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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只听鞏貴又道:
  “你怀中的一個,姓秦,乃是江南望族。她的父親官拜兵部都給事中,曾經以不避權貴直言諫劾而名振天下。”
  無欲禪師低頭瞧瞧,心中涌起了既怜且愛的情緒,柔聲問道:“你父親當真做過科道貴官么?”
  秦女道:
  “真倒是真的,但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做一個平民,還可以得到壽終正寢,又不致骨肉离散,妻子女儿都變成了賤民。”
  她聲音中,透露出一點憤慨,但旋即嫣然一笑,又道:
  “大師你相貌不凡,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人,為何要出家為憎呢?”
  無欲禪師閃避過這個話題道:“我的事說來話長,將來有机會,才詳細告訴你。”
  他捏著她玉蔥似的纖指,大有感慨地道:
  “如此聰明可愛的女孩子,居然淪落在風塵中,任人攀折,真是教人感到不平……”
  秦女嫣媚一笑,貼住他耳邊,膩聲道:“那么我就跟定了大師一個人,好不好?”
  無欲禪師心頭一陣迷忽,体內那股強逾常人數十倍的欲念,騰沖升起,勢不可當。
  他在秦女陳女及鞏貴等相勸之下,一連干了六七大獻的酒,興致飛揚,已大有酒酣耳熱之概。
  在這等酒色歌舞夾攻之下,無欲禪師心頭的一點靈光,已經黯淡欲滅了。
  要知無欲禪師修持多年,定力深厚。而且出身名門,正邪是非.辨別得十分清楚。因此,他雖然早已破了色戒,但仍然能堅守最后一關,怎樣也不肯泄露机密,出賣同道。
  目下的情況,從表面上看來,無欲禪師大不了再犯色戒而已,并沒有什么好損失的。但若是細加考察,便知事情大大不然。
  原因是他從前破戒貪淫,那是偷偷摸摸的行為,沒有人知道,亦沒有人從他身上打主意,此所以他還能极力保持著修道的外表,堅守俠義的本份。
  現下卻是鞏貴一手導演,只要他禁受不住這等誘惑而失足,外則撕破了一切假面具,不能再說話,況且這等享受,受之于鞏貴,無欲禪師豈能繼續峻拒對方的詢問?
  在無欲禪師內心方面,大凡淫欲酒色,最能令人陷溺,很難可以淺嘗輒止。何況他天生异稟,性欲极強,當然不能作懸崖勒馬之舉。因此,他今日若是失足的話,可以斷言他將加入海陵幫無疑。
  當此之時,眼前是銷魂蝕骨的艷舞,怀中是美麗肉感的女子,酒精在体內刺激血液加倍迅快地運行,無欲禪師但覺平生所遇見的刺激場面,全部遠遠比不上今日。
  只見鞏貴放縱地吻那陳女,雙手自然是劍及履及,更加不堪人目。
  他還哈哈大笑道:
  “人生短短百年,自是應及時行樂。大師切莫放過机會,須得珍惜大好韶……”
  無欲禪師雖然也不規矩了,可是他仍然能守住最后的一關。
  他歎口气,道:“咱們的境遇不同,情形各殊,是以你這話,未必适合洒家。”
  鞏貴笑道:
  “大師如果拘泥固執,只有白白糟蹋了机會。你瞧,這等美麗少女,豈是輕易碰得到的?”
  秦女嬌媚地插口道:“啊!你不是答應讓我永遠跟著你么?”
  無欲禪師覺得很難回答,若是斷然說“不行”,太傷感情。如果不作拒絕的表示,她豈不是更加認定是答允了?
  他只好笑一下,道:“這事哪有這么簡單的?就算你肯我肯,鞏幫主也不肯,除非洒家替他辦一些事情……”
  秦女道:“那你就替他辦呀!”
  無欲禪師搖頭道:“洒家得瞧瞧辦得到辦不到,才敢應承,對不對?”
  他仍然牢牢守著最后一關,不肯屈服,鞏貴又是惊訝,又是佩服。
  要知他老早已經策划這一次的酒色陷餅,因為無欲禪師乃是少林著名高手,身份不比等閒,如果得他加入海陵幫,情況立時得以大變。
  這件事對他万分重要,尤其是一旦得到無欲禪師加盟,不但實力倍增,同時倘將他透露的情報,高价賣給五旗幫,乃是人財兩得的最佳算盤。
  故此他在事先,已經費盡心血,安排這個陷餅,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只是時間上的提早而已。
  說到他的精巧高明的設計,例如在這個酒色陷餅中,那一場艷舞,只不過是點綴助興而已,鞏貴并不指望這場歌舞,就能使無欲禪師投降。
  又例如秦陳二女,乃是真正的釣餌,而鞏貴已考慮到對方心理上,將會因她們身份低賤,乃是人人可得而抱的風塵女子,而生出了不值一顧之心。若是如此,縱是天香國色,亦不能使他動心。
  故此鞏貴特地找到這种出身官宦之家的秦陳二女。由于她們以前的身世,便可能抵消了無欲禪師心理上的鄙視。
  此外,又例如場面的安排,由于多出一個陳女,可与鞏貴配對,因而無欲禪師不致發生有人在側的不安情緒。
  總而言之,鞏貴的設計布置,雖是細微的地方,亦都顧及,設想之高明,一時難以盡表。
  由于無欲禪師擺出來的樣子,顯然一則他已沉溺于欲海之中,但是難以重守清淨之戒,成為佛門的罪人,二來他分明已加入海陵幫,成為叛徒奸細,有這兩大罪狀,實是非殺不可。
  清涼上人將外衣一脫,露出一身短打勁裝,戴上英雄中,同時用黑布蒙住口鼻。這樣,雖是老相識,亦無法認出他是誰。
  徐少龍首先發難,身形一掠,落在廳門口,朗朗大笑,道:
  “鞏貴、無欲,都給我滾出來!”
  他響亮的話聲,內力十足,震得廳中之人,無不嗡嗡而鳴。
  無欲禪師臉色大變,倏地起身,怀中的秦女砰地摔在地上。
  無欲禪師哪暇理會摔了一跤的秦女,向廳外行去。
  鞏貴也把怀中的女郎推開,搶步過來,伸手攔住無欲禪師去路,道:
  “大師別出去,待本座應付……”
  無欲禪師心中一片紊亂,不覺停步。
  “這怎么成?他是對著我來的。”
  鞏貴向他擠擠眼睛,并且又瞧瞧后面,示意他從那邊溜走,口中說道:
  “大師乃是貴客身份,請給兄弟一個面子,且別參与此事……”
  無欲禪師雖是心亂如麻,但仍然曉得后面可能有別的高手守著,是以并沒有依鞏貴的意思逃走。
  況且他自問尚未投降通敵,可以分說得清楚。如果逃走,豈不是反而坐實了罪嫌,無由洗脫?
  鞏貴見他不動,心中大訝,問道:“來人一定是大尊者,是也不是?”
  無欲禪師道:“我不知道。”
  徐少龍完全听見他們的對話,當下厲聲道:
  “無欲禪師,你為何不敢告訴他?難道你還以為我不是大尊者么?”
  無欲禪師忙道:
  “貧僧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出來,但這話大尊者一定不肯相信……”
  徐少龍那對露在蒙面黑中外的眼睛,威棱四射,還有那森寒的殺机,真能教人瞧了,為之不寒而栗。
  他冷笑一聲,道:“你知道就行啦!快快滾出來,俯首就刑!”
