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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君子之心皎如月


  余小雙不用多請,因為那四名大漢都匆匆穿衣,片刻間,這四人全都變成了公所捕快,并且換了兵器。
  藍衣人沉聲道:“你們听著,本座是從無數人之中,挑出了你們四名,照理說應該可以胜任,除非你們不小心,露出馬腳。”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們先看過他們的反應,才決定用不用鐵連環鎖他雙手,或者是決定用与不用……”
  一個大漢道:“屬下們已討論過了,香主請放心。”
  藍衣人加以森冷的目光,盯了那人一眼,才又道:“你們記著,憑你們的几手工夫,絕對贏不過那廝。”
  他冷吟一聲,以加強語气,又道:“千万別因為我也在場,便掉以輕心。”
  大漢們都躬身而應,藍衣人道:“哪個家伙手中之劍,乃是希世之寶,所以必須利用鐵連環,扣住他的雙手,那時候咱們就万元一失了。”
  那些大漢們連連稱是,藍衣人直到此時,嘴角方始微微露出笑容。
  他揮揮手,道:“你們都到大路上等候吧!”
  那四個假投公人的漢子,迅即离開山坡,奔向大路。當他們都消失之后,藍衣人悠閒地起身走動。
  余小雙机警地轉頭一望,但見距她不遠的張大鵬,露出要說話的神情。她立刻用手勢制止他,示意他耐心等候。
  以她想來,這一群鐵連環幫的人,必是利用公門捕決的身份,去欺騙一個人,使他上當被擒。
  問題就出在這儿,以鐵連環幫的勢力,以及這藍衣人的功夫藝業,照理說不必假冒公人才對。
  這是因為以他們的實力,比起十個人的捕快,還要強大。況且武林中人,決計不肯輕易束手被捕的。
  假如一定要動手,則假冒公人之后,藍主人仍須跟去才行。若然藍衣人恐怕跟去時會被對方看破,而不跟去。則假冒之舉,徒然削弱實力,得不償失而已,由此可知必定另有作用。
  余小雙迅速地思忖著,她本身的經驗雖不多,但身在彩霞府,對江湖門道,以及許多奇怪之事,皆曾听聞。
  因是之故,她仍然算得上有相當經驗,見聞廣博之人。
  她繼續想道:“就這等情況看來,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個馬上就要到達的對象,必是個奉公守法之人,絕對會俯首就擒。”
  想到這一點,她頓時感到憤憤不平。因為鐵連環如果是利用人家這种美德的話,實在是太卑鄙了。
  她又忖道:“第二個可能是:這藍衣人算定時間充裕,所以還在等候什么消息。也許這兩個可能性都有……”
  她凝神查看那藍衣人的動靜,過了一陣,靠大路那邊的樹林內,有一個人迅快的奔人來,跟藍衣人打個招呼。
  此人約有五旬左右,但身材仍然結實強健,眉目間有一股剽悍之气,背后斜插一把大刀。
  他走到藍衣人跟前,拱拱手,道:“听說你已有了線索,是也不是?”
  藍衣人點點頭,道:“尤老師來得好快,比兄弟的預測還早了一往香的時間……”
  他悠閒的笑了笑,又道:“尤老師此來,可曾与李姑娘聯絡過了?”
  姓尤的剽悍老者道:“藍兄這話是什么意思?”
  藍衣人道:“兄弟平生行事,最根的是受騙落空,關于今日這件事,捎話過來的人是尤老師,并未見過李姑娘本人。因此之故,關于事成以后的酬勞,兄弟不能不多問兩句,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尤老師哼了一聲,道:“藍兄素有多疑之名,看來如今益發厲害了,難道我尤一峰的說話,藍兄居然還信不過么?”
  藍衣人道:“不是信不過,尤老師万勿誤會。兄弟只不過為你著想而已,要知付酬之人,乃是李姑娘而不是你呀!”
  尤一峰道:“她如果不守信的話,只怕損失比藍兄還慘重,試問別人听到這個消息之后,將來有誰還肯為她出力?”
  藍衣人道:“將來之事,兄弟不感興趣。”
  尤一峰雙眉一皺,道:“藍兄如果不放心,這件事就此拉倒,反正兄弟我沒有什么損失可言。”
  他當真气惱了,是以這話說得很不客气。
  藍衣人聳聳肩,道:“假如那廝已被兄弟摘下,只怕尤兄不肯真的不管吧?”
  尤一峰冷冷的瞪住他,對方也毫不客气的以目光回敬,雙方對望了一陣,气氛陡然緊張起來,似乎隨時會出手拚斗一般。
  又過了一會,尤一峰聳聳肩,道:“藍兄怎樣才信得過我?”
  藍衣人道:“很簡單,請賜告李姑娘現在的住處,兄弟馬上派人与她直接聯絡,此舉在兄弟來說,費不了一點時間。”
  尤一峰道:“好,她目下在金陵某處……”
  他把地點詳細說了出來,藍衣人取出紙筆記下。
  之后,藍衣人又在紙上寫了几個字,然后仰天發出一聲口哨,轉眼間一頭灰褐駿鴿刷地飛落。
  他把紙條卷起,塞在鴿足的銅管內,一揮手,那頭灰鴿便飛走了。
  其次,她曉得了幕后主使之八,敢情是個姓李的女子,至于欲揭之人是誰?動机如何,均無所悉。
  她不禁心急起來,因為算起來那個對象快要到了。如在中計被擒以前,她還不曉得是誰,但沒有法子作任何決定了。
  所謂任何決定,是說余小雙她考慮要不要幫助他,以及如何幫助他的方法,在目前根本無法可施。
  尤—峰仰頭望著空中,說道:“兄弟以為那廝快要到達此處了,是也不是?”
  藍衣人道:“不錯,快到啦!”
  尤一峰道:“藍兄帶了几個人來?”
  藍衣人簡短地道:“咽個。”
  尤一峰道:“咖上你我,一共是六個人……”
  他搖搖頭,接著道:“不行,咱們力量太弱,休想揭下那廝……”
  余小雙聆听到這里,不只知道這兩人不是同一幫的,事實上這兩人在武林中頗有名气,她都認得出來。
  余小雙大為惊訝,忖道:“這兩個家伙聯手的話,能夠与他們拚一拚的人,恐怕已不多了,何況尚有四名手下,但尤一峰卻認為不夠,豈不惊人?”
  方轉念間,藍衣人已遭:“尤兄放心,這個任務兄弟一肩擔承,無庸費扰精神。”
  尤一峰有點不滿地道:“雖然如此,但兄弟也不能說榮辱無關,藍兄下手之法,難道是极大的秘密么?”
  藍衣人得意地仰天長笑一聲,顯然他對自己的設計,頗為自傲,是以很不得早早告訴別人。
  他高聲道:“既蒙尤兄下問,理該奉告,兄弟的計策是設計使他束手就擒,如果非得動手不可,兄弟尚有自知之明,決計不敢接下這個交易。”
  尤一峰道:“那廝如何肯束手就擒呢?”
  藍衣人道:“自然有肯的道理啦!例如說,尤兄你雖不屬任何幫會,但令叔眼下是龍虎刀派的掌門人,他如果派人押你回去見他,你能反抗么?”
  尤一峰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藍衣人又道:“像兄弟我,則無法抗拒敝幫幫主的命令,更屬顯然不過的事。”
  尤一峰道:“然則那廝呢?”
  藍衣人道:“他的來歷身世,雖無法查悉,但他這兩天的行動,都被我調查得一清二楚。從种种細節微行之中,兄弟斷定他是個极為奉公守法之人。”
  尤一峰也不得不佩服,道:“嘿!真有一手。”
  藍衣人道:“目下關鍵只在于執行計策之人,能不能表演得恰到好處?使他深信自己是被認錯了人,只須返衙与證人對質,即可釋放這一點了。”
  尤一峰道:“就算他入谷了,后面的手腳也得費一番功夫呢?”
  藍衣人道:“不要緊,只要他中計入谷。我手下那几個人,都是厲害腳色,很快就能哄得他自愿套上手銬。這時候,敝幫的鐵連環就有用處啦!”
  尤一峰道:“听說貴幫的鐵連環,系以特別合金鑄造,無法毀損,是也不是?”
  藍衣人道:“正是如此,當他雙手被銬鎖起來之后,即使武功再高,也跑不快,更休說動手拚斗了。”
  尤一峰道:“妙极了,但愿藍兄之計,得奏奇功。”
  藍衣人哈哈一笑,道:“請恕兄弟多嘴,敢問尤尼一聲:兄弟之計如若奏功,對尤兄有何好處?”
