樹,覆蓋著這整個露天院子。廊柱上和檐下,都挂著燈籠照明,縱是酒醉之入,也不會絆跌。
  陪他前去的春柳,在院門就停下來等他。
  徐少龍推開廁所門一瞧,但見里面地方甚為寬敞,分為兩格,里面的一間是以軟帘隔起,乃是供人大解之用,外面有四個石頭的斜槽。
  此外,還有盛滿清水的銀盆和洁淨的手中等。人門就嗅到芬芳的香气,絕沒有一般糞坑的穢味。
  徐少龍隨手掩上了門,走到斜斜的石槽邊,心中微微感到不自然。可是他今晚的确喝多了几杯,略有酒意,因此仍然沒有在意。
  他正在小解之際,忽然背后一麻,頓時失去了知覺。
  然后不知過了多久,才悠然回醒,睜開雙眼。
  目光到處,但見房頂的天花板雕刻油漆,甚為精美,接著又看見深垂的窗帘,把外面的光線遮隔住,室內是一片柔和朦朧的燈光。
  他一望而知,這是一間女性的閨房,而且從這等布置看來,這個房間的主人既富有而又大是雅致,并非一味只會用金錢堆砌的庸俗脂粉。
  霎時間兩個女性的面影浮上他心頭,第一個是神秘的玉羅剎。第二個是風華艷絕的鄭艷芳。
  同時他也記起了未失去知覺以前的情形,心頭不禁泛起別扭的感覺。
  因為其實他正在小解,忽然昏倒,那當然是非常難看的場面。尤其是他躲在一個女性的閨房內,可見得他多半是被女子發現,帶到這儿來。
  當然也許是玉羅剎下的手,那么這种不雅的情景,完全被她所見了。縱然是怪不得他,但終究是尷尬難堪的。
  他暫時拋開這种不關緊要的感覺,開始研究自己乃是受了什么暗算,以致昏倒的?
  記得當時背上一麻,接著就失去了知覺,由此推測,有兩個可能。
  一定被人潛近背后,點住穴道,二是有人以暗器偷襲,而這暗器体積非常細小,打中了穴道,方能使自己頓時失去知覺。
  他暗中大吃一惊,忖道:“不論是哪一种推測,都不得了。如果是第一种情形,則此人的武功必定比我強胜甚多,方能迫近我身后,而我尚不察覺。若是第二种情形,亦是一樣的惊人。因為金針打穴之術雖然未曾失傳,但是必須功力絕世之人,方能施展。以我而言,如要練到那等地步,最少還須苦修二十年之久。”
  接著他就研究何以會有人暗算他之故?若然是鄭艷芳,那倒是順理成章之舉,問題只在她如何找得到如此高明之人,替她下手而已。
  假使是玉羅剎,她下手的動机很難找得出來,但徐少龍感覺得到,他与玉羅剎之間,有一种微妙的复雜感情,這便是使他禁不住要聯想及她的原因。
  室內似乎沒有人在,因此,徐少龍轉頭查看,忽見床邊不遠的桌旁,有個女子坐在靠背椅上,正凝目看他。這刻他縱然想裝昏迷也不行了,只好狠狠的瞪視她,看她有何反應?
  這個女子只有十八九歲左右,長得玉面朱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甚是美麗,而且已具有少婦的成熟風韻,甚是動人。
  他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气,忖道:“原來既不是玉羅剎,又不是鄭艷芳,竟是第三者。
  她一望而知乃是此室主人,所以事情弄得更混淆雜亂了。
  這些姑娘個個都很漂亮,也很能把事情弄得如亂絲一般難以找出頭緒。”
  椅上的美女微微一笑,起身走過來。步態裊娜嬌媚,卻是個不懂武功的人。
  徐少龍更為奇怪,直到她在床沿坐下,互相迫近對視之時,他又猛吃一惊,忖道:“奇怪极了,我瞧著她面熟得很呢!”
  那美女輕輕道:“賤妾名叫春琳。”
  她只說了這么一句,就不做聲了。
  兩人對望了片刻,徐少龍道:“啞!你的蘇州口音,使我記起來啦!我們曾經在揚州見過面,對不對?”
