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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毒騖蚌爭丹經得手


  邱可畏沒奈何,只好又從頭再念,這一回展鵬飛更可以确定這邱可畏沒有纂改口訣,因為若是源源本本的念出來,念一百遍都不會弄錯,如有纂改顛倒,斷無連念三次都不出錯之理。
  他真想馬上依訣修習一下,先把手法弄熟,再練發勁運力的要訣。
  邱可畏問道:“還要念么?”
  展鵬飛道:“現在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夠助你脫險?”
  邱可畏道:“我說了出來,你一定幫助我?”
  展鵬飛道:“你還相信我的話嗎?如果已經不敢相信,問之何用?”
  邱可畏一听實在有理,只好說道:“你多弄點儿柴草來,能夠把火勢維持到天亮就行啦。”
  只要把火勢維持到天亮,那還不簡單?雖然今天夜晚又風又雨,外面又冷又濕。
  可是在山里,枯枝干葉多的是,洞內那堆火勢又旺,濕了的柴草仍然很快燒得著,只不過多煙就是了。
  他很放心轉身走開,仗著天賦特佳的視力,很快就弄到了一大堆柴草回來。
  這些柴草先捆成一小扎一小扎的,以便在洞口遙遙丟入洞內的火堆中。
  由于那老狼谷的狼心羽士邱可畏是出名卑鄙陰險的家伙,宁可慢慢逐次將柴草丟入去,維持著火勢,以便一直控制著他。
  他一面忙著捆扎柴草,一面問道:“邱可畏,這碧火蛛母怎樣使你中毒的?”
  邱可畏對此不須隱瞞,答道:“我被它噴出的蛛絲沾了一下,因為有特制油衣護身,蛛絲沒黏住我,卻中了毒……”
  好厲害的蛛毒,沾一下就受不了。展鵬飛想。
  可是這狼心羽士邱可畏更惡毒,因為早先他明知這碧火蛛母會噴絲對付洞頂的人,但仍然同時施放暗器夾攻,以免敵人僥幸逃生。
  這等心計,真是天下少有。
  邱可畏的聲音又傳出來,道:“展少爺,請注意那堆火,你添的柴草太少啦!”
  展鵬飛道:“這只毒物在干什么?天亮又如何?”
  狼心羽士邱可畏道:“他在玩那跳躍的火舌,正如小孩子玩玩具一樣,一直要等到天亮才回巢唾覺。現在只要火勢不減弱熄滅,它決不走開。除非咱們被它發現在附近……”
  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展鵬飛對他深有戒心,所以持著姑妄听之的心情,也不深究或駁斥。
  既然這碧火蛛母天亮時要回巢,那么它一定得經由洞口出來。這時候它會不會發現有人?或是因封洞的网破了而有所動?
  這等毒物跟普通蛇虫不一樣,它可能具有靈性,而且有某种奇怪的禁忌,犯者必死。
  展鵬飛登時泛起了戒心,幸而手中有一把寶刀,使他只有戒惕而不是恐懼。
  如果殺死了這只蛛母毒物,既須冒險,同時又白白替邱可畏取得解毒之物。
  他搖搖頭,認為很不划算。但在這等寒風冷雨的夜晚,因處亂山之中,既不熟悉地形,又不知道蛛母的習性和巢穴所在,要逃走吧?也不知道往哪儿逃才對!
  他一時想不出應付之計,不禁記起了足智多謀的阿平,師父未死之時,曾稱許過阿平的頭腦智慧高過他一倍。他認為事實也是如此。
  如果阿平在這里就好了,他一定想得出奇謀妙計應付這种詭异的局面,尤其是對付像邱可畏這般陰險卑鄙的家伙。
  要不然華媚娘在此也可以,她也是十分机伶多智,計謀百出。
  展鵬飛本身也很机智聰明,可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大會動歪腦筋,想不出令人叫絕的主意。
  像他這回對付邱可畏,已可算是他平生杰作了。其實這都是因為曉得邱可畏的為人,所以自然而生的一种反應,存心叫他吃苦頭而已。
  离天亮尚有相當長久的一段時間,展鵬飛扔了兩扎柴草到火堆。
  晃眼間火勢大盛,火舌吞吐跳躍,那碧火珠母本來只用一只前爪在玩耍,現在卻用兩爪,碩龐的身軀也繞著火堆打轉。由于火堆一面靠牆,所以它只能作半圓形的打轉,不停地繞來繞去。
  展鵬飛看著看著,不覺出了神。
  首先是那蛛母在火舌上起落不定的雙爪,有時隨火舌跳躍而倏上倏下,有時卻向側邊滑落,動作又快又穩,又极有韻律,所以看來十分悅目。
  接著他看見了它繞火游走的動作和角度,加上舞動的雙爪,其中一個姿勢,使他記起了水火絕命神指的一句口訣。
  單單是這句口訣,還不足以令他有所感触,最重要的是加上它游走的動作方向,竟暗合他五行派秘傳的水火遁步。而在這种特殊步法上,比划出雙爪的動作,便正好是水火絕命神指了。
  這件事令他印象之深刻,無以复加。
  他驀地醒悟已獲得一种奇奧神妙的武功,這是由他師門的步法,加上了老狼谷的指法而成的功夫。威力如何尚不得而知,卻可以肯定這指法和步法必能天衣無縫的配合,成為一門新的武技。
  那碧火蛛母的動作并非完全吻合他這一門新技藝,只不過恰恰触動了他的靈感而已。
  所以他不再注視蛛母,腦中忙著尋想指法和步法的節奏和演變。
  不久,他就發現沒有利用那邱可畏是一大失策,當下叫道:“邱可畏,你睡著了是不是?”
  邱可畏應道:“別開玩笑,這等情勢之下,誰能睡著?”