  鞏貴插口道:“你縱然是大尊者,但此地可不容你撒野。”
  徐少龍道:“你可是打算接過這宗公案么?嘿!嘿!不行,你還沒有這等資格。”
  鞏貴內心中倒是承認這個事實,但面子上卻挂不住,厲聲道:
  “王李兩位舵主何在?”
  對面的院牆上,冒出兩人,躍入院中,洪亮地先后報名“王楚平”“李毅”。
  他們都手持兵刃,齊齊的向徐少龍追去。
  這海陵幫的兩名舵主王楚平和李毅,俱是從徐少龍背后挺刃迫上,他們使的都是鋒快長刀,但見金光耀眼,彌漫著一片殺气。
  徐少龍面向廳內,直到這刻,仍在不曾回過頭去。
  他口中發出“嘿嘿”的冷笑聲,道:“哪一個膽敢動刀,莫怪本尊者手下絕情!”
  話聲方歇,一道森森刀光,划出一條弧線。向他右方頸肩之處劈到,既急且猛。
  同時之間,另一道刀光,向徐少龍左方腰眼之處攻去,也是勁疾之极。
  他們一出手不但用盡全力,凶毒無比。同時又是趁對方尚未回轉身子之前,先發制人。跡其用心,大有暗算襲敵之意,換句話說,他們這等手法,不是一般武林中公平決斗之人,所肯采用的。
  徐少龍側頭跨步,看起來生像是要彎低身子,以錯開下盤,以便讓過這上下夾攻的刀勢。
  但事實上他的人仍留在原地,甚至連上身也沒有彎低,下身亦沒有錯開。
  只見王楚平、李毅二人,迅急地各煞住刀勢。那兩口鋒快長刀恰好在距徐少龍只有一兩寸的地方,便齊齊停住。
  身在局中的王李二人,當時但覺徐少龍閃避的身法,十分巧妙,非使他們馬上變招換式不可,因此他們各自用盡全身本事,煞住刀勢,以便作最快的應變。目下雖然刀刃停住,躡對方不過一兩寸,但在他們心中,卻覺得很自然很應該。
  也就是說,他們感到徐少龍事實上已曾經避過他們的刀招,現在距离得這么近,只不過是徐少龍閃避之后,又恢复原來姿勢,站回原來位置而已。
  在局外觀戰之人,亦即海陵幫主鞏貴和少林高手無欲禪師眼中,卻能夠把徐少龍這一奇妙絕世的身法,所含的精微至巧看得一清二楚,因是之故,這兩人都為之駭然色變,冷汗直冒。
  原來徐少龍只不過是作了一個動作,表示出他打算如何躲避的意圖。但這個“意圖”,卻是表示得万分強烈明顯,因而使對方在心靈反應,迫得立即變招換式。
  在他們行家眼中,這徐少龍能以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如此強烈明顯地表示出他的意圖,已經是駭人听聞之事。何況最精微奧妙之處,便是徐少龍當真可以如此閃避,假如王李二人的刀勢收煞不住的話。
  無欲禪師和鞏貴最惊服的正是這一點,因為徐少龍表示出強烈的意圖時,他的身体重心,仍然留在原地。因此假如王李二人煞刀不及,徐少龍實在沒有理由還能夠移轉重心,及時躲避的。
  可是在他們感覺中,徐少龍的确能夠辦得到。這一剎那間,他們的心靈中,都泛起了此人是“無法擊敗之敵人”想法。
  但是天下間最橫蠻狠悍之人,使他心中深信敵人無法擊得敗,則此人也狠不起來。
  因此徐少龍在指顧之間,首先已把局外旁觀之人,在精神上和斗志上,將他們擊潰了。
  這等話說時羅嗦,但在當時卻只是眨眼之事,但見他一招“橫掃千軍”,掌勢橫劈,疾如閃電。
  這一掌掃劈出去,把左邊的王楚平連人帶刀給震出尋丈以外,“蓬”的一聲之后,繼之而起的是王楚平摔在地面上所發出的“叭噠”之聲。
  右邊的李毅刀法精熟,反應甚快,這刻健腕一翻,刀勢化為削划手法,攻擊徐少龍后背。
  這一刀變化靈活,凶毒之极,生像是作畫時的精絕高妙之筆。
  這時徐少龍身子已不能向前閃避,因為他掌劈王楚平之時,自己的身子受反坐之力所阻不,能向前,只能后退。
  可是李毅鋒快長刀,乃是向他后背削划,他若是向后退的話,豈不是讓敵人的刀勢,更為得力。
  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以這等距离和時間,那徐少龍不論身法如何迅快,亦來不及左右兩方閃開。若果他這樣做,至少臂膀必須受到嚴重的刀傷。
  鞏貴和無欲禪師,雖然俱屬武林高手,見多識廣,可是在這等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真想不出徐少龍有什么方法,可以毫無損傷地從這危劣情勢中脫身?
  他們念頭電轉之時,徐少龍已經給他們以答案了。
  但見徐少龍身軀疾旋,當敵人力刃沾上他的后背的衣服時,他的手肘已順著旋轉之勢一頂,把刀刃撞歪。
  李毅的刀勢仍然划出,但這刻刀忍已經滑出對方体外,是以划個空。
  他手中長刀招式已經梢稍用老,急急收回時,徐少龍底下一腳踢出,剛才踢在他的小腹上,李毅慘哼之聲未歇,整個人業已飛出丈許,摔在地上,也和王楚平一樣,登時气絕身亡。
  徐少龍的神奇靈精妙武功,只瞧得鞏貴及無欲禪師兩人,都楞住了。當真又服气,又惊心!
  徐少龍冷冷道:
  “這兩人武功之高,雖然出乎本尊者意料之外,但鞏幫主你若是再下令叫這种腳色上來,蠻是徒然多送几條性命而已!無欲禪師,你是自愿就縛送返少林審訊呢?抑是要本尊者出手當場格斃?”
  要知徐少龍證論那王李二人武功之言,并不是無話找話。敢情他的确沒想到僅僅是海陵幫的兩名舵主,武功居然如此高妙,以致迫得他一度十分危險。雖然在武功上講究,凡是要一招就擊斃敵人,則必須施展危招險著,方能成功,但危險到這等程度,可就有點划不來了。
  鞏貴抗聲道:
  “大尊者是身份尊崇,但終非是少林長老,無欲禪師的行止,你似乎無權干涉。”
  徐少龍道:
  “住口,你最好多用點腦筋在如何逃生之事上,別人的閒事,你趁早少管。”
  他的斥責雖是近于气勢凌人,但以剛才表現過的武功,以及無欲禪師對他的懼意,顯然他當真有這等份量。
  無欲禪師念頭電轉,已知情勢嚴重之极,不論如何分辯,但根据鞏貴所述說的情形,加以大尊者目周自己飲酒行樂的場面,當真是傾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因此,現在已不是辯白的時候,而是如何穩住局勢,以便有机會讓對方了解一切內情。
  他擺擺手,道:
  “鞏幫主最好暫時別介人這一場糾紛之中,假如洒家不能解決,幫主你再出頭不遲。”
  鞏貴道:“難道本幫的兩位舵主,就這樣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當然不是。”無欲禪師道:“大尊者定必會還出一個公道。”
  他舉步走出廳門,稽首合什,道:“貧僧無欲,謁見大尊者。”
  徐少龍站在那里,紋風不動,連頭也不點一下。
  無欲禪師道:
  “大尊者親自光臨,證以目擊情景,業已足夠定貧僧的死罪了。”
  徐少龍冷冷道:
  “這得看你怎樣做法,如果你愿返少林寺受審,本座不動你一根汗毛。但如果你抗命拒捕,那自然是格殺勿論。你打算走哪一條路?”
