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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閨房怜怪女耳鬢廝磨


  展鵬飛四望一眼,道:“這樣說來,你竟是心有所恃,才特地現身出來的,只不知你何恃之有?”
  裴宣道:“這話從兩方面講,一是我的武功不見得比玉簫兄高明,卻也不見得比你低,嘿,嘿,只要不讓你把刀勢使足,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扇,你信不信?”他很有風度地微微一笑,不等展鵬飛回答,又道:“在另一方面,我可能有強大的援兵,也可能另有威脅你之道,你信不信?”
  屁鵬飛不用猜想,已知道他的話都合情合理。也深深感到這個敵手比玉簫生難惹難纏得多了。不過他也有他的辦法,那就是他過人的膽力,別說是危言恐嚇,就是千軍万馬當前,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當下橫刀厲聲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在武功上見個真章,多言無益,看刀……”
  但見他寶刀一揮,藍芒電射,卷掃而去。展鵬飛刀法向來气勢凌厲,勇悍絕倫,這一刀自不例外。只是比起剛才追殺玉簫生那一刀,卻有天壤之別。原來他目前這一刀發出,一來缺乏誅暴除害的殺机,便少了一份奮不顧身的壯烈之气。二來未知敵人深淺,刀招中含有試招的成份。有這兩點不同,刀勢自是遠不及剛才那一刀的凌厲威猛了。
  西儒裴宣長笑一聲,折扇刷一聲打開,刷一聲又合攏,一開一合,清楚利落。卻又快得簡直沒有開合過似的。只見他揮手點出一扇,扇尖在刀身上輕輕一推,展鵬飛的寶刀歪斜尺許,一劈落空。
  兩人齊齊閃開數尺,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在展鵬飛來說,這一刀竟然被對方點中,刀勢歪開,實是料想不到的一著手法。況且敵扇上的勁道柔韌無比,還把他底下三种變化手法全都封死,施展不出,所以他不得不躍開兩步。
  那裴宣內心的震惊卻比展鵬飛有過之而無不及,只因他這一扇看似平淡,實則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那一股陰柔內力應當把敵人推得像風車一般疾轉才對,縱然對方功深力厚,兵刃不至于脫手,身子至少也得打兩三個轉。然而展鵬飛刀上的勁道除了陽剛之外,還具陰柔之質,剛柔瞬間變化之際,竟把他數十年精修的內力勁道化解得無蹤,因此駭然閃開兩步,凝目打量敵人。
  現在他們都把對方估計得很高,裴宣忽然側耳傾听了一下,眉頭鎖起,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妥。
  展鵬飛忖道:“這個奸滑無比的魔頭,可能察覺了鼠精孫小二的聲息。我若不趁机去攻殺,只怕他會溜走,日后再想碰到他落單的机會便不多了。”
  這么一想,殺机陡然大盛,大叱一聲,揮刀劈攻。他使出大五行刀法,“銅山西崩”“洛鐘東應”“焰舞搖紅”“熔金銷鐵”一連四招,前兩招是五行中的“金”,后兩招是五行中的“火”。他見裴宣折扇上的陰柔勁道強韌無比,故此以五行中金火兩行的剛銳肅殺特性,來對付裴宣。
  這四招走的是陽剛路子,但其中又有“金”的堅銳鋒利,“火”的猛烈飛揚的分別。裴宣四招接下來,猛覺鬢邊微冒熱汗,宛如在洪爐中燒烤過一般,不禁又是一惊,心想:這小子功力雖是不怎樣深厚,可是路數古怪,邪門得很。
  心念轉時,腳下已退了三步之多。展鵬飛一瞧敢情這种辦法弄對了,更不遲疑,緊接著“天池洗劍”“鍛石成灰”“祝融肆虐”,一招接一招攻去,其中有“金”有“火”,變化不定。
  裴宣的扇法竟使不出平日的六七成威力,几招接下來,熱汗滾滾而下。這是平生從所未見之事,使他又惊駭又狐疑。一時不明白這怎么回事。
  展鵬飛越殺越勇,气勢堅凝強大,藍電寶刀上下翻飛,直殺得裴宣后退不已。若是這樣下去,不出十招,展鵬飛的气勢增漲到某一點,便達到無堅不摧的境界,那時候只要那么一刀發出,便可劈倒裴宣了。
  他突然感到右腳板心微微刺痛,此時他正好以右腳踏向地面,重心完全在這只腳上。
  這陣刺痛顯然是有纖細鋒銳之物擱在地面,讓他自行踏上,刺破了鞋底,直達腳板心的肌膚所致。
  好個展鵬飛膽力強絕,臨危不亂,膝蓋一彎,全身重量完全落在膝上,向地面跪下去。
  此舉自然十分危險,除了裴宣的乘隙反擊之外,假使他膝頭所著的地面也有暗器,那就等于自己拿膝頭去喂那暗器,并且是用盡全力,絕無挽回余地。
  退一步說,即使地面沒有暗器,可是以膝蓋骨硬碰地面,這一下活罪也不好受。
  骨頭不碎也將劇痛難當。
  正當他身子一屈之際,一股冷銳勁風襲到腦后。
  那西儒裴宣這一扇乃是算准一切情況變化才出的手,真是又快又毒,絕無一失。
  展鵬飛回轉左手,駢指向背后點去,指力激射而出之時,膝頭也碰到地上,但感到膝頭所触并不是堅硬的磚石,而且离地尚有數寸高,只听“喀嚓”響處,地上有人慘哼一聲,原來是玉簫生的身体,正好墊在他膝蓋下。
  這一膝的力道強大沉重之极,玉簫生一整排肋骨全都斷折,口中噴出鮮血。
  后面疾襲而至的裴宣被展鵬飛指力反擊,急急變化扇招,一兜一帶,把指力帶得歪開。
  但這股指力從他面頰擦過之時,仍然可以感覺到极是堅凝銳利,肌肉微微發熱。裴宣大是駭然,心想若是被這股指力戳著的話,身子上非開個血洞不可。
  展鵬飛膝頭借力向前躥出,隨即單足點地,刷地躍上了東首牆頭。
  還未站穩,只听西首牆上有人大喝道:“展鵬飛,想往哪里跑?”