  展鵬飛道:“那就把剛才的口訣念來听听……”
  邱可畏毫無辦法,只好遵命念誦。
  展鵬飛一面听,一面找出能配合指法動作的步法。
  邱可畏念完第二遍,他已經大功告成了。
  他扔了兩束柴草到火堆,自己轉身繞出封洞的大石外面,就在寒風冷雨中,比划起來。
  第一遍練完,他已知道自己成功了。在這荒山中,凄風苦雨的一夜,卻讓他偶然地成就了一樁絕藝。深心中說不盡歡喜,真想仰天長笑。
  練完第二遍時,指勢已虎虎有威。
  練第三遍時,全身內力自然而然涌奔指尖,漸漸發出哧哧破空之聲。
  他回去加添柴草時,邱可畏大聲道:“展鵬飛,剛才外面是什么聲響呀?”
  展鵬飛應道:“我不知道,你認為是什么聲響?”
  邱可畏道:“我听不大清楚,好像是指力破空之聲……”
  展鵬飛哈哈一笑,道:“你猜對了!”
  邱可畏道:“你不承認的話,我或者還怀疑真是指力破空聲。你一承認,我反倒不信了!”
  展鵬飛听了實在感到不解,訝道:“為什么?”
  邱可畏道:“若是發出指力時,能有如此銳厲的破空聲,那已經超過了高手境界,可以稱為大師啦!”
  展鵬飛不服气,高聲道:“難道我就不能做大師么?”
  邱可畏道:“不是不可以,而是時候未到,就算你稟賦蓋世,也需要時間錘煉,才有這等火候……”
  展鵬飛道:“區區一點儿指力的成就,哪有你說得這么嚴重?我不相信一個人只靠几手指法,就能打遍天下……”
  “這不是雕虫小技。”邱可畏立刻駁他,說道:“指功達到了這等火候境界,也就等于已窺上乘武功的大道,遲早可以獲得一代宗師的成就。”
  展鵬飛打心中不信,因為這邱可畏詭計多端,可能是設法哄他相信。
  他冷哂一聲道:“得啦,得啦,一代宗師的銜頭不是說著玩的,我這一輩子想都不想這件事。不過我卻可以告訴你,你的秘傳指法,我已學會啦!”
  過了一陣,邱可畏才道:“你說你已學會了本谷秘傳的水火絕命指法?”
  展鵬飛道:“正是,從今而后,這一路指法不复是老狼谷獨享的了!”
  邱可畏道:“老實說,你殺了我,我也不相信……”
  展鵬飛道:“叫你相信何難之有?”
  他一面扔柴草,一面說道:“我表演兩手給你看就行啦!”
  邱可畏道:“不必出手表演,你能背誦得出一半口訣,我就給你叩頭!”
  展鵬飛微微一笑,認為無須使他相信,便不言語。
  陰影中的邱可畏也微微而笑,心想他騙人騙得實在不高明!
  邱可畏目光凝視著火堆,暗暗發愁,由于形勢太不利了,所以他毫無搶奪展鵬飛藍電刀的辦法。
  他久經風浪,城府深沉,所以雖愁不亂,默默地尋思計策。
  展鵬飛不時添柴,使火勢保持不變。他忙得要命,到更遠處練一會儿指法,又得奔回來加火。
  一直折騰到快黎明的時候,展鵬飛又扔柴加火時,邱可畏下了決心,提气叫道:“展少爺,別走開……”
  展鵬飛道:“什么事?快說!”
  邱可畏道:“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哼,你在拖時間,對不對?”展鵬飛說:“等這只毒物回巢時,好順便把我吃掉,對不對?”
  他一口道破了邱可畏的陰謀,使邱可畏當真吃了一惊。
  “啊,不是,絕對不是,”邱可畏忙道:“這已是過去的想法,現在我已改變主意,所以准備告訴你,如何才躲得過這只毒物!”
  展鵬飛心中罵一聲“騙鬼”,口中應道:“那么你就說來听听!”
  邱可畏道:“實不相瞞,你手中的藍電刀,就是禍根,因為你用刀斬斷過蛛絲,刀上已留下气味,這只毒物很快就會找到你!”
  展鵬飛隨口問道:“那要怎么辦?”
  邱可畏道:“有兩個方法,一是把刀插在外面的地上或樹身上,當然要离此洞稍稍遠些才行。這樣你就可以知道我的話是真是假了!”
  展鵬飛忍不住罵道:“你真是見了鬼,你想哄我藍電刀离手,到時沒有法子可以抵御這只怪物,哼,我才不上你的當!”
  邱可畏道:“你可以利用地形掩護,看看那蛛母是不是如我所說,直奔藍電刀而去!如果不是,你還來得及取刀應付這毒物呀!”
  展鵬飛一听而知他這個主意絕對有效,一點儿也假不了。不禁大為迷惑,忖道:他為何對我說真話呢?
  邱可畏道:“我知道你怀疑我為何告訴你真話,對不對,原因很簡單,我希望你不要遇害,并且肯助我取得解毒藥……”
  展鵬飛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智,說道:“我不想幫你,不過你卻不妨把辦法說來听听!”
  邱可畏道:“這毒物毀損不了寶刀,所以等它舍下藍電刀之時,你取回寶刀,由我去一旁引誘它,你趁机出刀斬死它,除去人間大害!”
  最末后的一句展鵬飛很听得進。不過他仍然怀疑其中有詐,況且要他出手斬毒物,這個險大可不必去冒,尤其是為這惡名昭彰的邱可畏解毒而做!
  邱可畏得不到他的回答,心知情況不大妙,當下腦筋連轉,尋思如何能夠使他答應之法。
  這個年輕人,名字不見經傳,可是武功還不錯,脾气又怪,軟硬不吃,實在拿他沒有法子。
  再說到他武功方面,從他身法看來,內功似乎相當扎實,輕功也不俗,但并非一流高手。
  他能躲過兩次暗襲,原因有二,一是邱可畏本身負傷,功力減弱,威力自然也減弱。二是他很机警,能及時閃避。
  素來狡猾多計的狼心羽士邱可畏,至此也是束手無策。只好歎口气,道:“說老實話,那碧火蛛絲縱是弄到手中,也已經沒有用了!”