  春琳頷首道:“是的,徐相公的記性真好,我真不敢相信你竟能夠記起我這個卑微低賤的人。”
  徐少龍搖搖頭,但覺連脖子也酸軟乏力。他道:“身份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當時有如春花初放,但卻是坐在姚舵主的怀中,使他看起來好像是老祖父一樣。”
  她溫柔地笑一下,徐少龍放低聲音,道:“我不能動彈,全身沒有一點力气,你可知道?”
  春琳點點頭,道:“妾身知道。”
  徐少龍道:“我猜你一定不敢把內情告訴我,對不對?”
  春琳道:“妾身宁可吃點苦頭,也愿將所知的事,完全奉告,可惜的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少龍道:“你的名字中有一個春字,好像是藏春閣中的人,是么?”
  春琳道:“是的,妾身前天奉召出差陪酒,晚上回來,你已在這儿躺著。”
  她忍不住掩口笑一聲,又道:“而且非常非常難看,褲子都沒系好。”
  徐少龍道:“現在褲子系好沒有?”
  春琳道:“已經弄好了。”
  徐少龍道:“你發現我之后,竟沒有去報告老板么?我本是和陸斌一起喝酒的。哎!是前天的事么?這樣說來,我已經躺了兩晝夜啦!”
  春琳道:“當初我沒認出是你,你知道在燈下看人,又是乍然發現,當然心慌起來,只匆勿給你蓋上被子;就去告訴陸老板了。”
  她說話之時,伸出纖美白皙的玉手,在他額上摸一下,又道:“你沒有生病,為什么不能動呢?”
  徐少龍道:“但愿我知道就好了?”
  春琳道:“陸老板一听,也吃一大惊,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便急急出去了。我回到房間,忽然認得是你,才替你結好褲子,脫去外衣鞋襪,好讓你舒服一些。”\。
  徐少龍道:“謝謝你啦!幸虧我在昏迷中,否則一定很難為情。”
  春琳又道:“陸老板不久就回來,看了你一下,吩咐我小心照顧你,晚上還得陪你一起睡。”
  徐少龍笑道:“陪我睡?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會動彈,比死人只多一口气。”
  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巴,一陣香气,以及滑膩柔軟的感覺,傳入徐少龍心中。她很認真他說道:“千万別說不吉利的話,你雖然不會動,但我靠貼著你之時,心中十分安慰和舒服。”
  徐少龍道:“為什么呢?難道你自從在揚州一見,已愛上我不成?”
  春琳道:“如果我說是,那簡直是騙人。當然我只是很清楚記得你的樣子和眼神,但愛你還談不到。你可知道,我還沒有試過和一個男人睡覺的滋味。”
  徐少龍不解的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指這個男人不侵犯你,是不是?”
  她道:“正是如此,我一直覺得男人都是魔鬼一般可怕,像是討厭的蒼蠅一般,整天盯著我,但昨夜你動也不動身体又是那么強壯,使我感到舒服穩安。”
  徐少龍道:“你几時到這儿來的?”
  春琳道:“好几個月啦!唉!在藏春閣中,我還是最紅的姑娘呢!”
  她沉重的歎一口气,教人一听而知,這是非常不幸白事。
  徐少龍同情地道:“你的身世遭遇,好比楊花浮萍一樣,隨處飄泊,任人糟踢,實在可怜可歎。”
  春琳又歎息一聲,道:“我天生薄命……”
  徐少龍插口道:“假如你是這么厭恨神女生涯,其實在揚州時,我就可以幫助你跳出火坑的。這話現在听起來,好像已太遲啦!”
  春琳道:“我當然想跳出火坑啦!雖然跳出火坑之后,也不敢回家去見父母親朋,但總比夜夜被人蹂躪好啊!”
  徐少龍若有所感,問道:“你不敢返見父母,為什么?”
  春琳道:“我怎有面目見他們呢?”
  徐少龍道:“那么你怎生墮入風塵的?”