  尤一峰向他眨眨眼睛,作個會心的笑容,道:“好處雖比不上你但也足夠了。不知你曉得不曉得,李姑娘的徒弟,也非常出色的。”
  藍衣人釋然道:“原來如此,常言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這話一定錯不了的。”
  藍衣人舉步行去,尤一峰在后面跟著。才走了六七步,藍衣人忽然停步,轉身望著尤一峰道:“如若兄弟的計策成功,只不知要將人送到什么地方去?”
  尤一峰道:“這個交給兄弟辦理,定必妥當。”
  藍衣人道:“在下不是怀疑尤尼會過河拆橋,而是事實上不得不由兄弟的部屬押送,否則就很容易露出馬腳。”
  尤一峰那么老練的老江湖,至此也不由得泛起了怫然不悅之色,冷冷道:“藍兄的顧慮可真不少。”
  藍衣人道:“兄弟一說,尤兄就明白啦!第一點,咱們能不能使那廝在毫無疑惑的情況之下,加上一副鐵連環,尚在未知之數。”
  他等對方點點頭,才接下去道:“第二點,就算加上了鐵連環,但如欲万全,最好還是由他們四人直接押送到地頭,那可免去一番手腳。”
  尤一峰沉吟一下,面上不悅之色已經消失。藍衣人一望而知這兩點理由,已把對方說服了。
  尤一峰緩緩道:“藍兄的提議,甚是有理,亦屬必要之舉。等到擒下那廝之后,兄弟才帶領你們前往便是了。”
  藍衣上笑一笑,道:“尤兄也曉得公門中的規矩,定須在那逮捕公文上,填明所屬的官衙名稱。因此之故,如果曉得人犯押送的地點,兄弟便囑他們預先填好那地名。到時順理成章的往那邊押去。”
  換言之,尤一峰非說出地點不可。
  尤—峰這回十分爽快,道:“既是如此,藍兄可轉告貴部,填上廬州就行啦!”
  藍衣人道:“原來在廬州,那倒方便得很。”
  兩人先后走去,轉眼間,身形已隱沒在律莽間。
  張大鵬憋到現在,總算可以透一口大气和開口說話了。
  他先望望美麗的余小雙,才道:“雙姑,他們干嘛的?”
  余小雙道:“他們都不是好人。”
  張大鵬道:“我一看也曉得他們不是好人,這倒沒有什么。但你卻很注意,而且好像很不安。”
  余小雙想道:“張大鵬受盡人間各种奚落輕侮,是以對一些事物的看法,与常人不同尤其是邪正之間,更無所謂,這等情形,原是怪他不得。”
  當下說道:“我听了他們的對話,很怀疑他們要設計擒捉的這個人,是我的一個朋友。同時,那個在幕后指使他們的,是一個女人,如果我猜得不錯,必定是那個多妙仙姑李玉塵。”
  張大鵬道:“你也認識她么?”
  余小雙道:“未見過面,但她是個很坏的女人。”
  張大鵬日中發出“噴”的一聲,說道:“我就喜歡坏的女人。”
  余小雙道:“胡說,她跟你要好,等一會又跟別人好,你受得了么?”
  張大鵬道:“當然受不了,但我可以打死她。”
  余小雙道:“不錯,你固然可以打死她出气,但碰上姓李的這個女人,你不但打不死地,反而得先被她弄死。”
  張大鵬一怔,道:“她這么厲害?”。
  余小雙道:“她一生殺死的人,已經不知有多少啦!”
  接著又道:“她厲害的地方是你不惹她,她要惹你。先把你哄得以為她真愛上你,等你神魂顛倒時,她才收拾你。”
  張大鵬道:“我不愛她,她也沒法。”
  余小雙笑一笑,道:“你能么?她是著名的美人,又會說話,又會發嗔,据說還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受得住她勾引的。”
  張大鵬瞠目道:“听起來真是又可怕又有趣。”
  余小雙道:“找那個朋友很厲害,比這些人都行。但這些人為了李玉塵的緣故,都不顧利害,也不怕送了命。”
  張大鵬急起來,道:“我們快點通知你的朋友吧!”
  余小雙道:“我不能出面,一出面就更糟了。”
  張大鵬訝道:“為什么?”
  余小雙道:“因為我也是李玉生要捉拿的人。”
  張大鵬道:“她為什么要捉你?”
  余小雙道:“我也不明白,本來我与她沒有冤价。”
  張大鵬道:“這個女人真多事。”
  余小雙道:“她曾派人把我穴道點了,那是武林中一种非常神奇的手法,能使人失去知覺,或者全然沒有气力,甚至要人哭或要人笑都行,想弄死人更容易了。”
  張大鵬道:“有這等事?你目下怎樣了?”
  余小雙道:“我气力和功夫都被禁制住,施展不出。”
  張大鵬沉吟一下,道:“這樣說來,唯有找到她,迫她出手解救才行啦!”
  余小雙道:“是啊!但誰能迫她這樣做?押我前去見她的一個人,是武林中很有名气的,他對我也很好,但亦被李玉塵迷住,沒有法子反抗她的命令。”
  張大鵬道:“他叫什么名字?”
  余小雙道’他叫凌九重,既非好人,也非坏人。”
  張大鵬道:“真把我听糊涂啦!但這都不管他,我們先去通知你那個朋友,告訴他有人整他,他叫什么名字呢?”
  余小雙道:“杜希言,年紀很輕,救過我的性命。”
  張大鵬道:“既然你伯人認出你,我去通知他,好不好?”
  余小雙道:“這倒是個辦法,但你如何認得他呢?”
  張大鵬道:“我長著嘴巴,不會問么?”
  余小雙道:“你總不能一見年輕人,就過去問啊!”
  張大鵬道:“有辦法,我跟住那些扮公差的人,只要見他們注意一個年輕人,我就搶先上前詢問。”
  余小雙大喜道:“這真是好辦法,你去吧!”
  張大鵬道:“你在哪儿等我戶
  余小雙道:“就在這儿可好?”
  張大鵬道:“好,我去了,”
  他邁開大步,略略繞個圈了,出現大路之上。
  放目一望,大路兩頭皆不見有假扮公人的蹤影,同時也瞧不見尤一峰和藍衣人,頓時大感怀疑,不知向那一邊走才對。
  忽見兩個菜販挑著空的籮筐,健步行來。
  張大鵬上前伸出巨臂,把他們攔住。
  其中一個抬頭望時,道:“喝,是大牛,好久沒看見你啦!”
  張大鵬道:“我剛才看見四個公人,他們一眨眼就不見啦!你們打那頭來,看見他們沒有?”
  那菜販連連點頭,道:“有,有,在那邊。”
  張大鵬也不道謝,長腿伸處,大步而去。
  他腳程甚快,不久工夫,已奔行出數里。一路上居然沒看見尤一峰和那藍衣人的影子,心中暗暗稱奇。
  忽見前面不遠處,有座涼亭。那四名假公人,都在亭子中喝茶閒談,但八只眼睛,卻不离大路。
  張大鵬熟知地形,當即离開大路,繞個圈子,越過涼亭,在涼亭過去一點的路邊樹叢內,潛伏不動。
  他一面瞧看經過的人,一面還得查看那些假公人的神色,芭斗大的腦袋轉個不停,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過了一陣,忽見大路上一個年輕斯文的人,騎著一匹駿馬,得得而來。
  這個書生似的年輕人在馬上左右顧盼,神色不定。
  張大鵬頓時緊張起來,忖道:“他必定是杜希言了。”
  回頭望時,只見涼亭內的公人,也都遠遠望見這書生,個個放下茶碗,紛紛起身,一派准備行動之態。
  他更不遲疑,從樹叢中奔了出來,長臂一伸,巨掌已握住了馬嘴上的嚼環,不許馬匹移動。
  馬上的書生雙眉一聳,泛起怒气。
  張大鵬個子高大過人,這刻比馬背上的人還要高些。
  他曉得對方一定訝疑交集,即低聲說道:“你是不是杜希言?”
  馬上的書生雙眉又聳了一下,眼珠滴溜溜地一轉,才答道:“是又如何?”
  張大鵬道:“你是杜希言的話,我就有話告訴你。”
  那書生點頭道:“我就是杜希言。”
  張大鵬道:“前面有四個公人要抓你。”
  杜希言訝道:“抓我?為什么?我可是犯了法么?”
  張大鵬道:“稱自然不是犯了法啦!”
  杜希言不禁失笑,道:“這就奇了,你怎知我沒犯法?連我自家也不知道呢!”
  張大鵬道:“他們不是真的公門捕快。”
  杜希言道:“那么竟是假的了?”
  張大鵬道:“不是真的,當然就是假的羅!”