  無欲禪師沉吟一下,平靜地道:“只不知還有沒有帶罪立功的机會?”
  徐少龍斬釘截鐵的道:“沒有!”
  他一方面与無欲禪師說話,一方面略感奇怪的是那清涼上人竟不趁這机會現身,向海陵幫幫主鞏貴出手。
  要知無欲禪師固然是定須誅殺的叛徒,但鞏貴亦須殺以滅口,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大多了,何況海陵幫仍有不少人手,如果讓鞏貴逃走,他定必率眾投向五旗幫求庇,無形中增加了五旗幫的實力。
  無欲歎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貧僧今日只好放肆無禮,向大尊者討教一番……”
  徐少龍雖然全神注視著無欲禪師,可是眼角余光,仍然兼顧到鞏貴,這時發現他有悄然退走的跡象,心想,假如清涼上人不是發生事故的話,可就應該現身攔截了。如果再遲一點,只怕會來不及。
  他一面應道:“久聞無欲禪師乃是出類拔革的高手,今日不肯束手就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你准備好了沒有?”
  書中交待,那清涼上人目下并沒有在廳后預定地點,攔截逃人。
  原來他潛近廳后之時,突然發現左后方的長廊一帶,殺气騰騰,問有人影隱現。
  清涼上人久經大敵,深知兵法上所謂“先為不可胜,以待敵之可胜”的道理。也就是說,他必須先把可能危害自己的威脅去掉,才談得到對付敵人。
  左邊廊上的情況,清涼上人經驗丰富,一望而知乃是“伏兵”。
  這道長廊,正是從前廳門到此新大門的必經之路,因此不論是鞏貴或無欲禪師,如果闖過徐少龍那一關,沿著此廊奔逃的話,則追赶之人,必定被這一道伏兵狙擊而發生凶險。
  清涼上人更不遲疑,馬上悄悄繞過去查看情況。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這道長廊中,下面有一道暗樁,共有六人,分別埋伏在門、柱等后面。他們的裝束与一般武林人完全不同,敢情都是穿戴著盔甲,拿著條槍大戟。在廊上的屋頂高處,另有四名箭手,分散埋伏。
  清涼上人心頭一震,忖道:
  “這等別出心裁的埋伏,足可以擋住任何高手過關
  這位佛門高手更不停滯,馬上鶴行鷺伏,借著屋牆院壁,以及檐檻廊柱等地形隱蔽身形,悄悄迫近那道長廊盡頭的埋伏地點。
  清涼上人感到棘手的是這一道埋伏上下都有人,成為犄角之勢,先攻下面之人,則惊動上面的,反過來也是一樣。
  難就難在他必須暫時不惊動敵人,尤其是鞏貴和無欲禪師。
  他正在尋思下手之法時,耳中已听到徐少龍現身聲討無欲禪師罪狀的聲音。本來兩下相隔頗有一段距离,聲音不易傳到。可是徐少龍內功深厚無比,是以話聲傳得特別遠。
  他知道埋伏之人,必定感到奇怪而集中注意力在大廳那邊。因此他提一口真气,迅如飛鳥般縱上屋頂,先向上面的箭手開刀。
  這是因為這些箭手,在弓箭上必定都有特殊成就,足以困扰威脅任何高手。而由于勁箭可以及遠,威力范圍大得多,所以他決定先向他們下手。
  徐少龍發現鞏貴有溜走跡象之時,清涼上人尚在長廊這邊,決計來不及攔截。徐少龍不知清涼上人另有公干,因此對這位佛門高手的沒有現身,感到十分奇怪,考慮到會不會是發生了什么事故?
  他盡管分心想及清涼上人之事,但雙目如隼,仍然緊緊盯住無欲禪師,絲毫沒有放松。
  無欲禪師拾階而下,走到院中,說道:
  “大尊者雖是不容貧僧置辯,但貧僧仍然認為上座沒有不當之處。本來貧僧亦不敢抗拒尊命,但忽然想到,如果貧僧不請教過上座的絕藝,便行束手就縛。則這一生一世,休想再有請益討教的机會了。”
  徐少點點頭,道:
  “在修習武功之人而言,這話算不得是強辯。”
  無欲禪師一愣,才道:
  “貧僧本以為雖是奉陳私衷,但仍難免落得一場申斥。殊不知上座居然大度寬容,認為有理。唉!貧憎作孽犯戒,有辱師門,自絕于修功積德之途,未能追隨上座,克敵建功,殊堪浩歎!”
  徐少龍听了這話,頗為感動,心想:
  “這個憎人如果不是誠心誠意說出這番話,則必定是天下無雙大好大惡之人!”
  至于這無欲禪師到底是忠是好,他可不暇追究。除非對方馬上就縛,則他在迅即處理過此間之事以后,方有時間查究。
  無欲禪師与徐少龍相距只有四五尺,屹立對峙。兩個人的身軀,都挺直沉穩有如淵岳一般。
  雙方都涌出決門的拼命的气勢,在這一點,徐少龍先天上已占了优勢。因為他的立場是擒拿叛徒,清除內患,是以有放手長驅誅殺奸細的決心,絕無半點躊躇。無欲禪師卻不過是想見識見識對方的武功而已。究其實他內疚于心,是以斗志并不堅強。
  他們只對峙了彈指工夫,無欲禪師馬上感到吃癟,可就不敢再行相持對耗下去了,大叫一聲,左袖一拂,右拳呼地迎面猛擊。
  這一拳乃是“神拳”,固然厲害之极,而他那一袖,亦是少林絕藝之一的“如意鐵袖”,充滿衣袖上的內力,使這一大塊軟綿綿的灰布衣袖,變得比鋼鐵還要堅硬數倍。
  徐少龍一步跨出,踏在异位,身子稍偏。同時之間揮掌劈中對方衣袖,發出挫鉻震耳的一聲大響,宛如兩塊鐵板,猛力地撞碰似的。
  他劈中敵袖之際,對方的拳力,恰恰從他身側擦過,完全落空。話雖如此,但如是換了武功稍弱之人,仍然會承受不住這一記拳力所引起的強風而倒退或跌倒,當然以徐少龍的造詣,這陣強風只把他的衣服卷括得拂拂有聲而已。
  無欲禪師這一拳,不但有排山倒海之勢,同時拳路含蘊奧妙變化,正是拳經中所謂“威猛而不流于剛拙,靈變而不礙乎勇健”,這正是少林神拳能夠獨步天下的高妙之處。
  可是徐少龍卻只輕描淡寫地跨了一步,換個方位,就使得對方這精深凌厲的一擊,全部落空。
  無欲禪師既是少林有數高手,也不禁心膽皆裂,駭然汗下。當此之時,他的斗志已完全崩潰,刷地躍出數尺。
  不過當他回轉身軀,面向敵人之時,可就發覺兩下之間,距离与剛才完全一樣,可知這個敵人,曾經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移動了數尺。
  無欲禪師极力使自己看起來一如平時,心中的震惊并沒有形之于色,他沉聲問道:
  “大尊者可是來自嵩山?”
