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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議大計群雄聚鏢局


  且說趙羽飛突然逃出,落荒向山上奔去。
  大約奔了四、五里路,他才停步。
  這時他已處身在一片山岩之間,四下較遠處尚有樹木圍繞,地勢甚是隱僻。
  他找了一塊平坦石頭,坐將下來。
  他的左腿褲腳,不但染成紅色,而且濕漉漉的黏在腿上,行動甚是不便。
  趙羽飛抬頭望望天色,迅即把褲腳撕掉,檢查腿上傷勢。
  但見被刀划傷之處,口子甚長,也相當的深,幸而不曾傷筋動骨,也沒有割斷重要的血管,所以剛才尚能行動,也不至于流血過多。
  另外一處傷痕,是在小腿肚上,只有三點細細的黑痕,沒有傷皮破肉。
  趙羽飛見了,反而倒抽一口冷气,忖道:“那個排行第四的金發女子,練的冷魂爪如此惡毒,還未抓穿皮肉,便這般厲害,假如被她抓破了皮膚,豈不就死了?”
  原來當那金發少女出手抓他之時,趙羽飛已略略有防備。
  這是因為文公柏一上來,就貿然与他硬拼內力。趙羽飛一試之下,發現文公相雖然算得上是時下少有的高手,但在內力上,既無出奇的功夫,亦不是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再者,這文公柏的為人,一望而知十分陰險老練,并非冒失莽撞之人。
  因此,趙羽飛登時感到奇怪,心頭掠過一念,想道:“他憑什么如此冒失?”
  疑念一生,他在發力反擊之時,便不肯用上全力,暗下留著三成勁道,沒有使出。
  這時金發少女突然偷襲,指甲抓住他的小腿。
  趙羽飛幸而留有余力,是以一面運功護住皮肉,另一方面施以巧妙內勁卸力。當時金發少女感到好像抓住一團棉花,根本無法用力。
  饒是這樣,趙羽飛仍然受毒力所侵,這條腿登時麻木不仁。
  現在回想起來,假如他當時用上全力對付文公柏,則這一爪之厄,必定躲不過,早就得尸橫當地。
  因此,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發現自己竟是曾經渡過一個何等可怕的危机。
  他掏出一個藥瓶,在傷口上洒上藥末,然后又從外衣撕下一條布,把傷口緊緊扎住。
  本來這一點點皮肉之傷,他一點也不放心上,尤其是他身邊帶有少林秘制刀傷靈藥,三兩天功夫,就可以完全复元。
  可是現下他卻有點儿擔心,假如再碰上敵人,須得激戰的話,這個傷口就很容易再裂開。
  這時不但行動不便,同時由于再度流血,气力虧損,功力亦得大為減弱。所以以他目前情況而論,最好還是不要動手。
  晌午的太陽,晒在他身上,一陣暖洋洋的感覺,包圍著他。寂靜的山間,彌漫著樹木被晒的香味。
  趙羽飛心情忽然安恬下來,舒服地挪動了几步。
  過了好一會儿工夫,他的思緒才回到現實上。
  對于以文公柏為首的這一班人,他仔細的考慮了一下,但覺他們不但人數眾多,而且來歷复雜,各有絕藝,顯然是一個有相當背景和勢力的組織。
  他本來一直疑惑這些人是水仙宮的爪牙,現在從各方面推想,似又不像。但卻极可能是由水仙宮勾出來的。
  他疑惑地忖道:“這樣的一個組織,自然存在已久,決計不是最近一年半載之事。因此,我居然猜測不出他們的路數,這就大大的使人不解了。”
  當下他又從這些人的形貌、衣著、口音以及武功等等,作一番推敲。
  本來此一种神秘組織的根据地,頗不易猜測。最先他從秦美姬身上,觀察得知,她的奇門陣法之學,乃是傳自茅山一脈。此外,從她的衣服質料及款式,可知她必是在杭州逗留過很久之人。
  另外從一些用物,如燈台等物件上,竟然不是本地出產,而是景德出的瓷器。又可知她在杭州,一定有一個巢穴,否則不會隨身攜帶這等器物。
  現在他歸納起來,可以确定這個神秘組織,他們的巢穴,一定是暫泊在可以移動的船上。當然他們是從遠方來的,而且可以斷言他們的原始根据地,可能遠在域外。
  這是因為他從那個被稱為四妹的金發少女身上,看出來了線索。
  這個少女,滿頭金發不說,膚色五官等,亦与漢人略有不同。料想一定是西域某一國的人民。
  正因為這個組織,乃是來自遠方,所以趙羽飛前此從未听說過,便不出奇了。
  此外,這些人各有絕藝,并因而得到滿意的解釋。便是這個神秘組織的形成,可能是他們的上一輩或更早,俱是一些在中原容身不得的黑道高手,逃到异域。由于某种机緣,組織為一個團体。
  這樣他們方能生存,甚至可發展成一种勢力。因此,這一代的人物,俱是各依天賦資質,授以絕學。
  這樣,便組成了這么一個既神秘隱詭而又多姿多采,包含有各种人才的奇异組織了。
  假如他的推測不錯,趙羽飛頓時敏感地嗅到,其中不僅只是江湖的仇殺,而是包含有政治气息在內了。
  這個從域外前來的組織,如果單單是受水仙宮收買,前來對付于他,似乎太單純了一點。
  穩當一點的看法,應是這個神秘組織,一方面是由水仙宮聘來,另一方面,他們本身已負有某种任務,對大明朝將有所不利。
  他的思路轉到此處,便因為一种傳來聲響而中止了。
  趙羽飛躺在石上,動也不動,片刻間,一個人迅快奔過來。
  但見這人長相丑陋,一對招風耳,特別惹眼,正是他的忠仆石頭。
  他喘一口气,便道:“大爺,我曉得啦!”
  趙羽飛道:“別忙,慢慢說就行啦,你可是曉得他們落腳之處?”
  石頭道:“是的,是的……”
  趙羽飛道:“是不是在江邊的一艘大船上?”
  石頭一怔,道:“是呀,你已知道了?”
  趙羽飛道:“我是猜的。”
  石頭爛漫天真,胸中全無机巧,馬上應道:“那么大爺光是猜就行啦,何必叫我去呢?”
  趙羽飛道:“光是猜也不行,我猜到是在船上,可是這條船,泊在什么地方?船的形狀怎樣?上面有些什么人等等,我還是不知道啊!”
  石頭連連點頭,道:“是啊,我真笨,全沒想到這些問題。”
  他忽又急急道:“大爺,你可知道那個帶走秦美姬的人,是個女子,頭發是金的,長得很高大。她對秦美姬很不好,一路上打過她四、五個嘴巴。”
  趙羽飛道:“有這等事么?”
  石頭發急道:“小的怎會騙你。”
  趙羽飛尋思道:“那個金發女子,必定是四妹無疑。她一點儿也不尊重排行第三的秦美姬,敢是早已有了嫌隙。”
  石頭又道:“小的瞧了,真替她擔心。”
  趙羽飛訝道:“為什么?”
