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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刀合一化精虹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難以逆料,如此變幻難測。因為小辛的真人居然遠遠不及他名那么有魔力。
  小辛忽然走出去(這時還無人知他是誰),以致趙真楊貴等一眾江南名家高手急得眼珠快突出來。他們以為小辛只是小角色,但卻可能攪亂大局,使山海夫人不肯出手解毒豈不大大糟糕?
  吳哥已得到暗示,裝出不認識樣子瞪住小辛。
  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還有余凡當然不認識小辛;亦都睜大眼睛看他有何行動。如果小辛不是有一种特別气度,如果他不是迷迷蒙蒙叫人老是瞧不清楚,他一定馬上獲得很不禮貌的遭遇。
  小辛欠欠身道:“山海夫人請了。”
  山海夫人鼻孔中晤一聲,道:“你是誰?”
  這個問題正是人人皆想知道,尤其是那冷漠自傲的余凡又加上一句:“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
  小辛笑一下,道:“我當然知道,但你呢?你恐怕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你可曾想過當你活在世上,以何因緣得以活在這世間?你又因何要活著?為了名?為了利?抑是為了殺人?”
  他雖然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三千里路以外。但卻無人泛起胡說無道理之感。
  是不是每個人總有些時候會想到這些問題?縱然由于沒有答案而不去想它,但一旦触及時卻不免感到熟悉而且不意外?
  余凡一時怔住。山海夫人發出悅耳的格格笑聲,道:“你是誰?我猜一猜好嗎?”
  小辛道:“你知不知道那邊將近一百個人的處境都很危險?因為他們所中之毒,絕對不是你想象及判斷的那一种,如果你解救不得其法,只怕近百人性命都將葬送你的手中,你相信不相信?”
  大廳內馬上嘈吵不堪,連趙真等人那么老的江湖,亦不禁色變和流下冷汗。性命終究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條,豈能不大大惊駭。
  山海夫人一舉手,登時寂靜下來。雖然后面尚有一些人談論之聲未歇,但也立刻被別人提醒制止。
  這個人一出來果然攪亂局勢,趙真等人不禁恨得牙痒痒。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小辛指出山海夫人不能解毒一事真是實情,則大家對他當然應該只有感激。
  山海夫人道:“你說我解不了他們的毒?真的?你真的相信自己說的這些話?”
  小辛道:“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余凡道:“夫人,這廝一副招搖撞騙樣子,句句話唯恐語不惊人,待門下拿下這廝便可審出他的來龍去脈。”
  山海夫人道:“不要魯莽。此人的風度气概大异凡俗之士,而你居然看不出,日后記住多多訓練觀察力。”
  余凡躬身道:“門下記住了。”
  山海夫人道:“咱們言歸正傳,我說我解得這些人所中之毒,你卻認為我不行,對不?”
  小辛道:“正是。”
  山海夫人道:“好,咱們先較量這一場。不過余凡說得也對,万一你只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人。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你的當,將來豈不被天下英雄恥笑?”
  小辛道:“我明白,尤其是你個人事小,泰山派聲譽事大。這儿有百數十位江湖名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人人听了都舒服,尤其是段鈞胡銅鈴,因為山海夫人雖然屬于幫助泰山派之人,但她已說出南海水晶門,顯然她代表南海水晶門比泰山派份量多些。
  小辛又道:“我保證講几句話就能令你相信我并非招搖撞騙,又說不定再多說几句話竟能使夫人率眾离開,不找吳不忍的麻煩。”
  吳不忍道:“若能如此閣下真是神乎其技了。”
  小辛道:“老吳你別高興得太快,落在我手中也不見得好到哪儿去。”
  山海夫人連連搖頭,道:“我不信你有這等本事。請快說!”
  何止她一人心急想知道,簡直凡是在場之人無一不是急得伸長脖子豎起了耳朵。
  小辛道:“泰山派揚威中原數百年之久。除了吳不忍提過的,石敢當神功。另有一宗秘藝舉世都不知道,但碰巧我卻知道,稱為万劫沉淪毒蜂刺。對不對?”
  段鈞胡銅鈴以及余凡都駭异變色。因此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回答了。
  小辛又道:“如果這根毒蜂之刺是余凡的話,別忘記你刺人之后,自己亦像毒蜂一樣失去毒刺而死。”
  天下任何武功若是一擊之下与敵人同歸于盡,自然具足最毒辣最可怕几乎無可抵擋的威力,這道理凡是練武之人無有不知。
  人人心頭盡管震駭,卻無議論之聲。請問誰不想赶快听听泰山派如何回答呢?
  山海夫人道:“你所說的可能對,亦可能不對。但既然你說得出万劫沉淪毒蜂刺名稱,你已證明不是招搖撞騙而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段鈞等人駭异之色兀自未消,可見得小辛的話的确极有深度极有沖擊。而憑良心說在場近百武林之人竟無一人听過什么万劫沉淪毒蜂刺之名。連名字也未听過,當然更不知道內容了。
  小辛伸手指住趙真等人,道:“哪一位肯出來現身說法?我說山海夫人解不了你們身上之毒。”
  他的話簡直開玩笑,誰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證明此事?當然沒有回答,除了兩三個人不好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极力不著痕跡地縮人別人后面。
  小辛手指指來指去,最后停在郝問身上,大聲道:“喂,你過來,我包你死不了。”
  郝問硬起頭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小辛,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認識他。
  小辛道:“山海夫人,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頂。”
  郝問仰頭張望,但屋頂与平時一模一樣。實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訝异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腦袋一陣暈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小辛冷冷道:“据小辛說,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話聲個個字送入全場之人耳中。這話居然是小辛說的,更使人吃惊注意。
  無嗔上人急忙大聲道:“是哪三個人?小辛的話必定靠得住。”
  小辛道:“他說第一個是施毒之人,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絕對錯不了。第二個是小辛他本人。他恰好有這种解藥,听以好像不足為奇。第三個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爛李碧天。”
  絕大多數人俱不知海枯石爛李碧天是誰,互相訝异低問時不免發出嗡嗡語聲。
  小辛聲音蓋過他們,既清晰又有力,道:“李碧天的下落當世已無人得知。所以除了小辛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趙真洪聲道:“閣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現下落腳何處?”
  小辛道:“不知道。因為這一派的下毒專家有一條慣例。出手之后必須盡一切能力遠走高飛,不許回頭。所以他現下已到了什么地方,恕我無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矩,所以無人對此感到訝疑。
  山海夫人忽然冷冷道:“你怎知我無法解救他們?”
  人人都緊閉嘴巴等听小辛回答,這是關乎本身生死大事,誰敢大意誰敢胡亂說話?
  小辛笑一下,道:“因為我就是小辛。”
  所有的人好象忽然變得麻木沒有思想反應,全都呆了。
  這种气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亂。世上居然有人光是報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惊詫惑傾倒。真的會有這种事情?這個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難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還是吳哥先開口說話,道:“原來你就是小辛。久仰久仰。”
  小辛道:“吳不忍,听說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鎮山之寶天女散花劍,又偷了一個女弟子。可有此事?”
  吳不忍道:“如果我說沒有,你信不信?”
  小辛道:“不知道。你先說,我一定從實奉答。”
  吳不忍緩緩說道:“有這么一件事發生過。可是動手之人是我,主謀卻不是我。”
  小辛道:“你肯承認動過手,這話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謀之人是誰?你為何不說出來公諸天下?”
  吳不忍歎口气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來任我如何訪查,仍無絲毫線索。”
  小辛眼睛一轉望住憎富嫌貧楊貴,問道:“楊貴,你是見識廣之人。你認為如何?他有可能不知主謀就貿然听令動手么?”
  楊貴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應道:“有,我可立刻說三個故事,都是真實故事證明世上的确有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詭奇變幻其實何止如此,所有走過江湖之人都相當了解。
  楊貴又道:“如果哪一個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柱欺騙過,那才是奇事。”
  吳哥歎口气道:“七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當眾說出冤枉二字。小辛,哪怕等一會你親手殺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小辛蹲低伸手拍拍郝問面頰,說道:“山海夫人,請問‘十步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顯然任一下才道:“差不多,但据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失傳……”
  小辛道:“不對,沒有失傳。”
  他站起身時,郝問也打著呵欠然后跳起。小辛道:“朋友,走吧,這儿沒你的事。”
  郝問不但听話而且跑得很快。
  小辛這時慢慢解開手中長形包袱。正如眾人所料出現一把皮鞘古舊卻嵌有珠寶的長刀。橫行刀,人人此時一望而知,有些甚至叫出聲。
  小辛左手抓刀,緩緩平伸,態度動作嚴肅冷漠。
  吳哥忽然覺得他站在這几個人當中竟是多余累贅。他發現局勢變化得微妙奇异,居然使他由當事人變成無足輕重的旁觀者。
  于是他無言走到一旁,連抗議也沒有机會。
  山海夫人道:“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凡道:“是!”