  言下之意,大有怪他連這個也弄不清楚之意。
  杜希言道:“他們抓我干嗎”
  張大鵬道:“听說是一個姓李的女人,要他們的頭儿抓体,那是個穿藍長衫的人,是什么鐵連環幫的。”
  杜希言哦了一聲,道:“听說鐵連環幫有几個不錯的人物,其中一個姓藍名俊,愛穿藍色長衫。”
  張大鵬道:“對啦!一定是他,他要抓你去交給李玉塵,然后就可以跟李玉塵要好了。”
  杜希言雙眉一挑,目射怒光,道:“哼!好一個淫婦。”
  張大鵬道:“對呀!听說李玉塵很坏。”
  杜希言問道:“你听誰說的?”
  張大鵬道:“是余小雙姑娘,她要我通知你的。”
  杜希言頓時消失了怒色,急急問道:“她在那里?”
  張大鵬道:“就在那邊,只有几里路。”
  杜希言道:“好极了,我正在找她。”
  張大鵬瞪大雙眼,凝視著他。
  杜希言訝道:“你看什么?”
  張大鵬道:“我是在想,只有像你這般人才,才配得上是余姑娘的朋友。”
  杜希言欣然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張大鵬說了,又道:“我們怎生過去呢?”
  杜希言道:“容易极了,你認得路,我們繞過去。等這些假捕快追來時,咱們早就繞過頭,到了他們背后了。”
  話聲中,已飄下馬,輕捷無比。
  他們把馬牽人樹叢,張大鵬放步前奔。初時他還怕杜希言追不上,但隨即就發現自己錯了,當下放心飛跑。
  數里之地,晃眼已到,他們穿過路邊的高坡和樹林,便抵達剛才藍俊和尤一峰說話的斜坡上。
  張大鵬轉頭四望,不見余小雙倩影,不覺大訝。
  杜希言見他停步,燒得已經到達,也幫忙瞧看。然而四下皆是野草樹木,地勢起伏不平,极難尋覓。
  張大鵬一急之下,叫道:“余姑娘,余姑娘……”
  聲音歌后,全無應答。
  杜希言問道:“張大鵬,你沒走錯吧?”
  張大鵬道:“我閉上眼睛也不會走錯,明明就在這儿。”
  杜希言道:“她可曾答應等你?”
  張大鵬道:“有呀!我們講好回到此地的。”
  杜希言沉聲道:“胡說,她明明不在。”
  他聲音十分嚴厲森冷,非常刺耳。
  張大鵬不悅地瞪他一眼,又高聲叫道:“徐姑娘……”
  杜希言冷冰冰的道:“不必叫,她一定溜了。”
  張大鵬怒道:“關你屁事,我要叫就叫”
  杜希言面寒如冰,道:“真的?你叫叫看。”
  張大鵬一怒之下,張大嘴巴,決意大叫一聲,縱使惊動老遠的敵人,也都不管,因為這家伙太可惡了。
  誰知气一岔,居然發不出聲音。當然他也曉得這是腰間被對方戳了一下所致。若是從前,雖然被戳一記,也不會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不懂得何以發不出聲音。
  現在張大鵬听余小雙講究過,曉得這叫做點穴功夫。
  杜希言迅即又在他胸前戳了一下,雖然只是用兩只手指戳的,卻宛如使用鐵枝一般,又堅硬又沉重。
  這時,張大鵬不但做聲不得,同時連四肢也動彈不得了。
  直到這時,他才死心塌地的相信“武功”的威力。從前他力大無窮,身堅如鐵,誰也不放在心上的。
  杜希言發出一陣陣嘿嘿冷笑,高聲道:“張大鵬,你這個大蠢虫,騙我白白走一趟,非宰了你不可。”說時,從怀中掏出一口短劍,嗆地一聲拔出鞘,刀身上光芒閃射。
  他舉起了短劍,突然間兩文外傳來一聲嬌呼,道:“不,不要殺他。”
  杜希言回頭一瞧,只見一個美女冉冉到來,正是美貌無比的余小雙。他仰天一笑,收起短劍。余小雙走近了,道:“凌九重,你真的要殺他么?”
  張大鵬雖不能動,但心中仍然明白。一听此人竟是凌九重,而不是杜希言,不禁又悔恨,又著急。
  后悔的自然是他弄錯人,把這個押送余小雙的家伙,反而帶來此地,把余小雙找到。
  焦急的是那個真的杜希言,目下一定已中了詭計,被藍俊擒住。
  凌九重笑一笑,道:“你如果不出來,我就殺死他,難道我殺人還會手軟么?不過我曉得這一下,定能把你晚出來。”
  余小雙歎口气,道:“好吧!你現在解開他穴道行不行?”
  凌九重搖搖頭道:“為他著想,還是別解開穴道的好。”
  余小雙訝道:“為什么?”
  凌九重道:“他是個渾猛之徒,一旦解開穴道,定會生事滋扰于我,這豈不是要迫我出手把他殺死么?”
  余小雙道:“他听我的話,不會鬧事的。”
  凌九重似乎很不愿意,道:“這事等一會再說吧戶
  余小雙道:“不,別欺負他。要知他一來不是武林之人。二來他天賦奇特,受盡世人閒气,遭遇堪怜。你是什么身份之人;豈可与凡夫俗子一般,歧視于他?”
  凌九重被她用大帽子一扣,可就不能不答應,否則他便不啻承認他也是凡夫俗子,全無風度可言了。
  當下點點頭,伸手在張大鵬背后連拍三掌。
  張大鵬但覺四肢百骸一松,血气運行如常,他原不是笨人,這刻實在不敢招惹凌九重了,連忙行開,躲在余小雙背后。
  凌九重冷冷道:“小雙,你答應過不逃走的。”
  余小雙道:“我沒有逃走啊!是坐騎受惊,把我馱到這儿來,認識了大鵬,接著又听到尤一峰和藍俊計議之言。本來我也不想多事的,但事實上追得我非管不可。”
  凌九重仍然冷冷的道:“有趣得很,誰迫你這么做呢?”
  余小雙道:“我猜換作是你,也會幫幫杜希言的忙的。因為藍俊手段太卑鄙下流了,竟是利用官家的力量。”
  凌九重吟了一聲,表示不同意她這個說法。
  余小雙又道:“他們看准了人家奉公守法,所以派手下假冒公差,大概加上花言巧語,哄騙杜希言人谷。”
  她停歇了一下,接著又道:“這等用心,可不是太卑鄙齷齪么?豈是江湖中所容許的?”
  凌九重這時也不得不承認她有理,道:“你說得不錯,但你可別想我會幫助杜希言。”
  余小雙無可奈何地頷首道:“我不求你就是了。”
  凌九重道:“走吧,車子在那邊等著呢!”
  他的目光掃過張大鵬,眉頭輕皺,又道:“我們一走,他又會去幫忙杜希言的。”
  余小雙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做這件事了。”
  張大鵬忍不住道:“這回我一定不會弄錯了。”
  余小雙道:“不,以我猜想,杜希言現下必定已經中計被擒。因此作如果再去,勢必被藍俊那些坏蛋殺死。”
  張大鵬見識過武功的厲害,听了不禁一怔,不敢反駁。只听余小雙又道:“凌九重,你也不用忙著上路呀!”
  凌九重訝道:“哦!為什么?”
  余小雙道:“据我所知,你如果前赴金陵決計見不到李玉塵。所以我勸你不要心急,她根本不在南京城。”
  凌九重記起張大鵬說的話,他說藍俊擒到杜希言之后,就可得到李玉塵。此念掠過心頭,登時一万個不自在。
  要知他雖然曉得李玉塵是個淫蕩放縱,面首三千的女人,但他十分自負,深心中總秘密地希望李玉塵有了自己,便可從此收拾心猿意馬,起碼也和自己廝守一段時間。
  因此關于李玉塵以肉身色相作為報酬的消息,使他既妒又恨,心中的滋味,說不出多么難過。
  他表面上不露聲色,道:“她現下在什么地方?”
  作小雙搖搖頭,道:“藍俊和尤一峰說話的聲音,忽高忽低,我只听出她不在金陵,至于她眼下在什么地方等候藍俊,那要向藍俊詢問,才能知道了。”
  凌九重雖然不信她沒听見,但他与余小雙總算有點感情,自是不便迫她說出關于另外一個女人的事情。
  他沉吟一下,道:“也許藍俊之言不确,不過我既然是要送你去金陵見她的,如果她不在,豈不冤枉?所以此事有查證的必要。”
  余小雙心中暗喜,忖道:“只要你去查詢.藍俊當然不肯回答,加上你的驕傲性子,非發生沖突不可。”
  只听凌九重又适:“小雙,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那就是關于杜希言的問題,我對他怀有強烈的妒恨,是以決計不會讓他恢复自由。換句話說,我絕不肯幫助他。”
  余小雙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管得了?”