  石頭道:“因為早在靈隱寺門口,那個文公柏与秦美姬說話時,小的就听見他說過,他奉命要殺死秦美姬。”
  趙羽飛點頭道:“你听見了?”
  石頭道:“他們以為我听不見,其實他們再走遠些,話聲再低些,我仍然听得見。”
  趙羽飛道:“你不用擔心,秦美姬算不上什么好人。她若是被自己人殺死,与我們沒有什么相干。”
  石頭一怔,道:“那怎么行?她長得那么好看,而且她也不是坏人啊!”
  趙羽飛瞿然惊醒,忖道:“趙羽飛呀趙羽飛,你隱居了一段日子之后,何以變得這等模樣。若以假道義的立場,只要殺生之事,也當盡力制止。何況秦美姬在對方來說,因雙腿殘廢,已失去利用价值,但在我來說,她也許能幫個大忙,把神秘組織的底細,抖露出來。說不定可以拯救許多生靈。”
  他想了一下,才道:“石頭,你將在寺門口听到文公柏對秦美姬的說話,記得多少,說出多少來。”
  石頭一點儿也不遲疑,馬上將竊听所得,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原來他心眼儿雖不靈活,但卻有過人的記憶力。當時他曾得趙羽飛所囑,要他好好的用心听人家說話。
  他為人忠心之极,是以專心致志的偷听,不但听得清楚,還記得一字不漏。
  趙羽飛可算是得到意外收獲,他從文公柏与秦美姬對話中,至少知道兩點,那就是秦美姬坐過那張輪回椅之后,雙腿目前已告殘廢,而假如沒有阻遏麻木之感向上延蔓的藥物,她的性命,亦將不保。
  第二點,這個擁有輪回椅解藥之人,正是秦、文二人尊稱的老師父,此人因傳已經逝世。可是照文公柏說來,此人尚未死,只不過隱秘地避世匿居,而他的居處四周,都布有奇門陣法,難以進入。
  整個局勢,似乎已整理出一點頭緒,可以畫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了。
  他只須暗下跟蹤那條船,遲早會跟到那個老師父的隱秘居所。
  這時秦美姬既可以得救,他亦可乘這机會,會見到這個神秘組織的大部份主要人物。
  由于他認為建立這個神秘組織的人,絕不會只有一個師父,所以在他腦海中,他認為只能見到高一輩人物中的一個而已。
  不過他已可以循這一條線索,追查下去,相信最后一定可以挖出根源底細。
  石頭突然道:“大爺,那艘船好像馬上要啟碇呢,小的可要跟一跟?”
  趙羽飛搖搖頭,道:“我自有分教。”
  他們一起回到木石小筑時,又費了不少時間。這是因為趙羽飛為了腿傷,不敢跑快之故。
  回到家里,趙羽飛首先看見那張輪回椅,尚在原地。
  他阻止石頭接近此椅,自己走過去,先繞椅行了一周,細細看過,然后蹲下來,檢查椅腳。
  石頭全然不明白主人在干什么?但他決許不肯費心推想,樂得看看他有什么動作?
  趙羽飛檢查之后,才道:“奇怪,此椅他們沒有動過,亦沒有換了一張去。”
  石頭道:“他們為什么要動這把椅子?”
  趙羽飛道:“此椅既然能置人死地,在他們來說,當然是一件寶物。而我們兩人又有一段時間不在此處,因此,他們不趁這机會。把椅子拿去,很是奇怪。”
  石頭道:“此椅反正不能坐,他們如果家里還有,就不必帶回去啦。”
  趙羽飛道:“他許正如你之所料吧,其實此椅仍在,我亦不奇怪,因為他們縱要拿回此椅,也一定找一張一模一樣的,把這一張換走,使我誤認,可是我檢查過椅腳与地面上的暗記,分明沒有人碰過此椅。”
  他想了一下,才道:“你可將此椅,連同我一封信函,交給麓大師。”
  石頭等他寫好函件,便提了椅子,迅即走了。
  這件事好像就此結束,因趙羽飛居然不去跟蹤那艘巨船,一連三、四天下來,他都悠閒如故地過日子。
  石頭是忠心而又簡單之入,見主人不理此事,過了這么几天,他也淡下來,似乎連秦美姬的危難,也給忘記了。
  這天早上,趙羽飛吃過早點,便向石頭道:“你收拾一下,咱們要出趟遠門。”
  石頭大為歡喜,道:“到哪儿去?”
  趙羽飛道:“你最好不要知道。”
  石頭訝道:“為什么呢?”
  趙羽飛道:“因為我怕人家會從你口中打听出來。”
  石頭道:“你叫我不說,天王老子也休想逼我說出來。”
  趙羽飛笑一笑,道:“那也未必,假如人家不是硬逼,而是叫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像秦美姬那樣的,就可以騙出你的話了。”
  石頭無言以應,原來他淳朴揮直,不會作偽,這刻一想果然很難不告訴秦美姬,便不敢再辯了。
  趙羽飛又道:“不過若是碰上這等事情,你可以坦白告訴對方,說是我不准你說的,想來對方也沒可奈何了。”
  石頭登時興高采烈起來,道:“是呀,我叫她自己去問你。”
  趙羽飛道:“咱們這趟出門,乃是赶去營救秦美姬的。”
  石頭忙道:“好极了,我馬上收拾。”
  趙羽飛道:“有一件事,你必須記住,那就是咱們這次要對付的敵人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功夫和法寶。例如那張輪回椅,就是奇异的法寶之一。”
  石頭道:“小的知道了,上回秦姑娘坐了一下,就不能行走了。”
  趙羽飛道:“這張輪回椅,已經由麓大師轉送出去,很快就送到一位老人手中,這位老人數十年前,乃是大內御庫的總管,經他眼見的奇珍异寶,甚至种种稀世的毒藥,已不知有多少。他是虔信佛教的居士,佛門中人,稱他為多聞居士。”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張輪回椅,到了多聞居士手中,就不足為奇了。他一檢查之下,便指出椅子底層,嵌有一粒化石晶,這是一种奇怪的含毒礦石,毒力侵入人獸体內,很快就僵硬而死,死后全身堅硬,變成化石,所以稱為化石晶。”
  石頭駭然道:“幸好大爺你沒有坐上去。”
  趙羽飛道:“這化石晶的毒力,只能從尻尾骨侵入,所以只要避開這一點,便可無虞。換言之,只要不坐在嵌有化石晶的椅上,就沒有問題了。”
  石頭道:“躺在上面怕不怕?”
  趙羽飛道:“只要不是坐姿,反尾骨的末端脈穴,不致受傷,就沒事了。所以你坐上去也可以,只要屁股略略懸空,即可無事。”
  石頭大為放心,歡然道:“這就行啦,以后我除了躺下,就是站著。”
  趙羽飛道:“這宗物事,也不是沒有克制之物。据多聞居士說,西土有一种云錦花,花瓣舖在化石晶上,就可安然端坐了。”
  石頭道:“原來如此,那么這化石晶也沒有什么用處啦!”