  原來他震駭得魂飛膽裂的,卻是認為徐少龍是來自嵩山少林寺的某一位長老。在他判斷中,錯非是本寺長老,誰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拆解這一記“神拳”?
  徐少龍冷冷道:“本座非是來自嵩山,但是……”
  徐少龍沒有馬上說下去,這句話留下一個尾巴,且是最重要的,教無欲禪師如何能不既痒且急?
  但徐少龍的目光卻向大廳望去,恰好看見那海陵幫幫主鞏貴,隱退于廳內的屏風后面,身形消失。
  他皺皺眉頭,心想清涼上人何故不現身?若容鞏貴出了廳子,方始出手,就不免要多費工夫了。
  要知若是清涼上人及時現身,在大廳內對付鞏貴,則一來有限制地形,鞏貴的逃路,總不外那么几處,易于防范,二來敵方的援兵,不易施展威力,三來可与徐少龍這一邊,互相呼應,有這三點原因。清涼上人自應人廳出手,以便把失誤的可能,減到最低限度。
  當然以清涼上人的聲望地位,他的行動自己是有資格可以負責,說不定他為了某种理虯認為在外面較妥,但在事實尚未揭曉以前,徐少龍還是暫時認為清涼上人已經失策了。
  無欲禪師沒有回頭去瞧,說道:“鞏幫主走了,是也不是?”
  徐少龍嗯了一聲,道:“他跑不了,你放心。”
  無欲禪師師苦笑一下,道:
  “貧僧本當擒下鞏幫主獻与上座,但當時一想,落得今日這等地步,并不是鞏貴之罪,實是貧僧持戒不堅而沉溺欲海所致,与他無關,是以貧僧以待罪之身,不便參与。這話只不知上座信是不信?”
  徐少龍爽快地道:
  “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現在的情勢是你仍然負隅頑抗,違抗命令!”
  無欲禪師突然振起余勇,豹眼中射出奕奕神光,厲聲道:
  “上座再接貧憎一拳瞧瞧!”
  活聲甫歇,腳踏中宮,直攻洪門,左拳一提一搗,如山拳力,呼喝沖去。
  這一拳已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殆無疑義。徐少龍不用動念,便知如若不硬拼一記,絕難使對方心服。反過來說,若是這一招拼下來,對方輸了的話,則必可迅即結束這件公案。
  他也運足了全身功力,揮掌劈去。
  雙方拳掌如閃電般碰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大響,只見徐少龍上半身向后傾斜欲倒,但他迅即換一口真气,馬上挺起來,恢复了直立的姿勢。
  他們拼的這一掌,貨真价實,雙方都絕無取巧,是以功力的強弱,這一分出,誰也不能不心服口服。
  先欲禪師好不容易才站穩了,抬目一瞧,那大尊者站得穩如山岳,一股強大气勢,迫面罩扑而至,他頓時一片心灰意懶,長歎一聲,舉掌當胸合什作禮,同時閉上雙眼,不發一言。
  徐少龍倒是很了解對方的意思,知道他乃是表示服膺了自己的武力,決計放棄了任何掙扎。此外,他閉上雙眼,另有用意,乃是暗示說希望立斃當場,不愿被生擒返寺,受那審訊之辱。
  當然只是一個懇求而已,假如徐少龍堅持擒他回少林寺受審,他亦無意抵抗。
  徐少龍大步迫近,他乃是“五老會議”選出的不世奇才,領袖無數高手,進行“屠龍計划”,故此不問可卻他不獨是武功才智,俱都超絕,同時极為重要的“決斷”,亦比別人高明。
  在他這一剎那間,便已作出殺死無欲禪師的決定,因為不論無欲禪師的過鍺有多么大,但他這等磊落坦然受死的態度,仍然不失為名門大派熏陶出來的高手。所以這刻成全他,實在即是使少林派減去無窮羞辱。
  他舉起鐵掌,蓄集功力,正待發出之時,這位少林高手,恰好睜開雙眼,向發出叫聲之處望去。
  徐少龍心中閃過一陣奇异的感覺,但他的掌勢,并沒有中止,因為莫說他沒有這等打算,即使他想收回這一掌,事實上的也辦不到,不過他的掌力,卻因此大大打了折扣。
  無欲禪師應掌連退了六七步,直到后背碰到院牆,才停下來。
  徐少龍已知道自己剛才心頭那一陣奇异之感,乃是從何而來了。敢情無欲禪師的眼中,射出欣慰滿足的光芒。
  他的目光,乃是向那女子叫聲之處投去。
  徐少龍迅即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少婦,飛奔出來,她顯然沒有修習過武功,是以速度不快。
  她長得頗為秀气,大有清麗楚楚之致。一眼望過去,确實与一般女子,有點不同。
  這個秀麗的少婦,掠過徐少龍的身子,一逕奔到無欲禪師面前,話猶未說,兩行清淚,已經扑籟箴的洒下。
  于欲禪師泛起一個笑容,道:“啊!想不到還能与你見這最后一面。”
  那秀麗少婦悲聲道:“你……你的傷勢很重么?”
  無欲禪師道:
  “肉体上的創傷,有什么打緊?”你肯不顧一切出來見我,可見得我的确曾經獲得了你,對也不對?”
  秀麗少婦欣然道:
  “你的傷勢不打緊就好了,我愿為你作證,證明你從未泄漏過任何秘密。他要見怪的話,只能怪我。”
  徐少龍在遠處听著,可不肯走過去,接口道:
  “無欲大師之意,不是說他的的傷勢不打緊,而是說他認為縱然傷的更嚴重些,但有你的出現,他已得一安慰,雖死亦可瞑目。”
  秀麗少婦迅即回轉頭,向他瞪眼睛皺眉頭,道:
  “你真是厚臉皮得很,還代他解釋……”
  徐少龍聳聳肩,道:
  “你別在我身上多浪費時間和唇舌,多跟無欲大師說几句,方是正經。”
  他接著歉然地向她拱拱手,便轉身走去。
  繞出長廊那邊,一眼便望見清涼上人飄飄而來。兩人一碰頭,徐少龍便問道:
  “鞏貴呢?”
  清涼上人搖搖頭,道:
  “跑掉啦!他在這道長廊的未端,布下一道十分厲害的埋伏。敝座為了先破去這道埋伏,以致顧此失彼,被他、逃掉。當然,敝座也是万万料不到他在這等地方,居然也有設計巧妙的秘道,這才會被他逃掉的。”
  徐少龍道:“既然他已逃掉,那就暫時不談……”
  清涼上人道:“敝座最急的是赶過來瞧瞧你這一邊的情形……”
  老和尚說時,面上竟不禁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接著又道:
  “以敝座猜想,無欲可能尚未正式加盟對方,不然的話,鞏貴何須設下這道埋伏?當然是准備一旦無欲不肯加盟的話,他就可以下手收拾無欲了。”
  徐少龍點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我已經知道啦!”