  他有沒有說謊,展鵬飛目前還不能速下判斷。但總之對這個人的話一概存疑,就不會吃虧了。
  “為什么沒有用呢?”展鵬飛還是詢問,反正沒有別的事好做。
  “因為我傷勢不輕,等拿到网兜,治好了毒傷,已經過期了。那火狐的內丹,每年只有兩次机會……”
  “你可以等到下一次呀!”
  “下一次?不行!”邱可畏口气中不覺泄露出強烈的遺憾,可見得他曾經多么渴望想把火狐內丹弄到手中。
  “為什么不行?”
  “因為六大邪派掌門人,等到明年清明節那天,個個都盡全力出手攫奪那火狐內丹。那時候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這六個人作對!唉……”
  他悠悠歎口气,竟十分情意真切。
  展鵬飛道:“你為了火狐內丹,竟不惜冒生命之險來此對付碧火蛛母這等毒物,你覺得划得來嗎?”
  邱可畏道:“當然划得來,我用此丹換得了燕云大俠狄仁杰的天魔令,就可以凌駕六大邪派之上,天下唯我獨尊了,怎么划不來?”
  這個內情展鵬飛也知道,但有一點他不明白的,便是那一谷二府三教六大邪派的掌門人,個個功力深厚,何以要等到明春清明節之時,才一齊下手?
  因為他知道六大邪派的掌門人,不但不衷誠合作,簡直是爾虞我詐,目前已經各顯神通。那么,何以要一齊下手。
  “我有一點很想不通,”他高聲問:“那六大邪派的掌門人為何不提早出手?他們沒有碧火蛛母兜也可以取到火狐內丹么?”
  狼心羽士邱可畏真是恨不得一腳踢死他,因為眼看時間無多,這小子還在窮問個不停。
  但卻不敢不答,還比平時答得快,以免耽誤了時間,遭殃的是自己而不是人家。
  他赶快應道:“根据一項极可靠資料,六大邪派都知道,這火狐通靈變化,神通莫測。但他們六派各有一种秘傳手法可以克制它,把內丹奪過來。但這种手法,只有各派掌門人修習,所以他們不用碧火蛛母絲兜,也可以獲得內丹……”
  他深深吸一口气,馬上接著說下去:“至于他們都要等到明春才敢下手之故,便是因為他們同樣有一個禁忌,在一年之內,如果殺過人,就失去出手資格了。所以這一年之內,他們都不敢出手殺人。也因為他們曾經殺人,才必須耐心等候……”
  展鵬飛對此已無所疑,當下又問道:“假如他們當中有一個竟有提早出手的資格,豈不是必可得手?”
  “不可能,”他肯定的說。“我們大家的情報非常靈通,沒有一個掌門人不曾在期限以內殺過人的!”
  展鵬飛想起了天真純洁的無邪仙女,心中很不是滋味,想不到她居然親手殺過人,實是使人感到遺憾。因為那美好的印象登時為之破滅了。
  從無邪仙女身上又想到阿平,忽然醒悟道:“是了,她把阿平留下,分明是作人質之意,以免我反叛或屈服……”
  阿平他現在不知如何了,有沒有吃苦頭?無邪仙女接到我的失蹤報告,會不會殺死阿平?
  展鵬飛的思想轉得很快,立刻又想到阿平机警聰明無比,他一定早就看出情況不利,他能不能施巧計逃出無邪仙女的掌握?
  假如阿平在此地,他對這個絕對靠不住的狼心羽士邱可畏怎生發落?
  這個念頭使他忽然大有所悟,用心一想,豁然明白了一事,那就是邱可畏的話,分明有個大大的漏洞。
  他在心中冷笑一聲,決計修理邱可畏一下。
  天邊已隱隱現出曙色了,展鵬飛提高聲音,道:“邱可畏,你雖然得不到火狐內丹,可是我已依你之言,把火勢維持天亮,保存了你一命!”
  邱可畏大惊,道:“展少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他大聲答:“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打算走啦!”
  邱可畏駭然道:“但……但……這碧火蛛母……”
  展鵬飛道:“你不是說我的藍電刀可以殺死它么?”
  邱可畏道:“對呀!但是……”
  展鵬飛道:“你想說的是我不可一走了事,免得被它追赶,對么?”
  邱可畏道:“對,對,它能根据你斬斷蛛絲留下的線索,緊追藍電刀,也等于追你……”
  展鵬飛哈哈一笑道:“如果真是如此,打死你你也不肯把內情告訴我!”
  邱可畏道:“我不想你死呀!”
  展鵬飛不覺怒火沖起,厲聲道:“放屁,你用卑鄙手段暗襲我,難道那是人干的?哼,如果碧火蛛母真的會追蹤我藍電刀,你定要閉口不語。如果這毒蛛能加害我,固然很好。縱或不然,毒蛛為我所殺,你也沒有損失。”
  邱可畏不肯放棄任何努力,忙道:“但我希望你殺死了毒蛛,我好配藥解毒呀!我如不通知你,你很難殺得死它!”
  展鵬飛叱道:“混帳王八蛋,還敢騙我?哼,我在這儿等著,看看碧火蛛母先找我呢?抑是先吃了你!”
  邱可畏突然從石后現出身形,展鵬飛定睛打量,但見這個老狼谷著名高手,身量瘦高,身穿道服,高冠峨髻,乍看真像神仙中人。
  可是他的面貌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鷹鼻凹眼,顴聳頰闊,分明是個陰險反复小人之相。
  他趑趄著向洞口這邊行來,經過碧火珠母后面,竟看也不看它一眼。由此可知那碧火蛛母只顧玩火,根本不視不听。
  那么這邱可畏一直躲在內洞的石后,顯然又是奸計。
  他偽裝不敢被毒蛛看見,因此外面的展鵬飛便不敢冒險入洞搜殺他。又或者他是怕出洞時,被展鵬飛寶刀所殺,是以极力藏起身形,使展鵬飛不敢輕易涉險入內。
  總而言之,他這一現身而毫無忌憚地經過毒蛛身后,已證明他一直在使奸計。
  展鵬飛沉聲喝道:“站住,否則我手中之刀就不客气了!”