  但他卻沒有馬上照辦,凌厲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小辛。又恭聲道:“夫人,您八年來對付任何強敵都未動用過兵器。難道……難道小辛真值得您破戒?八年心血竟為他付諸流水?”
  段鈞泛現慚愧神色,道:“弟子無能,連累夫人非取用兵器不可,唉……”
  胡銅鈴問出人人想知問題,道:“夫人何故八年來都不用兵器?無怪晚輩根本不知道夫人使的是什么兵器。”
  山海夫人道:“這是我私人一個小秘密,本來值不得向外宣揚。但你既然問起……那只不過我八年前心高气傲用這件兵器傷了一位故人。所以我想永遠不再動用兵器,聊表心中歉悔之意。”
  胡銅鈴惊訝道:“八年前?那人是不是少林寺微塵大師?”
  人人睜眼聳耳等著听取答案,只因微塵大師非同小可,乃是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武林几乎無人不知。
  如果這神秘的山海夫人竟然能傷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微塵大師,豈不是几乎可以橫行出入少林寺?她的武功造詣豈不是無可思議測度?
  憑良心說像趙真李香香等一眾江南名家,雖然個個相當自負。但若是談到少林寺七大高手,可沒有一個狂妄得自以為可以与之相提并論。當然更不必談到擊敗少林七大高手這一層了。
  山海夫人雖然沒有當眾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只道:“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几迅即奔出,從馬車取來一具金光燦爛耀眼的琵琶。
  金琵琶上還繃著弦,山海夫人一拿在手中,登時發出悠揚爭琮之聲,可見得這面金琵琶平時可以彈奏。
  小辛姿式分毫沒有變動,仍然左手拿刀(連鞘)齊胸直直伸出,人亦挺立不動。只有三、四個人能感覺得到發生了奇怪變化。因為小辛好象連刀帶人溶入整個環境中。他的人与刀明明存在,卻似乎根本不存在。
  山海夫人只用一只手拿著金琵琶,居然又能發出爭琮聲,跟用手撥弄彈奏一樣。聲調音韻凄愴悲涼;深深透入每個人心中。
  胡銅鈴突然吒叱一聲,宛如霹靂,聲勢之威猛竟使很多人駭得跳起。
  山海夫人道:“好极。我本來想到可惜你的金鈴震破不能配合琵琶韻調,誰知你的叱喝更有味道。”
  段鈞道:“胡銅鈴天生神勇,他的吼嘯昔日在泰山足以駭退猛虎。他的鐵牌想來亦可抵擋小辛橫行刀一招或兩招。”
  山海夫人道:“很好。你呢?”
  段鈞道:“如若小辛右手橫行刀有人抵擋。他的左手交給弟子。”
  山海夫人居然沉默不語,顯然陷入沉思中。
  任何人包括趙真楊貴李香香等名家高手在內,無不感到這一場拼斗既奇异不合常理,而陣陣慘厲凶殺之气使人心膽寒栗。
  那种种殺气使人深切了解凶險的程度。
  可是為何泰山派精銳高手竟在陣前商談殺敵之道?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小辛听見?不怕他找出應付方法?
  但假如有人能分心轉眼看見吳哥表情,必定又覺得奇怪。吳哥這時的表情大致上屬于安詳堅定冷靜具有信心。
  似乎他不但測得透雙方的胜負大勢,甚至叫他換下小辛,好象亦有應付把握。
  只听山海夫人道:“段鈞,以你的身分眼力,莫非瞧不出小辛十指都有特別功夫?”
  段鈞應道:“弟子知道。但只要不碰上橫行刀,便有几分胜算。”
  小辛直直伸出的左手緩緩收回,橫行刀斜抱胸前。姿勢极為自然閒散。就像我們平常人抱著几本書一樣。
  此一姿勢最特出的地方正是自然、閒散。任何武功招式只要有應敵打算,必有防御或進攻跡象气勢。
  但小辛沒有,好象真的完全忘記面前的大敵,忘記一切爭執凶殺。
  山海夫人忽然圍繞小辛行了一匝,衣袂飄舉,動作如行云流水,舒展瀟洒。
  她道:“段鈞,咱們處境越來越凶險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緣故?”
  段鈞道:“弟子亦有些感覺。但他亦何嘗不是處境越發凶險?”
  山海夫人沉重歎口气。歎气聲全廳皆聞。
  顯然她內心憂慮沉重得很難形容。
  段鈞沉著如故,道:“夫人,咱們泰山派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光明坦蕩鐵鑄鋒好漢。縱然万分凶險亦不畏懼。夫人即管下令,不必顧慮。”
  吳哥忽然插嘴開口,說道:“段鈞,你錯了。山海夫人乃是因為你說不出何以越來越凶險緣故而歎息。”
  沒有人覺得吳哥不該插嘴,事實上他所站立位置突出于眾人前面,早已令人感到他根本与眾不同,所以亦有插嘴說話資格。
  段鈞茫然道:“是么?”
  胡銅鈴突然仰天長嘯,聲調威猛中含蘊陣陣悲涼。
  雖然震得人人耳朵嗡嗡鳴聲,奇怪的是竟沒有人怪他不該悲嘯。
  為什么?莫非每個人心中隱隱感悟某种微妙道理?
  金琵琶亦發出“錚琮”數響,在震耳悲嘯中居然清脆嘹亮而又不失凄愴悲涼之致。
  使得每個人心頭無端涌起洶涌波濤,無端閃現許許多多的回憶和疑問。
  虛名、金錢、意气值得冒生命之險換取?生命究竟有何意義?
  嘯聲琵琶聲片刻間便停歇。
  山海夫人道:“吳不忍,我有兩個問題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不忍道:“在下自當掬誠奉答。”
  山海夫人道:“謝謝你。第一個問題。今日之事本系因你而起,卻不知到時會不會拔劍幫助小辛?”
  吳不忍答得很快,道:“他不必亦不許我拔劍。這答案就是我不會拔劍。”
  山海夫人道:“容我重复從前一句話。吳不忍你居然能逃出峨嵋六道輪回大關,果然全非僥幸。我真估計不出你的潛力尚有多少,唉,對小辛亦是如此。”
  吳不忍道:“對于小辛此人,我亦与山海夫人大有同感。”
  山海夫人道:“第二個問題。七年前你貿貿然前赴峨嵋山,全然不知指使之人是誰,卻做出盜寶劍偷女人之事,是不是這樣?”
  吳不忍道:“正是如此。”
  山海夫人道:“那么我問你,關于那個女人,姓名我們不必提了。你只須告訴我可曾奸淫了她?或者是沒有?”
  全廳之人都有透不過气來之感。
  這种秘密事情一旦在大庭廣眾中提起以及詰詢,自然而然會有沉重緊張壓力。
  吳不忍道:“可以說有,亦可以說沒有。內情相當复雜曲折,希望你肯相信這答案。”
  山海夫人斷然道:“我相信。因為你證明了我一個想法。假如你吳不忍不是含冤受屈憤憤不平,你不可能面對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之追捕而仍敢頑抗。謝謝,吳不忍,咱們后會有期。卻希望已經不是敵人。”
  吳不忍恭敬地道:“山海夫人,你有資格向我說這句話。我絕不希望敵人之中有你這种人物!還有段兄胡兄我也很佩服,請了。”
  他大步行出店外,店外太陽把他的影子送回店內。然后,逐漸縮短以致消失不見。
  吳不忍這一去表示得很清楚,絕對不幫小辛,絕不向山海夫人拔劍。
  但何以他不肯向山海夫人拔劍?為何小辛亦不阻止他离開?
  山海夫人久久不作聲,整個客店大飯廳內寂然無聲。
  誰都不知道下一剎那情勢有何變化?橫行刀會不會出鞘?胜負結局如何?