  聲音獰惡,十分耳生,竟不知此人是誰。
  好在雙方之間還隔著一個院子,是以展鵬飛迅快前躍之時,順便回頭一瞥。
  目光到處,只見一個魁梧大漢,一手握著一支狼牙棒,另一手挾住一個人,向院中扑下。
  顯然要跟蹤追殺。
  展鵬飛只能夠瞥—眼,左腳已沾地面,提气一躍,扑過對面一道圍牆,那邊卻是塊菜田,越過菜田,便是百數十間高矮大小不一的村舍房屋。
  他右腳只能以趾尖探地,發力全靠左腳,但仍然奔得飛快,一下子穿過了菜圃,來到了雜亂的村舍巷道內。
  在這亂七八糟似陣圖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展鵬飛心情稍放,轉過一條窄巷,忽然見到十余步外一間屋前的水井邊,有個女孩靠在井欄邊,笑眯眯地瞧著他。
  与此同時,展鵬飛腦中猛可醒悟剛才那魁梧大漢脅下所挾之人,正是鼠精孫小二。當時雖然沒看清楚面貌,但如今僅憑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身材長短和衣服,都可确定必是鼠精孫小二。
  這就怪不得他傳聲一句之后,便無消息,相信是那時便被魁梧大漢擒下。
  鼠精孫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來,則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了。
  他轉念之際,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邊。
  望著那女孩秀麗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么也來到此地?”
  原來那秀麗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點道路的那一個,展鵬飛當時已知此女不是鄉下無知女子,故此現下見她在此出現,也不惊奇。
  只不知她是什么來歷?對自己有沒有惡意?
  不過照表面看來,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大概沒有歹意。
  再說她區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欄邊坐下,把右腳擱在左膝上,翻過腳板瞧著,只見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這朵梅花,輕輕一拔,另一端原來是寸許長的細針。
  那朵梅花便是針座,可以放在地面,針尖向上。
  展鵬飛便是一腳踏中針尖,細針扎破鞋底,直刺腳板心的涌泉穴。
  假使他不是感覺敏銳,應變得快,被這一針扎實了的話,非當場癱倒地上不可。
  那秀麗女孩輕啊一聲,道:“這是老狼谷的梅花針,針尖上有劇毒!”
  她望著展鵬飛面色,又道:“你試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脅的‘大橫穴’,若是麻中帶痒,就是中毒之征。”
  她說得頭頭是道,展鵬飛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穴道,果然是麻麻痒痒,与平時感覺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這支毒針雖是扎得不深,穴道之傷不重,但這劇毒侵入体內,卻是難辦,不知她有沒有解救之法?”
  這等奇奧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展鵬飛若不是早先親眼得見天湖藥宮的雷芷君表演過一手,打死他也不會想到問這女孩能不能救治。
  現下心中有了錯覺,一時沒有考慮到這秀麗女孩是不是藥宮人,一徑道:“果然有點儿麻痒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么?”
  秀麗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內功扎實,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難事,但是……”她沉吟起來,一面轉眼四望。
  展鵬飛道:“解毒既是不難,你看還有什么別的難事?”
  秀麗女孩道:“我一動手替你起出毒針,立刻要敷藥解毒,這時万万動彈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几個時辰,所以我們先找個穩妥地方才行……”
  展鵬飛劍眉一皺,道:“原來如此,這果然是一宗難事。此鎮居民有限,那些魔頭們不久就查得出我們尚未逃离此鎮,那時他們挨家逐戶地搜查,我們決躲不過。”他想到后來,雙眉反而放松,神色中漸漸恢复堅毅豪邁之气。
  他已因情勢惡劣而更加增強了自己的斗志,秀麗女孩顯然十分不解。凝視著他問道:“那你怎樣辦?我剛才是暗暗跟隨兩人來的,一個是血八卦齊空玄,另一個是斷腸府的大屠夫蒙良,看他們的動靜,好像還會有別的人繼續赶來,蒙良還抓住你一個同伴,他叫鼠精孫小二,對不對?”
  對方陣勢果然強大,目下已有齊空玄、豪良和西儒裴宜三個高手。他一凜之下,忽然記起關于孫小二的問題,照他的判斷,孫小二應是突然被蒙良擒住,但這女孩的說法,那孫小二卻是早就被蒙良抓住了。那么不是孫小二背叛陷害,就是這女孩說謊了。
  目下已來不及研究這些問題,他迅即撇開紛杳的念頭,側耳一听,便道:“小妹子,你走吧,有人追來啦。”
  秀麗女孩訝道:“那你呢?”
  “我?”展鵬飛洒脫地笑一下,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須盡力一拚,好歹也殺一兩個惡徒為世除害。你快點儿走。以免受我之累!”
  他的豪情俠气,溢于言表。那秀麗女孩眼中射出异樣光芒,但一閃即逝。她拉住展鵬飛的手,道:“用不著硬拚,你跟我來……”
  展鵬飛跟她行走,雖是一拐一拐的,卻不影響速度。那秀麗女孩拉著他在雜亂的房舍間鑽來鑽去,忽然來到一間比較像樣的屋子,兩扇大門緊緊關閉。他們從側門進去,穿過兩進廳房,一路闃無人跡。最后來到一座小小偏院內。院內擺滿各式花卉,甚是幽雅。
  她掀開一道深垂的房帘,拉展鵬飛進去,道:“你躲在這儿,一年半載也無妨!”
  展鵬飛一看,這房內的种种擺設,顯示此是女性的閨房。他轉眼望住秀麗女孩,問道:“小妹子,這是你的臥房么?”
  她笑一下,道:“那得看怎樣說法了,如籠統的說,這儿也可算是我的臥房。但若是精細的說,這是明間,還有里間。我可不在這明間睡覺……”
  說著話時,她一面拖著他走過一道軟帘,那邊又是一個房間,寬大的床上,兩個巨如幼童的布制娃娃,躺得四平八穩,展鵬飛見了,不覺微微一笑。這個秀麗女孩雖是聰明伶俐,來歷古怪,但終究尚是孩子,還要布娃娃陪她睡覺。
  他轉念之際,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和兩個娃娃躺在一起,枕頭和被褥上,傳來陣陣幽淡香气。
  那兩個布娃娃手工精致,面目描繪得清晰可愛,看上去有點儿眼熟,展鵬飛凝神一想,忽然大悟,敢情兩個娃娃的面目眉宇极肖似那秀麗女孩,他不禁笑一下,伸出手去摸其中一個娃娃的臉蛋。
  他的手剛要碰到娃娃之時,忽听一個陰森森的口音喝道:“不許碰他們,妄動者死!”