  心中卻想道:“只要你和藍俊發生沖突,杜希言便有机會逃走啦!”
  凌九重向張大鵬道:“你如果愿意跟我們走,你就得識相點,不許亂來。如果不想跟我們走,也由得你。”
  張大鵬心中感到凌九重這人不好親近,況且他如果不跟著他們,豈不是可以抽身去設法救杜希言了。
  他正要回答說不跟他們,但余小雙已搶先道:“大鵬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在這等鄉下地方,也難以安身,當然要跟著我們了,將來我想法子安插他做點什么事。”
  凌九重道:“如此甚好。”
  三人到了大路上,張大鵬傍車而行,他身材高大,神力無窮,有時馬車要碰上石塊或什么的,他大手一伸,能把大車舉起數寸,再放落地面,免去劇烈的顛簸。凌九重則騎著馬,以便等机會行事。
  余小雙在車篷內,透過窗戶,向張大鵬道:“你以后小心點,最好別出主意,剛才作差點就完蛋了。”
  張大鵬大感不解,問道:“什么事呀?”
  余小雙道:“凌九重問你要不要跟隨我們,我曉得你想說不跟,對也不對?”
  張大鵬點點頭,余小雙又道:“如果你這樣說了,他馬上就會下毒手殺死你,因為你如果不是在他監視之下,他會防你去營救杜希言,非殺价不可。”
  張大鵬倒抽一口冷气,道:“听起來他比我以前還凶惡得多了,我以前多數是把人嚇個半死,除非那人想傷害我,但這個家伙……”
  余小雙道:“社湖上的人,大多數都重義气,并且講究信用,說一不二,那怕賠了性命,亦不能反悔。”
  她停歇一下,又道:“擔凌九重卻不是這种江湖道,他這個人,邪邪正正,沒有定准,同時自幼就養成心狠手辣的習慣,殺人之事,全不在乎,所以你不可把他當作常人看待。”
  張大鵬道:“我記住了,那個杠希言呢?”
  余小雙道:“听說他是個好人,一直幫忙別人,性情武功与學問都好。”
  張大鵬道:“這种人我們定須救他,對也不對?”
  余小雙道:“我已經設法了,你暫時不要打扰就行啦!”
  張大鵬點頭應了。
  這時,凌九重已從對面而來的路人口中,問到消息,便驅馬到車邊,向余小雙說道:“杜希言果然中計被擒,由四名公差押解,遠向西北行去。”
  余小雙道:“我沒騙你吧,他們當真不赴金陵呢!”
  凌九重道:“他們距此約有四五里之遙,你給管著張大鵬,別讓他多事。我這就赶上去,查問一下。”
  余小雙道:“你放心,大鵬決不多事。”
  凌九重又道:“你們減輕速度,慢慢行去。當然你一直得在車中,你可答應我?”
  余小雙道:“答應你,你去吧!”
  凌九重立即揮鞭催馬馳去。張大鵬問道:“他為什么還要管你?”
  余小雙道:“我不是告訴你了么?他是受托把我押去見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李玉塵。她講定在南京等他,但照杜希言的事情看來,卻又不在南京,所以他心中大為冒火,赶緊去查。”
  張大鵬道:“奇怪,他怎舍得這樣對你?”
  余小雙曉得張大鵬已覺察出凌九重對自己很好,是以對這等矛盾現象,覺得十分疑惑不解。
  這個現象解釋起來很費事,是以她不作聲。
  張大鵬又問道:“你認為他此去,可解杜希言之圍么?”
  余小雙點頭道:“自應如此,因為他是個驕傲的人,只要一言不合,他就會翻臉,出手對付藍俊等人。”
  這時凌九重催馬疾馳,鐵蹄卷起大片塵頭。
  數里之地,眨眼已追上了。
  只見四名公差,正与杜希言一齊行去。
  杜希言与那些假公差一樣,都是步行。
  凌九重遠遠望去,已瞧出杜希言雙手帶著手銬,只不知有沒有加上鐵連環。這一點定須到切近方始曉得。
  他一路小心查看,都沒有見到藍俊或尤一峰。心中暗感詫异,因為這兩人應當在前后押解才是。
  凌九重最希望的是藍尤二人分開來,一在前面開道,一在后面押送。這樣他就可以專心只對付一個人了。
  目下既然見不到他們,唯有越過杜希言,到前面瞧瞧,想來藍尤二人必在前頭開路,決計不會遠离的。
  這件事實行之時,他不禁考慮了一下,最后決定不管杜希言有何反應,一退越過他,無須遮掩。
  假如他曉得這是一种下意識的破坏欲望,他一定不肯這樣做。敢情他深心之中,存有阻撓藍俊成功的念頭。
  他催馬繼續馳去,不一會,已到了這一群人旁邊。
  那些假公差們都向他注目打量,杜希言亦不例外。
  當杜希言看見來人竟是他要追赶的人時,不由得張大了雙眼。同時之間,凌九重也瞥見他雙手有兩副銬鎮。
  他曉得其中一副是“鐵連環”,据說是用一种特別合金打制而成,堅牢無比,人力全然無法摧毀。
  這等情形,表示杜希言無能為力。
  當下淡淡的掃他一眼,隨即向前加快馳去。
  滾滾灰塵,直扑杜希言面上。
  杜希言真想馬上追去,然而一來對方明明單身上路,沒有帶著余小雙。二來自己已失去自由,除非蠻干才能脫身。
  他遲疑間,凌九重已馳出老遠,看看已追不上了。
  一個假公差听到他的歎气,立刻回眼嚴厲的瞪視著他,道:“杜兄,你認識剛才這個人么?”
  杜希言點點頭,道:“他姓凌,名九重。”
  那個公差在嘴上念了兩遍,道:“我可沒有听過這個名字。”
  杜希言道:“他雖是武林高手,但也是新近出道的。”
  那公差道:“你們是朋友么?會不會來挑釁尋事?”
  杜希言道;‘我們不但不是朋友,反而可算是仇敵。我這次南下,為的就是要對付他,因為他劫持了一位姑娘。”
  那公差放心地吁日气,道:“杜兄你是正派的人,這話自是可信,不過他只是單身掠過,并沒有女子啊!”
  杜希言道:“我也想問問他,當然啦,他一定不肯回答我。”
  那公差道:“你是義气朋友,我們可不能不報答你。你看我們過去問他的話,他會不會回答?”
  杜希言忙道:“万万不可,此人殺人不眨眼。諸位雖是公門中人,他也不放在心上的。”
  那四名假公差互相對望一眼,既惊訝而又想笑。惊訝的是那凌九重如此的橫,倒是罕得听聞之事。
  想笑之故,則是這杜希言太易騙了。
  他們口口聲聲請他幫忙,到衙門去對質一下,只要辨明他不是做案之人,即可釋放,而他們也可以銷差,免去追加杖刑之苦。
  之后,他們在适當時机,提出必須形式上鎖起他雙手。杜希言問心無愧,慨然答應了,任他們為所欲為。
  這四名鐵連環幫的人物,皆是至為精于狡猾之人,一看之下,已深知社希言全無江湖經驗,定然不知手銬的樣子,當下同時用上了“鐵連環”。杜希言果然不曉得,還以為規矩上是用兩副銬鎖。
  現在他們還假裝表示義气,要替他詢問讀人重。杜希言心中甚為感激,連忙加以勸阻,免得他們送了性命。
  他們繼續向前行去,數里之后,忽見凌九重站在樹下。
  他高据坐騎上,望著過往之人。
  那四名鐵連環幫眾,一路上互相呼喚說話之時,姓氏恰是照百家娃開始的“趙錢孫李”排下來,名字各用‘宇宙乾坤”四字,甚為易記。但高明之人,定能一听而知必是假姓名。
  這時為首的趙宇說道:“兄弟們打起精神。”
  錢宙道:“我看這小子不怀好意。”
  杜希言插嘴道:“他的目的必是想對付我。”
  趙宇問道:“杜兄認為他怎樣對付你?”
  杜希言道:“自然是想殺死我啦!”
  孫乾道:“晤!這倒不可不防。”
  李坤接口道:“他豈敢公然劫殺犯人?杜兄未免過慮了。”
  杜希言道:“在下有個提議,那就是諸位上差不妨暗中松去我的手銬,如果他沒有殺我的意圖.那便罷了,假如他動手,我可以拿下他,略予薄懲。”
  以他想來,這個建議應無問題。
  因為他是自愿投案,以便洗清冤枉罪名,是以決無逃走之慮。
  殊不知那四名假公差害怕的是一旦被凌九重拆穿了底牌,這時如果他沒有手銬,豈不是全無制止的机會了”
  因此之故,這四名幫眾互相以視,誰也不敢決定。
  杜希言催促道:“快點,如果太迫近了,他看出你們替我解開手銬,便不敢露出殺我之意了。”
  四個幫眾听了這話,忽然均有所悟,趙宇道:“這樣豈不更妙?”