  春琳道:“我本是蘇州人氏,二年前,我去廟里上香,忽然問心神迷惆,但覺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使我害怕得不得了,然后不知怎樣,我己到了一個大宅院中,里面還有十几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
  徐少龍頷首道:“你是碰上拍花歹徒,心智被迷,拐走了你,只不知那座大宅院在什么地方?”
  這是他一直偵查的重點之一,只要破得其中一個巢穴,就不難循這線索追查出其他的歹徒和秘窟。
  春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們通通不准出門口,其他的女孩子也莫不如此。唉!那兩年的日子真慘。”
  徐少龍雖然曉得事實必將如此,但仍禁不住一陣失望。
  他尋思一下,才道:“你在那座宅院住了多久?”
  春琳道:“兩年多。”
  徐少龍道:“也接客么?”
  春琳道:“起先還小,鴇母命我們服侍那些年紀較大的,已經接過客的姑娘。過了兩年我十六歲了,才第一次接客。”
  她惘然望向空中,面上泛起一絲苦笑。
  徐少龍道:“那所大宅院也接客的么?”
  春琳道:“很少,都是女孩子長大之后,第一次接客,才在那儿,之后,就送到別處了,我被送到揚州。”
  徐少龍點頭道:“听起來能夠到那秘窟銷魂的,必定是非常富貴具有財勢之人,才出得起价錢。以我猜想,那個地方,一定常常有新的女孩子送進來,長大了送出去。”
  春琳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道:“你可曾吃了很多苦頭?”
  春琳道:“那倒沒有,因為我膽子小,性情柔弱,看見別的女孩子不听話,挨了毒打,或者送了性命,我已經害怕啦!”
  徐少龍點點頭,忖道:“這座大宅院,乃是專門訓練女孩子,以及使她們服貼就范的一個秘窟無疑。”
  他激起俠義之心,頓時熱血沸騰,怒火直冒。
  他停歇了一下,才平靜下來,道:“姚舵主怎肯把你送到這儿來?他不是很喜歡你么?”
  春琳苦笑道:“喜歡?有什么用?還不是玩玩。”
  她雖然出道只有一年,但在風塵中,一年几乎可以比已別人一輩子。閱歷既多,看透了人性,便不禁憤視世一切了。
  徐少龍輕輕道:“我一定助你脫离火坑。”
  聲音中透出十分堅決的意味,使人不能不信。
  春琳笑起來道:“徐相公,你的心地太好也不行。”
  徐少龍訝道:“為什么?”
  春琳道:“試想多少人像我一般,你救得完么?”
  徐少龍道:“那又不同,有不少女子自甘墮落的,救她出來,也沒有用,甚至我敢說,大部分是屬于這一類。”
  春琳沒有駁他,顯然認為此言有點道理。
  徐少龍又道:“當然其中有些是初時痛不欲生,但久而久之,讓她自拔也不行了,你已經有點這等趨向了。”
  她大吃一惊,道:“我是這樣么?”
  她從來不敢多想,如今真正体察一下,果然如此,不覺怔住了。
  徐少龍道:“我一直在花酒中流連,順便觀察這些女子的心理,敢說頗有心得,不過這心得卻足以令人灰心。”
  春琳居然很了解的點點頭。
  她柔聲問道:“你可要吃點東西?或者是起來什么的?”
  徐少龍道:“暫時還不要,我要想想看。”
  春琳自去打洗臉水,擰毛巾,替他揩臉,又去弄了一些食物來,先把徐少龍扶起,靠著墊高的枕頭而坐。
  徐少龍雖然沒有一點食欲,但卻盡可能多吃點東西。
  此是保持体力之法,如無体力,縱然恢复行動之能,也變成虛弱無力狀態,一旦有了事,便不能及時應變了。
  春琳已奉命不必出去接客應酬,所以一直在服侍他。
  徐少龍忖道:“春琳不知靠得住靠不住?陸斌挑選她看顧我,一定別有用心,雖然据她說,她是突然發現我在此地,但誰知道是怎么回事?”