  那個洞口并不寬闊,因此縱然沒有蛛网封阻,展鵬飛的一把寶刀,也不難堵死出路,正如“一夫當關,万夫莫開”的形勢一般。何況眼下邱可畏的身有毒傷,气力衰竭,如何能逃得過展鵬飛的寶刀一擊?
  他在靠近洞口外停步,稽首行禮,哀求道:“展少爺,展少俠,讓我出去罷!”
  展鵬飛道:“不行,除非你過得我寶刀這一關!”
  邱可畏道:“展少俠武功卓絕一時,我怎闖得出去?”
  他簡直是奴顏婢膝地哀求饒命,展鵬飛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苦苦哀懇,實在不容易堅持下去。
  邱可畏是什么人物,自然深知展鵬飛這么年輕的人,最不好意思赶盡殺絕。
  所以他施展這种低聲下气苦苦哀求之計,一看展鵬飛果然中計,便試探地邁步。
  离洞口只有三步,他正要赶快從缺口中鑽出,突然一條白影從他身后飛到,全無聲息。
  這一股白影閃電般射中了他的后背心,便迅即往后收退,邱可畏慘叫一聲,手舞足蹈地向后倒退。
  展鵬飛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泛起了如釋重負之感,那是碧火珠母噴出的蛛絲,把邱可畏黏著拉回去。
  他不必為了要不要网開一面而傷腦筋,這种惡毒無恥之人,自應遭此報應,不值得怜憫,所以他如釋重負。
  邱可畏快要到蛛母嘴邊,突然奮力一掙,那件道袍裂為數片,他的人已裂衣而出,踉蹌向洞口奔逃。
  這個變故只看得展鵬飛一怔,跟著那碧火蛛母又噴出一條白絲,一下子就黏住了邱可畏。
  只見邱可畏一跤跌倒,身軀被白絲拖拽回去,霎時已到了巨蛛口邊。
  邱可畏發出惊怖万分的慘叫聲,一听而知這個罪孽如山的魔頭,此刻已是心膽俱裂了。
  展鵬飛一陣后悔,熱血上沖,暗恨自己剛才沒有出手幫助邱可畏。
  念頭還未轉完,邱可畏的叫聲陡然中止,原來他的頭已經隱沒在碧火蛛母的巨口之內。
  一陣咀嚼聲傳出來,加上邱可畏四肢顫動的情形,真是使人看了惡心不過,也為他十分難過。
  展鵬飛恨得直咬牙,望著那只巨大的毒物,決定忍耐著多看一陣,看看有沒有下手誅殺它的机會。
  不一會儿工夫,邱可畏那么大的一個人,居然連衣服都不剩,地上也看不見一點儿血漬。
  那只碩大的毒蛛,現在似乎更加巨大。
  它蹲在火堆邊,搖晃了一陣,便全不動彈。
  展鵬飛一直細心打量,服見洞內地上蛛絲縱橫,看起來都是黏糊糊的,一定黏性极強。
  況且這些蛛絲又有奇毒,若是入洞出手,形勢万分不利。
  但這只巨蛛的樣子好像是吃飽了之后,便酣然入睡了。
  所以這是最佳的下手机會,展鵬飛皺起眉頭,一時不知怎樣下手才好!
  他看來看去,心想,邱可畏雖然滿嘴謊言,但有一句話卻一點不假,那就是他手中的紫府奇珍藍電刀,真的可以割斷蛛絲,由此而論,用此刀殺那毒物,當然也辦得到。
  唯一的困難只是相距稍遠,刀夠不著,要走近去,又怕滿地縱橫的蛛絲。
  有了,他想到一個冒險辦法,何不甩刀遙擲那只毒物?
  若是一擊成功,固然最好,如果徒勞無功,老實說他轉身就跑,還有逃命的机會啊……
  這個笨主意實在有很多缺點,但是展鵬飛一來仇恨之心正盛,二來除了此計之外,別無他法。
  他迅即下了決心,借著火堆還未熄滅的光線,以及從洞外透進去的迷蒙曉色,看准了距离部位,揮刀在頭頂盤旋作勢。
  那碧火蛛母動也不動,极好取准。
  展鵬飛全神貫注,目不旁瞬,死盯著那只巨太可怕的毒蛛。“呼”地一聲,藍電刀出手,化為一道藍汪汪的光華,電射入洞。
  藍色的光華快要射中巨蛛的剎那間,它似乎有所警覺,倏然抬頭舞爪。
  然而紫府奇珍藍電刀威力實在惊人,巨蛛雖然舞爪封擋,卻連長爪削斷,刀身筆直插入巨蛛体內,登時綠水濺冒。
  展鵬飛眼看那只毒物已經僵臥不動,知道已經死了,為世間除了一個大患。可是他卻不禁發愁。因為洞內腥臭扑鼻,那藍電刀又插在巨蛛身上,不知已染上劇毒沒有?
  這把刀是一件證据,不能丟掉,但拿性命去試試看刀上有沒有劇毒,也是辦不到的事!
  我若是用性命去試,那簡直變成求死啦!人命只有一條,如果一試之下有毒,我后悔已來不及啦!