  另外三人齊齊點頭,趙宇便立即付諸行動。
  這刻雙方相距尚有三四文之遠,但如果要暗暗打開手銬,還須設法遮擋住對方的目光才行。
  趙宇他們正是希望凌九重看得見,是以立刻就當場開鎖,一面說道:“既然那廝是武林高手,我們犯不著惹事生非。假如這樣能使他避開,便最好不過啦!”
  杜希言縐縐眉頭,道:“既然如此,我還得故意給他看清楚我雙手已恢复自由才行啦!其實最好暗中行事,便可試出他的心意了。”
  李坤道:“還是少惹事為妙,杜兄幫幫忙。”
  孫乾道:“錢宙,你最好把杜兄的划還給他,那廝就更加不敢作怪了。”
  錢宙一听有理,連忙將沒收的“月魄”劍還給杜希言。
  現在杜希言不但恢复自由,甚至已是全副武裝了。這等變化遠在三丈處的凌九重,瞧得直發楞。
  他自然無法了解杜希言因為有“君子之心”,才能使那些老練狡猾的幫眾深深信任,認定他不會逃走。
  世上之事,几乎皆是如此,必定正反兩面。
  杜希言以“奉公守法,誠實不欺”的胸怀,因而墮入對方卑鄙的圈套之中。但也因如此,輕而易舉就獲得自由。
  只不過后來的發展怎樣,那就得看命運的安排了。
  霎時間,他們已和凌九重极為接近了。
  凌九重兀自發榜睜大雙眼,瞧著杜希言。
  直到杜希言快要越過他了,他才宛如從夢中惊醒一般,冷冷喝道:“都給我站住。”
  趙宇等人雖然极不想生事,但事到臨頭,又不能不應付,甚且都須裝出一派公差的神態,回瞪凌九重。
  他提高聲音道:“稱跟誰講話?”
  凌九重道:“你們如果活得不耐煩,就裝模作樣好了,如果是識相的,那就乖乖的回答我的問話,听清楚了沒有?”
  錢宙接口道:“咦!這個人當真狂妄得可以……”
  凌九重凌厲的目光瞪住為首的趙宇,又道:“你們打算把這姓社的送到什么地方?”
  杜希言插口道:“凌九重,咱們還有帳未算呢!”
  凌九重見他已恢愎自由,也曾經親眼看他施展武功對付許公強,委實高絕一時,是以心中對他甚為忌憚。
  當下不肯過份得罪他,道:“咱們一筆筆的算,但假如你被囚牢獄中,或者被處死,還算個屁賬?”
  杜希言道:“林放心,我杜希言光明磊落,問心無愧,既不會殺人,亦不會拐帶綁票,憑什么有罪?”
  凌九重雙肩一聳,道:“杜希言你以為我怕你么?”
  杜希言點點頭,道:“不瞞你說,我的确這么想。”
  要知杜希言雖然是“君子可以欺春方”這一類的人物,但本質上他既机警多智,又极有學問見識。
  因此之故,在正面對敵應變之時,他實在有過人之處。目下正是利用對方性格上的弱點,設法盤信出余小雙的下落。
  假如他曉得余小雙就在相距數里的車子上,同時這一幫公人是假冒的話。只須抽身一走,即大功告成。
  人生的复雜奇幻正在于此,煩惱痛苦或是歡欣喜樂都從這等波折之中產生。使人生多采多姿……
  凌九重果然受激不過,恨聲道:“好,杜希言,咱們先排一場再說。”
  他回顧樹后,迅即回頭道:“哪邊有平坦的場地,又可不惊動大路上的行人,咱們到那邊去拚個高下。”
  杜希言道:“好极了,就算有埋伏幫手,我也不怕。”
  這時候,他如果舉步走去,又或者凌九重能稍為忍一忍气,這等局面就會發生獎大的變化了。
  要知在這三方面之人當中,一共有數种情況。
  第一點是杜希言想查知余小雙的下落。
  第二點是凌九重想查明李玉塵的下落。
  第三點是趙宇等四人,假冒公差,要把杜希言押到廬州。
  由于這三個不同的目的,再加上第一點,杜希言极希望能從凌九重口中,查出余小雙下落。
  所以他盡力設法不放過。
  第二點,凌九重曉得這些公人是假的。
  第三點,余小雙正向這邊行來,不久就可到達。
  這么一來,如果凌九重忍住怒气,不与杜希言動手,而改用另一种方式,向趙宇等查詢。
  他只須點破這些人的身份,這些人自然乖乖的和盤托出。
  但他既不用這個方式,一旦動手,可能被迫說出余小雙下落,杜希言即可逃出詭計圈套了。
  假如杜希言一運舉步行去,到那邊的場地動手,則余小雙經過時,定難發覺,便少去一個拆穿鐵連環幫詭計的机會了。
  其次,動上了手,刀劍無情,如若殺死了凌九重,或者重傷了他,便同樣失去拆穿詭計的机會。
  因為凌九重死了,便不會說話。
  縱然不死,但在重創落敗的情況下,他自然愿意讓杜希言落在鐵連環幫的詭計中。
  凌九重已跳下馬,正要行去。
  忽听杜希言道:“等一等。”
  他回頭注視,只見杜希言向趙宇他們說道:“諸位公差可准許在下應戰么?”
  趙宇低聲道:“你有把握么?”
  這話凌九重已听見了。
  杜希言點點頭,道:“諸位放心好了。”
  趙宇輕輕道:“那么作万万不可留情,最好能殺死他。”
  凌九重听了這話,登時怒火直冒。
  心想:“姑勿論杜希言能不能殺死自己,但這條措刀殺人滅口之計,卻极毒辣。”
  他本是放縱驕橫性子之人,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一怒之下,什么都不管了,厲聲道:“鼠輩們听著,我凌九重若不把鐵連環幫踏平,誓不為人。”
  趙宇等一听,魂飛魄散,都不明白對方何以能喝破他們的來歷?假如拆穿內幕,杜希言頭一個不放過他們。
  這四人無一不是鐵連環幫中最精明能干机警過人之輩,這時雖然极為震駭,但外表神色仍然不亂。
  趙宇高聲道:“孫乾李坤,你們和杜兄且退后,待我和錢宙顯點手段,把這廝揭下,省得他胡言亂道,糾纏不清。”
  孫乾等大聲應了,拉著權希言衣袖,道:“杜兄且退。”
  杜希言向他一望,但見他直使眼色.心下納悶,不明所以,腳下不知不覺,便隨孫李二人后退。
  趙宇把聲音提高得恰可讓杜希言听見,道:“凌九重,咱們到那邊見個真章,死而無怨,此地是過往通西大道.別惊扰了過往商民。”
  凌九重气得仰天冷笑.忽听錢宙低聲道.“凌公子,快快請到那邊去,小人等有重要消息奉稟。”
  凌九重一楞,心想:“原來他們知道我的身份。”
  他心中雖然仍充滿了殺机,但大道上出手到底不妥。當下領先走去,委時已穿過那一排密密的樹木。
  趙錢二人亦步亦趨的路來,直到凌九重站定,趙守馬上躬身行禮,表示出非常尊敬的樣子,道:“凌公子,您是大人不記小人過,關于您要問的話,小人等立即上覆。同時把杜希言銬鎖之后,送給您老。”
  凌九重皺皺眉道:“你們又玩什么花樣?”
  趙宇道:“小人等豈敢在凌公子面前玩花樣?但由于開始之時,只知凌公子身份不同凡俗,而不明白您早站在那一邊的,因此之故,特地從杜希言身上試探。既然他与您是對頭,那么小人等就放心了。”
  他急智過人,居然掩飾得頭頭是道,理由充份得很。
  凌九重沉吟一下,欲信還疑。
  錢宙道:“趙宇,凌公子想是要看到咱們把人送到,才能相信,待我去把他們喚來如何?”
  趙宇道:“這個讓凌公子裁奪吧!”
  他們一瞧這几句話已把對方穩住,沒有立即動手,這是局勢已穩下來的象征,登時暗暗松一口气。
  要知他們本要借杜希言之手,殺死凌九重。
  然而凌九重既曉得他們的底細,自然亦曉得整個詭計陰謀。
  因此凌九重但須拆穿內幕,杜希言不但不會殺他,反而會倒轉來先殺死自己四個假冒的公差。
  對于凌九重,他們還不信一定打不過他。但杜希言的厲害,他們從藍俊口中听過,是以万万不敢与他拼搏。
  剛才這等釜底抽薪之計,能不能成功,實在全無把握。目下幸能奏效,他們焉得不松口大气?