  趙羽飛道:“誰說沒有用處?”
  石頭道:“咱們采几片花瓣,帶在身上,每逢落座之時,先拿花瓣墊底,怕它何來。”
  趙羽飛道:“這云錦花是什么樣子,哪儿有,咱們全不知道,如何采法。”
  石頭一怔,道:“是啊,小的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趙羽飛道:“連多聞居士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別人就更不必說了。我听居士他老人家說,中土似乎還未見過這种仙花异卉。”
  石頭道:“那小的記住不坐就是了。”
  趙羽飛道:“你不妨試試看。”
  等到石頭收拾好,兩人走出木石小筑。
  趙羽飛回頭望了一眼,歎口气道:“我本以為今生今世,永遠不會踏出這間屋子,更別說重入江湖了。誰知只過了半年,又恢复了風塵生涯。”
  石頭可听得懂他就是今生今世不离此屋之言,而他也是曾經流浪過的人,至少他跟隨麓大師,從此寺到彼寺,對出門遠行的滋味,嘗了不少。因此,他對于出門之舉,也不是十分喜歡。
  他感覺到趙羽飛悵惘黯然的心情,是以張大嘴巴,轉頭呆呆地望著這間石屋。
  趙羽飛感慨了一陣,便開始踏上漫長的行程。
  他們乃是循運河乘船北上,經過那三万六千頃的太湖,進入江蘇境內,不一日,已到了鎮江。
  趙羽飛打扮得齊齊整整,再穿儒衫,手拿折扇,配上唇紅齒白的面龐,一派儒雅流洒的風度。石頭背著包袱,帶寶刀,雖然不是家仆打扮,可是以他的尊容和形色,任何人也能看出他是仆從。
  兩人走到市街,已是晌午時分,街上十分熱鬧。所有的行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不免向趙羽飛多盯几眼,心中贊聲好俊的人品。
  趙羽飛買了四色禮品,寫了一張名帖,走到一座府第,教石頭投刺拜見的規矩,把禮物名帖送給門房。
  那個門房看見趙羽飛一表人才,气派不凡,連忙進去通報。
  不一刻工夫,門房和一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出來。
  那中年八一副精明能干的樣子,身上衣著,卻不似本宅的主人,而像是個帳房先生之類的人。
  他過來向趙羽飛行禮,先報上身份、姓名,果然是此宅的管家,姓袁名通。
  他執利甚恭,卻沒有請趙羽飛入內,只抱歉地道:“雷老爺昨天突然病倒,躺臥床上。大夫吩咐不許見客勞神。雷家兩位少爺,都因事出了遠門。”
  趙羽飛道:“在下只是路過此地,因為師門与雷老伯有舊,以前也曾經見過面,故此特來拜會。既然雷老伯貴体違和,自然不好打扰,就此別過。”
  管家袁通謙恭地送出老遠,方始揖別。
  趙羽飛帶了石頭,一徑投向客店。石頭是不管任何閒事,只要趙羽飛說行就行,要止就止,從不過問。
  趙羽飛在客店中,寫了一封信,命石頭去送,吩咐他道:“這封信你送去給三江鏢局總鏢師李鎮,那三江鏢局是東南几省數一數二的大鏢局,你向茶房掌柜一打听,就知道在什么地方。”
  石頭出去一問,果然無人不知。
  他依照那掌柜指點,不久,已找到三江鏢局。
  但見這座鏢局甚是寬敞高大,門前插著一支繡著飛虎的旗幟,甚是威武雄壯。
  鏢局內外許多人進出,說話談笑之聲盈耳,顯出一片熱鬧的气象。
  石頭進得局內,隨手扯住一個佩刀勁裝大漢,道:“喂,我要找一個人。”
  那個勁裝大漢轉頭打量他,雙眉皺起。
  石頭忽然發覺气氛不對,敢情本來很喧嘈忙碌的場面,忽然靜寂下來。
  所有的人,都朝他們瞧著。
  那勁裝大漢見他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當下露出一副不跟他計較的態度,只不耐煩地搖搖頭,道:“我沒空。”
  石頭忙道:“不行,我非找他不可。”
  對方一听不行兩字,登時眉籠殺气。目射凶光。
  他冷笑一聲,道:“你是什么東西,竟敢滿口胡說八道。”
  石頭一點儿也不研究人家的反應,頑固的像頭驢子一般,高聲嚷道:“誰胡說八道,我要找一個人。”
  那勁裝大漢怒喝一聲,道:“蠢料,你這是找死。”
  他左臂一搖,以便掙脫石頭抓住的衣袖,同時抬起右手,兜頭摑去。
  石頭上身微微一仰,對方指尖恰恰從他鼻尖上拂過,不多不少,算得准确無比。
  所有的人一瞧,都看出石頭雖然渾愣,但卻是身怀武功之人。不然的話,哪能閃避得這般恰到好處?
  那勁裝大漢既摑他不著,左臂也沒有甩開他的拉扯,登時更為忿怒地瞪起眼睛。
  四下雖然有不少人,可是卻沒有一點儿聲音。
  石頭道:“你干么打人?”
  勁裝大漢凶悍地道:“何止打人,大爺要你的命。”
  他跑步猛欺,貼向石頭,右臂曲時疾頂。、v
  這一記勢猛力沉,乃是貼身肉搏時的凶毒招數。
  石頭如果要避開,定須松手,不能繼續拉扯他的衣袖。
  如若不肯放手,中上一下,則縱然不死,亦得重傷。
  但石頭身堅如鐵,對方可就做夢也想不到了。
  蓬的一聲,那勁裝大漢的左肘,結結實實的撞上石頭胸口。
  只見石頭身子晃都不晃,忿然一推,那個勁裝大漢,蹬蹬蹬連退六七步,這才站得穩腳步。他一回手,掣出長刀。
  事情演變到這等地步,馬上人聲四起,有的叫嚷石頭躲開,有的人則大聲勸阻那勁裝大漢。同時又有四、五個人奔過來,攔阻那大漢。不過他們的神態間,顯然對這勁裝大漢,都存有畏懼之心。
  那勁裝大漢暴跳如雷,忽然唰唰虛砍兩刀,厲聲道:“哪一個阻我去路,可莫怪我刀下無情。”
  勸阻之人,都赶緊躲開。
  情勢演變的十分緊張,眼看要鬧人命血案,頓時又鴉雀無聲。
  石頭根本一點儿不怕,要知他雖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可是他卻能感覺得出,這個勁裝大漢盡管凶悍暴戾,卻不是武林高手,不似前此所見的文公柏,是以毫無懼怕之意。”
  他也不把對方的凶橫態度,放在心上,轉眼一望旁邊的人,高聲道:“我要找總鏢師,他在不在?”