  但用別人性命試驗也是不行的,他聳聳肩,回身走出山麓。
  風雨在半夜時已經停歇,被洗淨了的山巒在曉色中十分清爽悅目,令人胸襟大為開朗。
  他四下打量一陣,發現在稍高處一堆岩石間,好像有篷頂露出來。那一定是狼心羽士邱可畏這些日子用來藏身之處了,想起他被巨蛛吞噬的慘狀,還歷歷如在眼前,微微引起了欲嘔的感覺。
  好,待我過去瞧瞧,替他收拾一下遺物,人既然死了,又死得那么慘,什么恩怨都不必提啦,他一面想,一面舉步往山腰奔去。
  轉眼奔到切近,但見那座草草搭成的篷頂,乃是嵌在三塊岩石當中。從露空的一面走進去,里面還有一個石洞,洞口窄小,但里面卻寬大,相當溫暖和干燥。雨水有外面的篷頂擋住,飄濺不進來,真是容身的好所在。
  壁間有個包袱,此外有不少零星物事包括炊具在內,都散放各處。
  展鵬飛看了一會儿,便過去解開包袱。如果里面有銀錢等物,便要設法寄還邱可畏的家屬。
  包袱內有兩封銀子,每封是一百兩,另外還有一包珠寶,展鵬飛雖是土包子,但一眼望見這包珠寶內一支鑲著珍珠的金釵,還有一個鑲滿了翡翠的金手鐲,也知道很值錢。
  他拿刀鞘上鑲著的翡翠珠玉和這包珠寶比較一下,但見光澤都差不多,更斷定這一包珠寶必定价值巨万的銀子。
  展鵬飛咋咋舌,想道:邱可畏這個道士一定很有錢,出門在外時,身邊所帶的東西就這么貴重,這些東西不知道要寄給什么人才好?
  包袱內除了珠寶銀兩之外,就是一些替換內衣褲,以及三件不同顏色的直裰,有緞的,有繡的,另外還有几雙鞋襪。
  此外有個漆皮盒子,他打開一看,盒內有三祥東西,一是個白玉扁瓶子。瓶身一面刻著“狼煙”兩個字。
  第二件是個碗口大的圓形鐵絲网,网柄只有五寸長,是根圓形的精鋼管。這個鐵絲网看來好像一把小圓扇。外面有個套子,質薄而軟,非絲非帛,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
  第三件是五頁發黃的紙,上面寫著不少字,一看而知是從一部手抄本的書上撕下來的。
  展鵬飛坐下來,拿起撕下的書閒看,迅快地由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禁綻出歡愉的笑容。
  原來這五頁紙上一共記載著三宗不同的事,一是關于這碧火蛛母的習性,以及网兜制法。
  其次是關于火狐內丹的詳細記載,地點時刻都注明了。
  第三件是水火絕命神指的內功修煉秘訣,他已學會了手法變化以及發勁運力之訣,但根基的修為卻全無所知。現在詳細覽閱之后,發現和他五行派的內功路數极為接近。尤其是其中兩處脈穴,是他五行派一直修煉不到的死角,由于這兩處死角,所以使他們的秘傳“大五行神刀”中,有七招之多不能施展,為的是依式出手的話,這兩處死角就暴露出來,危險万分。
  “哈……哈……這真是天助我也!”展鵬飛高興得獨自大笑起來。這兩處死角若是練通了,則那大五行神刀其中不能施展的七招,便可毫無忌憚地使出來。而這七招關系重大,据五行派歷代相傳的一個說法,這七招才是大五行神刀的精華,沒有這七招,剩下的全是糟粕了!
  這傳說是否屬實?他依訣參修內功之后能不能練通兩處死角弱點?目前尚是未知之數,如果能練通,則這次奉遺命到武當山之行,已可考慮取消。
  他迫不及待地想馬上就修習這內功新訣,但還沉得住气,決意按住興奮心情,先辦好別的事。
  片刻之后,他已回到邱可畏喪命的石洞,根据撕下來的秘籍記載,藍電刀不會沾染蛛毒。
  他小心地鑽入洞內,腳下躲開地面上的蛛絲,屏住呼吸,一直走到那只巨大的碧火蛛母旁邊。
  那只巨碩的毒物看來仍然猙獰可怖,又好像未死而隨時都會突起傷人似的。
  在這一剎那間;膽大的展鵬飛也禁不住緊張起來,牢牢瞪住那只毒物,緩緩伸手試探地向刀柄伸去。
  他終于握住刀柄,那巨蛛既沒有動彈,也沒有劇毒侵襲他,直到藍電刀隨手而起,而一切情況都沒有變化時,他繃緊的神經才松下來,放下心頭大石。
  他當時哪里想得到這把寶刀,竟是紫府奇珍?如果不是此寶,休想殺死這只毒物……
  他想,面上泛起了寬慰的笑容。
  啊,還有那蛛母絲兜得赶快弄好,再遲就錯過時机啦……在秘籍上記載得很明白,那個圓扇形的鐵絲网,再附上几根蛛絲,就是蛛母絲兜了。
  秘籍說,這碧火蛛母若是死去,它的絲在兩個時辰內就會失去黏性,必須在限期內弄在网儿上,用特制的套袋套上,才能夠一直保持靈效。
  他揀中一截妹絲,用藍電刀挑起,黏在网兜上,縱橫交錯纏了几次,然后用刀截斷,把套袋套上。
  大功已經告成,他絲毫不敢疏忽,步步為營地退出了洞外。
  如果現在才讓蛛絲碰上一下,以致中毒,那才真是冤枉的了。
  离開了這個石洞,他貪婪地深深吸几口早晨新鮮的空气,心中大為暢快。
  之后,他去采集了十余擔柴草,通通丟入洞內,洞門口也放了些,然后引火點燃。
  洞內火光大作,不久就燒得十分猛烈。那火勢慢慢向外蔓延,最后連洞口處的柴草也燒著了。
  等這火勢熄滅之時,那只毒物和蛛絲都已變成灰燼,不留后患,亦不留痕跡。
  現在展鵬飛必須作一個決定,那就是立刻去找燕云大俠狄仁杰呢?抑是先在此地練功,估計多則五日,少則三天,練功可告一段落。
  据那撕下來的秘籍上記載,火狐內丹每年只有兩次机會可以取得,一是清明節,另一就是重陽節。
  展鵬飛已不大記得确實的日子,粗略計算之下,好像還有七八天才是重陽節,于是決定先行練功,順便看看那個一直跟蹤著自己的人,他是忍耐地等下去,抑是現出蹤跡前來查看?