  展鵬飛吃一惊,停手回眸一望,只見床前只有那秀麗女孩,她的樣子變得凶惡古怪,神色奇异。加上這股森厲的叱聲,使人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一絲天真。
  她的神情使展鵬飛又吃一惊,吶吶道:“這話是你講的?”
  他實在有點儿不相信那股可怕可憎的聲音,竟是出于一個十二三歲的美麗女孩口中。
  秀麗女孩見他縮回手,這才漸漸恢复原來的樣子,笑了一下,道:“你駭死了,是不?”
  展鵬飛頷首道:“為什么那么凶呢?這兩個娃娃雖然可愛,但我沒有搶走的意思呀!”
  她面上又泛起凶狠的表情,露出一排白牙齒,道:“不行,那是我的,誰也不許碰!”
  展鵬飛感覺出她拼命保護心愛玩具的心情,這原是孩子們的特有的情緒,又有點儿像獸類進食之時,本能地對一切接近的生物發出咆哮,唯恐食物被攫奪。不過這秀麗女孩既非無知孩童,更不是野獸,而這种情緒卻如此強烈,未免可怪。
  他聳聳肩,道:“好吧,別生气,我再也不碰他們。將來有机會的話。我也找個娃娃送給你,好不好?”
  那女孩面色登時又轉好了,道:“你覺得我很小气,是不?”
  展鵬飛既不愿否認,也不便承認,只好默然。她遲疑一下,才道:“我告訴你吧,他們一個是我爸爸,一個是我媽媽,我不許你摸我媽媽的面孔!”
  展鵬飛茫然瞧著她,心想:這小家伙心里八成有點儿糊涂了,怎的把娃娃當作真的父母看待?
  那女孩又道:“從前有一個坏蛋,也像你那樣,伸手摸我媽媽的面孔,我說的不是床上這個媽媽,是真的媽媽,因我媽媽罵那坏人一頓,那坏人就拔劍……”
  她的聲音變得又凄涼,又惊懼,眼睛發直,完全陷入童稚時噩夢似的回憶中。
  展鵬飛心下十分怜憫,柔聲道:“小妹子,難為你還記得這些事情,別再想啦,咱們談談別的。”
  秀麗女孩嗯一聲,陡然像從夢中惊醒一般,剛才惊懼凄涼的表情又如潮水般消退無蹤。
  展鵬飛抬起右腳,道:“這支老狼谷的梅花針,你能治么?讓它一直插在腳板心,很不舒服呢!”
  她扑哧一笑,伸手抓住腳心的梅花,一下子就拔了下來,展鵬飛連忙脫掉鞋襪,等一會儿,但見她另一只手捂住鼻孔,全無取藥拔毒之意,不禁皺起眉頭,低頭一瞧,毒針傷處,除了有少許已干了的痕跡之外,別無异狀,心中暗暗凜惕,忖道:此針之毒居然無征象可見,可以稱得上天下之奇毒了。
  他又等了一下,實在忍不住,問道:“小妹子,你取藥出來呀?”
  秀麗女孩反問道:“什么藥呀?”說著,掩嘴嘻嘻直笑。
  展鵬飛知道上當了,立刻問道:“這么說此針沒有劇毒么?”
  秀麗女孩道:“如果有毒,你哪能如此自在?”
  展鵬飛疑惑道:“但我大橫穴上,有麻痒之感,那也是假的么?”
  秀麗女孩笑個不住,道:“經上說凡是足心涌泉穴受到刺激,大橫穴部位必有感應,按之麻痒,卻無大礙。經上的話決錯不了,卻不知你信是不信?啊,你的腳好臭,一定好多天沒洗澡了,是不是?”
  她嘻嘻哈哈道來,全不把作弄騙人當作一回事,末了還加上一句“腳臭”的評論,直把展鵬飛气得冒火不已。
  他赶緊穿回鞋襪,以便盡快逃离此地。秀麗女孩笑得花枝亂顫,直到他下床站在地上,才收了笑聲,道:“展鵬飛,你打算上哪儿去?”
  展鵬飛真不想睬她,可是這樣做法對一個小女孩而言,未免太有失風度了,便冷冷道:“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离開這儿就好。”
  “啊呀,你生气了,是不?”
  那女孩微笑地說,表情很可愛,假使她年紀大一點儿。單是這個表情,一定可以迷惑很多男人。
  “別生气好不好,你暫時也不方便出去,這座屋子四周都有他們的手下。”
  展鵬飛盡力使自己的聲音不要太過生硬,道:“我不怕。”
  秀麗女孩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不過你現在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心里不相信我的話,我猜得對么?”
  展鵬飛認為干脆承認了還好些,便點點頭,道:“對,我不相信四面都有許多邪派的手下。”
  秀麗女孩輕輕道:“這個容易,來,我證明給你看,你就曉得了。”
  她又拉住展鵬飛的手,往外面走去。她年紀尚小,所以展鵬飛對于她那只白嫩軟滑的手掌,倒是沒有絲毫避嫌之意。
  兩人經過一條寂靜的長廊,然后在一堵圍牆下面停步。她用手勢示意他禁聲,側耳而听。
  展鵬飛天生在視听方面具有异稟,加上修為之功,許多內家高手也遠比不上他,他這一凝神查听,不一會儿工夫,就發現牆外果然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過了片刻,又有兩三人迅快走過來。
  雙方先后發出鳥鳴似的哨聲,不問而知這是自己人聯絡的訊號。
  接著有人低聲問道:“你們沒發現可疑形跡吧?”
  一個粗壯的聲音應道:“沒有,今儿出動的人手真不少啊……”
  先前那人道:“大概各派弟兄全都出動了,看來這點子扎手得很!”
  他們交談數語,那几個人就走了,無疑是繼續巡邏任務。
  秀麗女孩拉了展鵬飛走開十余步,才道:“我沒騙你吧!”