  春琳已收拾好各物,并且換上了簡單的睡覺衣服。
  她脂粉既洗淨,又換上了這等家常衣服,頓時別有美態。
  徐少龍看看她,道:“你還可以跳出火坑。”
  春琳道:“真的?為什么?”
  徐少龍道:“第一點,你討厭這等迎送生涯。第二,你還未墮落到那种田地,這是從你衣服上看出來的。”
  春琳道:“謝謝你,但現在不談這個。”
  她笑一下,解釋道:“我覺得最要緊的是怎樣使你能夠行動?因為我不知如何,心里頭很發慌,老是隱隱覺得不妥。”
  徐少龍心里非常同意她的說話,但口中并不承認,說道:“不會有什么事的,因為我的身份不比普通人。”
  春琳眉宇含有一抹憂色,挨貼著他而坐。
  徐少龍初時還不怎樣,但頃刻間,便感到不妥。
  原來這個美貌姑娘,居然使他欲火騰騰。
  春琳還不知道,伸手撫摸他的額頭,道:“好奇怪。”
  她奇怪的是徐少龍分明好好的,為何不能動彈?
  徐少龍感到非常沖動,差點就要伸手去抱她。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伸出手,但他制止了此念。
  他暗自忖道:“奇怪极了,我曾經修習過枯禪,任何情形之下,都能使此心如槁木死灰,何以目下獸欲大發?”
  春琳嬌柔的聲音,說道:“你為什么不說話?”
  徐少龍咬一咬舌頭,一陣疼痛,使他冷靜了一點。
  他這才說道:“阿琳,現在不是動情的時候,對不對?”
  春琳覺得有趣,笑道:“當然啦!何況你又不能動彈。”
  徐少龍道:“也許我能動彈,假如我抵御不住正在焚燒著我的欲火的話。可是那么一來,我就陷于百劫不复之境了。”
  春琳有點迷惑的望住他,道:“你能動么?”
  徐少龍道:“如果你脫掉衣服,我馬上就可以動。”
  春琳欣然道:“那么我馬上就脫。”
  她正要動手,徐少龍沉聲道:“別動。”
  春琳駭了一跳,道:“不要動?你不讓我脫。”
  徐少龍憑借禪功之力,緊緊守護住靈台神智。
  他道:“是的,因為我本不能動,但如今忽然欲火熊熊。所以只要你脫去衣服,使我忍熬不住,我就能動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了,苦練多年的功夫,馬上毀去。”
  春琳總算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我幫你把欲火平熄,對不對?”
  徐少龍道:“如果你能幫我,自然最好了。”
  春琳道:“那還不容易,我有十几种方法。”
  她起身走去,舀下一杯冷水回來。很有信心地道:“喝下它,很快就會好了。”
  徐少龍道:“一定有效么?”
  春琳道:“當然啦!這是最古老有效的一种方法。”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人人都懂得的了?”
  春琳笑道:“是的,這儿的人都曉得。”
  徐少龍道:“你的冷水盛在瓷瓶中的么?”
  她點頭道:“不錯,一定干淨的。”
  徐少龍道:“我不是怕髒,而是怕有人做了手腳。”
  春琳吃一惊,徐少龍又道:“既然人人皆懂此法,而你的冷水又盛放在特定的地方,可就不能不小心了,請你到隔壁換一碗。”
  春琳一點也不持异議,馬上就到隔壁去了。
  徐少龍運足眼力,向碗中望去。瞧了一陣,但見那水雖然很清,但仍然有些許粉未,在水中浮沉。
  轉眼間春琳回來了,另外拿了一碗清水。
  徐少龍一見了她,心便直跳,眼中冒火。
  他深知自己不易再支持了,因此不暇再作觀察,赶緊把那碗冷水喝了下去。頓時一陣清涼之感,直透丹田。
  他馬上感到可以控制自己,當下道:“春琳,有煩你在門邊守望著外面動靜,瞧瞧有誰來查探沒有?”