  金琵琶清冷透心的聲韻冉冉升起。
  雖然剛剛送入眾人耳中,卻竟含蘊無盡無限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或者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那种曲終人散离情飄渺意味。
  胡銅鈴高高舉起鐵牌,口中發出長嘯。一時于凄惋哀感胡沙万里琵琶聲中,壯怀激烈之英雄豪情,平地拔起直上九霄。
  段鈞首先躍起半空中,宛如飛燕輕靈飄忽在小辛頭頂丈許盤旋飛繞。
  鐵燕子果然名不虛傳,果然不愧位列泰山派三大高手首位。單單如此美妙身法走遍天下保證亦人一見。
  胡銅鈴的嘯聲忽然改為大叱,猶如平地旱雷。
  只見他鐵牌挾著泰山壓頂之勢砸落。同時之間山海夫人的琵琶映出万道金霞,堪堪撞上小辛胸口。
  此三人合力攻出的一招,無人不為之目眩神搖,武功越高的越是惊凜汗下。
  因為他假設自己是小辛的話,勢難逃得過有如奔雷駭電天羅地网的一擊。
  但他們不是小辛。小辛亦不是他們。
  小辛忽然間已經從余凡身邊掠過,身形穩穩站定近門口處。
  橫行刀曾經閃耀出一陣眩目光芒。可惜太快了,快得絕大部分人都瞧不見小辛拔刀及歸鞘的動作。
  而現在只能看見他斜抱橫行刀,仍然那副自然、閒散樣子,仍然好象他抱著几本書。
  山海夫人金琵琶,段鈞的美妙身法,胡銅鈴壯烈長嘯中的鐵牌等等。一時俱沉陷失落于無邊無涯之虛無中。
  敵人呢?他怎能在剎那中的剎那間逃出天羅地网?
  琵琶聲及嘯叱聲驀然消歇,整個飯廳大堂便靜寂如午夜的墳場墓地。
  但小辛心中忽然響起警鐘,一种垂死邊緣的危險朕兆。
  誰能使他純淨得已入虛無境界的心靈發生震撼?
  原來是他——無嗔上人。曲江南華寺、廣州六榕寺、杭州靈隱三大名剎總主持。
  他表面上粗俗卑劣以爭名嘩眾。無疑是不足輕重的一般高手而已。
  何以他竟有如此可怕威脅?莫非嘩眾的名气只不過是昆虫魚類的保護色?
  一點不錯,正是無嗔上人。只不知他到底是誰?他將使出何种手段?
  余凡惊叫一聲,注視右手,于是人人不但看見他手中長刀掉落地上。同時也看見他右手五指少了一只——大拇指。
  橫行刀威力舉世無匹,居然能斬斷一只拇指而過了好一陣傷者才發覺。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气,道:“我錯了,既然段鈞擋不住小辛左手,胡銅鈴擋不住橫行刀。我又何必束手縛腳施展万劫沉淪毒蜂刺自貽伊戚?我有沒有做錯呢?”
  無嗔上人朗朗誦聲佛號,跨前數步,說道:“你可能錯亦可能沒錯。只不知你目下是否會得洒家之意?”
  山海夫人掃瞥他一眼。眼光冷淡輕視以及嫌怪兼而有之。
  連小辛都暗暗替無嗔上人感到難過。
  神拳無敵趙真雙拳一握發出一陣劈拍脆響,恨恨道:“我們解藥還未到手,他跑出去搞什么鬼?”
  山海夫人身子忽然一震,緩緩過:“大和尚你是誰?”
  無嗔上人道:“左右還不是出家人而已。”
  山海夫人搖頭歎气道:“真想不到!但無論如何出家人慈悲為怀!我知道你帶有當世最好的金創藥,你先替余凡上藥治傷再說不遲。”
  無嗔上人道:“洒家當得為夫人效勞。”
  說時掏出一個白色玉瓶往余几那邊行去。
  人叢中躍出憎富嫌貧楊貴和小櫻桃李香香。一左一右挾住無嗔上人。
  李香香道:“我們大伙儿拜托你,千万別多事插手行不行?”
  楊貴也道:“大和尚哪,等小辛給了解藥,你愛怎樣都可以。解藥要緊對不對?”
  但李香香楊貴忽然發覺根本不曾阻攔無嗔上人的去勢。甚至連他們自己在內亦已一齊到了余凡面前。
  李香香楊貴心中豈有不急之理?
  眼看小辛与泰山派諸人之戰似乎已告一段落,接著下來就是為大家解毒之事。
  然而大和尚一攪和局勢一亂,解藥何時方能到手?
  甚至連趙真也沉不住气,厲聲道:“有煩兩位把大和尚架回來。”
  李香香五指扣住無嗔上人手臂青靈、曲澤兩穴。
  楊貴一手勾住他左臂旱煙袋則抵住他左腰章門穴。
  說道:“上人。回去吧。這是大伙儿的意思。”
  李香香冷笑道:“他想不回去也不行。”
  但三個人居然還留滯原處,看來似乎和尚不愿走而那兩人也不想迫他。
  眾人想到解藥不禁都鼓噪叫叱,有些人甚至罵出粗穢言語。
  李香香、楊貴不約而同一齊使力,卻忽然感到好象整個人碰上一個极有彈性的大皮球上。
  因而自己整個人被彈開。呼呼兩聲就墜七八尺之遠,一時爬不起身。
  人人都怔住傻傻瞧著無嗔上人。連鐵燕子段鉤亦大惊失色。
  因為當初他曾經詳細嚴密觀察過,三席之人無一能超過自己(其實連小辛吳哥也認為如此)。誰知大謬不然大錯特錯。無嗔上人才是最高明的。
  無嗔上人替余凡洒上藥末,收起瓶子,才轉眼望住山海夫人。
  他居然微微而笑,全無嚴肅認真表情。
  不過他相貌堂堂方面大耳,又不似嬉皮笑臉沒大沒小那類人。
  山海夫人道:“你從前一定還有其他法號,例如笑塵之類?”
  笑塵大師名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亦是天下皆知。難道無嗔上人就是他?
  無嗔上人道:“山海夫人錯了。酒家自出家以來就是無嗔,無嗔就是酒家,你知不知道錯在何處?”
  山海夫人道:“但你一定是少林僧人,對不對?”
  無嗔上人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你看小辛吳不忍這等人物,無疑已是這一代的一流高手。就算請出老一輩名家高手,只怕亦不參与他們爭雄斗胜。”
  胡銅鈴聲如洪鐘,道:“你若不是笑塵大師,你究竟是誰?無嗔此名只是近兩三年听說過,兩三年前你在何處?”
  無嗔上人笑笑道:“剛才吳不忍曾經問過洒家是誰?甚至背誦一段愣嚴經文考我。可惜我真不知道我是誰,如果我已看見本來面目已知道我是誰,恐怕大家今日都見不到我了。”
  胡銅鈴非常不滿意說道:“你們這些和尚偏偏有許多想法說法,簡簡單單一件事,總要弄得顛三倒四七葷八素。”
  無嗔上人道:“很抱歉,事實果然如此。”
  他自從恢复本來面目就一直笑嘻嘻,縱然面對著泰山派南海水晶門山海夫人段鈞胡銅鈴等人物,以及橫行刀小辛。
  莫非他全然不把一眾名家高手放在心上?抑或他根本不把自己生死胜敗榮辱放在心上?
  山海夫人道:“很好,听你口气連少林寺七長老都無足輕重。這一代的江山是你們,我們都老了都變成過時人物。唉,近日我的确時時有衰老無能之感。天下江山都讓給你們并無不可,你來拿吧。”
  無嗔上人道:“我一個出家人要這等虛名作什么?不,洒家絕非認為老一輩人物已無立足之地,只不過指出凡是老一輩人物已經經歷過爭逐階段,心愿已償就不妨把自己放在冷眼旁觀的地位而已。”
  山海夫人道:“你到底要什么?”
  無嗔上人道:“洒家暫時不敢饒舌。但如果勉力接得住山海夫人金琵琶的陽關三疊,那時才向夫人祈請不遲。”
  山海夫人只哼一聲表示無奈或不悅。
  陽關三疊究竟是何种功夫?厲害到何种程度?休說趙真等不知,甚至段鈞亦大感茫然。
  卻只有小辛惊訝地瞧著山海夫人,那惊訝的目光仿佛能看得透面紗能看見她面孔表情。
  他們每一句話都能使人感到莫大興趣。
  但解藥未得身中之毒未解之前。卻還是解藥使人關心更有興趣得多。
  趙真大聲道:“無嗔上人,大伙儿都等小辛兄賜下解藥。你能不能替大家講几句好話?”