  展鵬飛沒做聲,使人測不透他內心中相信了沒有。秀麗女孩輕輕哼一聲,帶他通過兩重院落,又順著一條長廊走到底,輕手輕腳地弄開一間屋子的木門。兩人進去之后,又關起來。
  屋子內堆積著柴草以及犁鋤等物,靠街巷那邊有個扁形的窗戶,已經用木板封起來。
  她在木板上找到縫隙。讓展鵬飛瞧著。
  外面是一條巷道,再過去一點儿卻是一塊空地,有數株大樹,濃陰匝地。
  秀麗女孩沒說什么,但展鵬飛留神查看一下,可就發現樹上濃密枝葉中藏得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他若是堅持离開,的确無法躲過四周這些人的監視,除非是決定豁出來大干一場,只是敵眾我寡,一旦被兩個以上的高手如西懦裴宣之流纏上了,那就脫身不得了。展鵬飛沉思一會儿,結論是暫時避避風頭也好,目光不覺轉到秀麗女孩面上。
  她微笑道:“這里穩妥得很,我們只要不做聲,這些人不會守得太久的。”
  展鵬飛四下一看。室內光線雖稍為黯淡,可是仍然看得很清楚,假如在晚上。那就安全得多了。現下還須設法藏匿起身形,万一各邪派之人進來,才不至于立刻發現。
  他指著牆邊堆得高高的木柴和干草,輕輕道:“我們把里面掏空,緊急之時還可以躲一下。”
  秀麗女孩微哂道:“你真的認為可以瞞過那些老江湖的眼睛么?”
  展鵬飛細想一下,搖搖頭,道:“你說得對,大概瞞不過他們。”
  那女孩道:“既然沒用,我們樂得清閒一點儿,不要緊張,假使沒有其他意外,那些人不會搜查這儿的,你放心吧。”
  這几句安慰的話,展鵬飛听了很不是味道。如果她不是十二三歲的女孩,而是飽經憂患的成年人的話,他一定沒有這种感覺。
  只見她從怀中掏出兩件物事,展鵬飛看不出來那是什么東西,正在納悶。那女孩已把其中一件弄到她耳邊,原來是一個小小耳塞連著一個耳罩,她先塞住耳孔,再挂上耳套,樣子很滑稽可笑,但展鵬飛卻沒有笑她,而且從制作精巧的手工,可以得知十分有效,戴上這副耳罩之后,縱然是惊天動地的霹靂,也听不到。
  他阻止她挂上另一個耳罩,問道:“這是干什么用的?這儿沒有人吵你呀!”
  那女孩道:“我知道等一會儿必定有一种聲音,是我最不想听的,所以先塞起耳朵……”
  展鵬飛道:“那是什么聲音?”
  女孩道:“我奶媽叫我的聲音,哈,哈,我戴上耳罩,她就沒奈我何了。”
  展鵬飛搖搖頭,心中很不以為然,但這是她個人的事,實是不便置評,當下道:“你戴上耳罩以前,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姓名?”
  那女孩道:“當然可以,我叫楊菁菁,你還有話問沒有?”
  展鵬飛突然有所感覺,側耳而听。楊菁菁嘻嘻一笑,迅即戴上耳罩。接著靈活地打手勢,詢問展鵬飛听見什么聲音,她的手勢又快又明白,加上她的表情眼色簡直跟說話差不多。
  外面似乎有人潛進屋子,可是忽然又消失了,展鵬飛搖搖手,繼續側耳查听。
  突然屋門輕輕響了一聲,屋內稍稍亮一下。若不是十分小心,決計看不見有人溜入來,這個人比泥鰍還靈活,一下子就隱藏在草堆里,展鵬飛那么銳利的眼睛,也不過看見一條黑影掠過而已,連面貌衣服都沒瞧清楚。
  楊菁菁吃惊地拉住他一只手,眼珠骨碌碌四下張望。展鵬飛拍拍她手背,微笑示意不要緊,接著低聲說道:“孫兄,孫小二,是我在這儿……”
  草堆內簌簌一聲鑽出一個矮瘦男子,可不正是那天遁門的鼠精孫小二。
  他滿面喜色,奔到切近,正要說話,外面一聲獰惡長嘯傳入來,嘯聲初起時,還遠在十余丈外,晃眼已飛落屋外的院落中。
  嘯聲乍歇,另一邊大約三四丈外,一個尖厲的聲音道:“蒙兄,那孫小二沒有打這邊經過!”
  院中的人接道:“那么他必定潛匿在這附近,兄弟一直銜尾窮追,剛剛才失去了蹤影。”
  他气喘之情溢于言表,又道:“齊真人,勞駕在原處守著,待我搜一搜這几個房間,還有這邊的屋子!”
  齊寶玄道:“使得,你搜吧!”
  屋外高處傳來玄蜃頭陀的聲音,道:“洒家守住這一邊,那小子跑不了。”
  忽听西儒裴宣的聲音,在院子響起來,說道:“這邊有不才把守,蒙良兄放心可也。另外還有涂森兄和兩位姑娘,在西北角居高監視!”
  在屋子里的鼠精孫小二面色發白,這些著名的魔頭們隨便挑上一個,他都受不了,何況現下大舉圍搜,重重監視,若想逃出,勢比登天還難。
  他頓了頓,道:“我孫小二今日大概要歸天啦,展大爺,你不用露臉,待我自己出去。”
  展鵬飛伸手拉住他,低聲道:“你出去干什么?逃得了?”
  孫小二搖搖頭,這時楊菁菁已在門上裂縫看了一陣,走回來拍拍展鵬飛,道:“外面好熱鬧,都給這孫小二引來啦,你打算怎樣辦?”
  展鵬飛道:“我還沒想出辦法。”
  只見楊菁菁,一面搖手,一面指指自己耳朵,表示听不見。
  他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摘下她一個耳罩,把話重复說了一遍。又道:“你別忙著戴耳罩,省得听不見我們的話。”
  鼠精孫小二眼珠在楊菁菁身上亂轉,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展鵬飛道:“她叫楊菁菁,幫了我一點儿忙,熟悉這儿的地勢!”