  春琳道:“好的。”
  收起兩碗,起身行去。
  徐少龍道:“你小心點,別讓人家發覺你。”
  她把燈燭吹熄了,便蹲坐在門前。
  徐少龍開始運功,垂帘內視。
  他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丹田中那股真气,總是提不起來。于是他改變方法,用心坐起枯禪。
  此是使欲念雜想的平息的唯一途徑,而且在寂靜空靈中,還可以生出妙思靈感,以應付當前迷惑的局勢。
  坐了好久工夫,春琳在黑暗中,居然全無聲息。
  徐少龍已經仰仗禪功之力,把欲火春情完全驅逐。
  現在他在澄澈空明的境界中,默默尋思前后的經過。
  他在受暗算以前,乃是在這藏春閣內飲酒作樂,足足飲了整個下午,直到華燈已上。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點跡象征兆使他警覺。
  因此,他上廁所時,根本沒有防備。
  想到這里,他突然停住思路,不向前進。“我想起來啦!當我踏入廁所中,就已經有了异感。”他用心追思當時的情形:“但我酒喝多了,況且以我的身份,誰敢動我?
  所以我仍不以為意。”
  這是一個症結,以他的身份,誰敢動他?
  其次,他也想通了一個重要的道理。那就是這個暗算他之人,不一定武功高絕。但他一定智謀過人,或者是得過高人指點,才會選擇這么巧妙的時机,方始出手對他加以暗算。
  這個時机便是當他正在暢快小解之際,其實耳目之靈,遠遜平時。因此,即使是武功普通一點的,也可以得手。
  他輕輕噓了一聲,但見春琳悄悄走過來。
  她低聲道:“徐相公,是叫我么?”
  徐少龍道:“是的,你上來一下。”
  她躊躇了一下,雖然她對于獻出肉体之事,已經不在乎,但目下情形不同,她很想幫助他渡過難關。
  她道:“相公現下覺得怎樣了?”
  徐少龍馬上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道:“不妨事啦!你那一碗涼水,有效得很。”
  春琳這才爬上床去,挨近了他。
  徐少龍道:“你小心在我背后摸摸看。”
  她伸手探入衣內,在那緊厚的肌肉上撫摸。
  徐少龍低聲指揮她,最后,她的手停在腫骨下面。
  徐少龍道:“摸到了什么?”
  春琳道:“好像有一根針插在里面。”
  徐少龍道:“能不能拔出來?”
  她試了一下,指上的力量不夠。
  徐少龍道:“你用牙齒才行。”
  她果然成功了,把拔出的針拿到徐少龍面前,低聲道:“瞧,真駭死人,有三寸長呢!”
  徐少龍一面瞧著,一面調運真气。
  這一回体內的真气听話得很,霎時從丹田透出,穿行向全身經脈,迅即運行了一周天,全身俱恢复如常。
  他拿過那針,凝目看時,但見此針長達三寸,金色,份量特別重,不知是什么質料?尾部沒有線孔,一望而知不是縫衣用的針。
  徐少龍博識天下各种奇怪的暗器,這刻不禁皺起眉頭,忖道:“此針制作形式和前后的重量,根本不适用作暗器,就算勉強打出,最遠不過四五尺,便失去控制了。”
  換言之,此針不會是暗器,因為他認不出是什么來歷。
  不過這可沒有難倒他,因為他已想到极可能是當他倒下之后,那個暗算他的人,拿些針扎入他穴道中的。
  春琳道:“剛才有一個人,走到門邊,听了一陣,才轉身去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你認得出是誰?”
  春琳搖搖頭道:“是個男人,瘦瘦的。”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道:“你點上一支蜡燭,把外衣脫掉,做出好像已經跟我歡好的樣子,我們玩一個釣烏的游戲。”
  春琳听話的脫去外滅,起來點燭。
  徐少龍也把外衣脫去,舒服地躺在被窩中,發出鼾聲。
  突然有人輕敲房門,春琳連忙去開門。
  徐少龍泛起一抹冷笑,忖道:“魚儿要上鉤啦!”
  他側耳而听,听到春琳輕輕開門的聲音。
  門口之人低聲說話,是個男人的口音,甚為陌生。他道:“我看見點上燈燭,過來瞧瞧。”
  春琳道:“我正要叫人弄點熱茶來。”
  門外那男人道:“馬上就送來……晤!這個客人還可以吧?長得很帥呢!”