  無嗔上人笑道:“小辛施主,這是你的事,洒家該怎樣回答呢?”
  小辛道:“大和尚老早已知道答案。少林寺六度慈悲氤氳紅清香中含攝無邊無量慈悲。本來已不成問題。只不過大和尚洒藥度厄手法卻又有點問題而已。”
  無嗔上人第一次消失笑容,嚴肅道:“啊!小辛施主。人類智慧有限、見識有限、眼力有限,而你的能力好象已能突破人類的种种极限了。洒家不胜敬佩仰慕之至。”
  沒有人懂得他們說什么,只有山海夫人接口道:“原來如此。”
  “我亦已感到和尚洒藥手法似乎不同凡響相當可疑。竟不料當真不是少林正宗療傷度厄手法。”
  話題顯然一下已扯到万里之外。
  有人大聲問道:“趙大俠,解藥到底有沒有?”
  另有人問道:“小辛老爺肯不肯給解藥呢?”
  又有人問道:“無嗔上人山海夫人究竟說些什么話?跟咱們有沒有相干?”
  趙真舉起雙手,待眾人靜下才道:“諸位,務請沉住气。你們种种問題亦正是趙某心中疑問。”
  小辛卻接回山海夫人的話題,說道:“山海夫人,因大和尚雖然煉成少林秘傳某一种神功,但他卻非少林弟子。所以今日局面變成微妙复雜得很。”
  山海夫人身子又微微一震,道:“他竟然不是少林弟子?”
  無嗔上人道:“小辛施主,咱們再談下去不免惊世駭俗。不如商請各位武林朋友离開或者我們另尋別處?”
  小辛道:“他們本來就該赶快离開,只因他們体內之毒雖除但須拼命奔馳,直至气竭力盡就自然消解。”
  趙真代表所有的人大聲問道:“小辛兄是不是說我們大伙儿拼命的跑,跑到全無气力實在跑不動時毒力便解?”
  小辛道:“對,你要不要試試看?”
  所有的人立刻爭先恐后沖出去,差點把店門擠破。
  一轉眼間,只剩下寥寥數人,便是小辛、無嗔上人、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余凡等六人。
  無嗔上人道:“這一手高明之至,咱們不必換地方了。”
  小辛道:“山海夫人,莫非你以為大和尚乃是少林七長老的代表?”
  山海夫人道:“我今年六旬有余,難道三十多年前少林寺七長老与我的過節作也知道?你難道真的是神通廣大的魔鬼?”
  小辛道:“你知道我不會也不能回答你這种問題。昔年之事暫且不提。目前這位無嗔上人,身份來歷非同小可。我今日過得過不得他這一關,尚在未知數。”
  段鈞道:“難道無嗔上人本來就有意對付你么?”
  小辛道:“當然。你回想一下就知道。吳不忍出現時他隨眾浮沉不動聲色,甚至山海夫人出現,他在我們心目中仍然只是盜名欺世之徒。”
  段鈞道:“對,直到你現身之后他才挺身而出。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想怎樣?”
  小辛尚未開口,山海夫人已道:“大和尚,我不管你有何用心,只想知道少林秘傳二十一种神功之一的游戲風塵神功從何處得來?是誰傳授給你的?”
  小辛道:“山海夫人,你還須問一問他那少林最好的刀傷藥六度慈悲散從何處得來?”
  無嗔上人沉吟一下,才道:“小辛,听說你推測敵人一切包括武功,身份等簡直有如活神仙。你先說,我隨后也坦白說出一切。好么?”
  小辛苦笑一下,道:“別給我出難題。”
  無嗔上人堅持道:“請你試一下!”
  山海夫人也道:“小辛,我們都很感興趣愿意洗耳恭听。”
  小辛勉強地點點頭,尋思一下才道:“無嗔上人顯然与少林寺某一位長老高僧有相當深厚淵源,所以他能借用三大名剎名气吹噓自己,否則縱然武功絕世,能夠殺盡三大名剎僧眾,卻也不能使三大名剎對外含糊承認他是總主持。”
  無嗔上人豎起大拇指,卻不作聲。
  當小辛分析過這一點之后,段鈞胡銅鈴等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這本來很顯淺明白,三大名剎的主持俱是有道高僧,名利固然拋棄已久,即使死亡亦不挂礙心中,所以他們絕不可能因威嚇手段屈服,必是某种原因,例如少林寺高僧的影響力。
  小辛接著又道:“他身怀少林寺一种秘傳神功,又熟請毒門五花教獨家洒藥手法,再就是游戲風塵態度,可見得所學相當复雜。”
  無嗔上人第二次舉起大拇指,可見得小辛推論并無差錯。
  小辛又道:“但這些都不關重要。最要緊最有切身利害關系卻是他敢直率向山海夫人挑戰,并且指明是陽關三疊。山海夫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答應,就算非動手不可也不施展這門絕技。有些人有封閉視听功夫,亦有些人天生不怕光彩或聲音。總之無嗔上人后天煉成也好是先天也好,他不怕你陽關三疊的魔音奇功卻是毫無疑問。”
  無嗔上人大拇指已無暇放下,而山海夫人身子不停微微顫動,亦顯示她內心的震惊。
  陽關三疊這門絕技已不知多少年未在人間出現過,知道名稱之人已是少之又少。但小辛不但知道,還深知陽關三疊內容,知道最厲害是琵琶之魔音奇功。
  現在任何原因都不能使山海夫人施展陽關三疊秘藝了。
  無嗔上人長長歎一口气,道:“小辛,我們好象全都輕估了你,但其實洒家有生以來見過無數名家高人,對你已經最重視最小心,哪知還是不夠重視小心。”
  山海夫人已恢复常態,道:“大和尚雖然深知我這一門秘藝,可能亦有破解反擊把握,但這表示什么?”
  小辛淡淡道:“表示他是第一流殺手。你們信不信?”
  人人都愕然瞪大眼睛(連無嗔上人也一樣)。名馳天下三大名剎總主持居然是殺手?誰想得到?誰敢相信?
  小辛又道:“無嗔上人,你肯不肯回答我一個問題?”
  無嗔上人連吸几口大气才鎮定下來,道:“你也要問我?”
  小辛道:“只不過求證而已。”
  無嗔上人道:“好,洒家若是能回答,一定回答。”
  小辛道:“你是血劍會十三當家之一,只不知你排行第几?”
  即使由北方來的山海夫人段鈞等人,听到血劍會之名,心頭也為之震動。
  無嗔上人沉默一下,才道:“小辛,本來我避重就輕不肯選你為對手。但現在,你逼得我沒有選擇余地。”
  小辛道:“這后果我已考慮過。老實告訴你,我故意逼你選擇我。”
  無嗔上人道:“難道你真是殺不死的魔鬼化身?”
  小辛道:“恰恰相反。正因我感到你有殺死我的力量我才作此決定。”
  無嗔上人皺眉道:“這話不合理,趨吉避凶人之常情。你甚至有資格把我帶走,因而山海夫人与我不必發生爭戰。為什么你不這樣做,卻逼我与你拼命?”
  小辛道:“命運的形式深微難測。它能否假借人手達到目的呢?”
  胡銅鈴瞠目道:“你說什么?”
  山海夫人道:“別插嘴,他這几句話足夠任何人尋思一輩子。”
  無嗔上人想一會才道:“你絕不肯對命運妥協讓步。所以任何危險你都不在乎?我有沒有誤解你意思?”
  小辛道:“大致上是這种意思。既然你是生死禍福界線代表之一,我就想看能否突破此一极限。”
  山海夫人道:“小辛,這樣做法恐怕非智者所為。”
  小辛道:“但命運絕對不僅靠智力就能抗拒,這一點我已思考過千百回了。”
  山海夫人道:“那要靠什么?”