  凌九重很快已作了決定,道:“好吧,去把杜希言帶來。”
  眼看錢宙去了,又向趙宇道:“積們打算把他押送到何處?”
  趙宇道:“到廬州去,有公文為證。”
  凌九重道:“狗尾,那都是假的。”
  趙宇道:“雖是假的,但如果帶了杜希言上別處去,他會听話么?是以這一紙公文,寫的地點卻是于真万确的。”
  凌九重道:“這話果然有理,但我驗看過杜希言是否已加上手銬我就放過你們,假如他沒上銬,哼!哼!”
  趙宇忙道:“凌公子放心,我那几個兄弟,都擅長口才,必能哄得杜希言自甘上銬。”
  話是這么說,但到底沒有把握,故此趙宇的心七上八下,甚是緊張惊懼。如若出事,他必是首當其沖的犧牲者。
  不久工夫,樹木間發出陣陣響聲,但見錢宙等三人,簇擁著杜希言走來,趙宇忙看他手上有沒有手銬。
  他一望之下,只見手銬已在,這才又松一口气。
  凌九重呵呵一笑,道:“杜希言,這几位公差,答應把你讓給我。”
  杜希言一怔,向錢宙道:“他這話可是當真?”
  趙守道:“社兄,我們剛得到极重要的線索,要赶去抓一個要犯,是以拜懇凌公子代我們走一程。”
  杜希言怒哼一聲,道:“但錢宙說……”
  凌九重冷冷道:“唯希言,閒話体提,現在你且看看還能不能与我動手?”
  杜希言心中也冷笑一聲,村道:“這等手銬,雖是鋼鐵打制,但豈能難倒于我?”
  他沒有在口舌上与對方相爭,暗暗運足真力,使勁一繃。
  “卡嚓”一響,手銬應聲裂斷。
  趙宇等人無不失色,但跟著已看清杜希言雙手尚未完全恢复自由,敢情他繃斷的只是那副尋常手銬。
  現在在他手上,還有一副寬松得多的手銬,那便是鐵連環幫的鐵連環,誰也休想繃得斷。
  凌九重長笑一聲,道:“杜希言,如果你在這等情形之下,尚能胜得我,我當場自刎,決不食言。”
  杜希言道:“誰希罕你的諾言?”
  凌九重道:“別忙,你用不著破口大罵,我先做一件事,讓你消消气。”
  杜希言一點也沒有讓他消气的意思,不過倒是要知道他想做什么事?何以見得能使自己消气。
  凌九重見他不反對,凌厲的目光,隼樹趙宇等人,冷冷道:“你們這四個鐵連環幫眾,利用人家奉公守法的美德,騙他入谷,這等手段,真是卑鄙齷齪之极……”
  趙宇等人無不大吃一惊,因為凌九重已表示出他翻臉不認帳的意思了。
  但他們都的确被罵得無法回答,顯然他們心中也認為這等手段甚是卑鄙。
  杜希言哪知道這番理論見解,是余小雙所說的。這刻心中直在訝异,忖道:“凌九重也知道正義是何物么?”
  凌九重又道:“本公子今日不為已甚,饒過了你們的狗命……”
  趙宇等人莫不大喜,紛紛拱手行禮。
  只听凌九重接著道:“都給我砍下一條手臂,然后滾蛋。”
  他聲音森冷,目光凌厲,一望而知這話不是說著玩的。
  孫乾抗聲道:“凌公子,小人等可沒敢得罪您呀!”
  凌九重道:“還說沒有。”
  趙宇道:“适才公子說過,只要能把杜希言加上手銬,帶到此處,就饒過我等……”
  凌九重道:“誰再多說,就不止砍一條手臂了。”
  杜希言雖然良善俠義,但這些人沒有一個值得怜憫,都是好惡之徒,便樂得坐視他們陷入困境。
  他估量過自己雙手被銬,若然逃跑,一來速度大受影響,定難逃過凌九重的追蹤,二則白白迫使凌九重為了自己而放過趙宇等人。所以不肯逃走,宁可等他們干上了之后,再覓机脫身。
  趙宇當机立斷,突然大喝一聲,連退數步。其余三人,卻迅即攏上來,形成一個四人聯手的陣勢。
  凌九重口角浮著冷笑,緩步迫去道:“好啦!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們有多大气候?”
  趙錢孫李四人,各個撤出長刀,嚴陣以待。凌九重掣出金筆,長喝聲中,躍起文許,迅如鷹隼般首向趙宇扑落。
  他一起一落,迅快如此。手中金筆,划出一道燦閃的光芒,直取趙宇面門。
  趙宇似是摔不及防,急急仰首拗腰,避讓對方這一擊。
  若然情勢沒有變化,趙字就算仰倒得更多,仍不免中筆倒地。這時仁見兩側刀光打閃,錢宙和李坤,齊齊出手。
  他們同時攻出一刀,凌厲無比。而唯一尚未動手的孫乾,也踏前兩步,搶占了一個方位,以俟大敵。
  這四人一出手,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比之一派高手的得意之招,毫無遜色。
  凌九重猛可發現自己敢情已陷入危險的境地中,不論是再攻擊,或是退卻,但感艱困,動輒還有生命之虞。
  這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況,假如他不是低估了敵人,以致托大躍起急攻的話,自是不會陷入這等危險之中。
  當此生死一發,胜負立判之際,凌九重唯有一個辦法,或者尚可死里逃生。
  他根本上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急急一提真气,腰上一運勁,整個人以側身翻滾向地面急墜。
  但見他身軀恰好從刀光人影中閃過,“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從聲音的沉實听來,可知摔得很厲害。
  杜希言目下已是‘海丰’身份的人物,是以觀戰之時,一切的變化以及可能發生的情況,他都能早一線看出。
  當那凌九重以他本人唯一可能的方法逃生之時,杜希言馬上就曉得凌九重必能躲過刀砍之厄。
  但嚴重的問題還在后面,那就是凌九重這一摔,乃是用盡全身之力,加速進行的,這一來他身子接触地面之時,便失去武功上的抵抗力,換言之,他身子著地之時,等如平常人一般,并無“功夫”護身。
  因此之故,在如此猛烈的摔跌沖擊之下,凌九重是安然無恙,能得一躍而起呢?抑是斷手折腿,起不了身?
  這就是凌九重冒險的地方了,杜希言睜大雙眼瞧著。
  但見凌九重身体落地后,沒有立即躍起。
  錢宙是第一個能夠最快攻擊凌九重之人,他手中長刀在空中划個圈子,唰一聲向地上的凌九重劈落。
  凌九重在這等生死關頭中,非常勉強地舉起手中金筆,架接敵人砍落來的刀勢。
  他的動作如此遲緩無力,錢宙禁不住大喝一聲,腕上加上几成勁道,打算一刀砍去,連人帶筆都給斬開。
  刀筆霎時相触,“當”的一聲。
  但見錢宙那么凶厲的刀勢,居然被凌九重的金筆接住,甚且還震得向上彈起,人也站不穩,要向后退。
  說得遲,那時快,凌九重身形已彈起來,金筆疾點,戳中錢富肋下,錢宙吭一聲,撤刀栽倒,當場斃命。
  這一下變化兔起鶴落。趙宇等人大吃一惊之時,凌九重揮筆扑到,挾著雷霆之勢,出手急攻。
  但是凌九重指東打西,金筆本是向趙宇攻去。
  臨時變了卦,改取李坤。
  他卻是站得最遠之人。
  雖然距离上略有遠近之分,但在這刻卻似乎沒有影響,眨眼之間,那支金筆已到了李坤面門。
  李坤震駭失色,使盡气力揮刀撩架。
  這一招使得雖快,但凌九重更快一些,金筆一縮,讓過敵刀,趁刀勢落空末能收回以前,閃電般點出。
  閃閃生光的筆尖,正好點中了李坤印堂上。李坤慘叫一聲,鋼刀撒手,身子也向后倒跌。
  余下趙宇孫乾二人,看看這等情形,真是魂飛魄散,不約而同的泛起逃跑之念,齊齊撒腿奔逃。
  凌九重厲聲長笑,疾向趙宇追去,暫時置那向相反方向奔逃的孫乾于不顧。當然他有把握可以再追上他。
  趙宇的武功比剛才錢、李二人都高明些,然而一則心膽俱裂,全無斗志,二則比起凌九重,終究還是差得太遠,是以也在兩個照面間,就伏尸地上了。
  凌九重連殺三人,只不過費了少許時間而已。回頭一望,但見四五丈以外,孫乾已僵臥地上,杜希言則站在他旁邊。
  這等情形,不問而知孫乾是被杜希言擊倒的。
  凌九重舉步走過去,直到距對方只有丈許,才開口道:“杜希言,你此舉休想博得我的怜憫,此人不論逃得多快,也決計逃不出我的手心……”
  杜希言道:“咦!奇怪,誰要你怜憫了?”