  春琳道:“我干這一行的,帥不帥還不是一樣?”
  那人道:“哦!他動了你沒有?”
  春琳道:“說起來奇怪得很,他原本癱瘓無力,但我一上床,他就能動啦!這是怎么回事呀?你可曉得?”
  那人道:“那一定是你太迷人啦!……說真個的,他厲害不厲害?”
  春琳嗔聲道:“你問這個干什么?”
  那人道:“噓!小聲點,是老板吩咐我來問的。”
  春琳沉吟了一下,才道:“不但厲害,還討厭得很……”
  那人發出低低的笑聲,含著有邪气意味。
  他又問道:“怎么一個討厭法?”
  春琳突然懊惱起來,冷冷道:“滾滾!就算是老板叫你來問的,我也不理你……”
  她這數年來,被惡人誘拐,進入勾攔中,過著神女生涯。所受的折磨痛苦,已足以使她的心靈麻木不仁,對于這等事情,本已不以為意了。
  可是她忽然間感到強烈的被侮辱被傷害的感覺,大大的光火起來,机警之人,必能看出這是很不尋常的表現。
  此處,在這藏春閣中的女人們,誰敢對“老板”稍加抗拒?因為她們簡直比貨物還低賤,比畜牲還不如,隨時隨地可能遭受各种毒刑,或者被活埋。沒有人能抗拒,也沒有一個能夠逃生。
  所以她這种態度,亦是可怪之一。
  那人又噓了一聲,道:“小心點,我不會告密,談你對老板不敬,如果有人听了去,那就糟了。”
  春琳不由得感到害怕,聲音軟弱下來,道:“好吧,有什么話你問就是。”
  那人道:“你剛才說他討厭,是不是指他很貪得無厭?”
  春琳道:“是的,現在他好不容易才安靜地睡著了。”
  那人道:“行啦,你別走開,也不要關門。”
  腳步聲起處,迅邵走遠。
  春琳回頭張望,徐少龍當真閉目不動,宛如酣睡中。
  她微微覺得心慌;只知道老板有什么陰謀。同時她忽又想到,自己剛才的強硬態度,敢情是為徐少龍而生的。
  換句話說,她因為知道徐少龍在聆听,所以感到自尊心受傷害。而且也由于他在,所以膽敢流露抗拒老板的心意。
  她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我是什么東西?人家只不過對你好些?又不像旁的人那般糟蹋你,你就自作多情起來了。”
  正當此時,那耳中忽然听到一陣像蚊子一般的語聲,卻十分清晰。
  這陣語聲說道:“春琳,我是徐少龍,你不要向我瞧望,也不要回答。
  因為窗外有人在窺看著我們的舉動,你要裝得像一些春琳在風塵打滾了不少日子,因此別的不行,這裝腔作勢,以及打誑說謊之道,功夫非常到家。
  當下現出疲憊之极的神態,身子向門框一靠。
  她心中暗感惊訝,忖道:“我仍然看得見他,他分明口不動,眼不睜,何以話聲已到了我耳中?”
  只听徐少龍又道:“等一會人家不論叫你干什么,你都照做,不要害怕。
  我不會受傷,也必能保護你……”
  這未后的一句,使她感到無限安慰。雖然她并不真心相信他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因為她深知“老板”的厲害。
  過了一陣,門縫間傳來一陣威嚴冰冷的聲音,道:“春琳,出來,不許弄出聲響。”
  她全身一陣寒冷,不由得顫抖一下。
  她連忙輕輕拉開門,閃身出去,只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矗立在黑暗中,就像一個巨大的魔鬼一般。
  那個巨大的人影冷冷道:“你做得很好,現在沒事啦,你到隔壁睡覺去。”
  春琳應了一聲,雖然很想問,問他怎樣處置徐少龍,但她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气,悄悄的走了。
  她到了另一個房間內,睡了上床,一直暗暗替徐少龍祈禱。
  在這邊房間,那個巨大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但徐少龍卻听到一陣細碎的步聲,穿過房間,一直到了他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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