  小辛道:“我還不能明白,但大致上凡不涉及武功自然以智慧為主,武功為輔。若是涉及開武功,智慧便是輔而非主,而武功方面很可能以速度為主流。”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气,道:“小辛,謝謝你,你使我決定急流勇退,因為我現在可以承認是命運手下敗將,請你繼續努力,更希望我在死去之前知道答案。”
  他們交談一大堆話,段鈞還懂得一些,胡銅鈴余凡卻都又迷惑又不耐煩。
  但他們已無須不耐煩。因為小辛心靈中已接到危險訊號。他的身体几乎与心靈接到訊號的同時行動——速度是最重要因素。
  小辛身子飛上半空。
  他剛好快了那么一點點,所以無嗔上人連人帶刀幻化而成一道精虹射過小辛原來站立之處。
  無嗔上人手中的刀是一把緬刀,就是可以盤繞腰間的川刀,鋒利得可以削鐵如泥。而且他掣出緬刀出手攻擊這一連串動作根本快得無法形容。
  然而刀利手快還是其次,最可怕無嗔上人居然人刀合一化為一道耀人眼目之精虹。挾著無堅不摧快如閃電之威勢。即使是普通武林人也能直覺知道,當他人刀會一往來掣掃之際,世間絕對沒有不被摧毀之物。
  但事實上卻有一樣物事必定不會被刀光摧毀的,那就是虛空。任何刀光如何威強莫擋,虛空絕對不會被切成一片片或一塊塊。
  人人都被刀光精虹激射的殺气寒气制懾,股栗身軟連呼吸亦為之停頓。
  刀光精虹并非一現即隱,而是盤旋閃掣等候小辛墜下。
  胡銅鈴那么勇猛從無畏懼之士,這時心中很想大叫小辛万万不可落地,因為血肉之軀功夫練得再好刀法再高,卻也一望而知決計躲不過這刀光精虹絞掃之威。可是胡銅鈴居然叫不出聲,全身索索發抖不能停止。
  小辛人在空中,若是抓住屋梁當然可以不掉落地。但人刀合一的精虹必定射上去把他絞碎。
  所以小辛絕對不可以停止,他在空气中居然像走路一樣跨步行走,忽東忽西忽左忽右。
  他給人(任何人)一個強烈無比印象——可以一直在空中凌虛行走進退自如而不會掉落地面。
  如果他永不掉回地面,則地面上一切力量當然都不能奈他何。他腳下只有一片無可克眼絕對不能摧毀的虛空。
  不論小辛輕功有多高明,縱然能在空中蹈空行走左右趨避。
  但他終究是人而不是鳥。能夠使身体由渾濁變為清虛,由沉重變為輕靈那一口至精至純的內家真气,必將耗盡失去作用而墜落。
  此時必須靠外力支持体重以便換气,才能重新表現超人的能力。
  內家功夫(包括運息吐納打坐等)至此几乎已臻最高境地。如果超過此一界限就已趨入仙道。例如地仙能飛空走霧,不饑不渴寒暑不侵長生不老。到天仙境界則色身已化質礙不存,可以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即构成身体各种物質皆“气化”,但深信不是變成空气一樣之意思。因為空气尚有形質。故此“化气”只不過采用一种吾人容易聯想的概念。若用“光明”——當然超出光譜——好象還接近些)。
  另一方面那無嗔上人“人刀”合一化作一道精虹。此是“刀道”最高境界。他全身血肉及精气神,完全化合于刀上由心念駕馭,使得那刀的鋒利變成另一种奇异的鋒利泛射眩目异彩奇光。
  任何物質都不能阻擋必被摧毀。小辛血肉之軀當然更挨不起受不住。
  幸而到目前為止“人刀合一”的精虹僅僅電掣飛掃小辛身后的虛空。換言之小辛在空中飄浮進退每個動作都有莫大作用,竟然使無嗔上人無堅不摧精虹一連落空十次。
  小辛忽然像一塊石頭般直掉落地。
  他終于做不成飛鳥,回复靠雙腳行走的人。但他掉下來時卻像一只死豬。就算還有點呼吸.但也一定离死亡很近很近。
  山海夫人段鈞甚至失去拇指的余凡,個個心頭一緊,呼吸都停頓眼睛有多大就睜多大。
  小辛被殺死這一剎那。將是使任何人永世難忘之景象,在武林歷史亦將是极重要的一刻。而他們這些人都是見證。
  無嗔上人所幻化的精虹霎時已卷到。那种森寒之气以及無比鋒利之奇异感覺,形成的威勢簡直能吞噬千万人,而不必吐一塊骨頭。
  但小辛至少目前還不是死豬亦尚未被吞噬。橫行刀終于出鞘。
  橫行刀揚起劈出,所有動作清楚得如同慢動作電影。
  但最奇异的是橫行刀沒有劈中任何東西。因為小辛整個人移后五尺,好象被精虹激迸風力吹起飄飄退后,不用半點气力也不必移步。
  精虹忽然停止然后消散,現出無嗔上人身形。
  究竟誰贏誰輸?何以無法瞧出結果,莫非他們之中有人用無形刀气殺死對方?是否再等一會就有一個人會倒下?
  好象都不是。因為無嗔上人很蒼白臉上露出惊异迷惑神情,顯然沒有被無形刀气殺死。
  而小辛也泛起苦笑,搖晃一下橫行刀,道:“此刀出鞘居然空回看來我非放棄它不可。應該送給一個更适合的人才對。”
  無嗔上人道:“不對。橫行刀當世之間只有你有資格用。任何人憑此刀洒家都能夠殺死他。你信不信?”
  小辛道:“相信。不過你卻万勿忘記人家也可以殺死你。如果你們一齊死同歸于盡,仍是平手之局。勉強可說你并沒有殺死他,因為你也同時死了。”
  他好象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甚至沒有發現無嗔上人面色何以蒼白?何以話聲出現乏力跡象?假如無嗔上人已經負傷,小辛難道竟然全不知道?
  無嗔上人道:“那人是誰?莫非連四?”
  小辛收刀入鞘而不回答。
  山海夫人忽然道:“大和尚,我想彈奏一曲給你听好么?”
  無嗔上人恢复笑臉,道:“不好,當然不好。洒家請你高抬貴手万万不可彈奏。”
  莫說段胡余等人詫疑交集,連小辛也不禁感到他簡直跡近胡同無賴。試問山海夫人不趁這時出手更待何時?老實說他應該向小辛求援,也只有小辛幫得上忙。
  山海夫人冷冷道:“如果我不接受呢?”她不是魯莽之輩,所以特地留些余地好讓小辛表示意見。否則何須与無嗔上人討价還价?
  無嗔上人接口道:“夫人此曲只應天上有。如果你一定要彈奏,洒家深感榮幸。因為洒家在人間已經是第二回听聞了。”
  原來其中尚有別情,無怪無嗔上人當時一開口就提到陽關三疊魔音奇功。亦無怪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彈奏之請求。若非他心中有點把握,則即使能殺死小辛之后怎么辦?山海夫人會趁机出手這一節怎會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象被人打一拳,身軀震動一下。緩緩道:“是不是在南京?”
  無嗔上人道:“南京水云寺,洒家只是個小沙彌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聲,道:“你竟然是悟真么?認不出來簡直一點不像。”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你們幫忙擺張桌子,最好能弄到一點酒菜,我想跟他們談談。小辛,談一會好么?”
  小辛道:“喝几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殺場面有時就是如此奇怪和變幻莫測。現在即使飛天鷂子吳不忍也來參加,亦可能被他們接受甚至歡迎。
  他們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鹵菜(飯館伙計和廚師尚未出現,所以只有鹵菜)。
  山海夫人拿起杯,道:“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辛,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撥開面紗,一口干了滿滿一杯。
  她又道:“三十年恍如一夢。悟真,南京一別倏忽三十年,時光過得好快啊。”說罷又干了一滿杯。她聲音微變大有苦澀之意,又道:“你亦已成為一代高手,足以縱橫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种种皆如無痕春夢……”
  她再干一杯湊足三杯之數。
  大麥酒烈得像刀子插入心髒肚腸。
  濃烈酒香會使人勾起許許多多舊事前塵。
  無嗔上人游戲風塵的笑容忽然消失,凝目尋思間不覺露出偶然神情。
  他身為血劍會當家亦即是當世第一流殺手,的确很少机會讓自己沉緬回憶而咨嗟感歎。
  身份職業使他內心冷如冰硬如鐵(表面笑嘻嘻只是偽裝),永不敢松懈警惕戒備,不敢流露放縱任何感情。
  這种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過。他為何選擇而迄今尚不放棄?金錢對他那么重要?