  但見那些人都怔了一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要知石頭這副形相,任誰也不能相信他識得總縹師,更別談有什么關系了。
  事實上這些人都沒有猜錯,假如石頭不是奉趙羽飛之命,前來投書,則他八輩子也不會踏入這間鏢局,更不會找總鏢師李鎮。
  雖然沒有人相信這等情事,但那個擎刀的勁裝大漢,卻也不敢立即動手。人叢中也有人問道:“你找老總干什么?”
  石頭道:“我送信來的呀!”
  他這么一說,又使眾人不得不信了。
  有人問道:“什么人叫你送信的?”
  石頭道:“自然是我家主人,除了他還有誰。”
  那勁裝大漢厲聲道:“你把信拿出來瞧瞧。”
  石頭道:“不行。”
  他的意思是此信只能給總鏢師李鎮閱看,因為趙羽飛是這樣囑咐他的,倒不是不能拿出書信亮相。
  別人哪里想得到這么多,不禁都生出疑念。
  勁裝大漢叫道:“這小子分明胡扯一通。”
  眾人都不做聲,他便大踏步逼近石頭。
  石頭眼睛一瞪,招風耳抖了兩抖,問道:“你拿著刀可是要殺我?”
  那大漢道:“老子不敢殺你么?”
  石頭心中涌起怒气,道:“我又沒做錯事,你干嗎要殺我?”
  他也向對方逼去,伸長脖子回罵對方。
  那大漢長刀迅起疾落,向他手臂砍去,口中罵道:“******,渾小子。”
  石頭想也不想,迎著刀勢一側身,便閃避過一刀。
  同時之間,揮拳擊去。
  大漢迅即后退,此時他明明躲過了敵拳,連衣服也沒有被對方碰到。
  然而砰的一聲,他胸中已中了一記無形的掌力,登時雙腳离地,身形飛退,接著叭噠一聲,摔在地上。
  全場之人,盡皆愕然。
  石頭擊退此人,怒气立消。
  他本是全無机心之人,惡气一消,便泛起了傻笑,隨便望著其中一個人,問道:“總鏢師在哪里?”
  那人吃一惊,道:“我不知道。”
  這時地上那個大漢沒有起身,便有兩人過去,察看他的情形。
  石頭目光轉到另一個人面上,道:“他知不知道?”
  那人搖搖頭,在那邊察看大漢傷勢之人,大聲道:“沈師父傷得不輕。”
  人叢中出來一個人,舉止相當斯文,道:“這位仁兄可是有書信送給敝局總鏢頭么?”
  石頭道:“是呀,這不是么?”
  說時,從怀中掏出來,人人都看見了。
  那人道:“只不知貴生的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石頭道:“他叫趙羽飛。”
  那人道:“啊,原來是趙大爺。”
  石頭喜道:“你認識我家大爺么?”
  那人搖頭道:“在下很少出門,是以不認識貫主,只不知趙大爺是哪一家派出身的?”
  石頭倒不嫌他絮聒,道:“他是少林派的,你知道少林派么?”
  那人知他渾愣,是以也不奇怪,應道:“在下當然曉得,敝局總鏢頭也是少林派的呀!”
  石頭一怔,道:“是么,我倒不曉得,大爺沒有告訴我。”
  那人道:“敝局總鏢頭現不在局子里,仁兄可不可以留下此函,在下馬上派人送去。”
  石頭道:“好的。”
  他把書信交給對方,回頭瞧看那沈師父,見他仍然坐在地上,面色蒼白,气喘不已。
  當下道:“你不拿刀殺我,我也不會打你,你說對不對?”
  那沈師父一直感到窒息,几乎活活悶死,目下好不容易回過一口气來,喘個不停,哪有工夫答他。
  那人把信交給另一人,接著向石頭道:“仁兄你貴姓呀?”
  石頭道:“我叫石頭。”
  那人怔一下,才道:“啊,原來是石頭仁兄。”
  他接著問了几句從哪儿來等話,突然間一個雄勁響亮的聲音,道:“石頭兄在哪儿?”
  那人忙道:“在這儿。”
  接著向石頭道:“那就是李總鏢頭了。”
  但見一個身軀雄壯的人大踏步走來,向石頭見拳行禮。
  石頭轉眼打量這個總鏢頭,但見他年約四旬,國字面,濃眉大口,行止之間,大有威勢。
  他一來看得對眼,二來又知此人乃是少林門下,是以十分歡喜,馬上親熱地道:“你就是李總鏢師么?看樣子是對了。”
  李鎮反而一怔,道:“莫非大俠形容過兄弟的相貌么?”
  石頭道:“那倒沒有,我看你的樣子,真像是總鏢頭,跟別人都不同。”
  他老實說來,卻比存心拍馬屁的話,還要悅耳動听几倍。
  李鎮十分高興,道:“石頭兄太過獎啦,請到里面廳子坐坐,兄弟還未曾拜閱趙大俠的手諭呢!”
  鏢局內之人,一瞧總鏢頭對這愣小子這般禮敬,同時又叫石頭的主人為大俠。態度恭敬,當下都曉得來頭极大,看來那沈師父的苦頭,定然是白吃的了。因此,人人都暗中稱快。
  原來這個姓沈的鏢師,性情十分凶暴,武功也不錯,動輒就出手格斗,是個地道的好勇狠斗之土。
  因此即使是局中的同事們,都對他忌憚和不滿。這回他在石頭面前吃了虧,許多人都暗中稱快。
  李鎮帶領石頭,走入一座廳堂落座,此時自然有人泡上好茶,還有點心果子等物。
  李鎮客客气气地告個罪,便拆信閱看。
  石頭樂得騰出工夫,一面喝茶,一面吃那些果子點心,大是自得其樂。
  此時廳中沒有別的人,李鎮看完信之后,便向石頭道:“原來趙師叔有所差遣,這真是我的榮幸。”
  石頭訝道:“我家大爺是你的師叔?”