  孫小二皺起眉頭,道:“她為什么幫你呢?她住在這儿?她是誰?”
  展鵬飛心頭一震,不錯,一直都忘了盤詰她的來歷,大概是因為她一直幫忙之故。可是她既是住在此地,又識得那些魔頭,則她的來歷如何,已可以猜出十之八九了。只可是他真不愿意這個秀美艷麗的女孩子,竟是出身于六大邪派之一,那多可惜啊!
  楊菁菁完全听到他們的對答,也看見孫小二戒懼怀疑的眼光,但她一點儿也不在乎,面上還是笑嘻嘻的。
  展鵬飛正要詢問,血八卦齊空玄尖厲的聲音傳入來,他大聲問道:“蒙良兄,几個房間內都沒有人影么?”
  蒙良獰惡的聲音應道:“沒有,這只死老鼠,我非剝他的皮拆他的骨不可!”
  玄蜃頭陀響亮地道:“靠院牆邊的屋子也得搜一搜,多半是躲在那儿!”
  屋內的三人面面相覷,楊菁菁突然問道:“展鵬飛,你自問打得過打不過他們?”
  展鵬飛搖搖頭,道:“一個還可以,兩個就不行了。”
  “那么你突圍逃走?有把握么?”
  她又問,目光轉到孫小二面上,緊接著說道:“還有你,孫小二,能不能趁展鵬飛出手之時,逃离此地?”
  孫小二道:“或者可以吧,要看人家怎樣個包圍法!”
  楊菁菁道:“當然很不容易,他們個個奸狡精明不過。以展鵬飛這种性子之人,你若是被擒,他必定大受影響!”
  展鵬飛道:“你怎么知道?我自己都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哩。”
  楊菁菁道:“我听他們分析過,這也是他們全力追捕孫小二之故。打算用孫小二為餌,誘你落网。”
  她四顧一眼,又道:“如今之計,唯有孫小二你先躲起來,万万不可被他們擒住,我和展鵬飛或者尚有法子脫身。”
  她的話又低又快,卻十分清晰,又道:“快點,記住別讓他們抓到。”
  鼠精孫小二遲疑之際,展鵬飛推他一把,道:“她說得對,我少了掣肘,還有逃走之望。”
  孫小二一晃身,說多快有多快,已鑽入干草堆中,竟連一點儿聲音都沒有。
  楊菁菁笑一聲,道:“這一手真了不起,我哪一天,得跟他學一學!”
  她好像一點儿不把外面一群魔頭放在心上,言笑晏晏,若無其事。同時奇怪的是那斷腸府四大惡人之首的大屠夫蒙良,說過要來搜查這間屋子,不知何故還沒有動靜?
  他堂堂一個大丈夫,決計不能在楊菁菁這樣一個小女孩面前流露出緊張情形,于是輕松地向她眨眨眼睛,一手提起寶刀,向門口行去。
  自門縫望將出去,只見院中站著身量魁梧的蒙良,此人手提狼牙棒,背向著這邊屋門,微微仰頭望著對面的屋頂。
  楊菁菁過來拉了拉展鵬飛,示意他蹲下來,在門板低處另找一道縫隙,向外繼續窺看。
  他起先不明白如何要蹲下來,直到她靠在旁邊,一只手架他在肩頭上時,才猜想出大概是太矮一點儿,所以要他蹲低。
  大屠夫蒙良凝立如山,眼光盯住對面屋頂,但那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這個斷腸府的凶人站了好一會,突然厲聲大喝道:“是哪一位在屋頂上?裴宣兄,此人不是展鵬飛吧?”
  西儒裴宣在右方屋頂現出身形,他本在展鵬飛等人藏身的屋子的后方,亦即是在甬道外面,此時卻已繞過來查看,事后都不須聯絡,可見得這一幫凶人,個個經驗丰富,自然而然便有极佳的合作默契。
  這個大偽教的高手應聲道:“不是展鵬飛,看來好像是貴府的前輩人物駕臨!”
  他話聲未歇,對面屋頂出現一個白發皤然的老婆婆,手中拄著一支龍頭拐杖,發出一聲如銀鈴般的笑聲。
  這陣笑聲听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左右的妙齡少女口音,与那滿頭白發的老婆婆實是十分不配。
  展鵬飛突然感到心煩意亂,一時也不知是何緣故。直到那白發老嫗笑聲一收,心里才恢复平靜,登時恍然大悟,忖道:“前些時在那扶醉居中,王妙君也曾施展這种功夫,稱為陽關絕唱,据說能使人傷心絕脈而死。”
  因這個老婦既是斷腸府前輩人物,使的自然就是這一門絕技了。
  心念轉時,那白發老嫗飄身落院,著地無聲。
  大屠夫蒙良躬身行禮,道:“曹夫人几時駕臨此地?在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白發老嫗擺擺手,道:“得啦,你蒙良若是知道我來,夾尾巴滾蛋還來不及,哪里肯遠迎于我……”
  她身份顯然甚高,可是話中又顯示出蒙良不會歡迎她,使人一時間不清這曹夫人在斷腸府中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蒙良干笑一聲,道:“曹夫人敢是听說我們大舉圍捕展鵬飛,特地前來賜助?”
  曹夫人冷哼一聲,道:“哪一個有工夫管你們的閒事?我自來找我的外甥女!”
  這時屋內的展鵬飛感到楊菁菁的身体挪動了一下,這使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覺,同時聯想到這個膽大包天的秀麗女孩,很可能就是曹夫人的外甥女。
  不過那陣异常的感覺,卻不是因此而生,事實上這种感覺也不陌生,從早先与楊菁菁在一起之時,便已經有了。
  這刻前前后后想了一下,猛然明白,忖道:原來是她碰触到我之時,不管是手也好,身体也好,都不像是稚气未除的小女孩,簡直可說是相當成熟的味道。
  他想到這里,覺得有點儿不論不類的惡心之感,正如一個老太婆裝成一個天真的少女一般使人惡心。
  大屠夫蒙良忽然又躬身行禮,一面后退,霎時已距屋門四五尺之遠,他頭不回,身不動,猛然向后一甩手,“砰然”大響一聲,這道木門上半截憑空多了一個大洞,木屑飛濺。
  蒙良出手之快,有逾閃電,事先又沒有一絲朕兆,如若展鵬飛仍然站著窺看,就算能及時躲過,也不免十分狼狽而立時露出形蹤。
  現在他只要仍然蹲著不動,人家從門上破洞望入來,決計查看不見他的影子。
  斜對面屋頂的西儒裴宣大聲道:“屋內沒有動靜,不過那孫小二膽小如鼠,多半不敢站在門內窺看,是以此人仍有可能藏匿在屋內!”