  小辛連干三杯之后。無嗔上人稍稍恢复常態也干三杯,道:“山海夫人,當今天下除了洒家還有沒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沒有。但你會知道?”
  無嗔上人道:“山字不必解釋。海字是不是記念水云寺?”
  山海夫人歎口气,道:“值得喝三大杯。唉,能夠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這些往事小辛當然無法插口,但卻能陪他們干杯,所以不至于無聊寂寞。
  無嗔上人道:“小辛,你為何對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誰都知道這樣做法很危險,危險到當時我簡直已看見你身首异處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訴我?”
  小辛道:“我們拼斗合理結局應是一死一傷。但亦可以說是連傷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人一口气被烈酒之刀連戮十几下能不醉倒已經不易),少卻許多矜持,問道:“傷者應該是你。你知道一定傷重不治?”
  小辛搖頭道:“傷勢一點不難治,問題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聲,連連點頭,道:“對,他气量不大,很可能……”
  小辛道:“除此顧慮外。我想知道第一點我現下身价值多少錢?”
  無嗔上人笑嘻嘻道:“二十万兩。洒家生平所知身价最高之人。”
  小辛道:“二十万兩當真駭人。我听了不知道應該高興抑是恐懼憂慮?只不知若是別人殺死我便又如何?”
  無嗔上人換回嚴肅面色,道:“為什么問這個?莫非你有危險?”
  小辛道:“你沒猜錯。”
  無嗔上人道:“誰能殺得死你?一定不是人類而是魔鬼。”
  小辛道:“也猜得很對。”
  無嗔上人當然不會當作真話,說道:“若是外人既不會付錢与他,亦与我等無關。”
  小辛道:“如果你假手別人力量呢?”
  無嗔上人道:“那就等如我親自出手一樣。喂,小辛,別開玩笑。我們雖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絕對不會想法子殺你。我撿回這條命,也該換個身份了。”
  山海夫人柔聲歡喜道:“你決定洗手?太好了。”
  無嗔上人道:“洗手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我意思說,我十年來一直是獵人身份。而現在改為獵物而已。”
  暗殺道這行确實很難洗手歸隱,比任何一行都難。尤其是此道高手,由于參与的知道的机密太多,更危險百倍。
  小辛道:“別泄气。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獵人暫時無暇找你。如果我死于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干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維持獵人身份。”
  無嗔上人聲音嚴冷,道:“小辛,我說過絕對不殺你。你不相信?”
  小辛道:“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親眼見過沒有?”
  這話問得突如其來,使無嗔上人忘記了憤憤的抗議。
  他道:“我沒見過。但人言鑿鑿,所以不知道信好還是不信好?”
  小辛轉問山海夫人道:“你呢?你見聞識廣,必有寶貴意見給我。”
  看來小辛這話題大有文章,絕對不是胡說亂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慮一下,才道:“我也從未見過鬼。可是有很多見過的人,他們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們的話亦不能不信。”
  小辛道:“你的答案即是說世上可能有鬼,只不過你自己未見過,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證。”
  無障上人道:“我也是此意。”
  小辛道:“好,無嗔上人,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無嗔上人道:“叫我無嗔就行。我本來法號悟真,其實我早就沒有資格做佛門弟子了。小辛你剛才說什么?帶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如果有得看我也去。”
  小辛道:“不,我只帶無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万兩銀子,也暫時不必變成獵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給你修個墳墓。”
  無嗔上人道:“我不希罕銀子,也不怕變成獵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小辛道:“我們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筆銀子不能獨吞,至少要分一半給我一些窮苦朋友們。”
  山海夫人不覺笑出聲,道:“這話真心的么?你小辛霉得連窮朋友也無力濟助么?”
  小辛真心歎口气道:“誰說不是?我發現我是條窮命,銀子左手來右手去,連替人買副棺材,本來只值二兩,我卻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兩才買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個黃澄澄元寶,還有几張銀票,道:“唉,真真想不到。請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紀的人,諒你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小辛銳利目光掃過黃金銀票,心中很感動。同時亦奇怪何以拿錢給他的都是女性?
  無嗔上人也道:“我附隨夫人驥尾也添一點,務請收下。不過小辛你會缺錢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小辛伸手阻止他把一疊銀票放落桌子的動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鋒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紗而看見對方面孔(事實他真能夠)。
  山海夫人訝道:“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誠意?”
  小辛道:“金元寶上都有子號鈐記,必定不假。可是鈐記亦告訴我這些金元寶不是一直從山東帶來,而是在南京兌換的。”
  山海夫人訝道:“對,這便如何?”
  小辛道:“兌換金子時誰陪著你?”
  山海夫人道:“只有余凡。”
  小李道:“是你親自入店兌換親手收藏起來的么?”
  山海夫人記得很清楚,搖頭道:“不,我在馬車內壓根儿沒下車。都是余凡。”
  小辛道:“你提過南海水晶門之名。但你卻似乎不怎么內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無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飲,并不如何听他們交談。這時在一片嘻哈笑聲中腳步微微歪斜一逕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輕輕道:“我不是。”
  小辛道:“你當然不是,否則無嗔使出五花教洒藥手法你不該認不出。而且當我問你十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會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聲音卻完全是哀求味道,嬌柔得令人心軟。道:“你究竟想說什么?快告訴我好么?”
  小辛道:“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連連頷首,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為小辛的目光好象能透過面紗。使她有赤裸裸無所遁形之感。
  小辛又道:“從情勢和時間推斷你兌換金子時已經跟段鈞他們約好要到此地誅殺吳不忍,是不是這樣?”
  山海夫人道:“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小辛道:“這几錠金元寶告訴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寶上動手腳暗藏毒藥,意思用心當然對付你。但為何時隔三日毒力尚未發作?”
  山海夫人又訝又駭,道:“為什么?請告訴我。”
  小辛道:“因為你已有誅殺吳不忍之約,而你的武功實在很高明,沒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聲音干澀,道:“你莫非暗示我,段鈞他們有問題?”
  小辛道:“我對誰都一視同仁,在推論過程中最親近的人也不放松絲毫。”
  山海夫人道:“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
  小辛道:“若是余凡你會更難過么?”
  山海夫人道:“會難過但不是更難過。余凡廝仆出身,怎可与段胡相比。”
  小辛壓低聲音,道:“你很美麗,五十多歲的人,面上不但連一條皺紋都沒有,輪廊線條也顯得那么年輕,看來不超過三十歲。”
  山海夫人又惊訝又喜歡,任何女人受到贊美必定會很高興(除非對方令她作嘔)。惊訝的是小辛描述得如此清楚,難道他真能看透面紗?
  小辛又道:“你的問題出在你太年輕貌美上面。現在話題拉回來,先說黃金元寶。每只元寶上都有十二個很深的針孔,藏著古怪藥物,孔口另有一种特制藥蜡封住,一旦融化了讓里面毒藥發出來,侵入你身体,你全身發軟乏力,神智迷亂甚至連時間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歡的事情固然變得更喜歡,甚至不喜歡的也變得無所謂不會拒絕。”
  這些話告訴一個十几二十歲處女可能不了解、不知所謂。但山海夫人當然一听便明白。同時亦把美貌年輕拉上關系。
  她气得、惊得面色發青,簡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小辛聲音透入她耳中,道:“你當然知道誰見過你,也知道誰才會有這种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寶逐個拿起,摩撫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后還有几張銀票也通通裝進荷包。才道:“我一下子又闊綽有錢啦,我請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聲音難听得有如刮鍋底,道:“我喝不下,一點都喝不下,我傷心難過、生气又很惡心。我該怎么辦?”
  小辛道:“除了懲罰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地站起身,厲聲道:“余凡,你這該死東西,我要殺死。”
  店內仍然只有段鉤胡銅鈴余凡三人,所以段胡二人都不覺傻了。
  余凡站在最靠近門口,面色一時紅一時青,變得很劇烈。終于說道:“你都知道了?小辛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你狗膽子不小,但念你跟隨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只拇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凡表情變得很陰沉冷酷,道:“多謝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連左手拇指也沒有了,等于兩只手都砍掉,那樣活著還不如死掉。”
  他左手連鞘拿起佩刀,又道:“其實我如今剩下一只左手,連這把刀也沒有資格佩帶了。”說著劈啪一聲扔在地上。
  小辛首先惊道:“哎,我頭有點暈。”
  跟著段鈞胡銅鈴身子也微微搖晃,滿面震惊之色,卻都不敢開口,急急提气運功。
  山海夫人想道:“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還能開口,也沒有中毒征兆。
  余凡厲聲道:“我為何不敢?反正我已沒有活路,也沒有可留戀的。”
  山海夫人瞬息間已運气查知自己并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絲毫折扣。但為何余凡向眾人下毒而單單放過自己?不對,其中必有蹊蹺。”
  她道:“余凡,你一定以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進,所以我出手也殺不了你?”