  清涼上人長透一口气,神色大見欣然,道:
  “那太好了,我們差點就……”
  “不是差一點。”徐少龍打斷了他的話,明明帶點煩惱的意味,道:
  “咱們簡直發現得太遲了,無欲禪師已中了我一掌,五髒六腑,俱受重傷。縱是華忙复生,亦難以醫治。”
  清涼上人愣住了,過了一會,才道:
  “唉!這真是想不到之事,以他武學之淵博,功力之深厚,居然在轉眼之間,便落敗負便了!”
  徐少龍道:
  “他与我對了一掌,自知無法力敵,便放棄頑抗之舉,只要求我當地殺死他,不要擒他返山受審。因此,我便成全他的愿望,哪知道……”
  清涼上人忙問道:“后來發生了何事?”
  徐少龍把那秀麗少婦之事說了出來,最后說道:
  “無欲禪師放棄頑抗,乃是為了一個‘義’字。而他一見那少婦,便表示死而無憾,這卻是一個‘情’字。像他這等重情尚義之人,怎可能背叛師門,為邪惡之人出力?所以當時我馬上就知道不對了。”
  清涼上人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徐少龍眼中流露出倡郁之色,口中卻淡淡地道:
  “在那邊說著話,上人不妨去看看。”
  清涼上入點點頭,大步走去,踏入院中,但見無欲禪師還靠牆而立,一個秀麗少婦,緊緊的偎貼著他,還把頭埋在他胸前。
  這位得道高僧,偶然地歎口气,筆直走過去。
  秀麗少婦有所警覺地回頭一看,瞥見清涼上人伸手要摸無欲禪師,她馬上尖聲大叫,一面向老和尚撞去,叫道:“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清涼上人身上的僧袍突然漲起來,那秀麗少婦身子撞在其上,像碰上一堵軟綿綿的牆壁似的,既不會痛傷,但又碰不著對方。
  無欲禪師道:“不要緊,這位師兄沒有惡意的。”
  清涼上人也道:“老衲瞧瞧他的傷勢可有得救……”
  無欲禪師苦笑一下,道:“貧僧實是慚愧之至。”
  清涼上人沒有回答,揮手抓住無欲禪師的脈門,略一診察,隨即放了手,搖搖頭,沉重地道:“禪師的傷勢,甚是嚴重。”
  那秀麗少婦惶急追問道:“還有得救沒有?”
  “沒有啦!”清涼上人坦白的道:“假如他不是功力深厚至此,老早就躺下气絕了。”
  少婦眼中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直掉下來,她好像突然間忘記了身邊尚有另外一個老僧存在,一逕向無欲禪師道:
  “我真該死,竟把你給害啦!如果我知道鞏貴的坏心腸,我一定不會幫忙他,你可知道,他答應一個怎樣的條件,我才幫他的?”
  無欲禪師勉強笑了一下,但實在沒有什么气力說話了,所以靜靜的瞧著她。
  這個女人,使他破了色戒,而且從她身上泄漏了机,密,以致終于禍發,慘罹劫難,說起來他應該恨她才對。
  可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到了這瀕死之際,發現自己比平時更加愛她。
  也許是她旁若無人地向他傾訴衷情的態度,使他得知這個女人實在是深愛著自己,所以也相應地激發出真情。至于他不恨她之故,卻是因為這等事情,不是單方面的責任。
  假如他無欲禪師是個持戒精深的僧人,這個女子無論如何也与他勾搭不上。
  只听那少婦輕輕道:
  “鞏貴答應過我,如果使你加入海陵幫,你定將娶我為妻,永遠不回到少林寺去。”
  無欲禪師怜愛地點點頭,正要說話,在一側的清涼上人突然咳了一聲,使他移轉目光,向他望去。
  清涼上人遲疑地道:“有几句話老衲不知道該不該說?”
  少婦忽然地瞪他一眼,道:“你讓他与我多說几句話行不行?”
  清涼上人受了刺激地震動一下,道:
  “不錯,老袖有法子讓你們可以說很多話,可是老衲這樣做法,恐怕不大對。”
  少婦眼中閃出熱烈的希望的光芒,急急道:
  “真的?那么請你快點動手,我求求你……”
  老袖應該勸他赶快澈悟才是,”請涼上人尷尬地道:
  “而我此舉,适足以讓他多點時間,沉溺在溫情欲海之中。這……不是佛門弟子所應該做的?”
  無欲禪師微微一笑,道:“上人即管施為,不要緊的。”
  清涼上人偶然道:“哦?真的不要緊?”
  那少婦已揪住清涼上人的僧袍,含著眼淚,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這有什么要緊呢?請你大發慈悲,快點動手好不好?”
  清涼上人体味得出這個少婦的确是實心真意地哀求,心頭斗然一震,忖道:
  “他們的表現,連我一個出家人也深為感動,作為一個局中之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若是認真考究,‘情’之為物,与‘欲’不同。前者只屬塵累,后者方是罪惡。無欲禪師若是跳出欲海,僅受情累,則元寂之后,尚不致于生生世世,永墮輪回。”
  他馬上就作成決定,向少婦點頭道:
  “好,老鈉將以靈藥及獨門手法之力,使他多活三天,你好好的照顧他……”
  徐少龍踏入院中,靜靜地瞧著清涼上人為無欲禪師推拿。那秀麗少婦起初還怕他作梗后來見他沒有,這才表示放心。
  不一會工夫,清涼上人已經施術完畢,但見無欲禪師緩緩起身,面色恢复紅潤,精神健壯,看來像是完全痊好了。
  清涼上人滿意地道:“行啦!你們走吧!”