  忽听白發皤然的曹夫人道:“蒙良,你在攪什么鬼?”
  她的語聲嬌柔清脆得宛似雙十年華的少女一般,十分悅耳動听。
  不過談的內容,卻是申斥之意。
  “你冒冒失失的用一錠銀子作暗器,手里還扣著一把斷腸砂,這是聲東擊西之計呢?抑是對頭當真厲害得使你心惊膽戰,不得不用暗算手段?”
  大屠夫蒙良忙道:“曹夫人明鑒,在下哪敢有什么聲東擊西之計?”
  他的聲音比起曹夫人顯得粗厲刺耳之极,而且還有一大分別,那就是蒙良的話聲,根本沒有那种搖心奪志令人煩躁不安的魔力。
  曹夫人咕咕而笑,聲如銀鈴忽振,接著道:“孫小二是誰?他值得你和許多派高手的圍攻么?”
  蒙良道:“此人身手倒不怎樣,只是擅長逃遁而已。我們目下固然是圍搜于他,但實際上我們這些人,卻是奉令對付一個新出道的少年,此人姓展名鵬飛,各派高手死在他寶刀之下,已不計其數!”
  曹夫人惊异地“哦”了一聲,道:“真有這等奇聞么?老身倒想會一會這個年輕高手,他現下在什么地方?”
  蒙良道:“早先還在此露面,老狼谷的玉簫生身負重傷。我們全力圍堵時,一轉眼就失去了他的蹤影!”
  曹夫人又惊噫一聲,道:“哦?玉簫生也栽在他刀下?而你們還有人在旁邊,對不對?你呢?你當時可曾在場?”
  蒙良道:“在場。”
  聲音不免有點儿尷尬。
  “當時在場還出手追殺了一招,可惜那時我挾住鼠精孫小二,總是未能施展全力,以致讓他逸去!”
  四下各派高手都很耐心地听他們對答,那曹夫人的語聲入耳嬌脆,卻使人五髒內腑翻騰起難過之感。此時人人都全力運功抵住她這一手陽關絕唱的絕技,生怕一有不慎,馬上受傷而出乖現丑。
  屋子內的展鵬飛也不住地泛涌起煩悶惡心的感覺,雖然他已運功抗拒,仍然不免如此。而且有越來越甚之勢,若是這樣子繼續下去,再過片刻定難忍受。
  他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沒有人急于動手,原來人人都知道她話談得越多,我和孫小二就越發地藏身不住。只不知孫小二情形如何!”
  他轉念之際,只听曹夫人說道:“我一路來時,親眼看見各派的人手嚴密監視此鎮四方八面出路,展鵬飛武功再高,若想悄然而走而不被這些人看見,万万辦不到,因此展鵬飛可能仍在此鎮之內,對不對?”
  蒙良道:“正是這樣。”
  曹夫人笑道:“以你和各派高手之力,本鎮這等彈丸之地,諒已各處徹底搜過。因此大概只剩下這一座屋子還未搜遍,對不對?”
  蒙良應道:“對极了!”這時連他的面上也略略現出了不安,敢情曹夫人的聲音越傳越遠,可見得她施展的陽關絕唱的力量一直增強。
  展鵬飛游目四顧,一來瞧瞧草堆中的孫小二的動靜,二來目光逡巡到靠巷道的窗戶上,打算破窗而逃,犯不著在這儿挨那曹夫人的攻擊。
  楊菁菁捏捏他的手,嘴巴湊到他面頰上,一陣熱气和淡香,薰得展鵬飛更加難過,尤其是她那團軟軟的身体,怎樣也不像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他正要躲開,菁菁已把嘴巴移到他耳朵上,輕輕道:“不要運功抵抗,我有法子幫你化解曹夫人的陽關絕唱……”原來她用意是如此,展鵬飛一陣慚愧,覺得錯怪了她,當下連忙點頭,把提聚起來的真气內勁散去。
  那楊菁菁五指在他腕脈寸關尺部位一扣,展鵬飛身子一軟,額頭不覺碰在木門上,發出“砰”地一聲,他心中一惊,感到大有蹊蹺,急忙想揮脫她手指之時,可就發現渾身連半點勁道都沒有。
  展鵬飛怒哼一聲,道:“你想干什么?”
  楊菁菁笑嘻嘻應道:“把你交給他們呀,嘻嘻,他們那么多的人,又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卻無奈你何,而我卻能把你生擒活捉,從今而后,各派之人誰敢不佩服我!”
  展鵬飛气得又哼一聲,道:“原來你老早對我怀有陰謀,可恨我有眼無珠,上了你大當。”
  楊菁菁道:“你罵我可以,但不能誣賴我。請問我几時騙過你?你上當之說從何而來?”
  展鵬飛更加气惱,道:“還說沒有騙我?你是六大邪派之人是不是?”
  楊菁菁道:“是呀,斷腸府主曹天行是我的姨父,我自小就由姨父撫養成人,修習武功,所以我乃是不折不扣的斷腸府之人。”
  她鼻中發出哂笑之聲,又道:“你可曾問過我的來歷么?沒有,你根本不問我,我想騙你也無從騙起。”
  展鵬飛啞口無言,想起剛才鼠精孫小二十分注意她的來歷,果然大有道理,只是現在后悔已遲!
  院中的大屠夫蒙良听到門上響聲時,立即回頭顧視,眼中凶光四射。他手中的狼牙棒正要擊出,曹夫人的聲音冷冷響起來,道:“不許擅自出手,你可知門后那個是什么人?”
  蒙良一愣,回過頭來,道:“曹夫人敢是知道?”
  曹夫人搖搖頭,道:“好笑得很,我如何得知是誰!”
  蒙良道:“既然曹夫人不知,在下出手攻擊也沒有什么不對呀!”