  余凡道:“我是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么?”
  山海夫人道:“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与我一拼?”
  余凡吃一惊,道:“你沒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擺,發出一陣錚琮之聲清冷音韻透人心脾。
  余凡道:“果然沒事,唉,真想不到。不過別的我比不過你,但要逃命你永遠追不到我,這一點你也曉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遭:“金琵琶魔音雖然厲害,但對方已經不見了,威力還能發揮么?”
  小辛有气無力接口道:“夫人快拿下那廝逼取解藥,万万不可讓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你以為夫人心里沒有打這主意?她遲遲不動手當然有她的理由。我為了做毒蜂之漕,足足練了五年飛遁之術,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在任何荒山野岭躲一年半載都不覺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遠找不到我。你不信問問夫人。”
  小辛道:“我不信,但不必問夫人,因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不敢逃跑,甚至連動都不敢動。”
  余凡道:“放屁,為什么不敢?”
  小辛道:“如果我被一個天下第一流殺人專家拿刀子在背后瞄准,我絕不敢動,免得腦袋掉落地上亂滾。你敢不敢。”
  第一流殺人專家明明就是說無嗔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現上余凡心頭。余凡打個寒噤縮縮脖子,果然發覺一陣森寒殺气籠罩全身,好象驀然掉進冰窖,冷不可當。
  余凡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果然全身連動都不敢動,更別說拔腿逃了。
  后面傳來無嗔和气聲音,使人記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气殺气卻仍然堅凝森厲,沒有分毫松泄。他道:“余凡,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小辛看穿你使毒詭謀。后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藥呢?”
  余凡取出一個小瓶。小辛一示意他就拋過去。小辛接住嗅一下,道:“還好,沒有古怪。”他將藥瓶拋給段鈞,自己不但不用,連聲音動作都恢复正常。因此顯而易見小辛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兩人各打一個噴嚏,轉眼就复元無事。胡銀鈴厲聲道:“夫人,這廝罪該万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歎口气,道:“余凡,本來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來你忠心勤懇,為人耿直而不奸詐。現在我非處決你不可。但我心中并不恨你。”
  她緩緩舉起金琵琶,動作十分优美,又道:“你若是死于別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親自動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請夫人出手。”既然身陷重圍不得不死,他當然宁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還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体貼,自慚過失因而全無怨艾。
  無嗔上人笑嘻嘻道:“余凡,其實你運气還挺不錯。要是胡銅鈴老師出手,那塊大鐵牌准能把你腦袋打個稀巴爛。”
  余凡憤然道:“左右不過一死而已,我怕什么?”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覺得無嗔上人不該拿此事開玩笑。尤其余凡越顯得硬骨頭,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應該表示敬意才是。
  無嗔上人道:“不要誤會,我說你運气還算不錯是因為我三十年前見過山海夫人,跟她很熟。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說情。”
  小辛一定亦有意放過余凡,所以立刻道:“說情也得有點道理,哪怕是歪理都行。你總不能憑三十年前見過夫人、識得夫人就成為理由吧?”
  無嗔上人坦然道:“我正是憑這一點。”
  小辛忽然發覺自己越幫越忙,只好閉起嘴巴不再說話。
  山海夫人道:“無嗔,你一定要替他講情?”
  無嗔上人道:“余凡雖是對你個人有所不敬有所冒犯,但我看他仍有泰山派傳統硬漢作風。而最重要的是我見過你,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美麗、多么動人,所以凡是男人對你冒犯都值得原諒。這道理難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怔住毫無聲音,甚至小辛也說不出話。因為他知道無嗔上人的形容并無絲毫夸張,所以道理亦站得住腳。正因余凡隨侍多年,才有机會看見她絕世芳姿。但徒然日夕想念輾轉反側,到了不能自制之時這种大膽妄為手段反而變成很正常之事。
  山海夫人歎息一聲,道:“你……你這是哪一門子歪理?”忽然她看見余凡的眼淚掉下來。
  男人的淚水,尤其是剛硬的人的眼淚往往可說明許許多多無奈傷心的情緒。余凡必定忽然想到今日就算死不了。但從今以后卻永遠不能再見到她。有時這种深沉無邊寂寞悲哀會使人泛起生無可戀甘為鬼之感覺。
  她自己也感動得熱淚盈眸。為何世事偏偏如此奇异而又可怜?她心中那個男人居然對她不肯多看一眼。而別的男人都愿意為她獻出了唯一的、最寶貴的——生命?
  何以怨憎者常常被迫得相會相聚甚至兩相纏縛終其一生?何以相愛者卻往往遭遇別离?難道這就是命運?人類的能力能擺脫它突破它么?
  在合肥城內一家客店中,小辛与無嗔縮退于飯堂一角。無嗔居然只吃齋面,据他解釋雖然他早已不是佛門弟子,可是若作出家人裝扮,為了怀念曾在佛門一段日子,亦為了不破坏和尚的威儀,在公開場合決不動葷。
  小辛吃飽之后打了兩斤酒,自己慢慢自斟自飲。無嗔說過不想破坏和尚威儀,所以只好瞪眼睛看他喝,有時不免咽咽口水。
  等人最令人容易覺得無聊不耐煩。
  無嗔問道:“小辛,你真是帶我見鬼?”
  小辛道:“當然真的。你什么人未見過?何須我帶你去?”
  無嗔道:“鬼會不會殺死人?”
  小辛道:“如果你不被駭破膽子,又如果你人刀合一的無上刀術能沖破鬼陣,當然不會被他們弄死。”
  無嗔苦笑一聲,道:“但如果刀術不靈,膽子又不夠大呢?”
  小辛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后道:“我看你還不至于吧?”
  無嗔道:“你的答話若能肯定一點,我一定可以安心些。”
  小辛道:“但你的問題都是迫我非帶著如果字眼不可。你自己知道,如果我的回答有絲毫差錯,你可能判斷錯誤而一敗涂地。”
  無嗔道:“我最佩服你是什么?你自己知不知道?”
  小辛道:“就算知道也想听听。”
  無嗔道:“你對付女人真有一手。听說許多美女美得人人會流口水的都迷上你,像花解語綠野閻曉雅等,但又听說你見到她們好象見到鬼一樣赶快跑掉。我有沒有冤枉你呢?”
  小辛道:“只有我跑掉是真的。”
  無嗔道:“你怕什么?莫非你身体有問題,所以不敢接近她們?”
  小辛道:“我很正常,跟所有男人一樣。你別胡猜亂想行不行?”
  無嗔道:“唉,我平生見過女人不算少,但至今因還未見過一個比得上山海夫人。她很高傲孤獨。她放走余凡之后跟你躲在馬車里談了好一會儿,真是破天荒的奇聞怪事。所以我說你對女人真有一手。”
  小辛道:“她的确很美麗很高貴很動人,無怪你至今對她念念不忘。”
  無嗔的表情顯出已陷人回憶中,柔聲道:“天下只有我見過她的裸体,只有我接触過她滑嫩溫暖的肉体。她的笑靨好象春花盛放好象繽紛彩虹。總之這世界上除她之外,別的女人我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小辛提醒他道:“你見她之時才不過是十歲的小沙彌。隔了三十年那么久的事,你現在何必還要記住呢?”
  無嗔道:“我能夠忘記就好了。唉,還是回過頭再談談你的鬼吧!”
  小辛道:“本來我看中吳哥,就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但后來卻看中你。現在吳哥和郝問兩人都幫我去查訪一些事情,他們不久都會來此碰頭。”
  無嗔道:“難道那些鬼竟是有人在幕后操縱的?”
  小辛道:“對,正如血劍會十三當家殺手荼毒天下,卻也有一根線在后面操縱。”
  無嗔道:“別提血劍會之事。你知道我一定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給你的。”
  小辛道:“不必,我有我的辦法。現在你只要集中精神想鬼,看用什么方法可以保存性命以及消滅他們。”
  無嗔咕噥道:“你最少也得講些資料來听听。例如是男鬼還是女鬼?數目有多少?出現時有何朕兆跡象?他們最怕什么等等。你一點都不說,莫非等著看我出丑?”