  李鎮道:“是的,不過當著外人,我便不敢冒然作此稱呼了。”
  他笑一下,又道:“你一定也會明白,像趙師叔這种人,有時不喜歡拖拖拉拉的應酬,所以我不敢給他添麻煩。”
  石頭道:“是啊,他不喜歡与人來往的。”
  李鎮道:“現在他要我替他辦一點儿事,待我帶几個人,一同前往叩見他老人家。”
  自然他不是征求石頭的用意,只不過話剛到這里,就順便說給他听而已。
  李鎮叫人進來,吩咐几句,那人匆匆出去。
  不久,就有几個人陸續進來。
  李鎮鄭重地替眾人介紹,見過石頭。
  那些人皆是本局的高級人員,一個是總局的副鏢頭劉亮,一個是主持北方几個支局的副總鏢頭黃彬。
  另外一個雖是鏢師,但地位很高,姓譚名山健。
  還有一個卻是文質彬彬的中年人,眾人都客气地稱他為先生,姓張,是個管發文書的讀書人。
  李鎮向張先生道:“今天晚上,我設宴歡迎趙羽飛大俠,此宴須得十分隆重,請你擬一張名單,發出請帖。我再親自把帖子送給趙大俠。”
  他目光轉到劉亮、黃彬等人面上,又道:“當然諸位跟我走一趟,這位趙大俠,等閒可不易見到。”
  劉亮、黃彬還有譚山健等人,雖然在南北鏢行极有名气、地位,但終究不能与趙羽飛這等絕代高手相提并論。
  事實上他們對于武林中,那些一流高手階層中的事情,所知不多。
  因此,趙羽飛雖然曾使水仙舫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但這些人并不曉得。
  不過他們對水仙舫的傳說,卻都听過。
  原因是水仙舫不但行徑詭奇可怕,同時又皆是絕色美女,消息自然容易傳播。
  這三人礙于有石頭在座,所以都不便向李鎮詢問有關趙羽飛之事。
  李鎮向張先生指示邀請的陪客名單,其中有一些人,竟是南京或太湖附近的江南武林名家。
  這時,劉亮等人,才知道趙羽飛來頭不小,因為在被邀請的十多位名家中,几乎每一個都夠資格視為貴客的了。
  可是這回這些名家們,不但只做陪客,而且有些路途相當遠,如要參加這一場宴會,非得在收到請帖之時,馬上動身赶路不可。
  要知請客也有不少規矩,例如目下有些遠道的陪客,如非特別事故,做主人的自然不敢相邀。。
  再說,假如主客的身份不夠份量,這些陪客們,除非沖著主人的面子,否則絕對不肯馬上赶來。
  尤其是時間如此急促,誰肯無緣無故,丟下手邊之事,跑上百數十里之遠,吃一頓飯?
  當李鎮最后念到江南武林中聲名赫盛的金剛手桂西池,和綿里針言伯青兩人的名字時,連執筆的張先生,也惊訝地望了李鎮一眼。
  李鎮微微一笑,道:“諸位一定心中感到奇怪,因為這些客人,身份名望,不比尋常。”
  譚山健忍不住道:“是呀,總鏢頭自然不會輕舉妄動,可是仍然使人覺得惊奇呢!”
  李鎮道:“諸位有所不知,這位趙大俠,可是當得上天下第一高手的人物。縱然這話有夸大之嫌,但他在少林派上下逾万的人中,卻可以斷言是第一高手了。”
  這話出自也是少林高手的李鎮口中,當然不會虛假。
  劉亮等人不敢不信,但更加惊异不已。
  黃彬道:“只不知趙大俠今年有多大歲數了?”
  李鎮道:“大概是二十四、五歲吧!”
  劉亮等人登時感到難以置信,互相對望了一眼,想道:“趙羽飛若然只有二十來歲,就算是出生之日,開始習武,但到如今也不過是二十多年火候而已,豈能當得上天下第一高手之稱?”
  李鎮又笑一笑,解釋道:“趙大俠自然是天生异稟,資質蓋世之士。同時他的武功成就,也曾經過考驗,如半年前還在三江五湖出現的水仙舫,就是趙大俠一手摧毀的。”
  劉亮摸摸頦下的胡子,道:“趙大俠若是摧毀水仙防,相信可以當得上天下第一的榮銜了。”
  譚山健也點頭道:“無怪水仙舫這半年來,已經消息杳然,敢情已被趙大俠制服。”
  黃彬道:“兄弟向來在北方時間居多,是以對水仙舫的消息,不甚得聞。但据我所知,水仙舫從未敗過,任是如何高明之人,一旦登舫,就永不再出現江湖了。听說有一次,那鬼門雙怪之一的曲山老魅鄔庸,登上水仙舫,便一去不回呢!”
  李鎮道:“你這消息從何得知的?”
  黃彬道:“前些日子,有人在路上碰見了鬼門雙怪之一的枯骨神君厲英。因是舊識,問起鄔老魅的下落,厲英便說了出來。”
  他停歇一下,又道:“厲英仍是南下,据那人猜想,他或者是查訪水仙舫,以便替鄔老魅報仇也未可料。”
  李鎮道:“原來如此,其實這件事,也不算是秘密了。當鄔庸登舫之時,可不止是他一個人,當時尚有三位,一是蒲毒農,一是斷腸針查三姑娘,還有一位是千桃觀鐵冠真人。”
  這些人在武林中,都享得有盛名,劉亮等三人,雖然与他們全不相識,但名頭和一些傳說,都耳熟能詳,是以大感趣味。
  李鎮又适:“這四個當代高手,還是以抓鬮之法,決定了登舫的先后次序。為的是人人都想爭先,但一方面又想讓別人去試試,以便窺知一下虛實。抓鬮的結果,是鄔庸先上。”
  他停歇下來,好像不打算說了。
  譚山健忙問道:“那么鄔老魅失敗后,那三位高手都打了退堂鼓么?”
  李鎮道:“自然不是,當鄔老魅敗亡之后,舫上一個美女宣布此事時,突然河面出現一顆照明的電光彈,把水仙舫完全照亮,現出那個女子的面容。此舉大犯水仙舫之忌,登時有所行動,片刻之間,洞庭雙梟汪氏兄弟,發出慘叫。原來他們早就隱藏在黑影中。”
  譚山健不解道:“汪氏兄弟之死,与他有何相干?”
  李鎮道:“誰說沒有關系,當慘叫聲起后,那三名高手,馬上過去察看,發現這對兄弟浴臥血泊之中。不過當時汪老二還有點儿气息。”
  黃彬道:“原來汪老二說出一些秘密了。”
  李鎮道:“是的,汪老二雖然气若游絲,但蒲毒農以一种至為劇烈的毒物,刺激得汪老二恢复了一點點气力,說出了一點儿有關水仙舫的秘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此舉自然又是犯了水仙宮的大忌,因此,水仙舫下來了三個美女,將他們圍住,這三名美女,以一對一,不過是三十來招,就把這三大高手,殺得連招架之力也沒有了。”
  劉亮道:“這話若不是出自總鏢頭之口,實是万万教人難以置信。”
  李鎮道:“我起初听到該般經過時,也像你一般,感到難以置信,然而敘述之人,既是我的長輩,而他又是從少林寺掌門方丈大師那儿听來的,你們想想,我能不相信么?”
  劉亮等人,都用力地點頭。
  李鎮又道:“這三名高手,据說連逃走之力也沒有了,正當危在頃刻之際,隱身在旁邊的趙大俠,施展無上神功,使那水仙舫三女招勢遲滯了一下,那三位著名高手,這才覓机遁出,急急落荒而逃。”
  他變得更鄭重地道:“据說這三人都挨了一劍,才能逃出圈外。這件事,我設法打听過,果然不假,他們都曾經負傷。”
  黃彬遲疑一下,才道:“但趙大俠孤身登舫,面對這許多高手,豈能力敵?”
  李鎮道:“水仙舫的規矩,乃是公平決斗。因此,趙大俠倒是不怕她們人多。只是當趙大俠贏了之后,好像還經過許多艱險,才把水仙舫制服。當然后來對付敵人之時,便須得以智慧為主了。”
  黃彬道:“在下听了這等事跡,恨不得馬上就去拜見。”
  李鎮道:“咱們這就去,請張先生赶快將請帖錄寫好,派人送出。”
  他拿起名單看過,又遞給這几個人看。
  劉亮一看之下,馬上道:“總座似乎漏了一個人呢!”