  徐少龍接口道:“不行。”
  其余三人都愣住,六道目光,集中在他臉上。
  徐少龍笑一笑,看來沒有什么敵意,徐徐道:
  “海陵幫雖是慌惶逃遁,但鞏貴為人富有才略,決計不致心膽惊裂一走了之。他定在門外,而有擅長偵察跟蹤之人,等著咱們動靜。”
  清涼上人一聲道:“大尊此言甚是。”
  無欲禪師亦認為有理,連連點頭。
  徐少龍道:
  “本來我想与清涼上人早一步离開,以便讓對方之人,入屋查看。這時我們將這些人收拾了,便可以免去后患。但隨即想到敵方据有此宅,大可以派其他的人進來,換言之,奉命偵察咱們的人,一定不會進來……”
  “這倒是很討厭的問題,”清涼上人道:“說大還不大,說小不小,反而難以應付。”
  無欲禪師苦笑一下,道:“大尊者放心,倘若貧僧不慎落在敵手,到時自有分數。”
  徐少龍腦筋一轉,馬上考慮到許多問題,當下道:“好的,禪師既然自有把握,我們就先走一步。”
  清涼上人雖是感到這樣做法不大妥當,假如鞏貴隨后又找上了無欲禪師他們,這時候無欲禪師如不泄漏机密,則他的生命勢要提前結束。如果供出屠龍計划的秘密,便將危及整個大局。
  換言之,目下撒手一走,于無欲或是己方,俱有害無益。
  但既然徐少龍作了決定,他就不便多言,只好跟著徐少龍,离開這座屋宇。
  到得街上,徐少龍須得赶快恢复本來面目,否則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通衡之中,蒙面而行,像什么話。
  他迅即向清涼上人道:
  “有煩上人負起誅殺鞏貴之責,此事十分緊急,上人定須從速下手。”
  清涼上人一時之間,真不知從何下手的好,可是口中仍然答應了。但見徐少龍憤怒隱人街上的人群中。
  他在路邊停步尋思辦法,只片刻間,驀然恍悟,忖道:
  “是了,大尊者分明是把無欲禪師与那女子,作為釣餌。此舉近于殘忍無情,所以他不說出來。我若要迅即找到鞏貴,唯有循此途徑行事。”
  對于這個“大尊者”的高明和厲害,清涼上人現在又有了新的認識。他當真擔心錯過了机會,連忙展開行動,首先隱沒在街道上的行人中,施用過兩种擺脫盯梢的方法,最后又回到那座宅院外面,暗暗窺伺。
  無欲禪師打扮回俗家人,由那李氏女子扶著,走出這間宅院。
  一路行出來時,活人沒有碰見,但死尸卻看見了不少。那是鞏貴布下的暗樁,准備無欲堅決不肯變節加盟海陵幫的話,便以全力狙擊,務求將他殺死。
  誰知清涼上人暗中下手,正如螳景螂捕蟬,而黃雀在后,這道厲害的暗樁,終于在眨眼間被清涼上人挑去。
  無欲禪師在大門口兩面顧視一番,但見巷內寂然無人,不禁歎口气,道:
  “世上人事真個是瞬息万變。試看此處景物不殊,門庭依舊。可是我一入一出之際,已經由很有地位的人,變成忍死須臾之輩了,還有那位道兄,多少年精嚴持戒之功,今日亦迫得開了殺戒,不知須得多少功德与修行,才能贖得今日的孽果。”
  李氏女子卻也懂得他的感唱,道:“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這樣子。”
  無欲禪師慨然道:
  “這個罪過,豈是在你身上,其實事到如今,說也無用。我雖是身敗名裂,連性命也輸掉,但細論起來,并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他們開始邁步走去,邊走邊談。
  “我不但得到一位真心相愛的人,而且直到現在,方始從欲海中跳出,僅余一道情网,未能看破而已。”
  李氏女子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算了了,咱們談談別的吧!現下我們上哪儿去?”
  李氏女子很自然地道:“回家去吧!好不好?”
  無欲禪師微微一惊,但接著就欣然道:
  “好,咱們回家。但愿海陵幫那些小子,別到咱們家里找麻煩。”
  李氏女子愁色泛上眉梢,道:“他們一定會找上門來,我知道。”
  無欲禪師道:
  不用害怕,除非是鞏貴帶了全幫高手前來,不然的話,我還是可以應付他們。”
  說著話,已走到街上。
  他們便雇了一輛車,一逕回到居處。
  李氏女子先替無欲禪師舖好一張躺椅,讓他舒舒服服地靠躺著,面對廳外院子中的花木。
  她道:“我用心做一頓晚飯給你嘗嘗,那是正宗的蘇州船菜,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雖然沒有多說,可是在態度上,已充分顯示她的心情,乃是希望趁這有限的三天期間,盡力体貼服侍這個男人,讓他在生命最后的旅程中,獲得一點享受。
  無欲禪師很了解她的情意,當然不能拒絕。
  欣然道:“好极了,你讓我多吃點肉吧!”
  李氏女子笑道:“你不吃素了么?”
  無欲禪師坦然道:“現下沒有什么顧忌啦!干脆吃個痛快。”
  李氏女子与他笑謔一陣,便下廚房了。無欲禪師听到廚房中隱隱傳來切肉洗菜以及鍋构之聲。
  想像著她忙碌的樣子,實是別有一股滋味泛上心頭。
  天色漸暮,無欲禪師正注視院中的花卉,忽見人影閃動,接著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入廳來。
  這個長衫客飄洒而來,倒像是回到他自己家中似的,毫無客气的意思。
  無欲禪師一眼望去,認出來人是海陵幫幫主鞏貴,心知不妙,但在表面上鎮靜如常,神色一點不變。
  鞏貴距他六七步,就停下來,雙目的的地注視著他。事實上兩人是互相迫視,沒有一方退讓之意。
  雙方對瞧了一會,鞏貴才淡淡一笑,道:“恭喜禪師,居然逃過大劫。”
  無欲禪師道:“本座据實報告,幸蒙大尊者采信,是以釋回。”
  鞏貴不信地道:
  “大尊者來勢如此駭人,卻輕輕放過了你,听起來未免不合情理。”
  無欲禪師道:“只不知如何方是合乎情理,而且鞏幫主忽然駕臨,這回又有什么花樣?”
  鞏貴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在廳子內四下掃視,之后才道:
  “禪師你分明身受重傷,大尊者是斷定你無能自救,才放過了你,我這話對也不對?”
  無欲禪師道:“我的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那倒不是。”鞏貴以自信的口吻道:
  “是鄙人如此推斷,是以特地來訪,以便查證一下,當然你的內傷,瞞不過行家。但表面上看來,气色仍然不錯。”
  無欲禪師這時才歎一口气,道:“既然你已看出來,現在快點走吧!”
  鞏貴搖頭道:“禪師難道真的認為鄙人只來看一看,就肯走么?”
  無欲禪師道:
  “你不走便又如何?別以為貧僧內傷嚴重,就可以欺負,若是迫急了我,還是有一拼的力量,只不知幫主信是不信?”
  “鄙人當然相信。”鞏貴道:“以禪師的修為造詣,實是已達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地步。如是集中殘余之力一拼,威力定然不減往昔。”
  “既然幫主相信,想來一定不會迫貧憎非動手不可了,對也不對?”
  鞏貴沉吟一下,才應道:
  “不錯,我不要迫你,但并不是就此放手不管,而是利用那個李氏女子的性命,要你坦白回答一些問題。”
  無欲禪師無頭一震,側耳听去,廚下仍然傳來鍋构的聲響;剛剛略感安心,鞏貴已經說道:“她不在廚房中,現在傳來的聲音,是我的手下弄出來的。”
  無欲禪師濃眉一皺,道:“哪有這等事情?”
  “為什么沒有?”
  “你如要我相信,以便威脅于我,自該讓廚下寂然無聲,方是正理,況且你手下代她弄出聲響,有何作用?”
  無欲禪師駁斥道:
  “當然話說回來,你的确用不著騙我,因為你手下有足夠的人在,若要擒下她,毫不困難。是以我并非認為你沒有這等能力。”
  鞏貴微微一笑,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沒有理由命手下之人,一方面擒下該女,一方面仍然弄出聲響,使你感覺不到异狀,是也不是?”
  無欲禪師道:“不錯,你為何要這樣做呢?”
  鞏貴道:“告訴你也不妨,我乃是一直在門外巡看,命手下之人先行入屋。是以他們順利擒下該女之后,由于我尚未進來,故此繼續弄出聲響,使你不疑,須得等到我發出命令,他們方會停止。”
  無欲禪師道:“若是如此,鞏幫主何不下個命令,讓貧僧瞧瞧你的話可有虛假?”
  鞏貴點點頭,口中隨即發出一聲低低的哨聲,卻能傳出相當遠。哨聲過后,廚下聲響隨即消失。
  無欲禪師點點頭,道:“看來似是不假了。”
  “當然不假。”
  鞏貴道:“禪師并非凡俗之流可比,鄙人何必空言相欺。”
  無欲禪師笑一笑道:
  “但假如李氏女子仍然听從你的命令,故此你利用此一形勢,迫使貧僧供出實話,這倒是一著絕妙手法。”
  “這是什么話?”