  小辛道:“我擔保你出不了丑。”
  無嗔不覺松一口气,道:“真的?唉,我應該知道我早有治鬼之法才對。為何我竟沒有想到而白白憂慮擔心呢?”
  小辛道:“其實我意思說你殺不了鬼,鬼就殺了你,所以無丑可出。”
  無嗔摸摸光頭,道:“天啊,敢情講了半天你還是沒有必胜之道。”
  小辛瞪大眼睛瞧他,好象看見很奇怪的東西或景象。
  無嗔摸住光禿腦袋,訝道:“喂,你怎么啦。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子瞧我的。你沒事吧?”
  小辛道:“我好得很,只怕你腦子有點糊涂不清。”
  無嗔道:“別人這樣說我,少不得要掉几顆門牙或者斷一兩根肋骨等等。但你的話想來必有很深奧道理。”
  小辛笑一下,道:“我只說事實。如果我有必胜之道,何必找第一流殺人專家幫忙?我自己跑去不就行了?”
  無嗔深深歎口气,忍不住用力拍一下禿腦袋,道:“講了半天又繞回原地。我仍然不知道有那种鬼?男的抑是女的?有几個?他們最怕什么?我簡直一點點資料都沒有?”
  小辛笑道:“別懊惱。我只不過想由你先提出治鬼辦法。如果我先講,你不免受影響或者干脆不說出你的意見。”
  無嗔道:“如果我不脫离佛門,三十年來必定學到很多東西,說不定能夠治鬼。但三十年來我只練刀,所以只有用刀對付那些鬼了。只是如果鬼魂真屬虛無飄渺之物,咱們的刀亦不管用,刀能砍傷砍死虛無之物么?”
  小辛道:“這一點很重要。你我都只靠武功。你還有刀,而我連刀都沒有。但如果鬼魂虛無飄渺,他傷得我們么?”
  無嗔道:“問題一個個來。首先是何故你沒有刀?橫行刀不算刀?”
  小辛道:“此刀我托人捎去還給一個朋友。所以等一會就沒有刀了。”
  無嗔道:“等殺鬼之事告一段落不行么?”
  小辛道:“時机很重要。既然此刀已經亮相許多人已經得知,就非得搶時間不可。”
  無嗔道:“那人是連四么?你替朋友設想得很周到。”
  小辛道:“此刀對他另有重大意義。而另一方面嚴星雨太多疑太小心。他不相信此刀真是橫行刀。因為此刀除了很鋒快外沒有异處,刀身上的字誰都能照樣鐫刻上去。”
  無嗔訝道:“你的話使我迷迷糊糊。既然他怀疑此刀不是橫行刀。何以你又說刀已亮相便有問題?難道此刀從前是假,現在卻變成真的?”
  小辛道:“刀在我手,又削斷余凡一只拇指,當然變成真刀。他一旦肯定此事,就會去找連四。”
  無嗔的确被他弄得迷迷糊糊,問道:“那么此刀究竟是真橫行刀?抑是假橫行刀?”
  小辛道:“從頭至尾都是真的,但在他手中之時他不相信而已。”
  無嗔道:“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的好。”
  他很可能真的不想知道內情,以免將來連四有事,小辛會怀疑他泄密。
  他又道:“鬼當然是摸不到,好象一團煙霧有形無質,難道不是?”
  小辛道:“如果只是一團煙霧,你我只須運功護体,閉住呼吸挨到天亮雞叫就不怕了,對不對?”
  無嗔道:“對,這到是一個好法子。”
  小辛道:“不對,我親眼見過鬼,交過手,亦親手把他劈散。可見得當鬼魂來到咱們世界中,當他能夠傷害任何人之時,必有一段時間有形有質。”
  無嗔大喜道:“如果有形有質就好辦啦。我只怕看得見摸不到的東西。”
  不過小辛似乎并不樂觀,慢吞吞道:“那不過是我猜想之一,另一個想法正是有形無質。世人所傳說的鬼都是有形無質,我們碰到難道就會例外?”
  几句話可就把無嗔說得啞口無言而又迷糊,對于這件事簡直不知如何判斷才好。
  小辛道:“不用你擔心,你人刀合一無上刀術含攝极強大精神力量,唯一要注意的是時間對你不利,你一定要一出手之后就遠飄千里,赶快躲開越遠越好。”
  此言已指出他們之間那一戰,小辛何以能占上風之故。
  無嗔深思一下才道:“逃走恐怕不是辦法,鬼魂一定比我跑得快,就算遠飄千里,但鬼魂已經在那邊恭候大駕,豈不糟糕?”
  小辛道:“一定要走,越遠越好,你莫忘記鬼魂后面有一條操縱之線,那人如果不知你去向,便不能施展威力。”
  現在無嗔完全服气了,亦想通過一切知道該如何應變,登時大見輕松,說道:“我真想喝一杯預祝咱們打鬼成功。但又怕你誤會我借酒壯膽。”
  小辛替他斟滿一杯,道:“借酒消愁也好,借酒壯膽也好。總之咱們要對付的是鬼而不是人。武林中恐怕很少人有此机會,也很少人有此信心膽量。這是值得連干三杯的事。”
  無嗔當真連干三杯,態度更見輕松。耳目好象亦更為靈敏,低聲道:“我背后有一個人鬼鬼祟祟走近,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小辛眼睛動都不動便道:“我希望那人正是我們等候的。所以你別忙著出手。”
  那人果然是自己人,是喜歡多管閒事狗拿耗子郝問。
  他坐下之后連喝五杯酒,似乎才稍稍消解一點酒癮。然而他沉重憂郁面色又告訴了人家,他才真是借酒消愁。可是他有什么愁呢?
  小辛道:“郝問你有話盡管說,沒關系,我們都是經過風浪的人,大和尚經歷風浪更多,絕對不會含糊。”
  郝問歎气道:“小辛哥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小辛听見自己心髒砰一聲大跳一下,但表面上依然若無其事,面孔藏在迷霧中。緩緩道:“你已查到她們三個人的消息?”
  郝問道:“她們都到安居鎮去了。”
  小辛發出笑聲,道:“我莫非忘記她們不是普通女孩子?我看她們想遇到危險也不容易,誰敢得罪三只雌老虎呢?”
  無嗔不覺哈哈一笑。但郝問瞪眼睛不高興道:“一點都不好笑,根本她們三個之中已有兩個在合肥就差點沒命,我在此有不少朋友,所以查得詳詳細細,我看她們必將遭遇极大危險,你們覺得這种事很可笑?”
  無嗔笑容登時凝結而有點尷尬。小辛道:“別不高興,你也知道我們無論碰上任何大事,外表上仍然嘻嘻哈哈,尤其是無嗔大和尚,他若不嘻哈開玩笑,他一身正宗少林秘傳神功就施展不出的。”
  郝問這才順了气,道:“你們得赶快行動,遲了只怕……”
  小辛卻很鎮定而且很快就問清楚三女在合肥的遭遇。他當然知道中年小胡子商人就是小鄭所扮。
  如果有任何情況居然連花解語的智慧,小鄭的經驗都不能解決,當然非常非常嚴重。
  所以郝問的焦慮并非無因。小辛輕輕歎口气,因為他腦中想起鬼。除了鬼之外,小鄭和三女加起來的力量,絕對不怕任何敵人。
  無嗔道:“歎气也不管用。不濟事,說出來听听吧,或者我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小辛道:“說來說去又回到鬼的身上,叫我如何能不歎气。”
  無嗔連忙搖手道:“如果牽扯上鬼,我自個儿傷腦筋就行,我連一絲一毫意見都沒有。”
  郝問又瞪大眼睛。對于無嗔此人,郝問從心底瞧不起(因為后半截与小辛精彩拼斗過程外間無人得知),冷冷道:“鬼有什么可怕?沒有膽子就少開口打岔。”
  無嗔笑嘻嘻不動聲色。因為他忽然發覺小辛不但不阻止郝問,甚至有點鼓厲態度。小辛這家伙腦筋比他人靈光得多,很少人能猜得到他轉什么念頭。所以既然他有意讓情況如此發展下去,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事實上無嗔腦筋之靈光也算得是极罕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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