  李鎮道:“是哪一位?”
  劉亮道:“本府的武學名家雷遠聲,乃是前輩身份,如若不發帖子,似乎不大要當。”
  李鎮道:“幸虧你提醒我。”
  不一會儿,張先生已把那十余份請帖寫好,讓李鎮—一過目。
  李鎮隨即召來能干的手下,分頭派送請帖。
  接著他很禮敬地請石頭一道前往客舍,眾人見他如此慎重恭敬,又听說石頭懲戒沈鏢師之事,曉得這個渾漢,一定不是等閒人物,所以對他都不敢輕慢。
  這三人簇擁著李鎮,李鎮則陪著石頭,往趙羽飛落腳的客店行去。不一會儿,他們已到了客店。那些掌柜伙計們,見了李鎮等人,無不躬身哈腰地行徹,恭敬非常。
  及至他們看見李鎮等人,如此恭敬地拜見趙羽飛,都覺得万分惊奇。因為李鎮主持的三江鏢局,不但在本府是最大的一家,甚至在全國鏢行中,也屬數一數二的大鏢局。
  因此,本府之人,簡直以三江鏢局為榮,當然李鎮等這些首腦人物,在本府极有聲望和地位。
  趙羽飛与眾人—一見過,態度非常謙和有禮,完全是個讀書人的風度。
  劉亮等人,見他不僅年輕,而且相貌俊美,風度翩翩,居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更加惊奇不已。大家談了一陣,漸漸融洽。
  尤其是當趙羽飛問起三江鏢局的業務情形時,李鎮好像向老板報告似的,詳細回答,使人感到趙羽飛是關系极密切的自己人,份外感到親切起來。
  談了好一會儿,忽然有個鏢局的人來見李鎮。
  這人向李鎮報告道:“雷府有人到局里回复,說是今夜的盛宴,雷老爺子不能參加,因為他昨天忽然病倒,不能起床。”
  他一面報告,一面偷窺趙羽飛。
  李鎮心中有數,知道自己剛才夸稱趙羽飛之言,從張先生口中,傳了出去。大概全局之人,都已得知,是以這名手下,忍不住暗暗打量趙羽飛。
  他命手下离去,一這才向趙羽飛道:“這就奇怪了,雷前輩年才五旬,武功高強,前天晚輩在街上碰見他,那時他身体极好,气色紅潤,怎會一下子就病得不能起床?”
  趙羽飛笑一笑,道:“這可難說得很,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一個人得了病,臥床不起豈足為奇。”
  李鎮道:“趙大俠說得雖是,但病勢到了如此沉重之前,必定有點儿預兆,何況雷前輩又是修習武功之人,更不致如此脆弱,一下子就起不了床。”
  趙羽飛道:“莫非你怀疑其中另有文章么?”
  李鎮道:“是的,假如趙大俠不反對的話,晚輩打算沒法打听一下。”
  趙羽飛道:“我不反對。”
  李鎮向譚山健道:“譚老師,有煩你打听一下,最好多派几個人,從各方面刺探。”
  譚山健立即告辭而出,匆匆去了。
  李鎮向趙羽飛道:“譚老師一來是本地人,二來他精于訪查之道,在鏢行中,若論訪查,他可說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趙羽飛道:“在你們這一行中,訪查之道,恐怕很重要吧?”
  李鎮道:“是的,平時也沒有怎樣,但一旦鏢貨出了事,便須得盡快訪查出一個頭緒來,始能行使解決之法。”
  趙羽飛記在心中,認為這等人才,果然很有用處。
  他們東扯西談,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
  那譚山健意外地回到客店來了。
  他回來得這么快,實在使人不得不承認他真有兩下子。
  譚山健隨即將訪查所得,向趙羽飛報告,眾人听了,都感到十分惊异意外。
  原來譚山健帶回來的消息,敢情是那位在江南很有名气的武林耆宿雷遠聲,不是病倒,而是負傷休養。
  趙羽飛不大知此地近來的情形,是以听了之后,默然不語。
  但其他人,包括李鎮在內,卻大為震動惊异,開始交換意見,議論不已。
  他們談了一陣,李鎮便問起譚山健前往調查的詳情。
  譚山健道:“兄弟奉命之后,便迅召了兩個得力之人,展開調查行動。”
  這兩個得力之人,分頭行事,其一是到雷家附近的鄰居和小店舖處,打听近日來一切有關雷府之事。此人因是在那條街長大的,是以不費什么功夫,就打听了很多消息。
  另一個則是向城中地痞和流浪漢打听,瞧瞧有什么奇怪事情或人物沒有。結果他們很快就回來報告,一個告訴兄弟說,雷府最近半個月來,似乎發生了不平凡之事,雖然鄰居們都不清楚,但他們卻都有這种感覺。
  有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是從大夫這一點儿查出來的。這個手下遍查所有之人,都不見雷家延請過大夫,其中有人告訴他說,曾經見過雷家下人,到同珍堂抓藥。
  要知在那條街上,就有一家著名的藥舖老万成號,雷家向來在此店抓藥,如何忽然改變了地方?