  鞏貴有點啼笑皆非的樣子,道:
  “你意思說,我命她听得暗示,就停止一切動作,在廚下等候,以便我在外面,迫你泄露机密,是也不是?”
  “鞏幫主自是心中有數,明知貧僧不會把自家性命放在心上。因此,你如以生死威脅于我,定難收效,唯有利用李氏女子的安危。”
  無欲禪師從容地解釋,接著又道:
  “這件事很簡單,你命令手下之人,押她出來。待我觀察過她确實是落在你們掌握不是裝出來的,咱們再談別的問題。”
  鞏貴心中暗喜,忖道:“這少林僧人口气之中,已暗示有得商量了。”
  他立即發出命令,接著說道:
  “大師之言甚是有理,只不知你是怎生觀察,便可瞧出她并非假裝的?”
  無欲禪師淡淡道:“貧僧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難道還看不透她么?”
  鞏貴點頭道:“好好,鄙人倒是希望大師具有這等神通。”
  他們等候了一下,居然沒見人影。
  鞏貴在沉著之中,仍然微微露出詫异的神色。
  無欲禪師突然仰天一笑,道:“鞏幫主,貴手下為何竟敢抗命?”
  “沒有的事。”
  鞏貴道:“也許臨時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他說到這里,猛可恍悟,心頭頓時大震,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道:
  “我自己先查看一下,大師意下如何?”
  無欲禪師道:“你不先查看的話,難道叫貧僧去不成?”
  鞏貴雖說要去查看,但卻不動身,甚至沒有离去的跡象。他眼中射出鷹隼般的光芒,既銳利又冷酷,道:“以鄙人猜想,大師必很希望我前去查看。”
  無欲禪師搖搖頭,道:
  “你別多疑,貧憎已是身敗名裂之人,又負重傷在身,對于人間的恩怨,都不甚放在心上。貧僧既沒有設下埋伏恭候大駕,亦沒有人肯幫忙。再說,我豈能未卜先知,等你人毅?”
  最末的兩句話,倒是實情。
  鞏貴本來疑惑廚下另有高手,已收拾了他的手下,只等他過去查看,恰好就包圍了他。
  可是問題是對方焉能得知自己會派手下對付那女人?由此可證這圈套并不能預設。
  當然在事實上對方的高手,可以相机行事,形成了這個圈套,使他离開無欲,并且陷入劣勢中。
  鞏貴想到此處,登時有了辦法。
  他道:“我們一道前往查看,假如是陷阱的話,大師心中有數,恐怕也不大好受。”
  無欲禪師沉吟了一下,才站起身,道:
  “我縱然不想前往,但形勢如斯,已由不得我做主了。只是在前往之前,貧僧有一個忠告,甚愿幫主接納。”
  鞏貴當然不敢不慎重听取這位少林高手的忠告,應道:“大師有何見教,鄙人這廂恭聆。”
  無欲禪師道:
  “貧憎身敗名裂之余,又負重傷,失去武功,對幫主來說,已沒有利用价值,幫主如著馬上舍棄貧僧,并且從此退出這一場是非漩渦,尚可保存地位和性命。如若堅持不舍,只怕……”
  鞏貴淡淡一笑,道:“只怕什么?難道廚下已設下埋伏?”
  無欲禪師濃眉一剔,眼中射出森森殺机,冷冷道:
  “貧僧雖是不才,但對付鞏幫主這等敵手,似乎還不須乞求以前的同道們幫忙。老實說,貧僧亦無面目,請求他們幫忙。”
  鞏貴哦了一聲,道:
  “大師內傷甚是嚴重,這一點可瞞不過明人雙眼。在這等時節,大師若然還自恃苦修之功,妄想一拼的話,只怕徒勞無功,反而提早送了性命。”
  兩人的話針鋒相對,各有含意。
  無欲禪師仰天一笑,道:
  “好,好,既然鞏幫主執迷不悟,貧僧沒得說,只好遵命陪你去一趟。”
  他下了決心,舉步走去,剛去了兩步,鞏貴道:“大師等一等。”
  無欲禪師停步回頭,問道:“怎么啦?”
  鞏貴道:“鄙人雖能禍你,亦能福你,這一點務請大師記在心上。”
  無欲禪師道:“貧僧命在須臾,世上的禍福,已不放在心上。”
  “話不是這樣說。”
  鞏貴道:
  “鄙人雖然不是跌打傷科的名家,但大師所負的傷勢,卻可以代為治愈,只不知大師信是不信?”
  無欲禪師訝道:“你能治愈我的傷勢?”
  “不錯。”鞏貴道:“而且有絕對把握,可命名你恢复原有功力。”
  “我不信。”無欲禪師搖搖頭,接著仰天冷笑,道:
  “鞏幫主利用治愈貧僧傷勢之事為釣餌,想使我投降,這等手段太以惡毒,心地更是卑鄙不過,貧俗十分看不起你啦!”
  鞏貴神色不變,說道:
  “大師如此武斷,認定無人可以治愈你的傷勢,因而拒絕,未免大不智了。”
  “幫主敢是忘了貧僧出身少林的么?敝寺向來精通跌打傷科,貧僧認為不治之症,決計不會有錯。”
  “那也不一定。”鞏貴道:
  “若是以一般可以購買得到的藥材配制的藥方,自是力量有限,無法治愈大師這等嚴重內傷,但如是絕世靈藥又不同了。”
  欲禪師道:“鞏幫主手中擁有什么樣的絕世靈藥?”
  鞏貴道:“鄙人有一服毒龍丹,大師可曾听過這一宗丹藥之名尸
  無欲禪師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道:
  “青龍丹?是不是神醫西門太乙的毒龍丹?”
  “正是。”鞏貴泛起了得意之色,道:
  “這一眼毒龍丹如是贈了大師,只不知能不能治愈內傷,恢复功力?”
  無欲禪師沉吟一下,臉色在片刻間,變了好几次,最后才道:
  “貧僧不能昧著良心亂扯,若是神醫西門大乙的毒龍丹,相信可以醫得我的內傷。”
  “那么大師愿不愿考慮一下?”
  鞏貴問道:“這服丹藥,非同小可,這是你也知道的。”
  無欲禪師連連頷首,道:
  “是的,毒龍丹乃是武林珍寶,得到一服,等如多了一條性命,如何能不珍貴?”
  鞏貴道:“大師如肯屈節相從,加盟敝幫,這一服靈丹,馬上奉贈。”
  無欲禪師沒有立刻回答,雖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決不會答應,可是這一線生机,他至少可以在虛幻中享受一下。
  剛才鞏貴說出“毒龍丹”之時,無欲禪師曾經面色連變。
  他心中波動甚巨。
  到風平浪靜之時,他已作了決定,所以現下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不必再作考慮,因為這一切通通都是在他算計之中。
  鞏貴滿怀希望地瞧著對方,只有一點他感到相當別扭,那就是對方平靜得出奇的態度。
  他暗自忖道:
  “真是見他的鬼,難道這個和尚竟會不接受我的條件,但縱然他不肯接受,我也沒有更大的損失,頂多宰了他走路就是。”
  他雖然想到退一万步的做法,可是心中仍然別扭得要命,尤其是對方忽然向他微笑起來,笑容含有宁恬安心之意,好像已做完了一件艱困的工作的那种輕松笑容。
  無欲禪師微笑之后,說道:
  “貧僧的傷勢,雖是嚴重,但如果當真獲得毒龍丹,卻可霍然而愈,絕無疑問。”
  鞏貴馬上接著道:“此丹雖是當世至寶,珍貴無比,但大師若是有意,馬上就可獲得。”
  無欲禪師搖頭道:
  “幫主當然也明白,貧僧對自己一條性命,并不十分重視,你不妨再試一下,瞧瞧手下出不出來?”