  練功的地方,展鵬飛已想好,就是邱可畏所居的山洞,既能蔽風雨,地方又溫暖舒适。
  到了那山洞內,他把干糧食水都准備妥,以便三五日不出洞外一步也不成問題。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上又有風雨。
  這次展鵬飛學乖了,無論如何都不生火,免得招來奇奇怪怪的毒物。
  他雖是獨自一人,卻相當忙碌,除了用智慧參研內功秘訣,還須得起身比划指法和刀招。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晝夜,經過這兩日兩夜的參研,他已經悟透不少主旨奧義,在武功上,他已進入另一個境界,當真是越練越有味。
  因此這次他一入定就是兩天,到后來真气彌漫全身,靈台清澈,功行火候已達到了圓滿地步。
  忽然一個人躡足而行的聲音,使他從無意識中回到有意識的世界。
  這陣步聲輕微得像是落葉,距离少說還有二三十丈之遠。他不但听得非常清晰,連距离也算得出來。
  這個人正悄悄地向我這邊行來,不知道是誰?會不會就是那個一直跟蹤我的人呢?
  唔,大概就是他!我向來沒見過他的影子,僅僅是感到他的跟蹤,現在幸好老天爺幫忙,讓他的聲音給我听到了……
  他一躍而起,迅即奔到洞口,縱上篷頂邊的石縫,身形蜷曲貼伏著藏好。
  過了一會儿,那陣落葉般的步聲已來到切近,這個人必定很有自信,因為他毫不停滯,一直走入篷頂篷蓋下的洞口邊,向洞內查看。
  展鵬飛居高臨下,可看得清楚不過,只見此人一身灰黑色衣服,五短身材,頭尖如鼠,舉動靈巧敏捷。
  他一見洞中無人,馬上退了兩步,惊駭回顧。但沒想到有人藏在高處的石縫內,所以一時還未發現。
  展鵬飛揚指遙遙一戳,指力破空激射,發出“哧”的一聲。
  那人動作真快,身子一轉,已錯開兩尺。同時也掣出一把闊身短刀,一招“翻云覆雨”,封擋住跟蹤襲到的指力。
  他只覺刀身好像被千斤鐵錘擊中似的,不但發出震耳響聲,同時虎口一熱,差點儿脫手落地。
  展鵬飛指力陡然變化,如水之柔,也如水之冷,拂掃敵腕。
  那人哎一聲,刀掉落地上,但他的身形卻快逾鬼魅,已鑽出篷外的山坡。這時他腕間兀自寒疼交集,禁不住齜牙咧嘴的直甩手。
  展鵬飛可真怕被他溜掉,因為這個人任何動作都顯得极滑溜迅快。若是撒腿一跑,想追上他實在不易!
  那人倒沒有撤腿就跑之意,兩只小眼睛骨碌碌直轉,望著飄落他面前六七步遠的展鵬飛。
  雙方互相打量了一陣,那人向展鵬飛哈腰行了一禮,齜牙笑道:“尊駕是誰呀?咱們好像從示見過面啊……”
  展鵬飛徐徐道:“不對,我沒見過你,你卻見過我!”
  那人搖晃一下尖細腦袋,道:“小爺別開玩笑,您剛才那一手功夫叫什么名堂?我的手腕差點儿凍僵了!”
  展鵬飛面色一沉,道:“你听著,咱們本來沒有三江四海之仇,我犯不上傷你性命!但如若我問你一句,你還不老老實實回答一句,我展鵬飛誓必在十步之內,取你性命!”
  他本身是個老實人,所以向來痛恨那些油腔滑調之輩,這個五短身材頭尖如鼠的人,卻正是油嘴這一類人。
  那人縮縮脖子,吐出舌頭,道:“展少爺,干嗎這么凶?你想問什么?”
  “你老實回答便罷。”展鵬飛冷冷道:“頭一件,報上姓名和門派來歷!”
  那人怔一下才道:“展鵬飛,你真不知抑是假不知?”
  展鵬飛道:“我不愛猜測,你說不說?”
  那人搖頭道:“你可真夠橫的了,好吧,我說,反正你決不至于連我這副樣子的人也不知道姓名來歷!”
  他的确有著難以置信的意思,又道:“我鼠精孫小二,天遁門的掌門人是也!”
  這個姓名展鵬飛听過,還知道天遁門僅有鼠精孫小二一個人,上無師父,下無徒弟。
  所以他自稱是掌門人,并沒有說假話,只不過是個唱獨腳戲的一派掌門而已。
  這鼠精孫小二的跟蹤絕技,天下無雙,所以在黑白兩道,他都吃得開,是個受歡迎的罕有人物。
  “哦,原來是孫掌門人,在下失敬了!”展鵬飛聲音中,含有不怀好意的味道。
  鼠精孫小二露出一副阿諛謅笑的樣子,說道:“展少爺,咱們有話慢慢講,犯不上傷了和气。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何跟蹤你的緣故,對不對?”
  展鵬飛搖頭道:“這一點我不問也知道,你先告訴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孫小二怔一下,便道:“今天么?今天是九月初七,后天就是重陽節。”
  展鵬飛淡淡道:“你答對了!”
  “我答對了?”孫小二大感茫然,摸不透這個相貌渾厚的青年葫蘆里賣什么藥?
  后天就是重陽節了,展鵬飛知道已赶不及去取得那火狐內丹,這一耽誤,便要等到明春清明節才有取得的机會。
  原來他練功超過了預期的時間,以致錯過了机會,但追悔也沒有用,世上只有時間永不停頓,誰也沒有法子使時光倒流。
  “孫掌門人,你知不知道無邪仙女現下在什么地方?”
  孫小二鼠眼轉動,說道:“待我想想看,她大概在蘆州一帶吧?”
  展鵬飛點點頭,心中盤算怎樣發落這個鼠精孫小二。
  “展少爺!”孫小二看穿了他的心思,先發制人提到這件事:“你打算對付我么?”
  “我正在想呢!”
  “你等一會儿再想不遲!”
  展鵬飛訝道:“等一會儿再想?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孫小二道:“因為咱們現下都處身險境,如果不同舟共濟合力應付,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座山區!”