  因此,他就到相隔三條街之遠的同珍號打听,提起了雷家之人抓藥,那掌柜的還記得,這是因為雷家的生意,他們罕得做到,同時雷家這次所抓的藥,都是十分昂貴的,而且差一點儿就湊不齊全,所以那掌柜的記得十分清楚。
  据那掌柜說,雷家這副藥,一望而知是一副跌打秘方。
  另一個手下的報告,包括有四個行蹤奇特之人,一艘詭异神秘的艘只,和一件奇怪的事。
  在這些事件中,兄弟無須分析選擇,因為那件奇怪的事,就是雷家做出來的。”
  他說到此處,人人都伸長耳朵。
  趙羽飛衷心對這個訪查高手十分佩服,因為他只派出兩個人,就能恰到好處地找上應該查問的地方,找到想知道的消息。
  譚山健透一口气,接著道:“這件事發生在半個月前,一天夜里,雷家忽然抬出一項軟轎,也沒有打燈籠照路,悄悄疾行。
  這項軟轎經過一處有燈光的地方,恰被兩個地痞夜鬼看見。由于雷府之人,個個練過武功,本府大凡在地面上混的人,無不認得,他們一望之下,不但曉得了他們來歷,同時又知道這項軟轎,是雷家內眷專用的。
  他們好奇心大起,悄悄跟隨,最后發現這項軟轎,抬入了城內的黃葉寺中。
  這間寺院,只有男僧而沒有女尼,而這項軟轎到達時,院門馬上打開。軟轎中出來一個人,看來的确是個女的,隨著一名僧人進寺去了。那頂軟轎,并不停留,馬上就回到雷府。
  迄今半月,他們也常常留意,總是覺得雷府并沒有派人去把那女人接回去,因此他們覺得万分奇怪,卻又不敢前往探問。
  這是因為黃葉寺的住持方丈,是本府最有名的終音大師,德高望重,連府台大人也十分尊敬恭禮,如果他們前往滋事訛詐,寺中的和尚,只要召來捕快,他們就得吃一頓苦頭,然后還要坐牢。
  當然他們更不敢惹雷家了。
  兄弟听了這些消息之后,當下決定須得用單刀直入的手法,才弄得清楚。因此,便直赴雷府,找到雷家的總管袁通。
  兄弟与他极熟,當下假稱是得知雷老爺子生病之事,特來探問究竟。
  袁通支吾應付,兄弟便低低告訴他說,外面有人傳說雷家發生變政。有的人甚至傳說雷老爺子已死。
  他听了之后,面色大變,顯然不知所措。
  兄弟馬上又訛他一下,說是關于雷家的變故,恐怕是与內眷有關,并且有人到黃葉寺周圍窺伺。
  袁通听了這話,征了一陣,才告訴我說,雷遠聲老爺子的确不是生病,而是受傷,現下是閉門養傷,但并不嚴重。
  至于內眷之事,他說那是雷老爺子晚年所生的愛女雷芙蓉,曾經到黃葉寺為老爺子祈福。”
  譚山健最后道:“在下打听了這些消息之后,認為暫時不宜緊迫探詢,所以就赶回來复命了。”
  趙羽飛點頭道:“譚老師真是高明不過,如此隱秘之事,到了你手中,便輕輕易易探听到手了。”
  譚山健忙道:“這等小小之事,豈當得趙大俠的過獎。”
  李鎮道:“以雷老爺子的名望武功,除了一流高手,誰能贏得他。但奇也奇在這里,若是真正的一流高手,便沒有什么理由,會与雷老爺子發生沖突,到底其間還差了一級,不易碰到一起啊!”
  這活乃是以事論事,十分正确。
  以雷遠聲這等名家,比起一流高手,自是差一級。
  而這一級所造成的鴻溝,正如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与普通民間的距离一般,很難會牽扯得上。
  因此,雷遠聲在退休息影之后,反而會被一流高手打傷之事,實在使人覺得無法猜測得透。
  李鎮又道:“本府地面之內,有些什么可疑人物?”
  他不愧是當今數一數二的大錦局的主持人,這一問就找到節骨眼上了。
  譚山健道:“別的倒不大相干,只有一個人,住在草寮中,可是卻十分富有,每日大吃大喝,每晚到秦樓楚館中召妓飲酒,花錢如流水一般。但到了曲終人散,他總要回到草家睡覺。”
  李鎮道:“對了,這個人怎生模樣?”
  譚山健道:“听說除了很瘦之外,便沒有什么特征,年紀約在四十左右,北方口音。”
  他停歇一下,又道:“關于此人之事,只知道這么多,總座如果有興趣,馬上派人再查明回報就是了。”
  李鎮道:“那就有煩譚兄辦妥此事。”
  譚山健點點頭,走了出去。這回他只須派人去查,出去吩咐過之后,就回到房中。
  李鎮向趙羽飛道:“晚輩實在想不到趙大俠駕臨此地,今日得以謁見,三生有幸。假如趙大俠不嫌棄的話,便請搬到寒舍。”
  趙羽飛道:“總鏢師太客气了,盛情心領,我也許晚上就离開,在客居中,比較方便一點。”
  他笑了笑,又道:“雷家之事,既然我赶上了,可不能不管,因為雷老前輩与家師有舊,有些事他也許早已忘怀,但家師時時放在心上,總覺得佛門中人,講究的是因果了斷,始可撒手。所以我經過此地,便特地去拜候他老人家。這回如果能幫上一點儿忙,家師便可安心了。”
  李鎮道:“這真是雷老爺子的鴻福,只要不是家務糾紛,有趙大俠出頭,縱是再厲害的人物,亦將碰一鼻子灰回去。”
  他說得如此肯定,以他的身份,向來話不輕發。因此眾人听了,都深信不疑,大家便暗暗高興起來。
  要知他們這些人,也都是練武多年,從刀山劍樹中熬出來的人物,對于高手如趙羽飛,自是希望能瞻仰他的絕藝。
  只不過若是表演性質,這种趣味就要打折扣了。如今既有敵人可供試手,而大家又深信趙羽飛不會失敗的,心情便都是輕松愉快的等待了。
  他們說東論西,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已到了傍晚時分。
  李鎮分派任務,命劉亮回到鏢局,等候客人。黃彬則与譚山健分頭前往水陸碼頭,迎接一些遠道的客人。
  他本人則留在客店,陪伴趙羽飛,好一道前往鏢局赴宴。
  眾人走后,趙羽飛見石頭坐著發悶,便命他到街上逛逛,等會儿回來一道前往鏢局赴宴。石頭聞言,歡歡喜喜地出店去了。
  現在房內剩下他們兩個人,李鎮重新行禮,拜見師叔。
  禮數盡過,李鎮才道:“師叔這次途經此地”想來不是為了雷府之事而來的吧?”
  趙羽飛道:“當然不是,我离開靈隱寺之故,全是剛才譚山健老師提到的一艘神秘船只所引起的。”
  李鎮吃了一惊,道:“那不會是水仙舫吧?”
  趙羽飛道:“不是,是另一幫人馬,但我怀疑与水仙宮有關。”
  李鎮道:“師叔可要打听有關此船之事?”
  趙羽飛道:“不用了,一則此船已經去遠,時隔數日,你這儿已無法追查。二來此船在杭州開出之時,又有許多名精干的本派弟子,分別追躡跟蹤。三來此船也故意在每個大碼頭上,做點儿詭异之事,留下痕跡,以便讓我追蹤。換言之,你調查与否,全不相干,反正我一定能知道此船的最后地點,他們也想我追去。”
  李鎮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樣說來,對方已布好陷阱,等候師叔大駕光臨了?”
  趙羽飛道:“正是如此。”
  李鎮道:“這個陷阱危險的程度如何?”
  趙羽飛道:“他們一來不敢与我正面沖突,可見得他們已曉得我的斤兩。二來他們不惜工本,大費周折的誘我前往,由此可知這個陷阱,一定非常危險。”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最低限底,他們認為必能收拾我,對不對?”
  李鎮道:“是的,确是如此。”
  他接著又問道:“師叔已召集了什么人手?”