  曹夫人道:“胡說,正因為你不知我不知,才不可以胡亂出手,你也不想想看,此地四面包圍十分嚴密,此人躲在門后,顯然不是剛剛進屋去的,他直到現在才弄出聲響,讓你發覺,為什么?當然是神智受制,心脈閉塞所致!”
  蒙良不能不承認她這話有理,道:“以曹夫人高見,在下該如何處理才是?”
  曹夫人道:“你把門打開,把此人揪出來就是了,何須隔住門板亂下毒手?”
  大屠夫蒙良狂笑一聲,大步向屋門行去。那道木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蒙良刷地躍退數尺,橫棒待敵。
  只見楊菁菁扶著展鵬飛走出來,她滿面歡愉之色,大聲叫道:“姨媽,原來是你來搭救我脫險的!”
  蒙良訝道:“菁菁是你么?這回見你,個子又比以前小些。別人越長越大,你越長越小,將來如何是好?”
  楊菁菁皺皺鼻子,道:“我怎么樣用不著你費心。姨媽,這小子就是展鵬飛?”
  這時各派高手如西儒裴宣、玄蜃頭陀、血八卦齊空玄,勾魂客涂森及二女等,都紛紛現身躍近來瞧看。齊空玄應道:“正是展鵬飛這小子,小姑娘拿住了他,功勞真不小。”
  楊菁菁白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還有一點,這小子是我姨媽拿住的,功勞不在我……”
  裴宣說道:“楊姑娘這話怎說?莫非展鵬飛乃是受制于令姨母的神功之下?”
  楊菁菁瞟他一眼,顯然對這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比較有好感,點頭道:“對,你是有學問的人,果然与他們大大不同。展鵬飛本來抓住我,迫我帶他躲避你們,我沒有辦法,只好領著他東閃西躲,幸好姨媽及時駕臨……”
  裴宣道:“令姨母神功蓋世,不才仰慕已久。展鵬飛此人不是泛泛之輩,今日被擒之事,定能震動天下……”
  楊菁菁得意洋洋地道:“那還用說,對了,這展鵬飛干嗎跟我們六大門派為難?你們現在要殺死他么?”
  裴宣一笑,道:“這個你最好問蒙兄!”
  玄蜃頭陀接道:“這廝自不能留在世上!”
  血八卦齊空玄道:“可惜玉簫生兄傷勢太重,不然的話,叫他親手殺死這小子,那是最好不過啦!”
  蒙良道:“菁菁,把這廝交給我!”
  楊青青道:“不行,姨媽還沒有吩咐,你先問一問姨媽!”
  曹夫人面上全無表情,蒙良瞧她一眼,忽然覺得有點儿不對,心知只要一句話說錯,這個老婦人鬧個別扭,事情就難辦了。他外貌雖是獰惡粗悍,其實一肚子詭計。當時哈哈一笑,道:“當然啦,曹夫人不吩咐下來,誰敢碰展鵬飛一下,我只不過怕菁菁力乏而已,哈……哈……”
  曹夫人听了這話,面上神色松馳了不少。
  勾魂客涂森道:“蒙良兄,這展鵬飛該當如何處置,還須大伙儿商量,咱們最好馬上把人帶走,此人既是各派公敵,關系重大,不可留在那女娃娃之手!”
  他何嘗沒有瞧出曹夫人与蒙良之間的關系特殊,正因如此,他得赶緊發言,事實上展鵬飛利用价值已不大,同時他又不是重感情重義气之人。
  蒙良閃過為難之色,有一些話他實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說出來,心中不覺暗怪涂森多嘴。
  楊菁菁嘴巴一噘,道:“喂,你講話客气一點儿,這廝可不是你們抓的。哼,你們抓不到人,沒有本事,就得等我姨媽示下。”
  勾魂客涂森面色一沉,道:“這儿都是大人在說話,你一個小女娃子,最好別多嘴。”
  楊菁菁怒道:“誰是小娃子,哼,你長得高點儿有什么了不起,你們抓得到展鵬飛么?”她哂笑一聲,又道:“听說你們一齊出動,連一只老鼠精也抓不到,若是我姨媽出馬,几句話就可以辦到啦,你臭美什么?”
  她口沒遮攔的頂撞回去,以她十二三歲的外表,倒是不至于結下什么不解之仇。
  玄蜃頭陀性情暴躁,等得很不耐煩,便道:“喂,這不是斗嘴的時候,咱們把那小子宰了,還有要緊事要辦!”
  曹夫人冷冷而笑,但開口時聲音卻柔和甜蜜無比,道:“唉,我瞧這展鵬飛年紀輕輕,相貌堂堂,不該是短命夭折之輩。但若不交給你們處置,一來你們不會答應,二來又有幫助外敵的口實!”
  她說到這里,連裴宣這等擅長作偽之人,也不禁欣然色喜。其余如玄蜃頭陀這种毛躁脾气之人,更是眉開眼笑,看樣子差點儿就要鼓掌喝彩了。
  那曹夫人又道:“不過呢,古人卻談過,違天者不祥。那展鵬飛是我拿下的,他不是夭折之相,卻交給你們殺死,我做下這种違天之事,必定十分不祥,我可不想惹這個麻煩。”
  玄蜃頭陀濃眉一皺,丑臉上殺气騰騰,道:“那么曹夫人意下究是如何?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樣才行?”
  勾魂客涂森有意搗亂,立刻接口道:“曹夫人,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有一千一万個理由也好,只要是不把展鵬飛交出來,万万不行。裴宣兄,齊真人,你們說是也不是?”
  裴宣眼睛一斜,見那齊空玄用力點頭,便道:“這個當然,相信連蒙良兄心中也是這么想法,只是不便表示出來而已。”他十分老奸巨猾,硬是將斷腸府的大屠夫蒙良也給扯上。設詞巧妙,教那蒙良既不必承認,也不必否認。
  現在曹夫人等于面對五大邪派精選出來的高手,不管她在斷腸府地位多高,武功多強。但裴宣等人哪一個是省油燈?展鵬飛隱隱覺得情勢有點儿轉變,那楊菁菁把他拉出來,未必真有害他之意。不過即使曹夫人被激怒而幫助自己,可是這一批魔頭們連武當派著名劍客經天劍陸不凡也不放在心上,這曹夫人又焉能阻止他們向自己下毒手?