  凌九重冷冷道:“別嘴硬,如果你不是想向我乞傳,饒你一命的話,你何以不趁這机會逃走,反而截殺此人?”
  杜希言道:“這些家伙太卑鄙了,我身受其害,難道還不該生气著惱?”
  凌九重道:“好,好,就算你不是為了乞怜吧!反正總是一死,爭亦無益,對也不對?”
  杜希言微微一笑,道:“凌九重,听說你狂傲自大,如今看了你咄咄迫人的態度,方知傳言不虛,這且不去管它,但你遭受的內傷,不能算不重,你休想瞞過我。”凌九重微訝道:“瞞你?我何必瞞你?不錯,我剛剛的确摔得很重,內傷不輕,但取你性命,卻仍然辦得到。”
  杜希言搖搖頭,道:“我勸你放棄此想的好。”
  凌九重道:“為什么?我贏不得你么?”
  杜希言道:“可以這么說,至少我可以排個兩敗俱傷。”
  凌九重道:“或者我宁愿兩敗俱傷,你又如之奈何?”
  杜希言聳聳雙肩,道:“那我就沒有法子了。”
  凌九重長笑一聲,道:“杜希言,你放心吧!我豈肯鬧出兩敗俱傷的局面?”
  杜希言訝然忖道:“難道他就此离開?”
  只听凌九重又連笑兩聲,從怀中掏出一個銀瓶,打開瓶蓋,倒了一些粉末到目中,咽了下去。
  他收起銀瓶,才道:“小杜,這是我凌家秘傳的“強拿散”,功能抑制傷勢,恢复精神气力,當然我不肯隨便服用的,除非是碰上了如今這等是情形。”
  杜希言點點頭,道:“這等藥物,我都懂得,你仗恃藥力,与我激斗之后,就算殺死了我,你也元气大傷,難以复原……”
  凌九重道:“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如若我今日不趁這机會取你性命,將來就再難找到這么好的机會了。”
  杜希言的目光在孫乾身上打個轉,迅即回到凌九重面上,道:“听起來似乎再也沒有法子避免這一場拚斗啦!你雖是狂傲迫人,但亦很坦白,這一點頗令我敬重。”
  凌九重道:“你如有遺言,不妨告訴我。”
  他說得很鄭重,任何人听了,都燒得他殺机堅決無比。
  杜希言尋思一下,道:“你不惜損耗真元,可見得殺我之心甚堅,蒙你給我遺言的机會,但我細思此生,無甚牽挂,遺言之事可以免了。”
  凌九重道:“如此甚好。”
  杜希言又道:“假如你肯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十分感領盛情。”
  凌九重道:“說說看。”
  杜希言道:“你我之間,本無仇怨,究因何故,使你殺我之心變得如此堅決?”
  凌九重道:“問得好,我告訴你吧!余小雙是最大的關鍵,再次就是李玉塵了。”
  杜希言道:“我一點也不明白。”
  凌九重道:“關于余小雙,是因為她設法營救你,可知你在她心中,占有莫大的地位。說到李玉塵,她不惜以肉体為餌,誘使黑道之人,用盡心机手段抓你去,不問而知她也對你有興趣,因此之故,你成為我的雙重情敵。”
  杜希言笑一笑,道:“慢著,如若我根本不要她們,你還視我為情敵么?”
  凌九重道:“你這些話是假設的?抑是當真的?”
  杜希言道:“假設而已,我可不能騙你。”
  凌九重釘問道:“那么你心中想的是哪一個?”
  杜希言道:“你答覆了我,我才奉答。”
  凌九重道:“好,假如你根本不喜歡她們,但我仍不能放過你,因為問題是她們心中有你,除非你死了,她們仍是要暗暗想念的。”
  杜希言道:“若是這等理由,只怕你殺不胜殺。”
  凌九重道:“那也不然,我殺的必須是我認為配做我倩敵之人,尋常之士,我理他作甚?現在輪到你回答了。”
  杜希言道:“這倒爽快,我的答覆是余小雙。”
  凌九重點頭道:“我早已清到了。”
  杜希言道:“但你沒有把握,對不對?因為李玉塵實在也是人間尤物。那么大的年紀了,還是那么明艷美麗。”
  凌九重道:“但余小雙的清新純真,宇內無雙。”
  杜希言笑一笑,道:“你目下已完全忘記云散花了?”
  凌九重一怔,道:“云散花么?咦……”
  他心中已把對方認作要死之八,因此之故,特別沒有忌憚,得以暢所欲言,所以絮絮不停的談下去。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云散花像是霧中之花,叫人看不清,摸不著,永遠有一份飄渺朦朧感覺。你可有此感?”
  杜希言只聳聳肩,沒有說話。
  凌九重又道:“初時我非常愛慕她,后來是李玉塵,最后則是余小雙,回想起來,似乎是十分善變的人……”
  杜希言道:“你已討了妻子沒有?”
  凌九重搖搖頭,道:“沒有。”
  杜希言道:“听說你是獨子,對不對?”
  凌九重道:“不錯,我是獨子。”
  杜希言道:“那么我勸你回家的好,別在江湖上流蕩,赶緊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凌九重發出譏諷意味的笑聲,道:“這話怎說?”
  杜希言道:“你的性格,不适合在江湖上混。如若不快點回家,很容易喪生,使你凌家香火血脈,自此斷絕……”
  凌九重道:“你先憂慮自己吧!”
  但這句話的聲音卻變得很平和,顯然他相信對方的勸說,出自善意。
  杜希言道:“我也不适宜在江湖上,如剛才這四名假公差,就可以把我押走,這是我易欺而招致喪生的弱點。”
  凌九重道:“那么你為何還要在江湖上混呢?”
  杜希言道:“我為了報思,不得不爾。”
  凌九重訝道:“報恩?這倒是一件奇聞了。”
  杜希言道:“詳情不要說了,反正我活不成,對么?”
  凌九重道:“不錯,我既不會怜憫你,放你逃生。亦不會因藥力過了,殺不死你。我這等奇藥,有一個時辰的效力,你如何拖延時間,也沒有用。”
  杜希言道:“我曉得,正确的說,藥力時效是一個時辰零一刻鐘,對不對,所以我根本沒有拖延的念頭。”
  凌九重提起金筆,迫上兩步,道:“現在我要動手啦!”
  杜希言也迎上一步道:“請便。”
  凌九重情知對方雙手被銬,雖然不能施展精微奇妙的招數,但功力仍在,因此心中絲毫不敢大意。
  他筆勢欲吞還吐,威脅著對方面門大穴。腳下剛剛咧連接挪前三步,更加迫近對方,已到了隨時出手之際。
  杜希言微微坐馬,雙手舉到胸口部位。
  兩眼神光凝足,注視著對方。
  這等架勢,大是不倫不類。
  不過在他練就了“天罡絕藝”之人,舉手投足,皆能与眾不同,威力十足。因此之故,仍有一股殺气涌出迫敵。
  凌九重停住前進之勢,改向橫移,繞圈徐行。
  他每一步落下之時,隨時隨地可以化為躍扑之勢。也即是在任何時刻皆可攻擊敵人,气勢异常凌厲。
  雙方繞了三個圈子,杜希言的气勢雖不見得增強,卻也絲毫不弱。
  凌九重一瞧沒有法子在气勢上壓倒對方,當即大喝一聲,奮身扑上,金筆疾吐,宛如蛇信一般。
  他的筆尖所指之處,無一不是人身要穴,中之必死。
  杜希言隨著金筆來勢,忽進忽退,使出身法,神妙之极,眨眼之間,一連避過了對方攻到的十二筆之多。
  這等拚斗,雖不激烈,卻极為凶險。
  杜希言動輒即有喪命之虞。
  只听他斷喝一聲,雙手握拳,猶可從金筆幻化的光影之中,迅快追撞出去。
  這一招雖然并不奇异,但威力十足,硬是把凌九重迫得退了兩步。
  杜希言雖能迫退強敵,但心中卻涌起了一陣寒冷之感,忖道:“我好不容易才造成這么一下反擊的机會,但對方輕輕易易就消解了,全無功效,看來我今日非死不可。”
  凌九重冷笑一聲,道:“好拳法,且看你還有些什么絕活。”
  話聲未歇,人已欺上,掄筆如風,复如電閃點戳掃划。
  如今他招招皆是毒手,杜希言單憑直覺,也知道得十分清楚,何況他目下已具有這等眼力,更知厲害。
  這一次他無還手之力,身形在晃右閃,連連后退。
  他一口气已退了十步以上,情勢越發危殆。
  在目前的情形之下,杜希言簡直已無活命的机會了。
  凌九重的筆勢突然松下來,容他喘息了几下。
  只听凌九重道:“老實告訴你,杜希言,目下除非是李天祥之流的高人駕到,如若不然,你休想逃得過殺身之禍。”
  杜希言也不禁气惱了,道:“放屁,如若李真人架到,莫說我能化險為安,而你也休想逃走了。”
  凌九重道:“那也不見得,但他決計赶不到這儿來的,對也不對?還有一件事……”
  他手中的金筆.雖是隨著話聲而緩下來,但卻不曾停止。因此,杜希言仍須左右閃避,狀甚狼狽。
  凌九重接著道:“那就是目下縱然有人現身打岔,例如藍俊之類,雖能耽擱我一下,可是你休想逃出十里之外,便將被我追上殺死,你信也不信?”