  “這話果然惊人。”展鵬飛冷笑一聲,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你嚇人的本事還不錯,可惜我向來不吃這一套,你找錯對象啦!”
  孫小二道:“這是有證据的事,你只要踏出這座山區一步,馬上就知我的話不假!”
  展鵬飛道:“那也要等到把你處理之后,才試試看是真是假!”
  他說話之時,功力已催運指上,隨時可以出手。
  他剛才已試過這水火絕命神指的威力,心知在兩丈之內,一旦施為,孫小二除了出手抵御之外,別無他法。而只要他一動手,就跑不了!
  鼠精孫小二詭笑一聲,說道:“展鵬飛,我老實告訴你吧!你的武功誠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同時你的指力很古怪,极像是老狼谷的秘傳絕藝。”
  他停歇一下,面上詭笑忽然消失,換上正經慎重的神色,接著說道:“但我天遁門的神功絕藝,卻是以逃遁見長,天下無雙。我打不過你,卻可以跑……”
  “那就試試看,”展鵬飛聲音不變,毫無表情地說:“你要逃得掉,我們再談合作!”
  這也是真話,如果鼠精孫小二根本逃不出他掌心,那么只有兩种可能性,一是被展鵬飛殺死,一是投降乖乖听令。決不是站在平等地位的合作了。
  鼠精孫小二搖搖頭,說道:“這又何必呢?你想想看……”
  “砰”地一聲爆響,在右方傳來,把孫小二的話聲打斷。
  展鵬飛目光一閃,向突如其來的聲響發生處望去。
  孫小二生得像一只老鼠般,已貼地躥出七八尺,人家都是從最寬闊之處疾奔逃跑,但他卻不一樣,沿貼石根角落飛躥。
  他這种逃竄身法世所罕見,地形固然可以給他掩護,极難追擊。可是別人若是學他這樣逃法,速度必定大受限制,說不定被敵人赶到前頭攔截住。
  孫小二對于他逃出這個三面是岩石,上面是篷頂的地方,至少有十二分信心。出得外面,他使出這种老鼠般的獨特身法,在山岩間閃避奔躥,誰也追不上他。
  他腦后有一股銳如劍光的勁力已經追到,在他靈敏無比的感覺中,這股尖銳勁道簡直可以穿透他腦袋,并且把他釘在地上,就像用尖銳的長鋼針釘住一只老鼠似的。
  他在不得已向側面一滾,身形翻了回來。展鵬飛仍然站在原地末動,面上挂著冷哂之容。
  孫小二一看,他這一使勁躲避敵人指力,改進為退,鬧到結果,距离敵人反而比逃走前還要近些。早知如此,他何須白費气力?
  那個相貌忠厚青年的冷笑,叫人特別感到受不了。這种奚落,如果是出自一個向來囂張的人身上,還不算一回事,出于一個老實人的身上,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孫小二那么狡詐的人,也气得直翻白眼,在心中破口大罵。
  展鵬飛這一指將大名鼎鼎的天遁門掌門人迫回來,那股指力剛柔緩急變化之際,隨心所欲,真是使他歡喜得心花怒放,根本沒有考慮到對方的誤會。
  這簡直太棒啦,連我自己也几乎不敢相信我的指力已經練到這等境界!哈……哈……從今而后,我右手使出五行刀法,左手施展水火絕命指,威力比從前增加十倍還不止,像幽州殺手晃任重這一流角色,現在被我碰上的話,准保不堪我一擊了!哈……
  “展鵬飛,”孫小二叫他一聲,聲音又澀又冷。“你用不著臭美,咱再試試看!”
  展鵬飛這時才發現鼠精孫小二憤激的樣子,他立刻明白了,不禁歉然。
  有些人越是本領高強,可以輕易擊敗對方之時,就越謙虛忍耐,不會露出心高气傲夜郎自大的樣子。他的确是這一种人。
  “孫掌門人,你誤會啦,”他解釋道:“我剛剛想起了別的事情……”
  孫小二當然不相信,誰會在這种賭命的情況下,還分心想起別的事情?
  “但是你要再試一試,我卻不反對,”展鵬飛接著補充:“總要你死心塌地服了气,我才罷休!”
  這不是故意說風涼話么?孫小二一只手探入怀中摸到一個鋼盒,這個鋼盒內的裝置十分精密精巧,當中有一團強力火藥。
  只要撥動開關,十秒鐘左右,鋼盒的火藥便會爆炸,威力足以炸毀整幢的屋子。
  他的手指按在開關上,微微往下撳。現在若是再撤下一點儿,改為橫撥。然后,他和敵人保持在五尺以內,“轟”的一聲,大家都血肉橫飛,當場斃命。就算是鐵石的身軀,也無法幸免。
  孫小二打個寒戰,手指尖軟弱無力,競撳不下去。
  盡管他平生已殺過不少人,可是輪到要拿自家的性命去跟敵人同歸于盡之時,卻禁不住膽怯發抖。
  這小子再激我一激就好了!他想:我一橫心,哼,小子你就別想活啦!
  展鵬飛微微哂笑,說道:“孫掌門人,你的面色不大好,哪里不舒服么?”
  “嘿,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孫小二瞪眼質問。他的鼠眼瞪得最大時,也比綠豆大不了多少,所以本是發狠的凶相,卻變成滑稽可笑。
  “我可不是伯你,惹火了我,哼,哼……”
  展鵬飛面色一沉,道:“好哇,你發什么狠?看指……”話聲中揚指戳去,指力以及迅快的速度透穿空气,發出“哧”的一聲。
  鼠精孫小二滴溜溜轉開數尺,但寒風拂面,仍然沒躲過,百忙中猛可一縮,整個人撓成一團,快逾閃電地從展鵬飛腳邊滾過。
  他滾到石根,一挺腰站起來,也不過是眨眼工夫,但寒光耀目一閃而過,“噗”地一響,一把明晃晃的長刀,插入他面頰旁邊的岩石,深達四五寸。
  展鵬飛右手握刀,沒有立刻拔出來,虎目含威,冷冷的迫視著他。
  “我這一刀本可以割下你一只耳朵,”這個青年怒聲說道:“你還有沒有怀疑?”