  正轉念間,陡然感到寸關尺上一熱,原來是三縷熱气,從楊菁菁三只指尖傳入經脈。這三縷熱气霎時融化在他丹田涌生的真气中,全身一陣舒暢,四肢百骸登時都勁力十足。他不必去試,已知道自己穴道禁制已解,恢复全身气力。不禁又喜又惊,喜的是已經恢复气力,大可以掣出寶刀,与群魔決一死戰,不必束手待斃。惊的是這個小女孩以內力解開他穴道禁制這一手,功力火候十分精純、深厚,斷斷不是十二三歲的孩童所能達到的造詣。
  曹夫人笑得十分清脆,道:“你們別急,我雖不愿違天,也不愿落個幫助外敵的罪名。所以我的辦法是就此放了展鵬飛,然后你們自行出手對付他,愛活擒或者當場擊斃,那是你們的事,小菁,放手吧!”
  她喝令菁菁放手之際,同時提拐向展鵬飛點去,拐杖一顫,竟化為三支拐影,點向“靈墟”“中庭”“不容”三處穴道。
  拐上的力道襲到展鵬飛身上,但覺柔而不陰,快而不急。展鵬飛沒有細想,直覺的感到她這一拐并無惡意殺机,當下凝聚真力,封護穴道,屹立如故,毫不移動。
  那支龍頭拐杖才發便收,拐杖已分別點中了展鵬飛三處穴道,但卻輕如春風吹拂。唯一感到有异的是有三股清涼之气,透入這三處穴道中,投入展鵬飛凝聚的真力中,霎時融合在一起,沒有絲毫散逸漏失。
  展鵬飛精神一振,体內真气內力似乎更充盈強勁,好像已把曹夫人所發的內力吸取為己有一般。但是否如此,已經沒有時間試驗。況且据他所知,別人的真力內勁傳到身上,只有消耗自己的真力与之對抗,焉能吸取為己有?除非是曾習修過邪門功夫如“吸功密法”之類,才可以吸人功力据為己有。
  他一抬手,掣出寶刀,首先狠狠地向楊菁菁晃一下,把她迫退六七步。這一記自然是虛招,楊菁菁倒也精乖,駭然尖叫一聲,連忙躍退,停止時身子恰好在那屋子木門當中。
  曹夫人慍聲道:“展鵬飛,你敢惹她,老身第一個不放過你。”
  展鵬飛瞪她一眼,道:“她把我揪出來,置我于險地,難道我還要多謝她不成!”
  曹夫人被他這一頂撞,雖是心中慍怒未消,卻也覺得他所說很合情理,冷哼一聲,不再答話,徑自扶杖走到楊菁菁那邊。
  展鵬飛按刀四顧,只有涂森和連城壁、玉城霞二女,以及西儒裴宣看起來像人樣子,其余大屠夫蒙良、血八卦齊空玄、玄蜃頭陀等三人,形狀丑陋凶惡。他目光掃過這些人面上之時,只見涂森嘴角牽動一下,似是掠過一絲傲笑。別的這些人除了涂森及二女之外,都好像怀有莫大的戒懼。他們怕什么呢?難道說他們這么多的人,還怕像玉簫生一般落敗負傷么?
  這位慧星般崛起于武林的年輕刀客,雖然身陷重圍,強敵四布。卻激起了他強毅過人的天性,斗志越來越旺盛,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畏懼遲疑。他如此強大而且有增無減的气勢,在后面的曹夫人也感覺得到,恍然地哦了一聲,向楊菁菁低聲道:“此子果然是當世奇才,無怪听說不夜城主高晉曾經想收他為門下,只可惜今日陷身數大高手重圍之中,万万難以逃生!”
  楊菁菁嘻嘻一笑,道:“姨媽你放心,這儿誰也殺不了他。”
  曹夫人訝道:“嚇?為什么?我瞧這儿哪一個比展鵬飛都只強不弱,我不信展鵬飛能渡過殺身之厄。”
  楊菁菁笑聲不絕,道:“我不是說他們打不過展鵬飛,而是听說他們好像有什么顧忌,不可以下毒手傷他性命。如果想生擒展鵬飛的話,我看世上除了姨媽你老人家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她們的話聲音雖小,可是全場寂然無聲,人人都是耳聰目明之士,誰都听得見。
  玄蜃頭陀首先暴喝一聲,道:“死女娃,膽敢故意泄漏机密,洒家待會儿再收拾你。”他發那么大的火,其實是由于感覺斷腸府好像處處暗助展鵬飛,所以一肚子火都發向這個小女孩。
  齊空玄接口道:“這展鵬飛咱們都見過,那時候是跟王妙君、程云松在一起?”他獰笑一聲,又道:“現下這小女孩故意泄秘,好像太巧合了吧,嗯?”
  大屠夫蒙良面色一沉,冷冷道:“齊真人這話怎說?敝派与展鵬飛向無牽連!”他的話聲忽然中斷,目光在那年輕刀客身上打個轉,心想這廝的打扮宛如農村子弟,記得王妙君這几天正在泡一個農家少年,莫非就是展鵬飛喬裝的?
  此念在他心頭打個轉之后,立刻予以推翻,因為他們斷腸府一向最注意調查對方底細,王妙君勾引那農村少年,事前一定查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被展鵬飛所蒙騙。那么齊空玄所說的話,只怕于事實大有出入。
  蒙良凌厲地獰視著齊空玄,接下去又道:“齊真人恐怕是認錯了人吧?”
  齊空玄怒道:“我看錯了人?好,你問一問別人!”
  蒙良轉眼望向玄蜃頭陀,只見這獰惡僧人點點頭,心中不覺一震,又轉眼向西儒裴宣望去,裴宣道:“不瞞蒙兄說,這個展鵬飛早上果真在那扶醉居中,与貴府的王姑娘及程云松兄在一起,當時還另外有一個妙齡姑娘在座,竟不知是誰。”
  他說得文縐縐的,卻也順耳。蒙良心一沉,感到此事相當复雜,一個弄不好,斷腸府變成了其他五大邪派的大敵,豈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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