  鞏貴正有此意,因為他已再三想過一奇怪的現象。
  在他本人這一方面來說,他乃是先命手下人屋,自己守在外面,仔細查看過沒有敵蹤,這才進來。
  而他第一次發出命令時,廚下的聲響,果然馬上停止。這一點證明這些聲響,乃是他的手下弄出來的。
  但第二次的命令,卻沒有反應,假如那名手下已被敵人制住,則鍋构之聲,怎會依令停止?
  因此,唯一解釋,必是那手下沒有听到第二次命令。他想再試一次之故,便是因為作此推測。
  當下撮唇發出一下哨聲,他內功深厚,是以哨聲雖不高亢,卻能傳出甚遠。
  兩人靜靜的等候結果,無欲禪師已有了決定和安排,所以反而很希望鞏貴的手下出現。
  又過一陣,鞏貴皺皺眉頭,道:“這是怎么回事?走,咱們去瞧瞧。”
  無欲禪師亦覺得十分不解,忖道:
  “假如是大尊者或清涼上人來到,把鞏貴的手下制服,則這刻應當現身對付鞏貴了,為何悄無動靜呢y
  他的确想一知究竟,當下同意道:
  “好,咱們瞧瞧去,如果貴手下擒下了李氏女子,貧僧倒要看看幫主如何發落?”
  他們一齊行去,經過右側的房間,又穿過一重小院,便到達了廚房。
  他們在天井處就停步,因為廚中的情形已是一目了然。
  但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似乎已經死亡。
  看那衣著裝束,無疑是海陵幫的人。
  此外,廚下還有三個人之多,其中一個是老和尚,背向著天井。
  他面對之處,角落中有兩個人,一是那甚是風情的李氏女子,另一個則是中年大漢,一手持刀,另一手卻抱著李氏女子的纖腰,還抱得相當緊。
  無欲禪師和鞏貴都齊齊一怔,心中惊疑交集。
  無欲禪師認得那個老和尚,正是五老會議派到此地的第一號人物清涼上人。他惊疑之故,便是因為以清涼上人的武功造詣,何以會形成目下這等局勢?
  要知目下的局勢,顯然是那個持刀的中年大漢,劫持了李氏女子作為護身符,迫使清涼上人不能施以攻擊。
  照這种形勢看來,清涼上人只好把他堵住,而不敢出手進攻,并不為奇,但問題卻在最起初之時,怎會形成這等形勢?因為清涼上人既是出手殺死了一個,當然是謀定而后動,有絕對的把握才會出手的。
  可見得這個持刀大漢,必曾与清涼上人拼過,或者是他居然抵擋得住清涼上人的攻擊,又趁隙把李氏女子搶到手中,作為人質。
  此人如果能在清涼上人這等一流高手的手底,做到了這一點,則他本人,亦必須是當代高手才行。
  這位少林高手很震惊地向那中年大漢望去,立刻發現此人手中的刀竟是綴在三枚鋼環的大砍刀。
  他禁不住失甭道:“這一位敢是五旗幫的三環追魂辛公權么?”
  清涼上人沒有回頭,口中說道:
  “若然是三環追魂辛公權,那就是五旗幫的兵馬堂堂主了,無怪老袖聚平生之力的一擊,竟不能奈何得他。”
  鞏貴接口道:“辛堂主忽然駕臨此間,可是暗中尾隨兄弟而來的?”
  他這么一說,那個持刀大漢的身份,已得到了證實。
  只听這個大漢洪聲道:
  “不錯,兄弟不幸看走了眼,竟沒瞧出這位大和尚,竟是當代高人……”
  他一邊說,一邊急起了濃眉,又道:
  “兄弟來遲一步,只見到貴幫之人已被擊斃,又見此女与這位大和尚似是相熟,心想如是擒下此女,必有大用,誰知被他一記反擊,險些負傷,迫不得已,只好先擒下此女了。”
  這辛公權在五旗幫中,固然地位甚高,屬于內三堂堂主之一,事實上在武林中,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此他居然把經過一一道出,毫無隱瞞,倒是使得鞏貴等人,大感奇怪。
  無欲禪師道:
  “怪不得這位大師定要堵住辛堂主了,如果換了別的人,他定必先縱你逃走,再行追殺……”
  鞏貴道:“這位大師是誰?”
  無欲禪師道:“他如果不肯宣布,貧僧亦不便奉告。”
  辛公權一振手中大砍刀,那三枚鋼環,登時發出一陣嗆哪的響聲,只听他做聲問道:
  “大師可是生怕被敝幫得知,以致將來沒得安宁么?”
  清涼上人道:
  “可以這么說,因為貴幫能人眾多,這一點本來不可怕,可怕的是貴幫之人,行事不擇手段,便叫人感到吃不消了。以辛施主這等人物,居然也會做出利用一個弱女子救命之事,余人就可想而知了。”
  鞏貴插口道:“大師雖然怕在下后患,而不敢說出法號來歷,但我等既已見過了你,便不難查出了。”
  清涼上人點頭道。
  “這話倒是實情,但若是老袖能夠把你們完全制服,這個秘密,仍然可以保持。”
  無欲禪師一咬牙,決計迫使他速下毒手。
  這個決心,對他本人不但有害,而且馬上就要兌現,是以他作此決定,委實不易。
  他高聲道:“這一位是清涼上人,黃山派第一高手。辛公權你若是見机投降,還可苟活。如若執迷不悟,定必死無葬身之地。”
  辛公權和鞏貴都有詫訝之色,一來黃山清涼上人,實是非同小可。二來無欲禪師居然透露他的來歷,此舉大為奇怪。
  只听無欲禪師又道:“清涼師兄,辛公權如不投降,你必須不惜犧牲一切,也須將他當場殺死。”
  清涼上人對此疑惑不解,想不通無欲為何要泄露机密。
  隨口應道:“此處除了辛公權之外,尚有鞏貴,老袖只怕力量有限,不免會顧此失彼。”
  無欲禪師道:“鞏幫主与我已有密約,決不泄秘。”
  鞏貴一怔,轉眼向相距只有四五步的無欲禪師望去。
  這一眼可把他駭了一跳,原來無欲禪師已恢复如常,精神奕奕,面色紅潤,眼中威棱四射,殺机森森。
  他急急提聚功力,准備應戰;無欲禪師長笑一聲,舉步向鞏貴欺迫上去,揮掌猛劈,他掌勢一發,鞏貴連忙翻掌招架。
  說時遲,那時快,在兩人的掌下,突然“蓬”的一聲,冒起耀眼的猛烈火光。
  這一大蓬烈火,冒起之時,勢如閃電,所占的面積,几乎有一丈方圓。炎勢乃是呈圓柱形,是中心之處,亦即是無欲禪師和鞏貴兩人立足處,顏色發育,再外面是白色的火焰,臨到最外面,則呈耀眼欲花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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