  杜希言做得理他,但奇怪的是凌九重還說下去,道:“剛才那四個鐵連環幫幫眾,居然險險傷我于刀下,這真是使我大出意料之外的事。”
  杜希言這時才插嘴道:“是呀!為什么呢?他們后來表現得武功稀松得緊。”
  凌九重道:“他們只練就了那么一兩招聯手把式,一旦被拆開,個別應戰,就全不濟事了……”
  杜希言恍然地哦一聲,凌九重筆勢一緊,連攻三招,差點把杜希言迫得向后仰跌,雖是沒有喪命,但左膀上也被敲了一記,痛人骨髓。
  這時情勢更為危抬了,突然有人在三丈外喝道:“好大膽的凶徒,竟敢殺害官差,謀利人犯……”
  凌九重禁不住回頭一望,接著便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道:“剛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他手中金筆的攻勢松了不少,是以杜希言得以抽空份覷一眼。但見來人一襲藍長衫,風度翩翩,正是藍俊。
  他左掌中捏著一件物事,看不出是什么。右手卻提著一把狹窄的長劍,劍身軟垂,似乎無法使得上力量。
  但此刻卻是上好緬鐵打制的“軟劍”,平時圍在腰間,十分方便,又不惹眼。
  凌九重不怕杜希言跑得脫,索性退躍丈許,轉面向著藍俊,冷冷道:“好极了,我正想找一把這种兵刃。”
  藍俊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認定本人不堪你一擊,如此狂傲之八,我乎生還是第一欠遇上,這回非得領教不可。”
  凌九重道:“不領教行么?廢話……”
  說話聲中,腳下不停的邁步追去,气勢之凌厲,极為駭人。
  這時凌九重已瞧出對方左手擎的乃是一副鐵連環。事實上就是三個連在一起的鐵圈,但當中的一個小得多了。
  這鐵連環,兩端之環皆能開合,是以可以作為手銬之用。鐵連環幫之人,便因擅用此物抓人而得名。
  凌九重已估計出此環一共只有一尺長,又是活動的,固然打在頭上可以打破頭蓋骨,或者把人打昏,但倒底比不上短匕首,可在肉搏時派上用場。因此之故,他既不明白,也無絲毫忌憚。
  藍俊手中的“軟劍”迎風一晃,已經挺直。他向左右兩方迅揮一下,發出尖銳的破風之聲。
  但他的劍勢,并不足以阻擋凌九重迫來的气焰。因此,藍俊禁不住蹬蹬退了兩步,再度揮劍。
  他深知自己這回如果還不能稍阻敵人凌厲的气勢,則只等對方閃電般沖上來時,自己便陷入捱打候殺的可怕境界了。
  因此他施展出他平生藝業,一招“分光掠影”,手中之劍幻化出四五道光芒,使人不知他的劍將從何處攻擊。
  凌九重果然被這奇奧的劍勢阻滯了一下,但他迅即躍起,高達七八尺,宛如駕鳥一般,疾向對方扑落。
  只見他掌拍筆掃,一起攻出。
  藍俊感到敵人身法招式奇幻之极,功力也极為深厚,心中泛起一种無法招架之感,身子被迫得盡量蹲低。
  凌九重雙腳落地的一剎那間,手中金筆,已敲中了敵劍。但見藍俊的劍直落開去,并呈軟垂之狀。
  這是由于藍俊內力敵不過凌九重,是以劍身力道被擊散,登時向另一面蕩去,同時也變回軟狀。
  凌九重一只手掌已向他胸口抓去,口中同時發出一聲傲笑。他但須五指一扣住對方之時,能緊閉對方的穴道。
  藍俊似乎已逃不過被擒之禍,杜希言遠遠望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可是凌九重驀然縮手,斜竄數尺。
  敢情藍俊左手中的“鐵連環”發揮威力,突然向他的手腕鎖去,快如閃電。
  雖然凌九重感到即使被鐵環扣住,也阻止不了他扣拿敵人穴道之舉。
  但他還是選擇小心之途,猛可竄開。
  他仰天冷笑一聲,道:“藍俊,听說你是鐵連環幫中著名高手,無怪真有兩下子。”
  藍俊僥幸脫險,已微微喘气,沒有開口。
  凌九重又道:“你心中有數,決計不是我的敵手,假如你不投降而就擒,我就一動手,非要了你的性命不可。”
  藍俊內心涌起一股強烈無比的憎恨,但馬上就醒悟自己為何一向如此不得人緣之故。
  原來他自己的口吻腔調,一向也是這么狂傲迫人的。
  他又深知唯一可以激得對方半死之法,就是用狂傲對付狂傲,此是驕傲自大之人,最難忍受的事情。
  當下發出譏諷的笑聲,道:“姓凌的,滾你媽的蛋!”
  凌九重果然好像爆炸似地怒叫一聲,則地沖上,手中金筆,惡毒如蛇,迅如風雨般刺擊。
  藍俊揮劍力拚,口中發出嘿嘿冷笑之聲。
  但他這一著用錯了,如是別的人,在如此暴怒之下,的确會大大的影響武力,以致有躁急疏忽之失。
  凌九重乃是當代著名魔頭的儿子,修練武功之際,所受的嚴格訓練,那不是藍俊之流所想像得到的。
  甚至他表面上的狂怒表情,也有几分是裝出來的。
  因此,藍俊不但找不到對手的漏洞,反而在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之下,才拚了十余招,胸口便中了一筆,摔在地上。
  凌九重走到他身邊,冷笑一聲,隨即變得十分冷靜,彎低腰查看藍俊,雖然他早已知道這一招定能要了對方的性命。
  藍俊果然已經死了,凌九重從他左手取過那副鐵連環,小心的查看,發現環內果然有七八枚尖細的犬牙,自然那是鋼的,尖端還有著喂過毒的征象。
  由此可知他剛才如果不躲,任由敵環扣中手腕,則不等自己扣住對方穴道之時,已經中毒身亡了。
  凌九重一面檢查,一面從眼角注意杜希言的動靜。
  直到他丟去那副鐵連環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時,杜希言仍然站在原處,居然沒有逃走。
  凌九重心中有點失望,也有點憤怒,因為杜希言居然不逃走,莫非他認為還有一拚之力?
  他舉步走去,很快就到了杜希言的對方,相距五尺左右。
  兩人對視了一陣,凌九重含糊地怒罵一聲,道:“算你聰明,明知逃也逃不脫。”
  杜希言平靜地笑一下,道:“你猜錯了。”
  凌九重道:“別吹牛了,難道你贏得我手中金筆?”
  杜希言道:“我猜你希望我逃走,然后你像豬犬般追逐我,使我飽嘗逃竄的恐懼。最后,還是死在你手底。”
  凌九重道:“哈!你倒是深知我心的人呢!”
  杜希言道:“你無性冷酷殘忍,這是任何人一望而知的。”
  凌九重道:“那也不一定,有時我也行善,做做好事,例如施舍錢財給窮困之八。當然這机會不多。”
  杜希言道:“你是极端自私,而又沒有善惡觀念的人,所以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但由于自私,總是為惡的時候多些。”
  凌九重道:“閉嘴,我不是跟你窮聊來的。”
  杜希言道:“好吧,本來我就不喜歡与你說話。”
  他用下巴向藍俊等人尸体所在的方向掀動一下,又道:“我留下來,只不過假手于你,把這些坏胚子除掉。”
  這個外表溫文儒雅,很是瀟洒脫俗的青年又加以解釋道:“因為我一走開,你就心神分散,不易迅速解決他們,同時最重要的是,我無須逃走。”
  凌九重眼中射出惡毒的光芒,殺机盡露。他猛可扑去,卻扑個空,因為杜希言已早一線橫躍兩步。
  這是因為他的表情眼色,透露出他要行動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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