  孫小二在怀中的指尖好像恢复了气力,現在他隨時隨地都能夠撥動鋼盒上的開關。
  “我沒有怀疑,”他嘴巴軟弱地回答:“你刀下留情,我知道。”
  他的指尖雖有气力,但沒有撥動開關。你怕死,真是個懦夫,他暗暗罵自己。可是罵是一回事,當真要与敵人同歸于盡,卻又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就好,”展鵬飛聲音很威嚴,也很堅決,“你投降,我就不殺你!”
  “哦,對了,就是因為知道他有可能不殺我,我才下不了決心撥動開關。我犯不著為虛幻的面子而送了性命啊。”孫小二想。“何況現在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根本沒有第三者看見。”
  他的手從怀中抽出來,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剛才心里一迷糊而撥動開關,后悔也來不及了。
  “你怎么啦?”展鵬飛見他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好像是生病,不覺訝問。
  “沒有什么,”鼠精孫小二苦笑一下,“我……我不大舒服。”
  展鵬飛點點頭,拔刀回鞘,轉身行開六七步,望著外面。
  他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方才有喪命之險,每個人都會有這种類似的遭遇;一些災難在無形中消失,但你卻全然不知。
  “剛才你說咱們都在險境中,”展鵬飛一面查看,一面說:“這話怎說?”
  孫小二無精打采地走向洞口,揀回他自己的闊身短刀,口中應道:“山區外所有的通路,都被老狼谷的人封鎖了,連我也溜不出去!”
  他匆匆瞥視洞內一眼,心中已有了若干疑問的答案。
  “這儿有老狼谷的人住過,而你,展少爺,也精通老狼谷絕藝。所以外面有老狼谷的人封鎖,這兩件事可以扯得上啦!”
  這個人的眼力和判斷,使展鵬飛十分佩服。不過若非如此;怎能成為天下知名的跟蹤專家!
  “你用封鎖的字眼,可能錯啦,”展鵬飛故意試他,說:“他們是我的接應,你想不到吧?”
  “哈……哈……展少爺你只好去騙騙別人,那些家伙決計不是來接應你或任何人的。”
  他說得十分肯定,展鵬飛一听,便決定不浪費口舌了,率直問道:“為什么呢?”
  孫小二迅快答道:“第一點,地點不對。第二點,人頭不對,第三點,時間不對!”
  他停歇一下,又自動解釋道:“所謂地點不對,是指他們匿伏潛身的位置。他們都選擇伏擊攔截的方位,而不是便于搶人接應的位置。”
  “那么第二點呢?”
  “第二點上人頭不對,是指他們一共六個人之中,有兩個是老狼谷專門執法的劊子手,除非有背叛違法等事情,這兩人不大出動的!”
  “晤,第三點呢?”
  “說到時間,這些人老早就匿伏此地,一直沒有增減。如果是你的接應,其中必定有人离開,或者有人赶到,聯絡各种消息。”
  他的分析無懈可擊,展鵬飛只好承認道:“不錯,他們的确不是接應。這可能是要誅殺狼心羽士邱可畏!”
  “嚇?是邱可畏?怪不得要出動兩個劊子手了!你……你殺死了邱可畏么?”
  展鵬飛對他的惊問,只回報以淡淡頓首,表示值不得大惊小怪。
  鼠精小二卻不認為這是小事情,殺死了老狼谷著名陰險厲害的高手狼心秀士邱可畏,而是轟動武林的大新聞,這展鵬飛馬上就變成了武林高手們都互相傳頌的大人物了。
  因此他神色的變化,誰都看得出來。
  “天啊,你獨力殺死邱可畏?”孫小二喘一口气。“你想想看,山區外面埋伏著多少人手?如果他們的目的是邱可畏,這家伙的厲害可想而知了!”
  展鵬飛仍是挂著淡淡的笑容。自從那一夜師父遇害,至今不過短短日子,他已經親身經過不知多少惊奇的事。
  狼心秀士邱可畏之死,不過是芸芸眾案之一而已,何須大惊小怪?
  “展少爺,”孫小二慎重地說:“你有把握殺出老狼谷的重圍么?”
  展鵬飛對這一問題認真考慮了一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老狼谷那一班邪派高手實力如何,如何有把握可言?
  他坦白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既然志在邱可畏,咱們怕他們何來?”
  孫小二表情沉重地道:“老狼谷的人,會做些什么事出來,誰也猜不到!”
  展鵬飛反而笑了,道:“他們的行事既是難以猜測,那么你認為咱們有危險,或者到時就安然無事也未可知!”
  孫小二的鼠眼連轉,“不,你如果這樣想法,一定要吃虧!”
  但那個青年一點儿不為所動,走出篷外的山坡。
  鼠精孫小二跟出來,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頭腦為之一爽。
  他的情緒突然輕松了許多,赶上兩步,用手拉住了展鵬飛,道:“展少爺,咱們再商量一下對策可好?”
  展鵬飛停住腳步,轉眼望著這個天遁門的掌門人。
  “咱們商量得出結果么?”他的眼光坦白而鎮定,使人感到他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物。
  “區區在下雖然武功沒有什么成就,但在有些方面,卻自信比很多人高明。”孫小二露出誠懇之色,說道:“例如追蹤或脫逃,除了輕勸和隱遁之術以外,還要擅長觀測,以及隨机應變的急智。”
  他說得十分懇切,大有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展鵬飛看,要這個年輕人相信他的話。
  對人如此真誠懇切,他平生以來還是第一遭。故此連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但他卻不想深究原因。
  “還有就是揣摩別人的性格,我也有一套。”孫小二繼續說:“所以我時時會在沒有辦法中,想出了絕妙主意!”
  展鵬飛笑一笑,說道:“那么現在就有一個證明的机會了!”
  孫小二點頭道:“不錯,我正要證明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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