  趙羽飛傲然一笑,道:“這等跳梁小丑,我還不把他們放在心上,是以沒有召集人手,以免削弱了咱們師門的威望。”
  他這話并非一時自夸,而是老早得到少林掌門方丈大師的同意。
  要知像少林、武當等大家大派,雖然勢力廣大,遍布天下。可是在与邪魔外道明爭暗斗時,這等勢力,卻無用處。
  因此,這些大家派無不渴望找到天才特异之士,造就成武林無雙的高手。有這么一個人,就足以護法山門,群魔斂跡了。
  少林方丈水心大師,打的就是這個算盤,為了增加趙羽飛的閱歷和應變能力,在這些劫難中,他們將不主動相助,而是由趙羽飛自行決定一切,如果他要人手,才派出去。
  這也可以說明趙羽飛這趟踏入江湖,何以公開露面,不惜招搖之故了。
  敢情這是少林方丈的決策,要趙羽飛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
  李鎮雖然暗暗為他擔心起來,由是一來趙羽飛在身份上說,是他的師叔。二來終究是第一次見面,未曾深知他的為人性情,所以不便多說什么。
  但他仍然不肯放棄努力,決定探問一下有關敵人陷阱之事,也許幫他看出制服之道,也未可知。
  因此他問道:“敵人所設的陷阱,想來一定是仗著地利和眾多的人手,來對付師叔了,是不是?”
  趙羽飛道:“人數多寡,倒不可慮,倒是他擺下的奇門陣法,大有學問,不是憑仗武功就可以取胜的。”
  李鎮吃一惊,道:“師叔也精于此道么?晚輩嘗聞說有些奇門陣法,能使入陣之人,神志錯亂,誤以為是墜入天羅地网之中,怎樣也走不出來。”
  趙羽飛道:“正是如此。”
  李鎮道:“這等比斗胸中學問的陣仗,實在不是旁人能夠幫忙的事。”
  他們應對之時,往往有肯定的答案,但卻說不出理由。因此李鎮听即管听,心中卻不甚重視。
  他們已走近鏢局,街道上火炬遍布,一片通明。
  趙羽飛突然道:“石頭,你坐在我眼睛可以看見的地方,小心釘住那人。如果那廝想溜走或者其他舉動,你就打手勢通知我。”
  鏢局前面那一小截路上,來了許多人,大都是体格健壯,有隨身帶著兵刃的漢子,一望而知這些人,僅是練過武功的。
  這些人的身份,也看得出來是一般在江湖閒蕩之人,多少都修習過武功,卻絕對不是名家高手。
  許多人都向李鎮躬身抱拳打招呼,態度甚是恭敬。順便也就直著眼睛,打量那英俊軒昂的趙羽飛。
  李鎮也客气的還禮,一點儿都不馬虎,要知他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大鏢局的主持人,在鏢行中,已是領袖人物,身份甚是高隆,可是他待人接物,多少年來,都是如此的謙和親切,所以他走到江湖上,到處都是朋友,不論是上中下各階層之人,無不樂于助他,小者通風報信,大者拔刀賣命。
  趙羽飛看了,暗暗忖道:“李鎮的事業,能夠達到今日的成功地位,實在是有他一套。”
  李鎮一面与人打招呼,一面笑著向趙羽飛道:“這些練家子們,一部份是鏢行中人。一部份是附近百里各門派的武師及門徒,他們听說師叔是少林第一高手,都紛紛赶來,瞻仰您的英姿。”
  趙羽飛微笑道:“若是如此,我的名气,很快就可以傳出江湖啦!”
  李鎮道:“至少大江南北的武林中,近日將一直傳播這件事。”
  當他們踏入鏢局大門時,局子內的寬敞大廳中,原是喧聲震耳,熱鬧非常。可是趙羽飛、李鎮兩人一出現,馬上就靜寂下來。
  大堂中已擺上十多席,一共已有百余人坐在席上。這百余對眼睛,都集中望向門口出現的人。
  這种突然的沉寂,使得气氛一時變得十分沉重,而全場之人,也因而對那位俊拔軒昂的青年高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當他走向主席之時,那席上坐著的人,都紛紛禮貌地起立,以示歡迎。
  趙羽飛一眼望去,在該席站起的八個人當中,竟有四個是功力精湛之士,而其余四人,也都不俗。
  這八名名家之中,有三位已是六旬以上的人,可是人人都顯得那么健壯矍鑠,動作都非常矯健有力。
  他們都是由李鎮開具請帖,派專人送去的。另外還有一席,亦是具帖邀請的武林知名人物。可是那一席比起這邊席上之人,無論名望地位,甚至真正的武功造詣,顯然都略遜一籌。
  李鎮為席上各人—一引見,由于這些人,皆是長江流域以及南北數百里內,無不知名的人物,所以趙羽飛亦差不多都听過他們的名字。
  他只注意其中四名顯然最高明的人物,一是高大的金剛手桂西池,二是綿里針言伯青,此人甚是瘦弱,但眼神极足。這兩人皆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出道多年,足跡遍及全國各地,确确實實是見多識廣的高手。
  另兩人一是李春雨,此人外表一派斯文,大約是四十左右,以擅長暗器,飲譽一時。
  還有一位姓夏名嶠,外號殺人拐,年約六旬,頭發大半都白了。
  在這等熱鬧的場面中,趙羽飛介紹与其他許多人相見。他雖是眼力過人,記憶力特別強,可是這許多三山五岳的各路英雄,他也無法—一記住。
  趙羽飛听了無數仰恭的客气話,自家也謙辭和應酬得唇干舌燥,但他卻打心底不曾泛起任何不耐煩之感。
  所有過來与他見面和談過話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感到這位年輕高手,有一种親切的吸引人的气質。同時他又自然而然的具有高貴威嚴的風度,他這些特質,含有強大的說服力量,叫人不能不相信他乃是真才實學之土。
  李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到其他各席上打招呼。這一、二百位不速之客,都有點儿身份,故此才留得下來,還有數百人身份較低的,便都在門外瞧看。
  在這百余位不速之客當中,李鎮也不是完全認得,所以他在每一席上,總有一些人為他介紹那些未見過面,而又頗有身份名望的人。
  他的精明和机警,那是不須說的了,因此,他這一圈走完,這十余席中,還有那些人是既不相識,又沒有介紹的,他都了然于胸。
  他回到首席上,找到了机會,便低聲告訴趙羽飛道:“在您左后方席上,的确有可疑之人?”
  趙羽飛當時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儿,借故轉頭望去。
  他先查看那個被李鎮認為有問題之人,目光到處,立即在席上十余人當中,看出是那一個了。
  這個人看來比普通人的個子要小些,相貌平凡,衣著也很普通,可以說沒有什么惹人注目的特征。
  然而他的坐姿,以及眉目表情中,卻予人以森嚴之感。
  當然這只是趙羽飛這等經過嚴格訓練,特別敏感的人,才能立即發現。如是一般的人,可能完全沒有這种感覺。
  趙羽飛的目光只是。掠而過,接著就向右邊望去。
  但見另一位老者,身穿灰色長布褂,乍看頗有庄稼人的味道。
  但他既然參与這等場面,自然不會是真的庄稼務農之人。
  趙羽飛亦是目光一掃,馬上收了回來。
  此時酒菜如流水般開上來,李鎮以及局中所有參加宴會的鏢師們,都忙碌地招呼客人。
  酒過三巡,趙羽飛和李鎮一同起立,先由李鎮向眾人高聲介紹趙羽飛的姓名及在少林寺中的輩份。
  接著由趙羽飛舉杯敬酒,這時倒有十之八九的客人站了起來,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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